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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丞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思焉如烟
“你知道六哥现在在哪儿吗”
闵庭柯问完,福生本能地接口道,“六爷他还能在哪儿,肯定是在烟馆里躺着,虽说被三爷关在了家,但就是关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变了法的往出逃”声音猛地一止,脸上满是震惊,一副后悔不已的神色,“九爷,小的说错了话,您别见怪。您您是要去找六爷”
得到闵庭柯肯定的点头后,福生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双膝一软,差点儿当场跪倒,“哎哟喂,我的好九爷,您可怜可怜小的,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去那种地方,三爷和大小姐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要是带您去了那儿,回来我就得打包行李滚出去了。”
“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怎么能不关心”闵庭柯见福生闻之色变,急得汗都流了下来,忙安慰道,“我不叫你为难,咱们也不进去,只在外面看一眼,这总可以吧”
“九爷,好九爷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次吧”福生双手合十,脸上也是一副献媚似的讨好,“小的就是再借几个狗胆,也不敢带您去那种地方,否则三爷绝不会放过小的,一准扒了我皮。”
“你只怕三哥,难道就不怕我”
福生笑道,“闵家的人谁不知道九爷是菩萨一般纯善的好人,您是最能容人的,请务必放过小人这一次。”
闵庭柯微微一笑,绕着轿车走了一圈,轻轻拍了拍车头,“这车是谁要留下给我用的大姐”
“不太清楚。”福生摸不透他的想法,有些担心地挠了挠头,“只听说那天三爷和大小姐都过来了,说起您要回来的事儿,三爷说不能没个好车跟着,不然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所以就从大小姐那儿把车借过来了。”
闵庭柯笑容更加温暖,“既是如此,我现在要用车,你还阻拦什么”





晚丞妆 〇〇柒◇无力
“九爷,您要出去,小的哪敢阻拦。上海滩大得很,您要去哪儿,我都不敢怠慢,肯定平安送您过去。但大小姐和三爷发过话,您去哪儿都成,就是不能带您去那种地方,没地污了您的眼。”
“我坐在车里,远远的看六哥一眼就回来,也不行吗”闵庭柯问道。
“九爷。”福生还是一脸可怜相。
“那好,我自己叫车去,若是没有车,我打听着走路过去总可以吧。”闵庭柯不想为难他,冲他点了点头,提步就往大门方向走。
福生虽然自小就在闵家做事,但和闵庭柯打过的交道不多。从前他太小,大了一点儿明白事儿了,闵庭柯也被送出了国。不过透过别人的嘴,他多少对这位九少爷有些了解。
表面上知书达理骨子里却固执得很,不是那么好变通,眼下兵荒马乱,若是给他一个人出去惹了事儿,回头一想到这儿,福生认命地追了上来,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九爷,咱可说好了,您不下车,就在车厢里看一眼六爷,然后就回来。您是读书人,最讲诚信,可不能食言。要是真给大小姐和三爷知道”
“你别怕,自然有我给你顶着。”闵庭柯冲他安慰一笑。
福生却哭丧着脸,“您顶着有什么用三爷不舍得打您,打小的可绝不会手软。”说着,一脸不情愿的为闵庭柯打开了车门,闵庭柯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好了,既是我让的,就没有让你一个人吃苦的道理。”
事到如今,福生还能说什么
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今天他娘的不是个好日子。
车子平稳开在路上。
虽是夏末,但刚刚过了中午,上海的天气依旧燥热无比,空气中迎面吹来的也都是黏腻腻的风。车子兜兜转转拐了几个弯,终于缓缓在路边停了下来。闵庭柯贴在车窗前向外看,“这不是电影院的位置吗以前父亲带我来看过几次的。”
“是,不过这几年电影不景气,这儿已经改成戏院了。九爷您看,那就是烟馆。”福生往前面一指。闵庭柯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电影院一侧的胡同口有个极小的门面,敞着一扇门,上面挂了块黑乎乎油腻腻的门帘,隐隐从里面飘出几缕烟来。
门前没有招牌,两个赤裸着上身的懒汉躲在墙角的阴凉里聊天。
“六哥多半就在这里”闵庭柯疑惑地问。
“哪里是多半呢”福生把脸转向一边,口气中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轻视,“只要口袋里有钱,六爷恨不得不分昼夜地睡在这里。只可惜烟馆只看钱不认脸,只要没了钞票,立刻会被撵出来,多一刻钟都不容。”
