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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并茂
蒋南跟徐怀鸣又重新在一起时,徐怀鸣的母亲听说,就从外头搬回来住了。徐怀鸣交了女朋友,虽然带着沉重的忧虑,徐父徐母表现的还是兴奋与期待,那种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与明显对这段关系悲观的样子,徐怀鸣看得很清楚,只是他一句也不说。暗地里,他们把蒋南打听透了,先是惶恐于蒋南的简历,之后又挑剔,她年纪不小却没结婚,是不是身体上有些问题,是否能怀孕。徐怀鸣听到他们在卧室的絮语,忍不住感到可笑,他这个条件,还能去挑剔别人?过一会他便不再有笑意,徐父徐母如此重视下一代的产生,是否因为他们无比渴望一个健康的孩子。在徐怀鸣十叁到二十岁之间,他们一面看顾着他,一面尝试了所有办法去再获得一个小孩,但是统统失败,徐母绝经之后,他们才逐渐地接受这个现实:他们只有徐怀鸣这一个儿子,一个疯子,一个病人。二十叁岁,随着徐怀鸣不可避免地接触社会,不可避免地频繁发病,他们也不可避免地疯了。徐怀鸣知道他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期待,他永远在父母面前是个罪人,他毁了他们平凡的人生,毁了他们做父母关于未来的一切规划。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徐怀鸣对此有点愧疚,但看见父母的痛苦,他有时又有一些快意,没有办法。
蒋南跟徐怀鸣的小孩,不到一岁的时候,早教班的老师说,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很像是孤独症。





爱花 本明
徐怀鸣不太喜欢孩子,但是蒋南去到别处,他的手碰到在睡袋里扑腾手脚的婴儿,会站在那里玩好一会,蒋南回来,他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蒋南以为男人跟孩子建立感情需要时间,毕竟她怀胎十月,已与他有近一年的情分,他是从她身上剖下来的,而徐怀鸣是才认识他。蒋南也不指望徐怀鸣什么,加上徐怀鸣的老家亲戚,有四个老人来带这个孩子,他们夫妻俩的生活跟生产前没什么不同。蒋南知道她这个孩子算替徐怀鸣给他的父母还了债,心安理得把孩子扔到那边,孩子过周岁宴,蒋南找了礼仪公司来办,会上蒋南一抱他,他便哭,弄得她很尴尬,然而宾客们只是笑。
蒋南母亲说:“看看,这还是你的?”
换以前,蒋南会觉得她想多了。现在,她很有一些当母亲的独占欲,她辛辛苦苦,开膛破肚,吃尽了苦头生下的孩子,她不忍心让别人抢走这果实。蒋南把孩子接到身边来,戴安的孩子从几个月开始就接触音乐、汉字、英文,蒋南一比觉得晚了,把家里弄得像早教课堂,徐怀鸣说:“他那么小能知道什么?”蒋南说:“你知道什么。”不用他管。
徐怀鸣忍了两天,“我妈问孩子怎么样了。”
蒋南说:“你看不见?”
徐怀鸣说:“还是送回去吧,你天天睡不好觉,看你累得瘦了。”
蒋南说:“瘦了不好?”
徐怀鸣没说话,蒋南半夜爬起来给孩子喂奶粉,徐怀鸣也被她扰得起来上厕所,上完回来,蒋南搂住他的脖子,徐怀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蒋南说:“怎么了,不像你啊。”徐怀鸣说:“困。”蒋南说:“戴安说有了孩子,夫妻变兄弟,我还不信呢。”徐怀鸣闭目了一阵,睁开眼说:“说真的,孩子还是让我妈带吧。”
“为什么?”
“我看见他害怕。”
“害怕?”
