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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无主之剑

    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然而真是如此吗?

    泰尔斯心中一动,四面八方的交谈声通过地狱感官的过滤和加强,进入他的耳朵里。

    “哦,是吗?‘说服我父亲来提亲’?哼,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而你觉得你说了这话之后,我就会跟以前一样,晚上偷偷溜出来让你白操?顺便一句,我要订婚了,而我肚子里的不是你的!”这显然是某对男女怨偶的尴尬对话。

    “崖地的求亲?没错,对方家世高贵,但我只有瞎了眼才会把女儿嫁到那儿去。那帮守旧的山野蛮民,还信着一个叫群山之主的异教邪神,我前年拜访过一次,到现在都忘不了他们山里的某个小村落,那堪比原始人的篝火交配习俗……”这是中央领的某位本地贵族。

    泰尔斯维持着微笑,地狱感官在听觉里反馈给他的,大多是五花八门的王都八卦与社交攀谈,但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长桌上,宾客们交谈的内容还是颇有区别。

    “血色之年后,大家发现,一千金币从农田里拉来的两万农夫,还不如一千金币养起来的两百职业士兵管用,你还记得星湖公爵——哦,上一个星湖公爵——的两千军团把好几万叛军撵得漫山遍野的场面吗……”

    这是荣誉役兵们的长桌,他们的主题显得凌厉:

    “我就在想,既然王子也回来了,那咱们是不是该北上报仇了?要是打起仗,以你的资历,怎么也能做个卫队副将吧?要知道‘斩马者’迪拉退役之后,攀上了高枝,都混成堂堂警戒厅长了……”

    “我儿子在学文法和神学,以及数学,”这是隔壁桌的某位政务官僚,正忧心忡忡地跟同僚们聊子侄出路:

    “他心气高,想留在永星城,也许考个政务厅的文官,兴许想挣个爵位。但我倒希望他回老家求职,毕竟南岸领远离战乱,治理有方,翡翠城更是繁华安逸,更胜王都……”

    “真羡慕啊,我侄子是我的继承人,他铁了心要习武从戎,梦想成为正统的骑士。可你也知道,除非你出生就有个好姓氏,否则现在的骑士称号就是个笑话,哪有什么正统可言?看看三名帅吧,他们名义都是骑士,可一个北方佬,一个男人婆,还有一个靠脸吃饭的恶心男妓……”

    泰尔斯叹了口气,实名同情那位据说能用脸统一西大陆的传说之翼。

    “对,埃克斯特手里没了人质,反而加剧了两国的战争风险,加上他们内斗不休,相信我,北方商路已经寿终正寝了。而未来的潜在生意全部集中在西边和南边,您若是有兴趣,我们不妨觅地详谈……”

    这是行首和商人们的长桌,谈话偏向实务和生意:

    “二十年了,新一轮的特许权售卖应该提上日程了,也许我们该找下一个替死鬼……”

    “……他必须这么做,他家族在王家银行的借款已经快到期了。如果不赌这一趟远航船队,那就只能转让封地,填补亏空……”

    泰尔斯没听太懂这些生意经,便把注意力转向中央政要们的桌子:

    “不,前几个月西荒边境的骚乱只是局部事件,不会影响王国的政策,当地贵族的反应只是他们的私自行为,王室和西荒的关系好得很……什么?不不,这当然不是外交司的官方表态,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虽然我确实在外交司工作……”这是基尔伯特。

    “有个领主下令解除了役务,要求领民以钱财相抵,否则必须出让土地……不不不,事实上,陛下没说什么……”这是财政大臣裘可·曼。

    “当然,所谓‘禁欲纯粹,方为神意’,那已经是过时旧见。相反,若您的封地市场繁荣,货品充沛,可以吸引更多的钱财,也就能做更多的惠政,想必也符合落日旨意……”这是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

    “是的,刀锋领的某位男爵死在瘟疫里,但他膝下只有一个非婚生子……那私生子许诺了一大笔钱,让女公爵承认他的继承权……而男爵的属下封臣们显然有不同意见,所以他们找到永星城,想请陛下定夺。到了这一步,门道就复杂了,没人敢接这个案子……”

