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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丞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思焉如烟
晚丞妆
作者:思焉如烟

满鬓黄花减,伊人轻袖展,逝水光阴短,红颜丞妆晚。阔别四年重回夜上海的闵庭柯因为家道中落,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与豪门世家的联姻,娶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妻子……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就此落入大灰狼的魔爪之中。





晚丞妆 〇〇壹◇回国
阔别四年重新回到上海,闵庭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
温热潮腥的风吹动黄浦江的江面,灰沉沉的江水翻起一层层水花,几十只水鸟就在不远处的江岸边啄食垃圾。临近黄昏,许多小船正缓慢地沿着江堤划远,打了补丁的船帆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萧瑟,入眼一副凄凉景象,全然没有报纸和新闻里所提到的欣欣向荣。
“先生,借过。”身后一个有礼的声音客气地响起,让闵庭柯一愣,这才察觉自己正站在船舱口,堵了后面下船人的路。他歉意地笑了笑,急忙拎着脚边的行李箱向一旁挪了挪。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戴着黑色的礼帽快步下船。
长长地吸了口气,闵庭柯提着皮箱跟随人流走下颤巍巍的踏板。
“先生,用车吗脚程快得很,绝不会耽误了您的事”几个看上去老实忠厚的黄包车夫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找生意。
“大老爷,赏几个吃饭的钱吧”几只握着破碗的脏手也插空递了进来。
真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闵庭柯彻底泄了气,心情复杂地绕开众人的围绕,勉强寻了一条路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大老爷,赏个救命钱吧,我妹妹烧得很严重。”就在他要出码头时,一个八九岁样子的小男孩赤着脚跑了过来,脏兮兮的小手在破烂不堪的衣衫上用力地擦了擦,这才递到闵庭柯的身前。
闵庭柯低下头,对上男孩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他又黑又瘦,明显有些发育不良,干裂的嘴唇还渗着几丝血渍。再看阴暗潮湿的角落,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正闭着眼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件漏了棉絮的破大衣。闵庭柯本不想理他的,也不知怎么,对上那双又是期待又是渴望的黑色眸子,心却硬不起来,最后还是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递到小孩的手里,“把钱收好,赶紧给你妹妹买药吃吧。”
捏着手里的钱,小男孩有些不敢置信地愣了一会儿,很久后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跪下向闵庭柯磕头。闵庭柯微侧过身子,不受他这个大礼,眼见着一旁的乞丐发疯似地往这边跑,他立刻加快步子走出码头。
出口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映入闵庭柯的眼帘,无数人正伸长了脖子向里探望,想来都是接亲寻友的。
“九爷九爷”被隔开在人群最外面的一个青年男子一边跳起来一边热烈挥舞着手臂,嗓门高亢有力,纵然四周乱糟糟的,但唯独他的声音依旧听得清清楚楚。虽隔了四年,闵庭柯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自家的司机何福生,忙冲他挥了挥手,提着行李吃力地排开层层拥堵的人群,向外面艰难走去。
无数人推推搡搡的,闵庭柯越往外越是烦躁,福生紧赶着迎了进来,规规矩矩的冲闵庭柯行了个礼,抢着接过他手里的行李,“九爷,一路上辛苦了。”
“没什么。”重新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闵庭柯的心情十分复杂。热闹的街头人声鼎沸,电车刚在马路边停稳,几个报童就瞅准时机凑到前面来,嘴里嚷着近来发生的大新闻。远处几家夜总会的霓虹灯陆续亮起,七彩的光芒点缀着沉闷古旧的城市,昏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十里洋场不夜天,沿街卖力奔跑的黄包车上也多了婀娜俏丽的身影,都穿着和身裁剪的旗袍,手中捏着一支烟,也不忙着吸,趁着擦肩而过的瞬间,冲道路两侧的男人卖弄风情。