“嗯。”
“你怕什么?”蒋南笑道:“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是他老子,你怕他?”蒋南轻轻拍了他的后背,笑着翻了身,然后便不笑了。
开始徐怀鸣他爹徐国涛要起这名蒋南就不乐意,跟徐怀鸣重一个字,弄得不像儿子,像兄弟,但她没表现出来。那时候才查出来怀孕,告诉徐家两天,徐怀鸣他爸吃饭睡觉都捧着一本字典看,挑字起名。蒋南理解他们养徐怀鸣养得心里成灾成魔了,平常事不多干预,名字也是小事。可能徐怀鸣他爹从徐怀鸣这里吸取了教训,“怀鸣”,怀着,显不出来,不是也不好么,就来了个“本明”,要蒋南说这名字也少不了晦气,“本明”,本来明,现在暗?但是她没说,名字就是个代号。
她能替徐怀鸣想出来他在怕什么,徐怀鸣看一个跟他流一半血的孩子像他一样长大,却比他健康,嫉妒?还是看徐本明的成长,想到了他自己?总之,他说怕,蒋南是信的。蒋南没想到,徐怀鸣还怕她,他看她像看着他的母亲。
又两个月过去了,蒋南又在被子底下摸他,徐怀鸣还是装睡,蒋南说:“徐怀鸣,你没在外面犯错误吧?”徐怀鸣说:“我工资全交你了,身上有一分钱?”蒋南说:那你手机给我看看。徐怀鸣闭着眼,伸胳膊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反手扔给蒋南,蒋南坐起来看,看消费记录,对着手机银行一条一条查,查完了还给徐怀鸣,徐怀鸣没接,说你放一边儿吧,蒋南扒着他的肩膀,说:“你一月花那点儿钱,够么?”徐怀鸣说:“够。”蒋南说:“不用你爸妈补贴点儿?”徐怀鸣说:“给钱我也不会话花。”
蒋南拉拉他的被子,说:“天冷了,再给你买俩羊毛衫儿吧,以前的你那个姨给洗缩水了。”徐怀鸣说:“都行。”蒋南说:“让你妈看见,别说我又刻薄你了。”“怎么能。”徐怀鸣用被子拉住头:“别说了,蒋南,你让我睡会儿吧。”
王钦说:“现在就属你日子过得好。”蒋南说:“你什么时候成?”王钦弹弹烟灰,说:“快了,我妈给我张罗着呢。”“你妈?你让她管你?”王钦说:“我是都行,她挑的又差不了,反正最后也得让她满意。”蒋南说:“孝子,大孝子。”王钦说:“嫌她烦罢了。”蒋南大拍巴掌,王钦矮了点身,“她原来一直中意你呢。”蒋南说:“按我的标准找,那得找一会儿了。”王钦哈哈大笑。
这是现在高兴的时候说的话,以前王钦刻薄地,“你们俩看着过得还行,怎么这个家没他的一份儿?你怀孕了,让他妈伺候你,他摘得干干净净,她妈对你好是对她孙子好。你们现在还年轻,到以后,你自己有病有灾,谁管你?”蒋南笑说:“行了,又咒我呢。”但她把这话听了进去,她妈已经有好日子过了,她也完成了所谓女人的任务,但是她走得路是好路么,能让她松一口气么?王钦说的不是假话,后来,病跟灾,就来了。
王钦替蒋南到处打听国内最好的自闭症干预机构,带徐本明一个月跑了四个地方,医院说疑似,病理上不明显,生理上有症状,而机构说要观察,眼看徐本明状态一天差过一天,蒋南崩溃了,对着医生问怎么是疑似,我觉得他就是。王钦拉她出来,徐本明不言不语,眼盯着医院的一堵空墙,王钦说:“疑似不是好事么,要真就不是呢。”蒋南说他妈的一帮子庸医,连个准话都没有。王钦说他听一个在医疗单位的朋友支招,他也是找专家打听来的,说去看看耳科,可能是耳朵的问题,你想他听不清别人说什么,肯定没反应啊。蒋南说明天吧,今天累死了。
徐怀鸣下班回来,做好饭之后等蒋南跟徐本明从医院回来,徐本明需要喂,徐怀鸣自己先吃完了,就搂着他的婴儿椅喂他饭,蒋南把温菜在微波炉里打热,她爱吃烫一点的。徐怀鸣问:“医生说怎么样?”蒋南说:“能怎么样?”然后就没再说话,徐怀鸣喂到徐本明再也不想吃,扭着身躲,徐本明抽出纸巾擦手,“我妈说你怎么不找她陪着你去。”蒋南摔了筷子:“你天天给她当传声筒。她没我电话、没我微信?不能来问问我?我哪知道她愿不愿意去。”徐怀鸣说:“她也是关心徐本明。”蒋南说:“谁不关心,我看除了你谁都关心。当然他们是关心徐家的后,我是关心我自己的前途。”
