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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对方接着就回复了:一个过客,这不重要。说了当然就负责。
茹嫣再回复过去:如果真是这样,与她有什么关系?
发送时,qq提示说对方已经下线。
茹嫣再刷新论坛,见到孤鸿又有跟帖说,恭敬不如从命。年节期间,事儿多。刚刚听说前几天有删帖的事,但愿坛子别出事。如焉要是一个人负担太重,那就听从众鸟的旨意,两人共担吧,谁有空谁上来看看,一起度过一个欢乐祥和的大年。
看看孤鸿平静磊落的态度,刚才那个qq消息带来的烦乱,似乎又减轻了许多。但茹嫣没有再跟孤鸿的帖子了。
除夕是中国一年里最重要的时候,也是一年中街市上最清冷的时候。下午三四点钟,市面上就开始减员,许多街区空旷得只有西北风吹着枯叶在地面上打转转玩,偶尔见到一两个人影,也是匆匆赶路像要逃离什么一样。往日没有禁鞭的时候,会有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相互传递一些新年气氛,如今连这一点喧嚣也没了。从电影里看,人家西方的大节圣诞,都往大街上跑,都往广场上跑,咱们这儿是天南地北往自己家跑,而且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跑到,于是除夕夜就变成了一个死寂之夜。这一点,在丈夫去世之后,茹嫣的感觉最深。望着远远赶回来与自己一起过年的儿子,心里就为这种清冷愧疚。她想,如果有一群年轻人在这里聚集,唱歌,笑闹,喝酒,跳舞,她这当母亲的会高兴得多。但这种时候,每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都消失在一扇扇紧闭的窗户后面。有一次,她对儿子提议说,咱们到街上走走。结果一条街,就只有他们娘儿俩孤寂的身影和孤寂的脚步声。如果在平日,茹嫣会很喜欢这种宁静,但是那天晚上,茹嫣的心为这种宁静痛了起来。
茹嫣再一次将家里收拾了一遍。然后到卧室里,在丈夫的那张照片下面,燃上两支红烛。茹嫣是一个对世俗仪式不感兴趣的人,今天不知怎么,想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对他的奠祭。这是第三个没有他的除夕,但似乎已经许多年了,久远得有些模糊,连照片上的那个人,都有些陌生。在烛影晃动中,丈夫的面容活跃起来,茹嫣看着看着,渐渐看出那个曾经鲜活的人来,她轻轻说,你好吗?
丈夫有些木讷地笑。
快到六点的时候,梁晋生打来电话,说有一个临时安排的酒会,他不得不出席,他一个半小时以内一定赶来,当面赔罪。
过了一会儿,楼下有人按铃,茹嫣以为他推掉了酒会,对讲机中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是梁市长的司机,给您送东西来了。
司机快手快脚地跑上楼来,捧着一个大纸包。
纸包里是五六只精致的食品盒,每个食品盒里都是刚刚包好的新鲜饺子,一个一格放在一层匀细的面粉上。再看那食品盒,是本市一家著名的饺子馆,每盒的馅料都不一样。
其实茹嫣已经备好了一切,调好了馅,醒好了面,她觉得,这些事情是一个女人,准确说是一个主妇份内的事。原来准备等梁晋生来后,让他象征性包上几个,一边喝茶去,一边看自己包,一边说说话。她记得,她妈原来就是这样。她爸却常常晚回,甚至不回,如今又是这样。茹嫣想想,便独自包起来。
除夕夜,外面的饺子再好,也抵不上自家的饺子。
梁晋生还是比他说的时间晚到一些。梁晋生苦笑说,在中国当官,只要你还没有当到皇帝份上,谁也不敢说我的时间我当家。
见茹嫣已经在包了,赶快去洗了手,掺和进来,笨拙地一个一个捏着。茹嫣就让他这么别别扭扭地包着。
茹嫣看看自己,想起了母亲。不过父亲没有梁晋生的幽默与自省。他回来晚了,还要说上一堆大道理。
包饺子的时候,他们说了很多往昔的事情,这是恋爱中人必备的一道程序。孩提时代,青年时代,还有父母,孩子,也说到自己原来的配偶。各种欢乐,各种忧伤,各种有趣或狼狈的故事,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两人有时一问一答,有时是各自长长的独白,有时会静下来,听那只电子钟沙沙沙沙一板一眼的走动声。
包饺子的时候,适宜这种入心的谈话。不紧不慢,即便一时没找到话头,因为手里还在动着,没有冷场的尴尬,也不会因为嘴里被吃食占着,影响一些很细微的表达。所以,这一顿饺子,包的时间很长。
煮饺子的时候,茹嫣拿出几碟凉菜,一瓶红酒说,你先喝吧。
梁晋生说,等你一起。
茹嫣下好饺子,与梁晋生相对而坐。梁晋生举杯说,新春快乐。
茹嫣也说,新春快乐。
梁晋生又说,月亮代表我的心。
茹嫣一笑,前面一句没说?
