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御医此言一出,房中二人,以及藏在暗处的周文海,皆是心上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的字数超出了预估
第250章番外:理想国(二)
番外:理想国(二)
徐三当年被常缨伤及下腹,为此请过不少名医,可几乎每个大夫,都连连摇头,说她今后再难受孕。周文海早知此事,故而才会如此纵欲,可他如何能够料到,不过月余,徐三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孩子。
他久孤于世,向来不近女色,或者说,是不屑于让那些庸脂俗粉,玷染自己的身躯。上回云雨,已不知是多少年前,还是他十几岁时,将身下之物,缩为正常尺寸之后,为了试试能用与否,找过几个女人。
他独来独往,从未考虑过子嗣后代之事。然而如今,就在这个女人的腹中,孕育着他的骨肉。
周文海眯起眼来,心绪复杂,又朝着房中窥去,只见徐三听得那御医所言,也是一惊,先瞥了那妇人一眼,这才缓缓看向榻侧的帝王。
而宋祁闻言,却是面色如常,稍稍一顿,便让那妇人退下领赏。待到一众奴仆,皆已屏退,他才抬起眼来,看向徐三。
男人唇角微勾,分外轻柔,为她掖了掖被角,口中则低低说道:“原来,三姐的身子已经好了,可以要孩子了。朕本打算让那些个御医,给三姐好好调理身子,如今看来,倒也不必了。”
徐三睫羽微颤,垂眸不语,只见宋祁那微带薄茧的指尖,缭绕过她的发丝,轻拂过她右手的瘢痕,接着又隔着锦被,一路向下,待到他的指尖,游走至她的下腹处时,方才遽然止住。
宋祁的指尖,若即若离,并无太大动作,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可徐三却是屏息凝气,不敢妄言。
如今的陛下,已非昨日少年。她看不破他,猜不透他,只能小心应对。
房中寂寂,良久之后,她只见宋祁的手,缓缓向上,忽而在她的右腕止住,轻轻揉压着她腕上瘢痕。
这腕上疮痕,乃是由他所伤,其中藏着的,是百种相思,千种苦恨。多年过去,这疮痕已凝作一朵红梅,好似绛萼初蕊,骨中香彻。只消一眼,便让他心悸难忍。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红梅开得太久,也是时候一举采下了。如若不采,多半要梅山失火,祸及己身。
宋祁勾唇,揉着她的手儿,轻轻说道:“三姐既已有孕,朕便给三姐,指派些清闲差事。再过数月,便是祭天祀地之时,往常这祭祀,都是要到宫外去,朕如今打算,将这典仪改在宫中。如此一来,便须得兴建斋宫。”
他忍着心中亢奋,紧盯着她,轻声说道:“这督工之事,便交由三姐来办。兴建斋宫,至少得要半年多,以后这半年,三姐就宿在宫中。”
言及此处,他那令人悚然的视线,正凝在她的小腹处。徐三见此,锦被之下的手,不由死死攥紧。
待到宋祁去后,房中昏暗,她倚在榻上,久久无言。不多时,便有一人骤然掀帐,好似猛虎,腾身而入,周身泛着冷意,面上却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阴恻恻的,若是常人见了,定是凉意渗骨。
徐三垂眸,把玩着他颈上所戴的佛珠,故作哀伤,轻声道:“上人为了渡我,破了清规戒律,日日与我‘修行’,修出了我肚子里这‘恶果’。我知道,上人六根清净,心无杂念,亦无尘缘,我这‘恶果’,你不会认,也不能认。”
周文海静静无言,却见徐三忽地泪下,决绝道:“我如今在官场上,很不得志,而陛下待我,迟早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恶果’便是生下来,多半也要受我牵连,凄凄惨惨,倒不如趁着尚未足月,赶紧找个郎中堕掉。”
徐三说要堕掉孩子,这妖僧不由眯起眼来,疑心乍起。
他忍不住揣度起来,这小东西,是在作戏诳他?还是当真生了此念,不想要这孩子?