福生在一旁说,“九爷离开的这些年,上海滩还是有些变化的,回头慢慢的您就知道了。这里人太多,车子开不进来,我把车子停那边了。就在前面不远,九爷,您跟着我走吧。”
“好。”
“九爷,坐了这些天的船,累坏了吧”福生提着箱子在前,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还好,习惯了。”
“那这次回来能多住一阵子吗”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不知是谁派他来试探自己的话,闵庭柯忍不住微微一笑,“还没定。”
福生有些失望地垮下了肩膀。
“车就在那了,九爷。”福生冲着前面一扬下巴,闵庭柯顺着望过去,只见街道一旁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崭新的漆面,像是刚买不久。“这是家里新添的吗”闵庭柯随意问道。他从前还在家里生活时就对这些不太关心,后来被送出国去学习,国外这种车子满大街都是,随处可见,早就不以为奇,如今留洋归来,更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了。
“不是,这是大小姐的车。”福生笑眯眯的回答道,“大姑爷近几年发展的好,车子洋房都换了新的,大小姐也跟着沾了光。”
“哦,原来是大姐的。”闵庭柯点了点头,“她回大宅去了”
“是,听说九爷要回来,大小姐早早的就回去准备了,三爷也说晚上要回来吃饭呢。”福生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解释说,“大小姐说九爷是从国外回来的,派辆新车来接,多少也体面些,不好叫外人看了笑话。”说话间到了车前,福生手脚利落地拿出钥匙打开了后车箱。
闵庭柯百无聊赖地看向远处的黄浦江。
绚烂的夕阳仿佛掏空了生命,将这最后一夕间的灿烂映染在江面上,像是金色的流彩,随着江水一波波荡开。
“闵先生”听到身后有人叫,闵庭柯急忙转过头,才发现是那对船上结识的唐氏兄妹,原是要坐船去汉口的,可惜买不到票,只好先到这里,之后再想办法。在船上曾说过几句话,那个短发的妹妹因晕船,还吃了几片闵庭柯的西药。
“头前儿还在船上到处找您,想来您必定是有急事,所以先下船了。我还想说不定下了船也有机会碰到,哥哥却说这里人多地方大,怕是没那么容易遇着。现在看来,虽不容易,却也不难,是不是”叫唐新夏的妹妹留着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又是舒爽又是大方,一身蓝色的棉布长裙简单干净,手里拎着黑色的布包。说到得意时,忍不住瞥了站在一旁的高瘦青年几眼。
唐新培提着行李在旁微微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到底是你眼尖儿。你总是了不起的,行了吧”
闵庭柯一笑,有些尴尬地解释,“下船匆忙,也没来及和你们打声招呼,真是抱歉”
“我就说”唐新夏接过话来,“好歹在船上朝夕相处三四日,总算是有些交情的,怎么好一句再见也不说就分开了难不成是嫌我们出身不高,不配和您做朋友吗”一边说,一边捂着嘴笑起来。
闵庭柯连连摇头,“是我冒失了,还请两位见谅。”
“快别这么说,小妹就喜欢胡言乱语开玩笑。您在国外数年,如今好容易到了家,心急惦记着亲人也是应该的,哪就到了要道歉的地步”唐新培摆了摆手,“闵先生有要紧的事,只管去办。我们不好多做打扰,大家就在这里分开吧。”
“也好”闵庭柯点了点头,“我把家里的地址和电话留给你们,要是你们有事,可以过来找我。”一边说,一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钢笔,他四下寻了一圈,却没可写字的东西。自己的纸稿都在行李里,福生早已手脚麻利的装进了后备箱,此刻正站在一旁候着。打开来找纸肯定是不合适的,一是麻烦,二来箱子里毕竟有些自己内衣类的私密东西,不好给外人看到。
唐新培看出他的忧虑,急忙也在身上翻找起来。唐新夏站在一旁弯了弯唇角,“都别找了,什么年代,写个东西就一定要纸吗”说着,伸出手递到闵庭柯的眼前,“就写在我的手掌心上吧。”
闵庭柯微微一怔,看着她落落大方的模样,自己退缩,反倒有些扭捏失态,于是踏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在她掌心中写下了电话,却没有留地址,只怕字数太多,写了反而容易乱,反正打电话也是一样的。
唐新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认认真真地念了一遍,得到闵庭柯点头确认后,这才放心地笑了笑。
“你们要去哪,要不要我送你们”闵庭柯指了指身侧的轿车。
福生欲言又止,皱着眉头打量着唐氏兄妹。
唐新夏就要说话,却给唐新培一拉衣袖,拽到自己的身后,“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也就几步的路,万万不敢再麻烦闵先生了。得您在船上照顾,我们感激不尽。旅途劳顿,闵先生还是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趁机歇歇,咱们改日得了空,再见也是一样的。”
