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有把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梦吴越
这个心怀怜悯,富有教养的传教士,从他走下帆船,带着上帝耶和华的使命,踏上这块苦难深重的大地开始,便决心将自己的毕生奉献在这里,拯救数以万计的异教徒。
二十年间,大明帝国江河日下,朱氏家族的统治濒临崩溃,而汤若望在中国的事业却蒸蒸日上,在传教士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大明子民皈依天主教,其中不乏谙熟儒家经典的士大夫,这些人左手四书五经儒新约旧约,中西结合,其乐也融融。
崇祯末年,紫禁城天主教信徒数量已突破万人,甚至有几个诰命夫人对汤若望阐释的教义心驰神往,经常出没京师天主教大教堂中,以至于坊间流传着关于她们的风流韵事。
然而王承恩对汤若望却不甚了解。
实际上,宫里人只在某些重要场合比如祭天大典上才能见到钦天监人员身影,毕竟这是我朝最神秘的所在。
王承恩最近一次见到汤若望是在去年八月。汤若望和几个西洋人准确预测了一场日食,而钦天监的几个灵太郎推测的日食日期错的离谱,比预期晚了两个月。
崇祯重重嘉奖汤若望等人,赐给三个外国人一两银子,严厉斥责三位能力堪忧的灵太郎,罚没他们半年俸禄,灵太郎倒也满不在乎,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发工资了。
此刻王承恩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个名声响亮口碑甚佳的传教士。
“几月不见,汤大人又瘦了,不知京城菜肴可合你胃口对了,大人还在吃蜗牛吗”
王承恩笑盈盈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外国人。
乾清宫外,年轻太监那用一双小眼睛打量金发碧眼的德意志人,深情凝视汤若望蓝色眼眸,肥胖的脸上浮现出猥琐笑容。
汤若望在来中国之前,就对这里风俗人情有一定了解,在北京住了两年,更是被京师断袖成风所震惊。
“谢谢公公关心,上帝保佑,”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已经不吃蜗牛了,毕竟这里的蜗牛太难抓了。”
汤若望喜食蜗牛算是京师官场八卦之一,王承恩当然也有耳闻,反对他的人以此为借口说他辜负圣恩行若野兽。
其实蜗牛不过是道法国菜而已。
汤若望感觉眼前这个身材矮胖的宦官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他那眯缝的小眼睛,那肥厚的大手,让德意志人感觉很不自然。
即便是在社会风气开放的亚平宁半岛,也不会有人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啊。
噢。主啊,宽恕这些罪人吧。”
”汤大人,皇上招你所为何事,杂家也不知道,不过主子早朝时龙颜大怒,杀了人,你进去后可要小心些。”
王承恩消遣完毕,不忘提醒汤若望。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崇祯皇帝正在享用他的午膳——一条腌鱼,两根鸡腿,一碗米饭。
远远望见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走进大殿,径直朝自己走来。
崇祯微微一笑,他知道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汤若望。
这位天主教传教师历经天启崇祯顺治康熙两朝四代,最后被小人陷害,险些让康麻子凌迟处死。
汤若望擅长历法,数学,对火炮铸造也有一定心得,崇祯知道,明末清初来中国传教士大都是以军事专家的面目取得统治阶层信任的。
不过相比火炮火枪队列战阵,崇祯皇帝最看中的,却是德意志人对历法的独到研究。
汤若望倡导的新式历法,明显要比钦天监的那些老朽们高明。
国之将亡,必有乱象。从天启末年开始,大明进入地狱模式,水涝,旱灾,鼠疫,崇祯年间广东甚至下起了大雪。
最让崇祯揪心的是频繁发生的日食月食地震等大凶之兆。
从西汉初年开始,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便被历代统治者所信仰。
崇祯性格多疑,对这些谶纬迷信深信不疑,明末内忧外患,天灾不断,民间流传不少歌谣谶语,大致意思都是说崇祯无德,所以天降异象。
因此,汤若望等人的存在具有某种整治意义。