徐怀鸣把碗一放走了。徐本明在婴儿车里玩漏桌子上的米糊粒儿,弄了一手黏糊糊的,还在玩,蒋南一巴掌把他手打飞了,徐本明慢慢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让蒋南发毛,不像个孩子,像个成年人,特别地冷。




爱花 两个病人
蒋南在商场给徐怀鸣看衣服,她刚认识徐怀鸣的时候他穿得很体面,不过是以前他的女朋友们给他挑选的,蒋南问:谁付钱?徐怀鸣笑笑,他跟着那些女孩逛街,先拿她们的账单,然后得到两件衣服的报酬,最后一起算钱。他一直对女人大方,因为他觉得女人好,一切都值得。婚后徐怀鸣还穿着那些,他母亲也给他买,款式品牌就老气点,徐怀鸣也穿。蒋南原来以为徐怀鸣是个喜欢打扮的人,其实不过是个石膏架子,让他怎样他就怎样。有天他周末出门剪头发,回来是一个平整的板寸,说不出的滑稽,蒋南说你怎么让他们给你剪成这样?徐怀鸣照着镜子,说:怎么了,没什么区别啊?
王钦打来电话,说找机构的事,蒋南打算让徐本明先上一些干预课程,王钦替她靠好了两家,一家在本市,近;一家在南方,专业。王钦让蒋南选,蒋南说:我回去找徐怀鸣父母商量一下吧。王钦说:你现在在哪呢?蒋南说:商场。王钦问:你带着你孩子?蒋南说:嗯啊,不然?王钦说:我也在外面,离你那挺近,正好你也带着他,我去找你们,今天咱们先看一家。
蒋南买好了衣服,在休息区等着王钦,王钦出了电梯,在椅子上找到蒋南,立刻小跑着过来。蒋南抱着徐本明起身,王钦提起她的购物袋,然后看见蒋南在把徐本明放进儿童车里,又帮她扶车子。徐本明坐在座位里,也不乱看,更别说抬头见见王钦,他平常连他妈都不怎么理。王钦伸手托了一把徐本明的屁.股,说:“这小子真沉啊,你天天去哪都拖着他?”蒋南说:“当锻炼身体吧。”
蒋南看了机构的设施环境,也不错,王钦已经来过一趟了,跟机构工作人员聊得很熟,给蒋南介绍这儿的小孩怎么玩,怎么上课。蒋南说:“晚上我问问他们的意见。”王钦点头,略有一点不满。蒋南当没有看见,王钦这段时间太热络了,也太为她抱不平,蒋南看得出他的意思,结婚仪式上各方朋友像来喝散场的酒,默认有了家,就再不用有挚友。王钦是看她过得不好,对她又死灰复燃了。这段时间里蒋南也发觉她跟他走得太近,几次是有些要出格了,但是她也没拒绝什么,现在谁还跟她站一边儿呢?有一个算一个吧。
蒋南带着孩子去徐家吃饭,路上改主意,把徐本明送到她妈那里了,她妈很喜欢孙子,但是不能长帮蒋南看顾,因为她也有另个家了。蒋南再去徐家,就稍晚了一会,徐母问孩子呢,蒋南说送她姥姥那了。饭桌上徐国涛又问徐本明,蒋南说爸、妈,今天我就是来说说徐本明的事。
徐国涛选南方的干预机构,徐母也同意。蒋南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他们怕徐本明在本地丢他们的人。徐本明生病的事他们应该也发觉了,却一直不承认,或者说是故意逃避,不点破,这样徐本明就还是健康的。一个家怎么能出两个病人?一个新的接续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蒋南说:“我跟爸妈想得一样。”徐母说她也去陪,蒋南说不用了,到时候我去,徐怀鸣留家里,也照顾照顾你们。爸去体检了吧,结果怎么样?话题就岔开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蒋南带徐本明去医院,回来时看他们老两口都沉默,脸色灰得像死刑犯。又一次的死刑。蒋南心想:他们心里,该觉得一个让他们丢脸的孩子,不如死了得好。蒋南则镇得多定,自闭症,又不是缺胳膊短腿,能吃又能喝,养着他就好。蒋南还想到他们夫妇俩俩怎么守财的事儿了,不是有钱么?正好,又来一位花钱的。
