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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换妻)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南方香叶
她眉微微蹙着,这时,终于从阴影步入阳光,空气乍然明媚。夏衍仲忽问:“你还跟敖衡在一起吗?”
莫安安点头,说是。
夏衍仲脚尖蹭蹭地,犹豫着问:“他知道阿姨的病吗?”
莫安安笑了:“知道,他应该是最先知道的。”
“就没说什么吗?”
莫安安饶有兴味抱起手臂:“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夏衍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哪猜得到。”又说,“他这人还挺爷们儿的。”
莫安安还是笑:“嗯。”
走到停车场了,夏衍仲帮莫安安把东西一一搬上车,执意要她先上车,目送她离开才肯走。莫安安推辞两句,见他主意不改便作罢,拉门坐上了驾驶位。
车平稳地上路,莫安安往前开去,后视镜里,夏衍仲站在原地,后退似的不住摆手,距离拉长,拉长。她看着那个摆手的人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最终,淡出于视线之外。





失火(换妻) 展览
生活一旦四平八稳,好像就显得格外匆匆。转眼便是入秋,树上的叶子纷纷黄了,扑簌簌落得满街。戴口罩的清洁工怎么扫也扫不干净,路清阔不上片刻,落叶转眼便又能攒上冒尖的一小堆。
看着此景,人未免会觉出几分失意。但狗不会,反而很欢喜。
这时若牵着尼古丁出来遛弯,天不热不冷,蚊虫减少,地上还有许多枝枝叶叶,它简直兴高采烈了,兴冲冲地去扑那些个树叶,扑出一身脏来,回家少不了被敖衡摁着拿湿巾上下地擦。
几个月里,尼古丁已和刚捡回来的小毛球判若两狗,身体迅速地拉长,脸也从扁圆变得削尖。尤其在脱毛期,尼古丁身上的毛稀拉拉的,样貌像个丑猴子,行动时又宛如一株夏天里的蒲公英,走到哪,毛发便流落到哪。一度从衣橱任意拉一件衣裳出来,总是能在上面找到长长的狗毛,把敖衡烦得不行,每次换衣服,就恨不能把它打包送人。
但捡回来的狗,养久了多半有点拿它当孩子来疼的心情,烦归烦,真送人敖衡还是不舍得,沉着脸择完一身狗毛,他仍要去宠物店买补养膏和磨牙棒。最初敖衡期盼它能长得威武些,不指望像牧羊犬那样英俊逼人,至少每天带出去遛的时候不丢脸面。奈何事与愿违,从长宽高叁个维度来看,前两方面它倒是颇有突破,高度上却始终没什么变化,腿短短的,体型像柯基,脸又似小狐狸,不知混了几种血统,但总之,和威猛没什么关系。丝毫对不起吃下去的那些昂贵狗粮。
尽管这样,敖衡还是照时照点遛它。早一次,晚一次,若莫安安有时间,两人便会在晚上吃完饭,一道牵着它在附近河堤散步。若敖衡出差,这事便落在莫安安头上。
于是,时而是因为狗,时而是因为敖衡,一个月算下来,莫安安往往在出租小屋住不上几天,水电几乎不怎么用,月底缴费都是个位数。
可她还是没退租。租费照时交,任房空着。
莫安安执着地想留下一个落脚处。只因和夏衍仲结束时她已体过会无处可去,那滋味,她这辈子再不想体尝第二次。
对于这个临时的落脚处,莫安安虽住的少,打理却还上心。隔叁差五,她便回来一次,清清蒙尘,给阳台上一株背阴处放着的绿萝浇水。上一个租户大约喜欢植物,阳台不大,摆了六七只花盆,种满了花哨的各式绿草——莫安安对绿植一窍不通,于她而言,凡没开花的植物统统是草,绿萝不算。因为办公室也放绿萝,她熟悉,掐一根枝插水里,要不了几日便会冒出嫩生生的须芽,在新的地方茁壮起来。
不认识这些植物的品目,当然也就没办法好好照顾。莫安安跟房东提过花草的处置,房东太太却说:“我也不会侍弄,你不想要就搬楼下吧,邻居里有想要的自己会来拿。”
花盆有大有小,莫安安把小的搬下去,果然不久就被人捡走,而大的却因为不方便挪动一直搁置在阳台。逐渐地,旁的都死掉了,盆里冒出了茂盛的野草,只绿萝还活着。
这日逢周末。难得敖衡有空,莫安安便叫上他一起来到出租屋,打算捎几件应对变天的衣服,顺便把那两盆草搬到楼下,腾出些地方。
敖衡一大优点是不娇贵。他的住处有专人日日打扫,从无需亲自动手。但在外面,干起活计他也全都做得。莫安安只要他帮忙搬花,他搬好,还帮着一起拖了地,擦了窗子,弄完,问:“接下来去哪?”