    狱河之罪咆哮着,把越来越多的餐桌谈话送进他的耳朵里。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尝试着摸清宾客和王都圈子里关注的重点,一边努力从这些话语里摸索王国的近况,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龙霄城里,宴会也好,听政日也罢,大公也好,伯爵也罢,埃克斯特贵族们的私下闲谈总是一板一眼,有棱有角:

    封地、世仇、权力、婚姻、北地之道……

    往往沉郁厚重,寒意逼人,如乌云压顶。

    但在这里,在星辰……

    “什么时代了,还真有人相信一纸婚约,两姓合一,就能构建家族联盟?得了吧,以前,两个家族的结合意味着更大的领地和势力。现在?只会带来庞大的维持成本和天价的量地费和爵位承认费,以及家族内的分化斗争……”

    “男爵阁下,你还在想着盘剥农民,收税致富?落日啊,您真该开开眼了,好好学学南岸和东海领的同侪们,从同业公会到商会入股,从经营特许到市场垄断,善用我们的身份和权力,这个时代,我们有太多的方法既得利又得名了……”

    “少跟他说话……这家伙以前就又糙又笨,当上了领主脑子也没换,统治方式全是最原始、最土不拉几的那一套,我跟你说,不出两代就要没落的……”

    泰尔斯默默倾听,开始有所明悟。

    在永星城里,星辰贵族们的社交与谈话,是如此地……

    躁动。

    不安。

    火热。

    变动不休。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对星辰王国顿时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闵迪思厅。

    泰尔斯看着这个王室庄园,心中感慨:

    闵迪思。

    看看你做的好事儿。

    可未等他感慨完,豪尔赫的声音就钻进他的耳朵里:

    “卧槽我跟你们说啊,那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只见奄奄一息的天生之王一边抓住你们的北极星,一边抓住我们的小龙雏,把他俩的小手合在一起,临终托孤:‘唯有心心相印的真爱,才能唤来真龙降世,拯救此城!’”

    泰尔斯表情一黑,放眼望去。

    只见在国外来宾的偏席里,麋鹿城的豪尔赫喝得酒酣胸坦,说得唾沫飞溅:

    “国王溘然长逝,小龙雏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只见她面向灾祸,仰天长啸:‘龙霄不灭,沃尔顿必报此仇!’北极星与她挽手并立,视死如归:‘你若决心一战,璨星必生死相随!’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你猜怎么着?哇,他们唤来了一头真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真龙从天上一屁股砸下来,当场坐死了灾祸……”

    该死。

    泰尔斯阴着脸听了一会儿,只觉心情更差了,干脆转过一个方向听。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在许多的对话里,他自己都是主角。

    “我倒觉得,应该要选一位出身不那么高的王子妃,就像柯雅王后一样,最好对平民们有点亲和力,毕竟现在不比以前,泰尔斯王子也不是当年的米迪尔……”

    “我听走北边的商人说,泰尔斯王子可是敢跟北方佬硬撼的人,小小年纪就敢跟五位大公决斗……”

    “所以他亲历了灾祸袭击?还活下来了?”

    “不,不是灾祸,我有小道消息,其实当年啊,是一个秘密邪教团的暗中阴谋,试图操控政局,颠覆埃克斯特……”

    “别信这些小道消息!我有内线在龙霄城,还算比较了解,这里先把结论摆出来:那就是一场大地震,灾后,北方佬的上层们想要转移焦点,逃避众口悠悠,就编了个灾祸入侵的借口。”

    “那巨龙怎么说?”

    “也是编的!提振士气,收拢人心。想想看,巨龙降世的时机,埃克斯特国王去世的时机,伦巴称王的时机,以及他们扣押王子的举动,诶,这么一品,真相呼之欲出了吧?什么真相?嘿嘿,我不能再往下说了,自己细品,懂的自然懂。总之一句话,我们看问题不能孤立片面地看,要看逼格屁扯,你懂吗,逼格屁扯,大局观!在国家战略的逼格屁扯里,所有事情都是连在一起的……”

    “原来如此,还是大人您高瞻远瞩,懂得逼格屁扯,不愧是专业的……”

    “哪里哪里……谢谢邀请,我之前人在埃克斯特,刚下马车,这不,一来就被你们问到了嘛……”