这样想还是在气,没外人的时候,蒋南看着独自玩耍的徐本明,她的孩子就要这样地过一辈子?她没有什么别的求的,只想让别的孩子都有的,她孩子也能有,为什么就独让他这么可怜?蒋南还怀疑过是徐怀鸣的疯病遗传来的,但是医生说不是。蒋南开始不相信医生,医生总是让她等,让她别着急,让她眼看着徐本明跟别人越来越不一样。




爱花 对照记
蒋南跟徐怀鸣的蜜月地定在周边的文山上,那里开发得很好,多家度假山庄连绵成乡,徐怀鸣的母亲怕徐怀鸣去远的地方,怕徐怀鸣又病,或者“飞”走了,她得知道着他,盯着他。但是她的手不可能伸到这里来,在文山上,蒋南跟徐怀鸣过了段好时光。
徐怀鸣性欲来得频繁,蒋南原来以为他是憋得,婚前就多数由着他,现在两人都没有什么事,成天待在一起,就显着徐怀鸣用之不竭的精力。蒋南下面做得有点肿了,抻着腿也拨不开缝儿,碰了木木麻麻,就不让徐怀鸣动,徐怀鸣收回去手,还闹她,用头拱她的胳膊,压她在床上滚。蒋南以为他跟她是玩儿呢,太粘人,结果摸到底下硬邦邦一根,竟然还能竖着。蒋南说:“你这样对身体不好吧?”徐怀鸣微笑,也不说话,还是拱她的胳膊,亲她的手心、手背。蒋南说:“我用手帮你好了。”徐怀鸣看着她的嘴唇,蒋南说:“一会儿要吃饭。”徐怀鸣慢吞吞说:“饭,也能吃呀。”蒋南笑了,说那样我会有点恶心。徐怀鸣拉着她不让她走,蒋南说:今天最后一次了,我真觉得你这样对身体不好。徐怀鸣说:“那让我抱抱你吧。”蒋南以为徐怀鸣是要抱着他弄,然而徐怀鸣把她抱个满,死紧死紧,再也不动了。蒋南说:“你压着我,我怎么……”徐怀鸣说:“让我摸摸就好。”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抓揉她的乳房,蒋南有点好笑。徐怀鸣一天从早硬到晚,晚上睡觉还得抓着她睡,一天抓胳膊,一天抓乳房,一天抓着屁.股,蒋南没觉得很不舒服,就让他抓了。
徐怀鸣睡觉像婴儿一样,安然而呆滞,又带着正在神往着什么的甜蜜,蒋南看着,能看很久。徐本明生下来后蒋南也长时间地注视他的睡颜,无关母性,是作为成人对已经逝去的纯真岁月的神往,好像能通过他找回失去的因为无知而全然美丽的幼年岁月,目前她不懂得这份向往会指引她对另一个生命攥紧带有恐怖的控制的丝线,这时候,孩子在沉睡中,一切尚是梦幻,因为他还没有醒来。徐怀鸣也是活在梦幻里的人物,这份梦幻对于他来说有诸多痛苦,但对于旁观者总带着一份窥奇的诱惑。
蜜月快结束时,蒋南把玩着空空的避孕套袋,里头残余的润滑液将她的手指弄得油乎乎的。她对徐怀鸣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该要孩子?徐怀鸣被这句询问震慑,你要孩子?蒋南说:有点想了,感觉会很有意思。早上他们在酒店吃早餐时遇到推着婴儿车的夫妇,徐怀鸣回想起这个相遇,他也留意到蒋南注视的眼神,当时他便觉得无比的不祥。他重复说:你想要孩子?重音在第一个字上。蒋南说:以前嫌累,嫌烦,现在倒觉得还好,你爸快退休了,你妈也年轻着,大不了让他们带去。徐怀鸣深深地皱住眉头,在热恋期的一次交心里蒋南说起她去世的父亲,说她原来的名字,徐怀鸣以为她跟他是一样的。徐怀鸣说:“随缘吧。”然后把戴在生殖器上的避孕套圆环往下撸了撸,箍得更紧,然后才提枪上前,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进出间充满了顾虑与沉思。这注定是一次秘密的谈话,因为徐怀鸣要把类似的话题压于喉咙深处不再提起,便于让蒋南的心血来潮永远遗忘,他的秘密向来针对两个人,他的父亲和母亲,现在又加上一个蒋南。蜜月回来后徐怀鸣的母亲替他收拾行李,在里面发现两只剩下来的避孕套,她问徐怀鸣蒋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徐怀鸣说:不急。徐怀鸣母亲的脸上充满紧张与焦虑,她说我就知道,现在的女人——她不想想自己年纪多大了?