正在这个时候,茹嫣的母亲打电话来了,说大过年的,也不给你老妈拜年?
茹嫣说,不是还没到十二点吗?
母亲说,我年岁大了,哪能熬到那么晚?我和你姐在说呢,今年你一个人,过年怪冷清的。在看晚会吗?
茹嫣说,没……没看,有朋友来陪我呢。
母亲说,那得好好替我谢谢他们。
茹嫣的姐姐接过电话,向茹嫣说了一些祝福的话。
茹嫣也祝福她和姐夫。
姐姐说,你姐夫几天没回家了,心里真不踏实。
茹嫣说,大年三十,总要回来的。
姐姐比妈妈敏感,问道,什么朋友啊,能大年三十来陪你?
茹嫣说,以后告诉你。
姐说,那就更要祝福你了,这是妈最惦记的一桩事。妈说,茹嫣这事儿不解决,她就不闭眼睛。
茹嫣含含糊糊地说,那我就拖着,让她长命百岁——哎,你先别跟妈瞎说。
姐姐说,我这就去说,茹嫣,这可是你今年过年给妈的最好礼物呢。
姐姐说完,就挂了电话,把茹嫣哭笑不得地晾在那儿。
梁晋生当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问,怎么不去和老母亲一起过年?
茹嫣便说了南方怪病的事。
梁晋生没有吃惊,只说,不去也好。
茹嫣问,你知道?
梁晋生说,知道一点。
茹嫣问,是有这么回事?
梁晋生说,可以这么说。
茹嫣问,为什么不告诉老百姓?
梁晋生说,你问我,我问谁?
茹嫣说,难怪把我们论坛上的帖子删了。
梁晋生说,你发了帖子?
茹嫣说,是啊,你们不说,我们只有自己说说。
梁晋生说,这一类帖子,眼下还是慎重一些好。属于重要疫情,是有规定的,现在盯得很紧。有些事我现在不便告诉你。
茹嫣轻轻哼了一声。
梁晋生笑笑说,怕你又发到网上去。这一段时间,你最好别到那些人多的地方去,安安静静在家呆着,过年几天,我会常来。
茹嫣说,然后你把那怪病带来?
说着就快到十二点了。儿子约好,此时要在网上给茹嫣拜年。看看梁晋生,似乎还没有告辞的意思,茹嫣就说,儿子要上网了。说着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儿子已经在msn上等着了,见茹嫣上来,用大大的红字给茹嫣一句话:祝妈妈春节快乐!然后就双双打开视频,语音。渐渐出现两帧视频窗口,一边是儿子的笑脸,一边是茹嫣的笑脸。两人说着一些亲热话。儿子出去这几个月,变化很大,变得开朗,轻松,很有骑士风度。俗话说,多年父子成朋友。茹嫣和儿子几乎是一夜间成为了朋友。
正说着话,儿子突然说:客厅好像有人!
茹嫣扭过头去,看见梁晋生起身去倒水,被那眼尖的儿子发现。只好说,有朋友来陪我度除夕。
儿子说,几个?
茹嫣心里骂了一句,这个小东西,坏着呢。嘴里淡淡说,一个。
儿子说,是那个我的老校友吗?
茹嫣说,是吧。
儿子说,能让我们两个校友见见面吗?
儿子说到这个份上,茹嫣只好喊梁晋生过来。
梁晋生进入画面之前,茹嫣捂住麦克风,悄悄说了一句,你是故意的。
梁晋生只是笑,看见自己出现在画面里,便对儿子说,给你拜年啦,小校友!
儿子说,也给您拜年。谢谢来陪我妈。
梁晋生说,我得谢谢她批准我来陪她呢。
茹嫣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看看自己和梁晋生的画面,发现自己的笑容像个被逮住的早恋女孩,于是让梁晋生坐到镜头正面,自己撤到一边,躲出镜头。
儿子说,您比我想的年轻,早我三十多年啊。
梁晋生说,谢谢。可没你有出息啊,专业全丢光。
儿子说,没做自己专业啊?