闵庭柯不由得低下了头。
他在国外的几年里,看了许多洋人著写的关于大烟的文章。对于这种令人上瘾的东西,洋人都称鸦片。文章里说,吸食了鸦片的中国人大多迷了心智,一旦上瘾,即便撇家舍业卖儿卖女也要吸上一口。就像是没了尊严的皮囊,任人摆布。只要有烟,要做什么做什么,哪里还有所谓的人格
闵庭柯正想着,只见两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后走进胡同。他们衣着华贵,看上去颇有体面,但却向守门的两个懒汉点头哈腰致意问好。懒汉眼皮也没撩一下,随意摆手应付了一下。
中年男人这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蚀食心智,毒害健康。
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到如今还有人敢沾,甚至乐此不疲,也是奇了。闵庭柯忧心地皱着眉头,“这家烟馆是谁的买卖大白天的公然营业,政府都不出面管理吗”
“哪管得过来呢像这样的烟馆遍地都是,关了这家还有那家。再说了,既能开得了门,背后肯定是有人的,上头来查时就关门避两天,等风头过了再开,大家都是如此做的。”福生想了想,又说,“至于是谁的买卖,还真没听说过。又不止这一家,总不能全是一人的买卖吧那得多少本钱单六爷常来的这一家,每日也要接待几百客人,不知要备多少货才够这些人抽。我听人说,这个烟馆的老板只是个面上做戏的傀儡,幕后是有大老板的。有人说是土匪,有人说是地痞,说什么的都有。哟”福生声音突然一变,指着前面叫道,“那不是六爷吗”
闵庭柯抬头一看,只见烟馆门前已经多了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正对着地上一个消瘦男人打骂。那男人挨了几拳,捂着脸不住躲闪着尖叫道,“别打,别打我”声音嘶哑,又尖又细,十分难听。
“呸”一个粗犷男人往他脸上狠狠啜了一口,“什么东西,没钱还敢来抽白烟你是把这里当成了善堂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市长的拜把子兄弟,凭着一张脸就能进出我们家烟馆的大门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你不认得他,这位从前可了不得,是闵家的六爷,继承了家业,着实辉煌过好一阵呢。”
“那又如何,如今还不烂得像滩泥一样还当自己是一掷千金的大少爷呢我劝你省省吧,就是那街角的臭乞丐兜里都比你富裕。既没钱,就别到这里来装大爷,谁有闲工夫伺候你”
“狗日的东西,大热天的也不让人安生。以后再见你过来叽歪,老子拆了你的肋骨。”几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又踢了几脚,这才不解气地掀开帘子进了烟馆。
闵庭柯不敢确认倒在地上的男人是不是六哥,但即便是个不认识的生人被这么拳打脚踢一番也受不了。他气血上涌,伸手就要开车门。福生早料到他会如此,急忙拦住他道,“九爷,您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您今儿只要一下车,我挨顿揍还是次要,饭碗只怕要保不住,我父母年迈,又常年吃药,都等着我这点儿微薄工钱救命。我丢了工作,一家人也就没了活路。”
闵庭柯的手僵在了半空。
倒在地上的男人缓和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爬了起来,阳光下那张瘦得吓人的脸让闵庭柯浑身一震。虽已做足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样一幅场面,闵庭柯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叫了二十几年的六哥,应该还是一身白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结,鼻梁上的金框眼镜又是斯文又是俊秀,笑起来时右脸有个浅浅的酒窝,他也是所有闵家子女中,唯一一个继承了父亲特点的人。
当时父亲称赞他细腻温柔,是个难得的好人。
可如今呢
那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骨瘦如柴的男子,那个摇摇晃晃却依旧不死心的往烟馆门里走,口中还嚷嚷着“没钱我可以借钱,我可以借让我抽两口烟”的人,真的和自己印象中的人,是同一个吗
不一会儿功夫,闵庭桉又给人从里面踢了出来,脸上也多了几处淤青,口鼻全是鲜血,一个巨汉立在门口冷笑,“闵六少,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偌大的上海,眼下谁还能借钱给你听人说,你哥哥姐姐都不管你,你还敢扬言去借钱借了钱又拿什么还若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还了黑心三的钱,他可放出了狠话,你再拖着债不还,他要找人卸了你的胳膊呢。”