蒋南很快在南方落了脚,在机构附近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租了房,这种速度要归功于王钦,他有公司在这边,也有一些熟人。可能在王钦给蒋南列选项时就打算好了现在,蒋南已经无暇顾及他的私心以及私心的后果,她现在每天跑叁个地方,早上是机构,把徐本明送过去,然后是菜市场,最后是家政服务中心,她要请一个手脚麻利且见多识广的阿姨,能贴合徐本明的生活方式。蒋南在这叁个地方足足跑了一个月,然后才找到人选。,阿姨去买菜,蒋南只用在家里专心应对徐本明。
王钦经常安慰她,他说的话也不错,现在的干预方式越来越丰富,徐本明很多学长已经进入小学学习,且应对得很好,样子只是一个内向且爱发呆的小少年,蒋南也相信徐本明的恢复,他是一个症状很轻的孩子,而且,发现得那么早。
徐怀鸣磨蹭了一个月才跟蒋南打去电话,问要不要他请假陪他们母子,他的口吻有被逼迫的礼节性的东西,让蒋南听得嘴角噙着一点冷笑,她轻柔地说:不用,徐怀鸣,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徐怀鸣听得她这句话充满了讽刺,随便讲了两句便把电话挂掉了,暗掉的屏幕映出徐怀鸣母亲的脸,她问:“她说什么?”即便她刚刚在免提里听得清清楚楚。
在发现徐本鸣的病后,蒋南经常无意识地提取出一些记忆里他的同类的印象,从小学起。小学期末考试要插班,五年级的蒋南插到二年级去,低年级生对于高年级无比地敬畏讨好,因为在交卷前高年级的会把低年级的卷子拿过去改错,这属于学校的传统,每个高年级生在低年级时都受过这样的照拂。就在蒋南把同桌的卷子拿过来时,教室后面传来桌子推开的巨响,一个女孩从教室那头跑到另一头,嘴里呜哇乱叫着什么,手臂挥舞,她没来得及到达她的目的地,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去干什么,因为她旁边窝坐了许久的男人迅捷地站起,把她捞了回去,手臂箍住她的肩膀,手掌捂着她的嘴巴,她挣扎了两下,突然没电似的不再动,箍住她的手臂也松开了,她又坐回去,把卷子翻了一遍又一遍,蒋南问她的同桌,对方说:“她有病,她爷爷每天跟她一块上学。”
越来越多的回忆浮现,蒋南大学时有一个女生,总是独来独往,她也是有病的。蒋南经常在校园的路上看到她,她的脸色好极,经常洋溢着丰润的笑容,见了认识她的人她便低下头去,依然在笑。同学说她在课上发疯,被老师带出去,给他的家长打电话,他们根本不想管她,也拒绝带她去医院做检查。这个女生休学了一年,期间依旧在校园晃荡,没有回去家。
蒋南发现原来身边充满了疯子,这其实是一个常见的群体,甚至比正常人还正常,他们有他们生活的逻辑。还是说蒋南天生跟疯子有缘?她妈有时会讽刺性地提醒蒋南一段往事:小时候,还没搬来碧城小区的时候,老胡同里有一个疯子,蒋南最爱跟他玩,别人都不理他,偏蒋南一个去理。有一天蒋南死活不去找疯子了,见了他就跑,大家都笑嘻嘻地问她怎么不去跟疯子玩儿了?蒋南其实还记得,她不去找疯子是因为别人问她你为什么天天跟疯子玩,在那之前,她不知道他是疯子,也不觉得。蒋母又讲这事,蒋南微笑说:妈,你看,这就是命吧。说得蒋母哑口。