他一言不发,思虑许久,又想着近两年来,观徐三言语行止,不像是看穿了他的身份;每回“修行”,虽总是紧闭双目,不去看他,可却也算是投入其中,不似作伪。
男人瞥了她两下,又抓起她的腕子,不动声色,为她把脉。而他这一探,发觉此脉圆滑,虽是微弱,却也如按滚珠,看来徐三有孕,绝非作假。
他是真的有了孩子。
周文海眨了眨眼,不由勾起唇来,俯身吻着她的泪珠儿,含笑呢喃道:“三娘谬言。既是修行,如何能修出‘恶果’,实乃‘善果’也。更何况,佛经有言,‘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贫僧与三娘已种出善果,绝不可犯下杀戒,误了德行。”
徐三闻言,仍是愁眉不展。妖僧见此,几乎是平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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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出了忧虑之心,心仿佛被人攥住一般,眸色一狠,干脆又使出了锁梦术来。
他一把钳住她的小尖下巴,紧盯着她,待她眸色渐渐迷离,面色骤然阴戾起来,挑眉说道:“小东西,日日气我,实在不乖。无论如何,这孩子,都得给我保住。嗯?可记好了?”
徐三迷茫地点了点头。周文海见状,稍稍安下心来,顿了一顿,又眉眼发狠,冷笑着道:“还有,从今以后,若是再有别的男人,胆敢碰你的手。要么,你就砍他一条手臂,要么,我就剁了你这小爪子!”
他捏了捏她的小脸儿,眯眼道:“可记住了?”
徐三咬唇,又点了点头。周文海见此,嗤了一声,抬手点了下她的眉心,徐三这才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身前之人,紧紧拥入怀中。徐三一怔,靠在他的肩上,只听得周文海沉默许久,久到她几乎要将他推开之时,方才在她耳畔,似是有些生疏,低低说道:
“别怕。诸事有我。”
人都说他智多近妖,好似千手千眼菩萨,洞察世事,无所不能。蛊术,幻术,易容术,锁梦术,所有邪术,他皆分外通熟。
尤其是这易容术,无论是八十老妪,抑或顽劣少年,只要他想,总能扮得九成相似,模仿起言语举止,总是惟妙惟肖。
然而,直至今日,他方才发觉,往常弄虚作假之时,自己甚么话都能说得,可如今真情一动,却竟说不出这私情密语。不过三五个字,竟着实难以启齿。
他眼睑低垂,放开怀中女子,薄唇紧抿,盯着她看。
他想,他是喜欢这小东西的,就如他喜欢养蛊,喜欢佛经,喜欢惑弄人心,他也爱她这嫩如玉,香如兰的身子,更爱她这腹中所怀的,他的孩子。
但他也不喜欢她,她让他多了许多情绪,许多从前没有过的情绪。他厌恶这种感觉,只觉得她好似猫儿,恼人又挠心。每当这种厌恶之感涌上来时,他便想弃她而去,冷她几日。
更可恨的是,他的冷落,她似乎全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他的眉眼,这副与周文棠一般无异的眉眼,或许也在乎他的身子,毕竟他也给了她十足快活。至于其余的,她似乎全不放在心上,实在让他隐有怒气。
他不能自揭身份,便只能在她清醒时,呈现出一个虚伪的自己;唯有当她被魇住之时,他才能将他的乖戾与邪佞,如实显现在她面前。
周文海嗤了一声,闭上双目,暗暗告诉自己
他已给她下了蛊毒,她已沦为他的掌中之物。这小东西还怀了孩子,这辈子都逃不出他手掌心。眼下无须烦心这些,还是尽快除掉宋祁为上,为了他的复仇大计,顺便也为了他的妻子儿女。
他却不知,待他合上双目,徐三背过身去,却是勾唇冷笑。
鸟穷则啄,兽穷则啮。
她如今前狼后虎,已是无路可投,为今之计,便是下一招险棋,成则翻身,败则认命。为了她的理想与抱负,也为了她这腹中胎儿,她甘愿放弃与牺牲。
转眼已是建始二年的五月,绿杨带雨,榴花艳烘。
徐三怀孕将满四月,已然渐渐显怀。此时的她,入宫已有月余,白日里去斋宫督工,也就忙上三两个时辰,晌午过后没多久,便会被宫人请回宫中。
她只觉自己,宛若笼中娇鸟,白日里由人盯着,放飞几个时辰,不多时,便又被擒回樊笼。待到黄昏月上,那人处理完了政务,便会来她的宫苑,好似主人一般,问她吃睡得如何,督工可还顺利,身子可有不适。至于朝堂种种,却是一字不提。
待到她一一应答罢了,宋祁便会倚在榻上,斜瞥着她,笑容之中,带着几许玩味,亦有几分自得。