烟馆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嘲笑。
闵庭桉浑身的骨肉宛若千百只蚂蚁啃食一般,又疼又痒,闻声也不觉得怕,还要赖着往烟馆里冲,“我不抽烟,让我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闻味道可以呀,那倒是不用钱的,不过这门却不容易进。”巨汉狞笑着说道,“你想进去,须得从我的胯下钻进去”
闵庭柯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福生一见不好,麻利地起着了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闵庭柯沉声命令道,“把车开回去,不能放着六哥不管。”
福生道,“九爷,您才刚回国,许多事还不清楚。即便要管,上头也有三爷和大小姐,不如回去商量个好办法,不然治标不治本,也是无用。何况六爷这会儿烟瘾上头,你即便过去他也六亲不认,只想着搜刮点儿好处去抽烟。九爷别嫌我这个粗人多嘴,您虽满肚子学识,但碰到这种不讲理的,真是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闵庭柯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缩在椅背上。车内的温度让他觉得喘息有些困难,脸色微微泛白,面无表情地问道,“六哥这样,六嫂也不管吗”
“她”福生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她是大忙人,哪有这样的闲工夫”话一说完,猛然觉察自己的失态,又赔笑着说,“可能是没心思管吧,六爷这样,谁的劝能听进去”
“六嫂怎么了”闵庭柯还是察觉出来,“你不用瞒我。”
福生精明的摇了摇头,“六爷成亲后就出去单过,小的又常年在闵宅当差,见面的时候少,我是真不知道。”
肯定又是三哥和大姐提前交代过的,他们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个无用的孩子。
闵庭柯无力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福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打着方向盘原路而返。车子回到闵家别墅时,闵素筠早醒了,正坐在客厅里和张嬷说话,见闵庭柯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关心道,“这么热的天去哪儿了”
“觉得无聊,让福生开车拉着我在路上转了转。”闵庭柯脸色沉闷地坐在沙发上,见闵素筠一脸怀疑,又补充了句,“上海的变化实在不小,从前常去的地方如今也都眼生不敢认了。”
闵素筠这才释然,只当他是因为上午的谈话心里不痛快所以出门散心去了。她微微一笑,“是吗你去了四年,总是要有些变化的。你姐夫刚给我打完电话,要我明天陪他去乡下一趟,他那些穷亲戚又有事情要麻烦他。”说着,脸色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你别这么说,姐夫听到要不高兴的。”闵庭柯善意提醒道,“姐夫如今情况好了,你就不要总提他的过去,我们的出身算是好的,现在又如何了人总是要看当下的,过去反倒是不要紧的。”想到六哥的近况,他的口气就不自觉的带了一些感慨,“何况亲戚间就要走动帮衬,谁没有落难的时候”
闵素筠听了心中一动,悄悄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做贼心虚的福生正伸长了脖子等情况,四目一对,他扭头就跑。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闵素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闵庭柯的执拗性子还是老样子,在国外吃了四年的辛苦也没变化。只是今天已经说了太多,再说怕闵庭柯接受不了,她故意不提老六的烦心事,而是笑瞪了弟弟一眼,“你倒精乖,在国外学了些本事,竟敢教训我了。”
闵庭柯一怔,正要解释,闵素筠悠悠道,“我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瞧不起,既跟了他,我早就认了。好在你姐夫还是有些本事和远见的,不枉我当初跟他吃了那么多的辛苦。”