怎么能有这么巧的事,蒋南近来数次想起这段典故,好像她的命运被什么抓了一把,垂下的两头挨在了一起,是一个对照,一个预言。预言的东西在她的生活里有无边的神力,不过通常是反方向的,她小时候不跟疯子玩,长大了偏往疯子那去。蒋南数次斟酌这一组对照的烛焰,这种反思和徐怀鸣时常的顾影自怜有大不同。




爱花 他们身边都有好心的人
徐怀鸣住院时跟一个女护工有亲密的关系,每天下午的活动时间里女护工拿着叮当作响的钥匙带他到她的办公室,那里有两张执勤的铁丝床,坐上去像一陷到地底,再悠悠地弹回。女护工的钥匙是一张大铁片,上面用胶带粘贴着每个病房的标签,标签下坠着钥匙,关上门后女护工把它在固定在门后的挂钩上,那成串的钥匙依然不绝余响。接着女护工掀起她的上衣,她的动作非常地利落,然后抱住徐怀鸣,把他的脸庞按在自己的胸口。鸣鸣,她这样叫他。她有五十岁,没有丈夫,没有孩子。
徐怀鸣出院以后没有再想到过她,在他看来这依旧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同他开始认为的蒋南一样,她很喜欢他,让他抱,让他摸,不做的时候,也让他挨着自己,是个很好心的女人。病院里让徐怀鸣作为阴影的仅有样式丰富然而积年累月一成不变的食堂菜单,以及男护工对他意有所指的狭弄,他们在换床单时坐到徐怀鸣的床铺上,抓揉他胯.下的软肉,夸赞他的过人之处,徐怀鸣只能把它当一个玩笑,因为这些大力气的男人们平常还负责控制失控的病人,他们对待本职工作如同此时充满了玩笑意味,有时一个病房里躺满了被他们绑得乱七八糟的病患,他们的呻吟好像窗外扫进墙里的树影,成宿地荡漾着。不过这些都是跟菜单一样无伤大雅。那两年,徐怀鸣住得还是很好的,他父母连电话都打不进来,写来的信,徐怀鸣开始会看,后来拆都不拆。
蒋南没有见过徐怀鸣发病,有时他话的确多一点,且说个不停,但话语逻辑都算正常,在她的看顾下徐怀鸣吃药很紧,只要吃药就难以出现幻听跟幻视,脑子里也顺顺当当。徐怀鸣的母亲特别感激蒋南这点,徐怀鸣之前喜欢藏药、假吃,徐父经常在上班前去楼下的草丛里扒拉着看一看,有没有徐怀鸣从楼上扔下的药片。其实生病是一件特别舒畅的感觉,因为是生病所以可以把一切放任自流,尽情地展露情绪,徐怀鸣发病时没人敢管他,他有次痛哭流涕地爬到父亲面前,给他磕头,拿着他的手掴自己的脸,回屋后又笑,觉得做了一件好事,他想做很久的事。发作跟喝酒然后大笑、长跑然后休息一样,“醒”了躺在床上,颇有酣畅之感,除了有点头疼,有点像他母亲得的病,眩晕症,精神压力导致的,其实他们一家子都是病人。
徐怀鸣的母亲一人坐高铁过来,拿了一些补品、玩具,手被勒出白红的道子。蒋南让她进来,徐怀鸣母亲说:苦了你了。她环视屋子,似乎是觉得太小,太艰苦,然而神情却像看观看一场戏剧。蒋南带他去徐本明上课的地方,一些自顾自的小孩,疲劳奔走的教师,悠闲清扫的护工,徐怀鸣母亲看得脸色很差,也许是想到她的儿子。
她说徐怀鸣单位有点忙了,省里严抓,不好请假,蒋南表示理解,别的不愿多说,徐母觉得蒋南是有意的,她说要留下住一段时间,蒋南说不用了,爸爸身体也不好,家里缺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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