闵庭柯见他语气虽然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不好再说,只得点了点头,“那就再见吧”
福生见唐新培兄妹衣着普通又啰啰嗦嗦的套交情,早等得不耐烦了,只是碍着九爷在跟前儿才强忍着不发作,如今听了这句话,立刻跑上前替闵庭柯打开了后车门。闵庭柯冲兄妹两人点了点头,坐进车厢,福生随手将门关好。
车子刚刚启动,周围立刻围上来一群乞丐,都伸着手,“老爷,赏几个活命的钱”“几天都没吃饭啦救救命吧,菩萨也保佑您家宅安宁,福禄无限”
福生摇下窗户骂道,“都不要命了,滚开”连连按了几下喇叭,人群这才勉强散开一条路,福生看也不看地踩了脚油门,车子飞快冲了出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闵庭柯看着后视镜里的乞丐,一脸不解。
“今年南方发了水患,好多灾民一股脑地涌到上海来了。政府虽下了命令不许他们进城,但这些人要死不活,油盐不进,警察厅那些吃干饭的东西,不过是领着工资装装样子罢了,哪里肯去管这种出力不讨好又没油水可捞的事于是灾民越来越多,后来政府也懒得出面再管,任由他们去了。如今街道上乞丐随处可见,听说菜市场那边还有卖孩子的,弄得这里乌烟瘴气不成个样子。”福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不时地按下喇叭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九爷,刚才的两个人是谁呀”
“之前在船上认识的。”闵庭柯没有多说,略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福生也老老实实的开车,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街道两旁风景如旧,偶尔有几座崭新的建筑入了眼,设计上也极是贴近西方化,闵庭柯刚刚从国外回来,对这样的建筑早看得烦腻了,反倒是那些沧桑古朴的中式建筑,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黑色轿车渐渐驶出视野,唐新夏无奈地看向哥哥,“你这要强的性儿,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人家既然开了口,你干嘛不让闵先生送”
“大家交情浅薄,不过几面之缘罢了,怎么好再麻烦人家。”唐新培吃力地提起行李,“别废话了,赶在天黑前快点儿走吧。”
“真走着去”唐新夏苦着一张小脸问。
“叫辆黄包车就是了”唐新培又气又笑地瞪了她一眼。




晚丞妆 〇〇贰◇长姐
闵庭柯回国,对于闵家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因此婚后极少回娘家的闵家老大闵素筠更是早早的回来帮着张罗,事事亲力亲为,唯恐下人们做事不尽心,想不周全也是有的。弟弟又是老实沉闷的性儿,有什么事只装在心里不肯说,要是回了自己家还受委屈,那可真是枉费了她的心意。
“阿喜,九少爷的房间收拾好了没”见下人从二楼一间房里出来,刚坐下没一会儿的闵素筠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关切地站起了身。一身暗紫色的绒料旗袍,胸口用黑色的呢绒线绣制着几朵精致的木兰,肩膀上斜搭着一条灰色的披肩。她嫁人后连生了两个儿子,体态丰腴,身材自然不能和做女儿时相提并论,只不过因为保养得宜,兼之肤色红润,显得极是富贵气派。
从楼梯上缓步下来的粗衣小丫头立刻停住步子,“回大小姐的话,九爷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您要上去看看吗”
闵素筠轻轻摇了摇头,右手托了托脑后精心盘起的头发,唯恐散了不好看。人虽过了四十,皮肤依旧紧绷细腻,眉眼也是细细画过了的。阿喜听她没有吩咐,弯腰行了一礼正要走,听得她突然又问,“床单换过了没有”
“换过了。张嬷说九爷爱干净,让给换了床米白色的床单。”见闵素筠还要再问,立刻又加了句,“是新的。”
“嗯,行了。”闵素筠这才放心地摆手让她下去,她闭着眼想了想,突然又叫,“张嬷,张嬷”
闻着声音,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匆匆从后厨跑了出来,因走得急,手中还拎着打了一半皮的茄子,“大小姐,怎么了”
“上个月老三是不是派人送回来几盆洋草”闵素筠拍手叫道,“听说那东西对睡眠最有帮助,庭柯坐了几天几夜的船,人肯定又累又乏,我又担心他换了床睡不着”
“是,小少爷是有认床这个毛病。”张嬷算是闵庭柯的半个奶妈,对他的习惯自然了如指掌,“头前儿三爷送回来的洋草,说是法租界里贵人送的,他不爱这些,就叫人拿了回来,我瞧着颜色好,就给安排种在后花园了。”
“命人起出来两棵,找个精致的花盆栽好,放到庭柯的床头去”闵素筠说完,张嬷就一连声的答应着跑开了。说到闵庭柯的事情,她比谁都认真着急。