莫安安把衣服一件件迭好,装进手提包,说:“回去吧,尼古丁还在家。”
敖衡没搭腔,挨着莫安安在沙发坐下,暧昧地笑着问:“不休息一会儿?”
休息。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休息。
敖衡说的“休息”,此处特指床上运动。他忽然提这件事看似奇怪,背后却有很实际的道理:尼古丁的年纪换算成人类,大概就是五六岁的小孩,正是顽皮,听见动静非要亲自瞧瞧不可。两人亲热,关上门,尼古丁便会疯狂地挠门板制造噪音,不关门,这傻狗必定会站在近处围观,“呼哧呼哧”地围着床一阵乱蹿,大概是以为他们打架,试图奋力劝开。以至于敖衡不得不买些极耐啃的磨牙棒,亲热前,先丢一根给它,再关门行事。
就像把熊孩子丢家里的年轻夫妻,今天难得有可以放浪形骸的机会,敖衡便抓住不肯轻易丢了,手换上了莫安安的腰,劝她道:“你这里床蛮软的,休息会儿吧。”
莫安安眨巴眨巴眼睛,犹记过年时敖衡劝她到自己住处去,列下的理由里有一条就是床垫不舒服,太硬板。可以见得此人眼下绝对居心不良,连这样的违心话也说得出来。
她有点不忍地提醒敖衡:“知道今天几号么?”
“23号。”敖衡说着,缓缓地在她背上地抚弄,摩挲她脊柱上一节节突起:“不是什么节日吧,我记得……”话未说完,手石化在了莫安安内衣扣上:“生理期?”
莫安安点头。
敖衡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原还是笑着,现在笑凝固在脸上,眼睛失去光亮。莫安安感到自己变得有些坏,看见他这幅模样,居然很幸灾乐祸。她笑起来,骑坐到敖衡身上,用手指头按住他的嘴角,把微笑放大:“我也挺想的,可惜啊可惜。”
敖衡对她的挑衅很淡然,一只大手轻易裹住莫安安兴风作浪的两根指头,轻轻啄了一口:“那咱们去哪儿?”
莫安安还保持着骑人的姿势:“你说。”
敖衡“嘶”了一声,手猛一用力,把莫安安从身上拽下,另一手护着她后脑,把人冷不丁压在了沙发上:“好好说话,别摇晃腰。”
莫安安还是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够了说:“你定吧。”
敖衡直起身,把莫安安拉起来:“你们不是刚上了一个项目么,展出在哪?”
莫安安立刻变得有点紧张:“你想去看?”
“嗯。”
“别去了吧,”莫安安推了推他,“没什么看头。”
“你不是昨天还讲效果不错么?”
话的确是莫安安说的,同事的评价,她没忍住跟敖衡嘚瑟,这时悔起太沉不住气:“可是……”莫安安欲言又止,“唉,这回是机床展。”
“机床展就机床展,”敖衡想想说,“去吧。”
一同去看莫安安的设计展,这件事敖衡提过不知多少次了,但要么莫安安没空,要么敖衡没空,阴差阳错着,一直没能实现。莫安安想,第一次带敖衡看的展出要有趣一点,最好有点情调,譬如珠宝展、文创展或是葡萄酒展一类,外行也能品出点乐趣。
万万没想到,她和敖衡的第一次观展,竟要去看机床。
出了家属院,车开向展馆,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别的,莫安安始终心不在焉。她仿佛一个拿着作文等待老师批改的小学生,有点隐隐的自得,又有些担忧。作文没有固定的好坏之分,展览也一样。同事口中的效果不错,在敖衡眼里很可能是不过如此,甚至是无聊。
全世界的人里,她大概最不希望敖衡觉得那些设计无聊。
路不长,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买了票,两人跟着旁的参展人员进去。莫安安环顾着闹哄哄地说话的参观者,听着机器嗡嗡作响,简直不认识这地方了。她手心沁了一层的汗,拉着敖衡,从一个个展台穿过去,不时,停在一个偌大的黑黄相间的展台前。
“就是这儿了。”她说。
观展的大多是行业从业人员,聚了不少,层层迭迭地,看展厅里运转着的、没运转的各种机器,莫安安同敖衡跟着人流走,大家纷纷去围观展示机床,他们便也跟着挤上前。
展示机床正嗖嗖地加工齿轮,能看出机器转得很顺畅,很快,旁人都很兴奋,感慨技术进步,
莫安安站着观察一阵,却看得一脸茫然,对敖衡耳语道:“什么是伺服电机?差动补偿又是什么?”