    泰尔斯只能在心底里轻哼一声。

    “但我怎么觉得王子和伦巴像是一伙儿的?你看,他们在北地人中挑拨离间,先做掉了烽照大公,再联手搞掉努恩王?我敢打包票,我们的秘科绝对有份……”

    泰尔斯脸色一变。

    “嘘,莫谈国事……想一想都知道,我们星辰王国是什么存在,每天多少事情都忙不过来,会去干这种事情?两个词:不值。”

    “我倒是听说,王子把龙霄城的女大公勾得五迷三道,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哈,想想也是,那婆娘认识的都是北边的臭糙汉,一见到我们这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有学识有风度的星辰男人,嘿嘿嘿,那还不立马惊为天人,不可自拔,非他不嫁?”

    嗯。

    听到这里,泰尔斯脸颊抽搐。

    兴许星辰王国和埃克斯特,它们的共同点……

    比想象的要多。

    但是,塞尔玛……

    泰尔斯捏紧拳头。

    “你不喝酒?”

    泰尔斯回过神,发现是旁边的伊丽丝公主,只见这位容色殊丽的姑姑正晃着手里的酒杯,歪着头,玩味地看着他。

    喝酒。

    他看着手边的新酒杯,想起某位邀请过他喝酒的大公,心中一堵。

    星湖公爵略略走神:

    “小孩子不……我是说,我不喜欢喝酒。”

    伊丽丝面露了然。

    “多少喝一点,呡几口也好。”

    公主的面上有着几丝红晕,显然特别享受杯中之物:

    “按照规矩,王室成员们,进食的习惯最好别让人看出规律……”

    “是啊,我听说了。”

    泰尔斯头疼地叹息,环视气氛热烈的宴会厅:

    “幸好,我们坐得高,没人在看我。”

    伊丽丝轻笑一声,凝视着杯子里的酒。

    “对,没人在看,”公主晃着杯子,声音有些变调,目光显得深邃:

    “但我敢打赌,到了明天,你会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你。”

    泰尔斯看出他姑姑的些许醉意,笑了笑,并不作答。

    “还习惯吗?”

    伊丽丝打量着他:

    “你归国后的第一个宴会,嗯,大概也是十几年来王室正经举办的第一个,大家都要感谢你呢。”

    泰尔斯顿了一下。

    他看着越发热闹的宴会场景,勾了勾嘴角。

    “我觉得挺好的。”

    “平安无事,一派祥和。”

    泰尔斯缓缓舒出一口气。

    “既没有几十个贵族异口同声地指认,你是私生子野种。”

    “也没有一个该死的国王逼着你,去找杀他儿子的凶手。”

    “或一群穷凶极恶的北方大汉聒噪着,要把你大卸八块。”

    泰尔斯稍稍有些出神:

    “如果略去见面和寒暄的部分……”

    “这样和平喜庆的贵族聚会,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泰尔斯沉默了。

    他突觉手腕一热。

    “没事的,泰尔斯,”泰尔斯回过神来,发觉是伊丽丝姑姑在桌子下按住他的手腕,柔声道:

    “没事的。”

    公主静静地凝望着他,眼神里的温柔怜悯让泰尔斯有些承受不住。

    就在此时,马略斯出现在了他们旁边。

    “公主殿下,”守望人俯下身子,悄声道:

    “您该走了。”

    伊丽丝松开泰尔斯的手,皱眉道:

    “勋爵阁下?”

    只见马略斯压低声音:

    “王后需要回宫,现在。”

    “她……”伊丽丝转向王后的方向,随即反应过来:

    “哦。”

    泰尔斯眯起眼睛:国王的身侧,柯雅王后脸色苍白,口中喃喃,她被姬妮紧紧地抓着一只手腕,而身侧的女仆们有条不紊地整装待发。

    泰尔斯随即从地狱感官里听见那边的声音:“我的孩子们呢?卢瑟还小,他要换尿布……”。

    他心中一黯。

    某些宾客注意到了王后,但大多数人都撇开眼神,视若无睹。

    马略斯点点头:

    “王后需要您的帮助。”

    伊丽丝公主缓缓叹息,她向泰尔斯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随即起身。

    马略斯贴心地为她披上斗篷。

    泰尔斯也只能向她道别。

    但就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公主突然发话。

    “托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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