这边正安排着把花挖出来,那边闵庭柯的车子已经进了大院。
闵家的大宅原是九年前安排着买下的,那时闵老爷还在世,闵家也正是辉煌鼎盛的时候,选地建宅自然格外上心,连请了两三位法师看了风水,都说是宝地,既旺财运又兴后人。闵老爷再三衡量之后,终是咬牙买了,花了不少大洋,后盖了这座宅邸。也是仿得最流行的西风,一座优雅别致的别墅,共有三楼,每一层格局也都不一样。
进了大门,两边碧草茵茵,车子围着小花园绕了个圈,在别墅的正门前稳稳停了下来,不等福生跑下去开门,闵庭柯已经心急的先一步下了车。此刻院子中几盆栀子开得正好,空气中全是清新恬淡的香气。还没等细看周围的变化,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廊里传了过来,一个小丫鬟扶着闵素筠快步走了出来,“庭柯,庭柯”
“大姐。”四年未听到这样情真意切的呼唤,猛一见到亲人,闵庭柯心中也是一酸,眼圈顿时红了,“你怎么出来了”
“有下人紧赶着过来告诉说是接你的车回来了。”闵素筠走上来亲热地握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将他一阵打量,“怎么样,一路都还顺利吗我瞧你比出国之前清瘦了不少,在那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敢情你寄来的信上所说生活无忧全是骗我们的。”
不等闵庭柯回话,福生已经在一旁笑嘻嘻的接口道,“大小姐问的也真是若是不顺利,九爷这会儿能平平安安站在您面前说话吗”
“死猴崽子,一边去。”闵素筠笑瞪了他一眼,“庭柯自小就内敛,有什么心事也不往外吐,我怕他吃了什么辛苦不肯说,面上还装作没事人似的。”她看闵庭柯的眼神格外柔和,又要哭又要笑,情绪十分复杂。
“小少爷”张嬷一声惊喜的尖叫在一旁炸开,她正指挥着两个长工小心捧着花盆往这边走,猛一见到闵庭柯,激动地快步奔了过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小少爷”呆呆站在闵庭柯高大的身前,眼圈立刻红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喃喃又叫了声,“小少爷”
“张嬷。”闵庭柯亲切地叫了她一声,见她头发已经有些散乱,必定是张罗了一天,就为她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柔声道,“几年不见,张嬷也老了,都有白头发了”
“张嬷这白头发都是因为惦记你才出来的,如今你回来了,她一开心,白头发说不定能少些。”闵素筠抽出手帕抿了抿眼角,“你刚出国那年,张嬷一夜夜的睡不着觉,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受人欺负。如今你成了大人,又学有所成,她也能放心了。”
闵庭柯听着也感动,拍了拍张嬷的肩膀,“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张嬷笑着道,“小少爷别听大小姐的,她自个儿不也天天哭得像是个泪人”
“还不是担心你不会照顾自己。”闵素筠斜了他一眼。身侧的小丫头阿喜贴心提醒道,“大小姐,外头闷热,九爷大老远漂洋过海赶回来,必定辛苦极了,还是进客厅坐下,喝些爽口的茶水,你们姐弟再慢慢说话不迟。”
“是啊,瞧我这性子,管顾着说了”闵素筠一拍额头,牵着闵庭柯的手就往客厅走,张嬷跟在身后不住地赞叹,“小少爷真是越发俊朗了,这身衣裳也好,又得体又气派,气质也好,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人。”声音微顿,又紧张地问,“小少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闵素筠把脸一沉,“庭柯才回来,你就说些走啊走的,徒劳让我烦心。”张嬷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低垂着头。闵素筠又说,“你别站在这儿了,赶紧去后厨看看,晚餐准备的如何了,庭柯坐了几天的船,早就饿坏了。”一说这个,张嬷立刻点头,冲着闵庭柯一行礼,低着头往厨房跑去。
闵庭柯看着姐姐一副紧张不已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好笑,一瞥眼,只见两个长工一人捧着一盆紫色的花往楼上走。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呀”
“你三哥上月派人送回来的洋草,我记着在哪本书上读过,那东西对安眠最有帮助,就让他们送两盆去你房里。”闵素筠忙着为他倒茶,头也不抬地说。
“哦,这不是什么洋草,洋人都叫它薰衣草,的确是有安眠助睡的好处,不过要经过提炼才行,这么一盆送上去,怕是用处不大”闵庭柯刚一说完,闵素筠就道,“用处不大也是有用处的,是吧有点儿用处就比没有强。”说着把茶杯往弟弟手中一送。
闵庭柯从大姐手中接过茶水啜饮了一口,明亮的视线落到姐姐身上,忍不住感叹道,“好像就是一晃的功夫,姐姐也老了。”