自她入宫之后,他从不曾直言挑明,可他的眼神,却向来不加掩饰。徐三没少和男人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的眸中,藏着的是深深的欲念。这既是男人对女人的征服欲,亦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掌控欲。
如此朝夕晦明,日甚一日。
渐渐地,他的手也愈发不安分了。起初还只是揉揉手儿,到了后来,他故作无心,开始抱她,搂她,甚至有那么一回,她正低着头,看着督工文书,忽觉颈间一松,猛地回头一看,却竟是他凑近她后颈处,狠狠咬住她肚兜儿系着的红线,使力将它扯了开来。
她动了气,嗔他恼他。宋祁却勾唇轻笑,推说这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笑而已,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徐三看得出来,对于这种暧昧,宋祁无疑很是享受。他对她甚至还有些不该有的误会,以为这窃玉偷香般的暧昧之情,便连她也沉溺其中。
他却不知,徐三纵是受困宫闱,也绝不是无计奈何。便是没了周文棠帮她,她也不缺人手,为她买宫人,暗通消息。朝中大小事宜,她皆知悉于心,便连宋祁缉捕了近两年的崔金钗,也已被她暗中派人除去。
她心知,宋祁贪欲如狼,嗔猛似虎,对于这种点到为止的暧昧,终有一日,不复满足。很快,她这身孕将满四月,按着御医所言,便可以孕中行房,到那时候,她定是难受辱。
徐三立于窗下,思及此处,不由深深吐了口浊气。她告诉自己,若是最坏的情况发生,她就使出最狠的手腕。她可以输,但绝不可丧失意志,束手就擒。
转眼到了五月底,这夜里徐三一回宫中,一众宫人便含笑围了过来,将她摁在鸾花镜前,又是为她浓抹胭脂,又是为她巧画娥眉,言辞之间,颇有讨好之意。
徐三虽暗然心惊,却不动声色,假作顺从。旁人见她乖顺,这才对她如实托出,却原来今日朝上,宋祁竟然颁旨,说徐三腹中所怀,乃是龙种,因此要将她册封为后。
徐三一惊,垂眸一思,暗自有了猜测。多半是朝中老臣,又借宋祁无子说事,宋祁情急之下,才将她搬来救急。只是认子倒也罢了,说要立后,实在荒唐!
她心烦意乱,暗自恼恨,却又不好此时生事,唯恐宫人生出疑心,再向宋祁禀报了去。待到众人为她梳妆罢了,她斜眼一扫,只见身边只余两名宫婢,皆已被她买多日,实属可信。
徐三眉头微蹙,正要起身,可就在此时,忽见一柄匕首,泛着凛凛寒光,自檐上骤然飞了过来,直直插在了她身前的桌案上,离她不过一指之距。
徐三见了这匕首,却是勾唇轻笑。她将那匕首拔下,缓缓回身,只见来者戴着斗笠,手执佛杖,一身白衣,立在她的身后,整个人阴恻恻的,泛着肃杀之气,无疑就是她想引出的那条毒蛇。
金阙宫中,男人抬袖,缓缓抵起斗笠,眼神虽是阴冷,唇角却是微勾。
他站立不动,眯眼看向徐三,只见金莲烛下,她穿着分外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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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的绛裙,樱唇红小,半胸酥嫩,倒比往常更为勾人。因有孕在身,她比先前丰满许多,脸儿也圆了,肚子也鼓了,便连那凌厉的气质,也随之软了几分。
见他过来,徐三笑吟吟地看着他,朱唇轻启,唤他道:“上人。你来了。”
檀香四起,其余宫婢,虽仍立在一旁,可眸色皆已迷离。周文海缓步上前,虽紧盯着她不放,却是一言不发,但笑不语。
徐三见他如此,也懒得再与他周旋,把玩着手中匕首,垂眸对他笑道:“上人,我听人说,女子若是中蛊,生下胎儿,这胎儿身上,自然也带着蛊。这小孩子啊,可比不得大人,一旦受蛊,便连几个时辰也活不得,一生下来,便要夭折。”
周文海闻言,微一挑眉,随即沉沉笑了。
他虽怀疑已久,可始终未见破绽,今夜方知,她早已看破自己的身份。只怕便连她腹中胎儿,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一旦有孕,他便不得不为她解蛊。且在她生子之前,他都不能再给她下蛊。好一个小东西,心知中蛊已是在所难,竟敢如此舍命一搏。
他弯下腰来,揉着她的发髻,状似温柔,含笑轻语道:“好。给你解蛊。”
言罢之后,他那修长手指,缓缓向下,轻轻拂过她的耳鬓,在她的锁骨处骤然止住。他眸色一冷,遽然挑起她系在颈上的坠子,眯眼一看,只见她颈上所坠,赫然正是那香筒的内芯。
却原来,自始至终,她都不曾中过他的幻术,她一直在欺他骗他,引他入局。
她迷离的眸色,是假的;她帐中的娇吟,是假的;便连二人初夜,她骤然清醒,将他推开,也是在逢场作戏!