当年闵素筠的丈夫梁晋良不过是个杂货铺学徒的出身,但也不知道怎么见了闵素筠一眼,自此倾心。当时闵家正得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长女许配给他,他也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只是默默喜欢,不敢声张。知道他心思的人都劝他不要癞蛤蟆妄吃天鹅肉,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光阴。他不听劝阻,一门心思的喜欢闵素筠。后来被闵素筠知道了,起先是看不上的,渐渐却被真情打动,硬是顶着父亲的不赞成嫁到了梁家。为此好一段时间不和闵家来往,还是大儿子梁书页出生后,到底是孙子辈的第一人,闵老爷见孩子白白胖胖十分喜欢,和女儿女婿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他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怕大女婿的学徒身份说出去不好听,就偷偷帮衬了些钱,助他开了间铺子。梁晋良稳扎稳打,逐渐发家,到今天已是上海经贸商会提的上名的人物了。
张嬷贴心地送来一壶茶,笑着道,“也不知福生那小子往日的机灵都哪儿去了就算要出门散心,也不该赶在炎天暑热的大中午出去,小少爷才回来,身子还没养好呢。要是中暑生了病,我非打断福生的腿不可。”
闵庭柯笑着接口,“这却不能怪他,是我逼着他出去的。”
张嬷为两人倒了茶,又请示道,“大小姐,晚上都做些什么三爷早上来时带了好些蔬菜,还有两条新鲜的江鱼。已经进入九月,天却仍旧热得坐不住人,做得油腻怕小少爷吃不下,不如清蒸了吧”




晚丞妆 〇〇捌◇舅舅
闵素筠接过茶杯,忍不住笑道,“往日问我是因为真佛不在,少不得要我拿些主意,如今正主都回来了,你干嘛不去问他”
张嬷听了有理,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我从前还不服老,如今却越来越蠢。”慈蔼地望着闵庭柯,“小少爷,您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我说,好容易到家了,什么都要可着你来。”
闵庭柯刚喝了两口茶,“你也说这是家里,就不要太见外再拿我当客人了。我在国外这四年很少吃中国菜,洋人的食物也吃不惯,在那边时常想念张嬷的手艺,只要是你做的,我全都爱吃,所以不用问我,你就看着办吧。”
说得张嬷又是心疼又是激动,“可怜的小少爷,也不知这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这就去厨房张罗晚饭,再给您熬个鸡汤补身子。”也不等两人吩咐,快步走了。
闵素筠看着一笑,“只要关乎你的事情,张嬷都是如此尽心尽力,有她在老宅这边,我才能放心。”她捧着茶杯,有些歉意地说道,“你姐夫贵人事忙,好久没回乡下去了。这次回去,少不得要祭奠祖先,再处理些琐碎的杂事,怕有些日子回不来。你刚回国,我原是不想走的,多陪你几日,可你姐夫说我不去是不合礼数的,我只好”
“原就应该这样。”闵庭柯很懂事的点了点头,“我正好要和你商量呢,寻个妥当时间,我想去给爸妈扫墓。”
这虽不是大事,却是必须要做的。不然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要传闵庭柯崇洋媚外,忘了祖宗留下来的礼数。
如今上海滩无风还要起浪,要是让人讲究起来,唾沫星子也是能杀人的。
关乎弟弟的名声,闵素筠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这是肯定要去的,你回来前我就和你三哥提过。原计划等你歇两天就出发,却没想到他手下出了事儿,整日开会,我这边又要陪你姐夫回乡。好在你才回来,这件事却也不急。爸妈在天有灵,也只会心疼你,不舍怪罪。就等你三哥的事情了了,到时我也该回来了,正好一齐去。”
闵庭柯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闵素筠见他这样懂事十分喜欢,轻轻放下茶杯,从身旁的手提包里抽出一个牛皮信封放到桌上,“这是姐姐给你的一点儿零花,你留在手里,要吃什么要买什么,自管去就是了。”
闵庭柯脸色一红,急忙推了回去,“姐姐,我有钱的,再说又不出门,也用不上。”
听了他的话,闵素筠眉头一扬,不高兴地说道,“你手里能有几个钱,虽在国外做了几份工,但那边生活难,物价高,我虽不常出门,但也是知道的。从前父亲在时,家里条件好,吃的玩的都捡最好的给你,如今家里不行了,虽及不上从前,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还要跟我客气吗刚才也不知是谁,还说到了家不见外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闵庭柯知道再拒绝,她还要继续啰嗦下去,于是就领命地点了点头,把信封接在手里,“那就多谢姐姐了。”
闵素筠白了他一眼,“稀罕回头叫裁缝到家里来,给你置办几套衣裳,你身上这几套已经旧了。”
“也没那么麻烦,还是可以穿的”话还没说完,闵素筠眉毛一挑就要开口,闵庭柯急忙改口道,“但始终不如新衣服好看,还是姐姐想的周全。”
闵素筠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还要再说,电话就在这时响了。