梁晋生说,早改行了,以后都不敢见你。
儿子问,改行干嘛啦?
梁晋生说,打一份苦?





如焉 第 10 部分
梁晋生说,谢谢。可没你有出息啊,专业全丢光。
儿子说,没做自己专业啊?
梁晋生说,早改行了,以后都不敢见你。
儿子问,改行干嘛啦?
梁晋生说,打一份苦工。
儿子说,有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打苦工的吗?
梁晋生说,有啊,下岗的都有。不过我还能自食其力。
儿子说,我们这儿也有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守仓库,当家教,跑外卖,街头给人画画,都有。
梁晋生问,学完了回来吗?
儿子说,看吧,我这个专业,国内好像还需要吧?
梁晋生说,不是需要啊,是紧缺。特别是见过世面、眼界开阔的好设计师。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好项目,都给你们法国那些设计师抢跑了。
儿子说,只要有活干,我当然回来。
梁晋生说,好啊,一言为定!能把你的设计作品给我看看吗?
儿子说,我们学校的网站上可以看到,妈妈知道网址。
两个校友就这么老相识一样聊上了。直到茹嫣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阵应和着央视春节晚会倒计时的喊声,才发现新年钟声就要敲响。于是茹嫣赶快把脸伸进镜头,当的一声,那口大钟撞响了。
茹嫣说,儿子,妈妈很想你。
儿子说,我也一样。祝福你。健康快乐又一年!
儿子又说,老校友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
茹嫣说,梁叔叔。
梁晋生说,梁晋生,栋梁的梁,山西出生的,晋生。
三个人说着话,msn的对话框里跳出一段文字。
德鲁皮:给你们看一点资料——梁晋生,xx市副市长,市委常委。19xx年出生。196x年毕业于xx大学建筑系……
儿子在他的画面里,看着茹嫣和梁晋生惊讶的面孔坏笑着。
茹嫣问,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
儿子说,google上啊,一秒钟就查出来了。你试试,输入关键词——梁晋生,x市,x大学,好多信息呢。你待会儿还可以看看有没有关于我这老校友的坏消息。这google上可是什么都有的。
儿子教过茹嫣用google一类搜索引擎,但是她还没有用它查过私人资料。输入儿子说的几个关键词,果然查出数千条有关梁晋生的信息,第一条就是儿子刚刚贴上来的个人简历,还带了一张正儿八经的红色背景标准像。然后是会议啊,视察啊,剪彩啊,会见啊,讲话啊……一时看不过来。茹嫣一边用语音和儿子说话,一边快快翻看着网页。茹嫣对儿子说,等我闲下来,好好了解一下你这位老校友的革命历史。儿子说,还有你的呢,你自己查查?茹嫣输入自己的几个关键词,果然也有上十条资料,连三四年前的几篇论文也在上面。茹嫣又输入“如焉”,没想到竟有上百条,近一段时间的文章,包括说及那个南方怪病的帖子都有,有的是在自己的论坛上,有的已经转贴到别的地方。
儿子听见妈妈在惊叹,便说,如今啊,没有什么可以躲过互联网的。
儿子要下线了。他们一帮中国留学生要聚在一起吃年饭,过除夕。儿子说,他比他们提前七小时听见新年钟声。他让茹嫣抱起他的杨延平,向它说春节快乐!
梁晋生对儿子道再见,说,等你回来,我们新区有好些大型建筑项目呢。不过我要先好好看看你的作品。
儿子下线后,顿时静了下来。
梁晋生说,羊年快乐。
茹嫣说,羊年快乐。
那一刻,茹嫣突然很想让梁晋生抱住自己,紧紧地抱着,不让内心的某种东西散发掉。如果这个时候他离开,她会孤独。但她不会表达。有时候,她很羡慕如今的那些女孩子,羡慕她们的洒脱、坦然,不管不顾。常常在公交车上,大马路边,见她们与自己的男友撒娇,旁若无人地吊在男友的脖子上,或一p股坐在他的大腿上,抚弄他的头发、脸颊,柔情蜜意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茹嫣觉得自己是无可救药地落伍了,几次她都想,自己也这么来一下呢?天会塌下来?不会,但是自己没有力量这么做,就像鸟儿天生会叫,鱼儿却一辈子不作声一样。
茹嫣害怕这种沉静,强笑着对梁晋生说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话:明天还要忙吗?