“多大的岁数了,还能不老那不成妖精了”闵素筠轻轻一笑,目光分外柔和地看着闵庭柯,“你也大了,送你走时才到我的肩膀,如今比我还高,要扬着头才能看了。听你三哥说,你在国外的学校里出类拔萃,很得老师们的看重,还拿了学位证书”
闵庭柯腼腆地点了点头,“家里拿了钱送我读书,总要拿些成绩才有脸回来,不然怎么见江东父老”
“爸爸若是还在,见你这样,也一定高兴。他这些儿女之中,属你最争气了。”闵素筠说完,借着喝茶的功夫轻轻叹了口气。
物是人非,闵庭柯也有些触景伤情,四下里看了一圈,只见大宅还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这里也越发安静了”
闵素筠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是啊,自从父亲过世之后,这里就没有什么人回来了。活着时热热闹闹恨不得每天都开舞会宴会庆祝才好的,人一没,几房姨太太分了钱,也都出去过了。若不是每个月还要回来领生活费,怕是至死都不会踏进这扇大门的。”
“是吗”闵庭柯端起杯子斯文地喝了口茶。
“慢点儿喝,又没人抢。”闵素筠一挑眉毛,“父亲的那几个姨太太你又不是没见过,之前一个个就争得天翻地覆,父亲一没,她们也没什么可争的了。几个人促在一起,互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都出去了也好,清净。今日若非你回来,我也不爱来,每次见到这空荡荡的房子,再想到从前风光的闵家和一生要强的父亲,心里就格外难受。”
闵庭柯放下茶杯,凄然一笑,“他年轻时还是颇威风的,只是没想临老会如此落魄。”
“也怪他自己,姨太太、孩子多了,心就分得多了,生意上用不上什么心思,甩手交给了下属,这东西不是自己的事情,谁会那么上心替你筹谋算计家里又成天打闹成一团,让他心烦,到后来整日酗酒,脑子浑浑噩噩的,生意落败也是正常。不过”她凑近身子,握住了闵庭柯温暖的手掌仔细端详起来,“他最后的一步棋,走的还是很好的。把你送出国,不染这边的烦恼,我很喜欢。”
“对我好的,你都喜欢”闵庭柯哈哈一笑,“三哥和六哥如何”
“你三哥还是老样子,你六哥那边”表情微微一变,闵素筠笑起来,“你刚回来,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是不是饿了”飞快站起身,“张嬷,饭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张嬷跑出来答道。
“嗯,快点儿吧,庭柯怕是要饿坏了。”闵素筠冲她一点头,就要往厨房里走,蓦地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交代道,“你刚回国,要缓缓精神,暂时就别出去转了,老实呆在家里,我让张嬷多给你炖些补养品,瞧瞧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对了,要是用车,你就让福生送你,这车我今儿不带走,就留给你用,如今兵荒马乱的,又有饥荒,街上什么人都有,我不许你一个人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是要了我的命。而且”声音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就算是在街上碰到了那些杂碎,你也不用搭理,白白掉了身价,知道吗”
闵庭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闵素筠又问,“知道了吗”他只得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知道了。”还像从前那个不懂事被长姐教育的孩子一般。
闵素筠这才放心。
杂碎大姐也真是。闵庭柯心中好笑,都是父亲的孩子,怎么能称作杂碎就因为是姨太太生的




晚丞妆 〇〇叁◇隐瞒
闵老爷膝下共有九名子女。
老大闵素筠,老三闵庭析,老六闵庭桉,老七闵素筵,老九闵庭柯都是正房大太太所生。大太太年长闵老爷三岁,贤良淑慧,夫妻间相敬相爱,还算和谐。只可惜怀闵庭柯时年纪已大,生产时受了不少苦,之后身子一直虚弱,中医西医请了无数,却始终没有调养好,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闵庭析虽排行老三,却是长子,闵老爷从前是想把家业都传给他的。闵大太太离世后,闵老爷受了几房姨太太挑唆常常责问他,闵庭析又是驴一样生犟的脾气,受了委屈不会替自己解释,父子间的关系越来越冰,到最后闵庭析干脆当兵参军离家出走。也算他有本事,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因伤退伍时已经官至少校,重回上海后受从前的长官器重引荐,直接进入令无数人眼红的政府部门工作。如今世道虽然艰难,他却混得如鱼得水。因他出走,闵老爷好一阵气,不得已把家业全交给了次子闵庭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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