闵素筠离电话近,伸手就接了起来,“您好,这是闵家谁,是素筵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电话”侧过脸冲闵庭柯做了个“七姐”的口型,对着电话又说,“是,我正和庭柯聊天呢早就吃过了,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再晚打一会儿,我们都要吃晚饭了是,那好,我把电话给他。”说着,把话筒递了过来,“是你七姐,惦记着你呢,要你听电话。”
闵庭柯站起来凑到电话前,“喂七姐。”
“庭柯,怎么样,旅途辛苦了吧”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略微沙哑的女音,“我原是要去接你的,可是家里突然出了些状况,一时脱不开身,等我回头有时间过去看你”
“好的,姐姐。”
“上海这些年变化挺多,回头我带着你四处转转,拣些好吃好玩的介绍给你。”闵素筵似乎累得不行,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闵素筵微微一顿,急忙说,“那先这样,我去忙些事情,等得了空再给你打电话。”
“好。”闵庭柯答应完,听那边已经分秒不误地挂了电话。他缓缓放下听筒,疑惑地问道,“七姐最近怎样我听她声音好像十分疲惫。”
“你回来之前我才去看过她,好像是怀孕了。”闵素筠喝了口茶,“才几个月,我不敢让她折腾,就没让她过来迎接你。等回头有空,我带你去探望她。”
闵庭柯惊喜地笑道,“这可是好事啊,姐夫也很高兴吧”
“徐予墨”闵素筠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变脸如翻书这句话我从前是不信的,但在他身上,却不得不信了。从前闵家得势的时候,你不是没见过他对你七姐有多好,当真是捧在手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连带着父亲和我都被他的嘴脸蒙骗了,以为你七姐跟了他,这辈子总归是不用吃苦了。他当初是什么东西教育厅下面一个小小的文员,说出去真是要笑掉人大牙的,偏你七姐人傻,也没什么看人的眼光,就喜欢上了这酸兮兮的东西,我虽不喜欢,但也不好阻拦,毕竟当时你姐夫出身也不高。说多了,她又搬出我来做榜样,那时我和爸爸的关系才有缓和,不想再起纷争。如今日子过了这些年,咱们闵家也眼见着要倒了,徐予墨却抖起来了。他连升了几级,现在已经是副局长了,只等局长到了年纪退休,他就彻底翻身了。该着是他起势的时候,新上任的总理大人是个主抓教育的,我在报纸上看他说什么教育为本,国家实力要体现在教育上云云。如此,徐予墨也算是跟着沾了光,现在可不得了,教育部是油水很大的地方,他意气风发,看人都是用鼻孔的。”
“那他对七姐如何”闵庭柯问,“还很好吗”
“不过是碍着面子,没有离婚罢了。”闵素筠哀伤地叹了口气,“你七姐年纪大了,早不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时候,她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头两胎都是女儿,徐予墨已经是很看不上眼了,只看着第三胎吧,若还是女儿,徐予墨肯定是要翻脸不认人的。”抓过闵庭柯的手,细细的端详了一阵,“庭柯,你在国外这几年,是不了解国内状况的,一没钱二没势的人,在上海是活不下去的。”
想到刚才电话里闵素筵疲惫不堪的沙哑嗓音,闵庭柯神伤地垂下头。
“哎,瞧瞧我,不自觉的就说起这些不开心的了。”闵素筠不忍见他这样,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刚才出去走了一圈,怎么样跟我说说。”
两个人闲谈起来。
还没等到晚饭时分,来接闵素筠的车子就到了。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穿着当下十分时兴的中山装,短发如削,趁显得五官分明,模样更是随了闵素筠七八分,十分英俊。
闵素筠远远见到他,十分欢喜地笑了起来,“书页,怎么是你来了”
梁书页恭敬地向母亲行礼,举止得体,很有家教,“父亲说舅舅难得回来,不巧老家那边又出了事儿,怕舅舅多想,他自己因生意太忙走不开,所以派我过来跟舅舅解释,要舅舅不要往心里去。等忙完了这些事儿,他亲自过来给您请罪。”说到这里,又向闵庭柯行了一礼,有些不自然地叫道,“舅小小舅舅”
口气十分尴尬。
闵素筠教训道,“舅舅就是舅舅,什么大舅舅小舅舅的。白读了那些书,从哪儿学来的规矩”
闵庭柯大概能够理解。
书页本来就很敏感,又极要面子,要他管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人叫舅舅,确实不容易启齿。他微微一笑,起身道,“很久没见到你了,没想到出落得一表人才,难怪姐夫会派你来说情。你回去和你父亲说,要他别拿我当小孩子,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要他只管去忙正经事,等闲了有空时,叫他摆上一桌席,好好招待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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