梁晋生也笑了,看着她,然后说,是,我得走了。明天一早,要给那些外国专家拜年。然后去一所大学看望那些没有回家的大学生。中午与一家外企的员工共进午餐。下午有一个重要会议,传达一个文件,可能与那个传染病有关。
梁晋生说这几天他还会来,来过自己的日子。
梁晋生这话一说,茹嫣竟感到如释重负。
梁晋生走后,茹嫣对着电脑发了一阵子呆。
关于这个除夕夜,茹嫣有过一些朦朦胧胧的想象,一些她自己也不敢再面对的想象,她觉得这个夜晚会发生一桩重大事件,一桩她渴望又恐惧的重大事件。到了儿子从屏幕上消失的时候,她差不多知道,这个事件已经向她走来。这时,对这个事件的恐惧早已大过了渴望。她稍稍往深处想了一下,两个相交才三个晚上的男女,如果立刻进入一种敞开状态,在视觉上、心理上是否有足够的准备?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人们需要在外衣的包装下,才能进行松弛的交流,就像一件精美的礼品,你需要一层一层打开它的包装,在足够的适应与期盼中最后见到它,才能真正感觉到它的美。除非是那种自我松弛能力极强的人,可以跳过一些过程。所以,在那一段微妙的沉静中,茹嫣才对梁晋生说出了那样一句近乎于逃命的蠢话。
夜深。茹嫣静静躺在床上。
像她这一代的许多知识女性一样,对于r欲,茹嫣有着某种天然的禁忌。她内心有一个凛然的神,时时处处在监视着她。它很强大,也很高贵,不动声色之中,足以将她的本能化解为一种精神的抚慰,化解成洁净与单纯。三年来,在这张床上,茹嫣一个人洁净与单纯地躺着,甚至连幻想都没有过。
这个除夕之夜,她抚摸了自己,自己的胳膊,胸脯,下腹,腿……她不是要激起自己的欲望,而是像一个挑剔的人,对自己即将送出的礼物做一番检视。
尽管茹嫣的身子依然保持着美丽,但不知怎么,她总有些惶然。
和男人不一样,女人身上的一些东西,常常和两个人相关,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孩子。一般来说,这有一个先后顺序,按了这顺序,一切便很自然。比如茹房,先是丈夫见过、爱过、抚摸过,一对新鲜的、生嫩的、没有哺r过也没有松弛下垂的茹房。后来怀孕,渐渐变得大了,颜色深了,给孩子咬过、抓过、吮吸过,日后又渐渐松弛了,小了。这一切都在一种章法中,花开花落一样。但是到了第二个男人,特别是人家说的徐娘半老之后的第二个男人,这顺序就颠倒了过来……茹嫣不知别的女人在这件事上如何,自己总觉得比初婚还让人不安。
茹嫣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一点让她脆弱。她宁愿在衣冠的掩饰下看自己,看他。她总觉得,人发明了衣饰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它让人保护了尊严。
面对即将要来临,甚至是随时随地都会来临的事件,她内心充满不安。毕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如今青春少女那样天然的甚至是盲目的自信——其实,即便在当年,茹嫣对自己的r体也是很疑惑的,不像今天的女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自珍自恋并愿意将它们与许多人共享——脸蛋,肩头,背脊,大腿,腰腹,r沟,还有那个茹嫣觉得一点也不好看的暧昧的肚脐……在茹嫣那个时代,连脚都是私隐的一部分,有条件的女孩子,便是大热天,也要穿上袜子再穿凉鞋。而那种朴素、秀美的大方口布鞋,简直就是上天为女孩子特意设计的尤物,茹嫣几乎是一年四季地穿它,除了极冷的冬天。学农劳动,要光脚下田,脱鞋脱袜的那一瞬间,茹嫣难堪极了,她躲在一堆女生后面,匆匆脱掉后,赶忙跳进水田里,让自己的脚隐藏在泥水之中。
40
大年初一,茹嫣睡了一个大懒觉。
起床后,草草吃了几个剩饺子,打开电视,想看看昨晚没看的春节晚会,给一个人的大年添点热闹。搜寻一遍,没见着重播,电视里都是各地过春节的新闻花絮,琳琅满目,喜气洋洋。茹嫣便打电话给妈妈姐姐姐夫拜年。说了几句,听出妈妈好像情绪不好,便问妈妈有什么不合适?妈妈说,我倒还好,你姐夫好像被传染了,昨天晚上没有回来,打电话过去,说是正在隔离观察……茹嫣知道,妈妈要是急了,就不会是小事。多年来,妈妈是那种神清气定的人,看起来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女子,其实真碰上大事,老父亲不如她。茹嫣一听,就说,让姐姐来。姐姐接过电话,半晌无声,然后就在电话那头啜泣起来。
茹嫣就急了,忙说,你别这个样子啊,这不让咱妈更揪心呢?