有了他们,无论是日食月食甚至是令历代皇帝恐惧的荧惑守心,崇祯都能从容应对处变不惊。
这可以让皇帝在大臣面前保持威仪,从逻辑上证明自己统治的合法性。
汤若望走到崇祯跟前,没有行跪拜之礼,只是略微弯腰。
“亲爱的皇帝陛下,请原谅臣忙于观测天象,忘了给您做元旦朝贺,臣受到王公公召唤,赶来晋见,不知陛下召臣,所为何事”
崇祯微微颔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德意志人的温文尔雅都表示非常满意。
崇祯仔细打量汤若望,发现传教士身上穿的棉袄和王承恩身上的一样破烂,眉头微皱道。
“汤大人,半年不见,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朱由检显然忘记了去年也就是崇祯十六年春季爆发的京师大鼠疫对普通官员的影响。
物价腾贵,物资匮乏,鼠疫最严重的时候,北京城内大米涨到五两银子一石,即便是平日的五倍价格,却还买不到。
实际上,像汤若望这样穷困潦倒的官员在京城不在少数。
“尊敬的陛下,臣没有多少积蓄,您知道,钦天监那点银子,只够勉强度日,而陛下又很久没发官员俸禄了。”
汤若望迟疑片刻,鼓足勇气道,王承恩拼命向他使眼色,示意汤若望不要再说下去。
“你多久没发俸禄了”
汤若望抬头望向崇祯,伸出三根手指。
崇祯大吃一惊,没想到连钦天监也会被拖欠俸薪,更不必说其他衙门了。
“那你这些日子是如何过的”
崇祯知道汤若望每月俸银二十两,钦天监算是朝廷上下最清水的衙门,没有半点油水可捞,二十两银子还要养活他的副手,在京师,即便没有鼠疫,日子也会过得很拮据。
“回禀陛下,臣偶尔也会接点私活,帮京城内的达官显贵们占星,不,是算命,”
王承恩面如死灰。
依照大明律,钦天监官员只能为皇家服务,汤若望这种情况,是可以杀头的。
”哦,”
崇祯神色颓然。
怪不得最后众叛亲离,长期拖欠俸银,还能指望谁能忠君报国说到底,即便是忠臣良将,也是要吃饭的。
想起密室中藏匿的巨额黄金,崇祯心中稍稍宽慰。
“成祖爷显灵了,当然,按照你们德意志的说法,也可以说是主的神迹上帝保佑之类,总之,就在昨晚,朕收获了很多黄金,王承恩!”
王承恩连忙从袖中取出个沉甸甸的袋子,转身递给汤若望。
汤若望接过装满黄金的袋子,小心翼翼打开袋子,捡起一小块,塞在嘴里咬了咬,声音颤巍道。
“仁慈慷慨的皇帝陛下,大明的守护神啊,愿上帝保佑你!”
崇祯笑了笑,虽然汤若望说的很肉麻,不过崇祯听得还是很受用。
“新历法推行,准备的怎么样了么”
德意志人连忙收好黄金。
“回禀皇帝陛下,各项准备已经就绪,臣与钦天监几位副监正反复商议,决议就在今年年中开始,”
”好!”
崇祯十年,汤若望参与修编历法,成稿后名为新历法,当时的主持人是徐光启。
新历法收到守旧派攻击,一直难以推行,到崇祯十六年,在钦天监屡次预测天象失败后,崇祯终于排除万难,决意推行新历法。
历史上,这部历法还
第八章 后路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戌时。
虽然已过立春,东南风渐起,京城天气确实很冷。
入夜后,温度骤降,街道上不见人影,寒风呼呼的刮着,大风卷起漫天灰尘,扑打着沿街店铺上的招牌,如百鬼夜行。
每天到日暮时分,京师大街小巷便空无一人,连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早早收了摊。
大鼠疫夺去京师十万人生命,这两天,从山西过来的晋商带来李闯将要东征的消息,天下不宁,北京城中陆续有人朝外迁出。
凡此种冲,更使得京城沦为一座鬼城。
这里所说的鬼城不止是说城区人口稀少,而是真真切切有鬼。
自崇祯十六年冬季起,在北京城中,即便是朗朗乾坤,也能望见升起朦胧白雾。
这当然不是困扰后世的雾霾。
煤炭在明末尚且属于奢侈品,从山西运到京城价格要翻好几倍,普通人家无力消费。
弥漫城内的阴魂不散白雾,有人说,那是感染鼠疫而死的人们不肯散去汇聚而成的鬼魂。
自崇祯十四年鼠疫爆发开始,北京城史书记载:(京城)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从某种意义上说,明亡不是因为李自成,也不是因为多尔衮,罪魁祸首乃是明末大鼠疫。
明末京城分为东西两块。城东为平民聚集区,也是鼠疫爆发的重灾区,那段时日,几乎家家都有死人,有的甚至阖门皆殁,全家死绝。房屋倒塌,荒草丛生,野兽出没其间。
相比之下,北京西城就要好多了。
鼠疫爆发后,东西城之间的通道被封死,大批锦衣卫番子被雇佣作为西城守卫,瘟疫其间,不准任何人擅自放百姓进来。
马三和燕啸军就是西城守卫中的一员.