她想敖衡肯定懂,因为听工作人员讲解时,敖衡表情专注,还时不时和对方做眼神接触,看起来胸有成竹。
她还在心中暗暗赞叹,敖衡真厉害,什么都会。
不料下一秒,敖衡却捏捏她的手,低声说:“我也不明白,听天书似的。”
莫安安乐了:“那你还装挺像,一直点头。”
“点头是赞许这展台设计。”两人从人群中间退出来,敖衡揽着她,四处环顾棚顶,“展示灯光至少90分,颜色搭配95分,互动展览区……规划合理,交流性强,怎么也得100分吧。”他笑笑,趁无人发觉,速度极快地亲了一下莫安安的耳垂,“挺为你骄傲的。”
莫安安人傻了似的,站在原地看敖衡,眼圈红红的,过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对懂行的人来说,展厅里面大概有很多学问,但不懂行的人看不出这些,只能明白人多,声大,机器长得彼此相似。每到一处,都有人给敖衡递名片,介绍产品,他得费上半天口舌解释自己并不从事此类业务,说得口干舌燥。看完莫安安公司的布展,又走马观花地游逛了几个沿途的展台,他们便逃也似的出来了。
出来很远,人已经不多,广场上空荡荡的。晚霞里,莫安安的脸上泛着一层浅浅的酡红,手也热乎乎的,像发烧了。敖衡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说没有,手依然和敖衡牵很紧。
日渐西沉,气温降下,但见鬼,对视一眼,敖衡竟也觉得热。




失火(换妻) 黎明
71.黎明
原说收拾完了东西就回家,结果,他们一起去看了展,吃了晚饭,还是没回去。
吃饭的时候,莫安安忽然说她想去敖衡的医院瞧瞧,敖衡起先推说怕尼古丁在家等着急,不如改天,见着莫安安神情失落,又改口说:“那就去吧。”
于是在还不算太晚的晚上,莫安安和敖衡来到医院。
建筑也是有气质的,高档私人医院的气质和公立医院的气质就很不一样。这个时节,后者门口已经有卖烤薯的小摊,满带着股众生颠沛的烟火气,但在这里,却不太能嗅得到这种气息,除了楼墙便只见树,楼墙新,树古,树干粗且大,把楼脚遮遮掩掩在当中。
莫安安用手摸摸粗糙的树皮,仰着头顺势往上看去:“市中心已经很难见到这样大的树了。”
敖衡手插在裤袋,跟她一同看树冠,晚风吹着,树叶便缓缓地摇,打着旋儿落下两片叶子。
“建院楼那会儿,林业局说这些树年份长了,留着吧,我想也是,长这么大不容易。”敖衡望着树说:“所以就留着没砍。”
“那以前这里是什么,”莫安安问:“也是医院么?”
“不是,”敖衡声音有点低,“是个疗养院。”他顿了顿,又说:“我妈在这儿住过。”
莫安安猛地缩回手,无措地扭头看敖衡,他只笑笑,说:“走吧,上去看看。”
医院像是普通医院和酒店的结合体,灯光很亮,里面安静,莫安安跟敖衡一起坐电梯上去,去到他的办公室。这间房子不如她预想那么大,叁十几平的样子,放了书架,电脑桌,一套沙发几,便没别的了。
莫安安四下左右地看,敖衡给她倒茶:“你慢慢看。”
莫安安“嗯”一声,自如地走来走去,仔细地瞧。走到窗帘处,拉开见外面接着一个露天阳台,不禁笑了:“你以前是不是总在这儿偷偷抽烟?”
敖衡放下茶壶,跟过来,手搭着她的肩膀反问:“我还需要偷偷么?”
阳台上铺了防腐木,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莫安安走上前,把手搁在栏杆上,隔着一片墨色的树,看见德基广场拱形的楼顶,有暖色的光束从那里散开。
她以前常去,现在不常去的地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空。
敖衡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用肩轻轻碰她:“第一次看见你那天,你就坐在那排椅子上,有印象么?”