好一个徐挽澜。这骗人的勾当,可谓是他立命之本,未曾想如今竟被一个女子骗了去,骗得他动了心,失了魂,不惜亲自冒险而来,入宫相救。
只是便连他也讶异不已,他心中竟然一丝怒气也无,甚至还有几分狂喜,唇角都抑不住地勾了起来。高兴,实在高兴,他从不曾被人骗过,如今被她骗了,倒让他难得亢奋了起来。
他目含痴迷之色,笑意渐深,徐三看在眼中,只觉得分外渗人,皱了皱眉,又狠声道:“我不止要你给我解蛊。别以为我不知道,先帝崩殂之前,生下的那个女婴,如今就在你的手中。我要你,把她给我。你若不给,你这孩子,今夜就得作鬼!”
周文海受她威胁,眯眼道:“是,在我手中。你若想要,给你便是。连带着柴荆,也一并给你。”
徐三见他应下,仍是不信,又拿来纸笔,令他写下帝姬如今何在。周文海嗤了一声,也不推托,当即挥笔写就,徐三瞥他一眼,匆匆走至窗下,飞鸽传书,将消息递去徐玑处。
她才一抬袖,将那白鸽送出,便觉腰上一紧,却是周文海牢牢将她锢住。紧接着,那人便靠近她耳畔,温热的鼻息,挟着危险的意味,不住渗入她的耳中,搔得她很是不适,眉头紧拧,伸手欲推。
周文海见她蹙眉,眯起眼来,狠咬了下她耳垂,又轻轻问她道:“两个月不见,想我了没?”
徐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对你,那是朝思暮想。你若不来,我岂不是赌输了?”
周文海轻哂道:“你怎知我会来?嗯?你如何敢赌?”
徐三挑起凤眼,勾唇笑道:“你一定会来。你忍了一年,方才对我下手,可见你对我,不止有欲,更还有情。你给我下了蛊,却仍不自揭身份,那是因为你怕了,怕我对你翻脸。之后我说要堕了孩子,你瞧瞧你,当即就发了怒。”
男人抚着她隆起的小腹,勾唇冷笑道:“你今日猖狂,不怕我日后报复?”
徐三敛去笑容,平声说道:“你敢报复,我也受得住。还有六个月,孩子一生下来,随你报复。”
周文海见她如此,反倒更为喜欢,狠狠在她颈下咬了一口。徐三一惊,连忙推他,故意怒道:“你留下齿痕,待会儿陛下见了,定会起疑。”
周文海嗤了一声,冷笑道:“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想激我杀他。引风吹火,借刀杀人,你这小东西,本事倒是足。”
徐三斜瞥着他,却见周文海稍稍一顿,慵懒笑道:“罢了,今夜高兴,你想我杀,我就去杀他,反正留着也是个祸害,更何况,我还跟他有仇。小东西,乖乖守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徐三勾起红唇,媚眼如丝,头一次主动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周文海眸色微深,俯身亲了她半晌,这才转身而去,疏忽之间,消失不见。惟余佛杖上的金铃儿,随风轻响了两下,铃声落罢,徐三抬眸,便见身侧宫人,已然清醒过来。
她面无表情,单手拔下金钗,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挑着灯花。金莲烛焰,照着她腕上的梅花瘢痕,寒梅冷艳,暗香清绝,一如其人。
赤月如血。
宋祁身着织金蟒袍,足蹬黑缎朝靴,独坐殿中,垂眸不语。烛火微弱,映出了他那面上的疲乏之色,却映不出他心中的愁思苦恨。
是,他如今清剿光朱,得胜归来,又将徐三囚于宫中,这金殿龙椅,似乎早已坐得稳当。可他心中却是明白,一来,光朱虽灭,妖僧尚存,宋祁虽见过他数回,却始终难以知其身份,这个妖人,实在是他心腹大患,他日必定再生事端。
二来,便是这子嗣之事。他登基以来,时不时便宣召御医,问自己何时将有子嗣,可那些妇人,每每皆是面露难色,说甚么肾主闭藏,肝主疏泄,而陛下时常动怒,伤肾伤肝,以致肾耗损,故而难以使女子受孕。
他看得分明,他这辈子,只怕注定绝后。今日朝上,他被那些老妇逼得急了,干脆将徐三腹中胎儿,认归己有,只想借此一堵众口。至于那封后之言,他也不知怎的,直接就脱口而出,只是此言落罢,他又不由有些后悔。
罢了。此言既出,如何还能反悔?