夜巡这苦寒差事的确不是人干的。事实上,接这活儿的只有日子过不下去的锦衣卫或是五城兵马司老卒。
自崇祯十五年起,在京师巡夜不仅更加辛苦,而且还有实际危险。
崇祯十五年夏至前后,致命鼠疫在蒙古草原爆发,老鼠身上的跳蚤被皮货商从草原带到华北平原,很快在京畿地区蔓延。此时的医疗条件对致命鼠疫基本无解,一夜之间,无数村庄人口死绝。
去年秋天,鼠疫开始在京师蔓延,半年时间,京城感染死亡人口超过十万。
此时的京师人口约在一百万上下,也就说鼠疫感染死亡率约在十分之一强。
这一年半来,京城每家每户都有人被鼠疫夺去生命。
就连崇祯的一位远方堂叔,住在城郊的一位无名藩王在赶往紫禁城向他堂侄求救的路上,死了。
一时之间,收尸人这个行业变得炙手可热,哪怕是大户人家要朝外抬死人,也要向这些人提前预约。
京师毕竟是京师,作为大明的心脏,北京城的造血能力是不用怀疑的。
鼠疫过后,京畿地区周边州县纷纷涌入京城。驻守城外的三大营形同虚设,根本挡不住这些为生计拼命的人。只得默许让大批流民进城。
经历此事之后,京城人口不减反增,很快恢复了正常水平。
京城一切供给指望京杭大运河以及为大运河提供货源的:南直隶。
京师人口激增,粮食供应严重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崇祯倾向于让这些流民自己承担人口激增的恶果。
换句话说,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当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以前的崇祯。
在这位崇祯的努力下,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躲得过致命的鼠疫,最后却在本世纪最寒冷的冬天冻死了。
可怕的小冰河气候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去年冬天,连连太湖都结了冰,广东下了大雪。
全城之中,唯一还有生气的就剩下两块区域,紫禁城和西城。
紫禁城自不必说,鼠疫爆发后,紫禁城便封锁了各个宫门你,除了宫中所需的各种物资,其余只准出,不准进。
西城乃京官聚集地,灾荒之年,官员宠命优渥,身体素质明显高于普通人,所以大都能在疫病中挺过来。
两盏皮纸灯笼急急闪过西城大街,不做任何停留。灯笼印着锦衣卫字样,暗淡的灯光下,浮现出两张干瘦似鬼的脸。
“真是倒了血霉,抽中这巡夜的签!”年龄稍长的锦衣卫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搓着飞鱼服,嘴里哈着热气抱怨道。
他旁边跟随的一个年纪较轻,身材消瘦的年轻锦衣卫,看样子年龄不过十多岁,苍白的脸上显出紧张神色,此刻正右手握紧一把老旧绣春刀,左手拎着灯笼四处张望。
天启年间,朝廷对锦衣卫番子年龄已无限制,京城子弟,只要肯向镇抚司纳捐两百两银子,就能买到这个职位,即便如此,中等人家,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去做番子。
天启年间,作为厂卫的最基层,锦衣卫番子这个职位,油水虽然不丰,偶尔查抄一两个大臣,却也能养家糊口。
到了崇祯朝,一切都变了,纳捐标准提高到三百两,油水却成了油星。
“马三爷,从前这巡夜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儿吗咋就轮到咱们锦衣卫身上了”
路过一条幽暗街巷,年轻锦衣卫哈着热气问马三。
马三真名是什么已经没人记得清了,这两年鼠疫泛滥,跟他一起来东厂的番子都死绝了。后辈们只知道他是崇祯三年来的东厂,于是就有人叫他马三,人称马三爷,三爷年轻时在河南少林寺做挑水僧,和师兄争斗被逐出山门,又去口外做了十几年镖师,一次给晋商送货中途遇上了鞑子,装死捡回了命,丢了货也不好交差,只好揣着十几锭银子,避开狼群,连走了三天三夜,来到京城捐了个锦衣卫番子。
和他一起巡夜的年轻锦衣卫名叫燕啸军,本是洛阳乡下人,家中排行老六,燕家有百十亩田地,算是不入流的地主,燕家与邻为善,田地都是祖辈辛苦刨出来的,李自成攻打洛阳,一句”闯王来了不纳粮”把燕家全家灭口抢个精光,只有十五岁的燕啸军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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