灯照着那一小片地,椅子孤零零的,莫安安看着,记忆浮了上来:“那天好像很热。”
敖衡轻笑笑:“是啊,很热。”
很热的时候已经过去,春夏秋冬都已经换了两轮。
时间真的是很快。
“那天应该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热和虫子,我都忘光了,可想想,生活好像就是从那普通的一天开始改变,像火车的扳道岔一样,”莫安安拨着手指头,“从一个轨道,到另一个轨道。”
敖衡攥住她的手,手掌温热而干燥:“我运气不错。”
莫安安抬起眉毛看他。
“挑了个合适的时候站在这里偷偷抽烟。”敖衡说。
莫安安笑起来,无声扬了扬唇角。
把疗养院推倒,建成一所新的医院,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时间久了,敖衡便只把它当成医院,开始坦然地看待发生在这里的出生和死亡——迎来送往是医院的天职,死去的,和生下的,本质没有不同。
但他仍避免晚上过来。
晚上,人声消歇,那些古老的树,外面茫茫的黑,它们不会说话,却会动摇他的坦然。于是敖衡便想起,这里曾是疗养院。
像一个笼子,牢牢困住母亲。母亲又困住他。
莫安安的手还抓着扶栏,在看无限的远方。敖衡走到她身后,抱住莫安安,下巴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说:“我爱你。”
怀里的人怔了一瞬,随即浅浅笑了笑,伸手拍了他一把,低声埋怨:“肉麻。”
敖衡也只是笑笑。
可能她永远无法相信他的爱意,就像无论他说多少次,莫安安始终觉得他的依赖是玩笑。可敖衡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像走进告解室的虔诚教徒,一遍一遍地,向她剖白。
莫安安转过脸,见敖衡还在笑,有些发赧:“你笑什么?”
“笑我这一年来的好运,”敖衡指头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爱上一个人,告别一个缥缈的影子,还成为了一个不错的父亲。”
莫安安紧抓着敖衡,嗓子干干的,半晌无话,然品了一会儿,又忽然缓过神:“好父亲?谁的父亲?”
敖衡一本正经:“尼古丁。”
……
气氛由前一刻的浪漫变得诙谐,莫安安和敖衡面面相觑,笑得险些呛住。
敖衡手轻拍着她的背,拿出手机点开视频监控,打开刚一看,便笑道:“话好像说早了点,我的慈父形象还没立稳当,就要破灭了。”
莫安安伸过头去,见屏幕上,尼古丁正叼着敖衡的棕色拖鞋,又甩又咬,撕啃得好不尽兴,她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你准备怎么教育她?”
敖衡叹了口气,“家暴不可取,但下星期牛肉干是别想了。”又帮莫安安裹紧外套,说:“走吧,再晚点回去,你的拖鞋也在劫难逃。”
莫安安点点头,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站住问:“对了,之前你说能帮我约检测专家,还算数吗?”
“你要做检测?”
“不做也焦虑,”莫安安笑笑,“还是做吧,图个尘埃落定。”
检查预约在了两周后,这中间,素来坚定无神主义的敖衡短暂地做了一阵忙碌的有神论者——他陪着莫安安去了一趟临市传说很灵的寺庙,求了一个“心想事成”签,听闻合作的商人里有信道的,又托人求了符,甚至去教堂做了祷告,大大地发扬了奸商特性,把所能想到的各路神仙都贿赂了一遍。
不知究竟是因为莫安安心诚,还是哪位收了好处的神仙从中帮了忙,至少这一次,莫安安成为了幸运的百分之五十。
长久以来压在莫安安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
“黑猫白猫,能捉耗子的就是好猫,神佛同理。”后来敖衡擦着眼镜说,“但我仍然相信科学。”
夏衍仲和莫安安之间的婚姻倒是有了点“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意思,除了协议当初约定好分割的财产,他还替莫母寻了些延缓记忆衰退的偏方。钱和方子莫安安都接了,吃饭的邀约则没答应——两人现在身边都有了新人,身份敏感,再常见面不合适。
但也有不愉快。有一次夏衍仲半夜醉酒,电话打到了莫安安手机,抱怨了一通新女友如何大手大脚、如何地不体贴,莫安安耐着性子听了两句,等夏衍仲开始回顾他们从前的温馨,手机便被敖衡接过,问:“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跟我聊。”