姐姐收住啜泣,说,他们医院好几个医生护士都染上了。他们都没想到这么厉害,有的就只在那走廊过了一遭。说是已经死了一个。连用啥药都还没弄明白……
茹嫣说,姐夫怎样了?
姐姐说,我要去陪护,他们不让。搞了一辈子传染病都没事,眼见得要退休的人了……
说着又开始细声哭了。
茹嫣一下也乱了方寸,语无伦次地劝慰着姐姐。
姐姐又说,你姐夫那些天还能回来的时候,就很紧张,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他这个人你知道,事业狂,多少危险都经历过。我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他。他说,熬过这个年吧,但愿不要传开去。又要我们特别注意,不要出门,不要上人多的地方去。
茹嫣只好叮嘱几句,要姐姐多多宽慰一下妈妈。
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单了边,另一个千万别出事。妈妈是那种天大的事装在心里不吭声的人,这样的人,特别容易憋出病来。
打完电话,这个春节便彻底毁掉了,昨晚的温馨与快乐瞬间消散。想起刚才电视里一幅幅春意盎然万众同乐的画面,想起这几天万千游子东西南北赶往家乡的镜头,想起那些在春节长假中兴致勃勃奔向各个青山绿水名胜古迹的游客,那个怪病就在这一片欢腾中,悄然无声地传播,心里便疼了起来。再想起昨天说到这个怪病时,梁晋生的暧昧,网络上对这类消息的封杀,一股气便死死堵住了胸口,恨不得大喊几声才能松快一点。
茹嫣拨通了梁晋生的电话,里面传来一片嗡嗡的喧闹声,不时冒出一声劝酒的叫喊。
梁晋生说,给你拜年!又长了一岁!
茹嫣说,我姐夫被传染了,他们医院好些医护人员都被传染了。
梁晋生听罢,久久没有作声。
茹嫣大声说,你听见没有?那个病还在继续传染!
梁晋生说,我知道。
茹嫣说,你知道为什么不说,不给咱们老百姓说说?
梁晋生压低声音说,现在不方便说,我会对你说的,好吗?你先别急,打电话好好安慰一下老母亲,安慰一下你姐姐,一定代我问候她们。我不能再说了。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对我说。
茹嫣听见他在那边叹息一声,挂断了电话。
茹嫣放下电话,眼泪便哗哗流下来了。杨延平从未见过女主人这种语气这种模样,惶惶不安地望着她,一边轻轻给她摇尾巴。
茹嫣抱起杨延平,抚着它,就想起儿子来。她明知道儿子远在万里之外的法兰西,那里还不曾听说有这个怪病,但是心里依然紧巴巴的,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是害怕自己失去儿子,还是害怕儿子会失去自己。她也不去管儿子那里几点钟了,便给儿子挂了电话。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一声声嘟着,却没人接听,让茹嫣更加不安。正想挂了再拨,听见里面传来睡意朦胧的说话声,说的好像是法语,茹嫣赶忙说,平儿子,是你吗?
儿子这才听出是茹嫣,含糊叫了一声妈。
茹嫣这才放下心来,说,平儿子,春节好!
儿子醒了,哭笑不得地说,妈,你可真积极,我这儿还在半夜三更呢。
茹嫣含泪笑了,辩解说,可我这里已经大天亮了呀,你好吗?
儿子说,挺好。昨天夜里闹到挺晚,刚刚躺下……
茹嫣听着就心疼了,忙说,睡吧,我不说了。你要注意身体,别到热闹地方去,别到人多的地方去……
儿子听得有些惶惑,问道,怎么啦妈妈?怎么半夜里说这个呀?
茹嫣说,没什么……我们这里在流行一种病,怕你那儿……
茹嫣本想告诉儿子他大姨那儿的事,想想还是没说。他大姨最疼他,当自己的儿子一般。要告诉了他,他就真睡不成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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