宋祁思及此处,摇头一叹,起身欲要去徐三处,岂料便是此时,烛焰忽地明明灭灭,似是被风吹拂不止。可四下门窗紧闭,如何能够起风?
宋祁眸色一沉,掀摆而起,一手拔剑出鞘,口中则高唤门外禁卫。只是这金殿之中,唯有他的呼声不住回荡,他唤了半晌,却无一人相应。
宋祁屏息凝气,强定心神,持剑而立。四下寂寂,遽然之间,有金铃之声,忽远忽近,好似鬼魅妖邪,低吟喃语,自阿鼻地狱而生,索命催魂而来。
宋祁知道,是他来了。
当年,他本欲借周文棠之手,除去这妖僧,未曾想到头来,阉人死了,僧人却还活着。而如今,这妖僧到底还是报仇来了。
他强自镇定,心中却仍是慌乱不已。他咬紧牙关,握紧剑柄,忽觉身后冷风肃然,再一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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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有一人手持佛杖,白衣如雪,斗笠压得极低,不知何时,早已端坐在了龙椅上。
宋祁见此,怒从心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圣僧,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圣僧向来高深,铺谋定计,举无遗策。我钦服不已,等了圣僧多年,只想与你共商天下大计。”
周文海的面容,隐于半明半暗之中,薄唇微勾,笑得玩味。他把玩着案上玉玺,故意低低问道:“我想要高官厚禄,你给不给?”
宋祁应下之后,他又轻笑着问道:“高官厚禄,我不要了。我改要金银财宝,陛下赏不赏我?”
宋祁垂眸,猜不透他话中深意,只得又出言应下。周文海闻言勾唇,又低低问道:“我想要你后宫美人,你给不给?就那个,怀了龙种的,我要她。”
宋祁沉默了,一言不发。
他攥紧剑柄,手腕微起,可没过多久,却又垂下手来。周文海专心玩着玉玺,在奏疏上来回乱盖章印,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见宋祁淡淡笑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待她生下帝姬,养好了身子,我就派人给圣僧送去。”
帝姬?是个女儿?
周文海顿了一顿,又眯眼道:“不好。我今夜就想要她。”
宋祁默然,半晌才浅笑道:“也好。她有孕在身,将满四月,我先前已问过太医,四个月到七个月间,也不是不能行房,只须小心些罢了。”
这妖僧故意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好。我不想小心。你这帝姬,只怕是保不住了,要毁在我的手中。那女人能不能活,也不好说。夜里血光四溅,你得让御医在外头守着才好。不过你也放心,一命换一命,从今以后,我绝不再找你麻烦。”
宋祁咬牙道:“好。我会让御医在外看守。”
他话音未落,却见佛杖乍起,将那龙案劈了开来,书案上的奏疏章表,霎时间纷落如雨。宋祁心上一紧,只见烛火微弱,那人薄唇微勾,阴恻恻地笑着,令人不由毛骨悚然,冷汗涔涔。
“好啊,你不但杀妹弑母,杀我光朱子弟,如今还要杀我妻子,杀我女儿。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宋祁一惊,倒是不曾料到,徐三竟与这妖僧暗中勾连,腹中祸种,也是这妖孽的骨肉。他方才还只是怒,如今却是恨了,既恨妖僧,更恨徐三!
他心上一横,竟不管不顾,抬剑朝着那妖僧刺了过去。周文海却是勾唇,不闪不避,立在原处。宋祁虽知其中必然有诈,可却已然顾不上深思,使出全力,一剑刺入。
剑身穿透胸膛,顷刻之间,血流如注。
宋祁凝望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不由低低笑了,甚是愉悦。可他笑着笑着,忽觉心上剧痛袭来,再一低头,却见自己手持长剑,深深扎入了自己的胸膛。织金蟒袍,已被殷红染透,他再一抬头,只见宫人面色惊慌,回顾四周,哪里还有那妖僧的身影?
金銮殿中,宫人惊乱,谁也不曾听得,有两下摇铃,突兀而响,又飘然远去。金铃袅袅,似乎还伴有一声低笑,笑中尽是讥讽与自得。
只是这持铃之人,却是不知,螳螂缘蜩枝,黄雀伺其后。谁是猎者,谁是鹿麋,还要再看后事如何。
群龙无首,不过月余,徐三便迎回柴荆,扶立帝姬登基,自己则为辅政大臣,成立内阁,揽权改制。历史如江流宛转,曲曲折折,却终又重回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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