他又像酒醒了似的,支支吾吾把电话挂了,往后,再没半夜打过电话。
莫安安的生活被割裂成两部分,在t市,她的工作和生活都有条不紊地推进,但被遗留在s城的那部分,却毫无疑问地在越变越糟。
每个月,莫安安都会挤出时间回去,莫母的病症恶化得比预料更快,夏天结束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再做饭——要么忘记放调料,要么是把调料放两遍,总之,做出的菜是不能入口的。莫安安便劝她:“该享享福了,外面买点或者让莫康做就好。”
莫母说话不再流利,话比以往少了很多:“莫康忙着呢,不能让男人下厨。”
到入冬,她两次烧完水忘了关天然气,莫父和莫康才意识到危险,给厨房装了一把锁。莫母终于被彻底禁止出入厨房。
莫母不能做饭,也不能出门。下了楼,她就弄不清自己家究竟在哪一栋,莫父便把她带去汽修厂,可厂里没人能时刻顾上照料她,一会儿又不见了人影。莫父只得卸下厂子里部分差事,在家专门看护她。
这种生活过了没几天,莫母安生了,莫父却过不下去了。
厂子里有朋友,除了修车,有人陪他下棋,喝酒,但在家,只有一个越来越傻的婆娘。莫父便打电话给莫安安,话说得很直白,大意就是莫安安并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作为女儿,孝顺亲妈天经地义,如果不能在身边尽到照顾的义务,钱上还要多承担点。
“你弟还没,还没结婚呢,有好些用钱的地方,该拿你得往外拿。”莫父喝了酒,大着舌头问:“夏衍仲给了你多少钱?”
莫安安说不清心是在具体哪一刻冷掉的,然而确实是冷了。她对父母的感情里,有怜悯,也有感激,但没有爱。本着那点已经很稀薄的情感,她在网上找了一家距离s城80公里、专门收治老年痴呆患者的养老院,费用她出一半,莫康和莫父合力承担另一半。约定好,过完这年春节,就一起把莫母送进去。
协议达成,连电话她都很少再打。
冬天在一步步逼近,t市的气温也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冷一些。这天t市忽然下起大雪,还不到傍晚,屋外便黑压压地,像是深夜似的,只见得到对街的灯光,辨不出建筑的轮廓。
同事纷纷提前撤离,有几个也来提醒莫安安,但这次的客户有些难缠,要求洋洋洒洒罗列了一堆,待莫安安打完这通网络电话一一核对清楚,办公室人都走光了。
不巧的是,莫安安的车子前些天发生了剐蹭,送去了4s店,而敖衡这天又出差在外,回来更不知几时。既然注定回家不会太方便,也就不必在乎早晚。
莫安安把电脑盖上,一一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心里盘算着,先去楼下24小时便利店买些吃的垫垫肚子,再想办法回去。
东西还没有收拾完,手机便响了。
莫安安看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接起电话:“刚忙完么?”
听筒里传来敖衡的声音:“嗯,提前结束了。”
莫安安笑起来:“正好,不耽误遛尼古丁。”又瞧瞧外面密如织网似的雪,恍然醒悟说:“这天还是不遛了吧,雪太大。”
“遛哪门子的狗,”敖衡笑她,“你还在公司么?”
“在呢。”
“想也是,我已经在路上了,骑士二十分钟就到,”敖衡说,“接女王回家。”
末尾五字仿佛不论何时都带着媲美姜汤的魔力,莫安安噗嗤笑出声,说好。
她把电话挂下,数秒后,敖衡又打了过来,这次只叮嘱了一句:“接我电话你再出来,外面冷。”
莫安安把电脑装进手提包,心说旁人大概不会想到看似完美的敖衡其实有很多小怪癖,比如不敢坐手扶梯,再比如方才那句话每次他都要说一遍,一旦忘了,还是会认真地特意打电话补充,强迫症似的。
手机还在不断地往外跳信息,may问她有没有回家,莫安安为让她安心,回复说“快到了”。维希发来了小视频,宝宝伸着手掌,探出窗外抓雪花,叫着“哇塞”,可能是孩子的眼睛太过明亮,莫安安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有些是公众号的推送,说这是t市八十年来最大一场降雪,尚且预计不准雪何时会停,呼吁市民不要出门,注意防冻。
莫安安往外看,八十年一见的大雪果真不凡,路灯下,车辆寥寥,望去皆是密匝匝的雪花,在夜幕中纷乱狂舞。
冰天雪地,还是有人为她奔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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