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崔钿了岳家及袁家的好处,早先便想了万全之策。她但一拍惊堂木,稍稍勾唇,随即高声道:“如此姻缘,实在教人啼笑皆非。既然二人相看两厌,并无情意,又从未有过夫妻之实,那我就将这场亲事,判作是黄粱梦一场罢。这亲事,便当它不曾有过,这官司,也当它不曾审过。一个宦达门第,一个富贵商贾,都是有头脸的人,犯不着为了这事儿撕破脸皮。”
她稍稍一顿,又扬声道:“打此以后,岳小青,你还是未娶之身,袁小郎,你亦是未嫁之人,谁若是不认这个,只管让她再来寻我。岳大娘,你说过要还的,莫要忘了还,说要赔的,也要记着赔,切莫再闹到我这衙门里来,人道是和气生财,这道理你不会不晓得。至于袁家夫人,你只等着她家赔礼便是。行了,此一案,就此了结!”
言罢之后,崔钿便又开始撵这几人出衙门,叫他们腾挪出地方,这就急着开审下一场官司。那太常卿袁氏虽仍是心有不满,但还算是稍有慰藉,而那秦娇蕊,原本是胜券在握,自信不疑,不曾想却被这昔日的手下败将,连连驳倒,最后更是大败亏输,自是对那徐挽澜怨忿不已。
徐三娘淡淡地瞥了她两眼,却是勾唇一笑,这便回目光,随着那岳大娘出了县衙大门。岳小青和那杨氏婢子上了一辆车架,而这徐三娘,则跟随于岳大娘身后,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徐挽澜倚着车壁,便见那岳大娘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随即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那徐三娘,温声笑道:“你教我的那番话儿,确实是想得周全。纵然咱们并不占理,人家也不好将咱骂个狗血喷头。只是依着你的主意,我还要拿出大笔银两,贴补给那太常卿袁氏。如此一来,那我能给你的银钱,便也要被占去了。”
徐三娘一听,不由一怔,才要张口再辩,却又见那岳大娘缓缓一笑,低声道:“瞧你吓的,我不过是逗逗你罢了。今日夜里,我便着人,给你抬二百两锭金过去。”
按着这个朝代的物价,这二百两黄金,便是两千两白银,约莫抵得上二十万人民币。徐三娘一见这岳大娘如此阔气,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忙又溜须拍马起来,一个劲儿地给那岳大娘戴着高帽儿。
这徐三娘赢了官司,得了黄金,正是连战皆捷,春风得意之时,殊不知草灰蛇线,伏脉千里,这太常卿与岳氏一案,看着好似圆满场,最后却反倒令她,走到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大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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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下章有晁四
第39章梦短女墙莺唤晓(三)
梦短女墙莺唤晓(三)
后事如何,这徐三娘自是不会知晓。眼下她只顾着高兴,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一个劲儿地奉承着那岳大娘,哄得那岳大娘是千好万好。
岳大娘听着她这满嘴的花言巧语,见她愈说愈是夸张,不由得缓缓笑了,但拉过那徐三的手儿,轻轻抚着,口中说道:
“小青虽不争气,可到底是我唯一的骨肉,是我怀胎十月,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她就是我的命根子,便是金山银山,家财万贯,也抵不过她去。只可惜她是个不争气的,我指望不上。若是我能生个像你这般的女儿,那可真是称心如意了,如何还会闹出这般乱子?”
徐挽澜心上一顿,随即笑了笑,平声道:“古人有言,千里之路,不可直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干以准。便好似南人驾船,北人骑马,这世间之人,乃是各有所长,各擅胜场。我呢,确实生了张能说会道的嘴,可是咱小青娘子,五言七言,信手而成,能书擅画,笔墨妙,这难道便算不得能耐么?”
岳大娘却是缓缓回手来,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又低低说道:“这般能耐,并无半点用处,有还不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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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并没有这般能耐,多半还能听我这做娘的话儿。偏她偷偷摸摸,读了恁多矫揉造作的烂书,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皆是泥车瓦马,无所用之!”
在这个女尊男卑的朝代,人们提倡实用、实际,热衷于功名利禄,富贵利达。即使女子为尊,女子也并不是完全自由的。若是哪个人和贱籍的郎君谈情说爱,那便会遭到众人鄙夷。若是哪个小娘子,成日里只想着桃花流水、儿女情长,也会为人所不齿。便是为文作诗,人们也更推崇那些气势宏伟,胸怀天下的文学作品,像岳小青的这风花雪月之作,纵是写的再妙,也不能登大雅之堂。
有道是时势造英雄,若是生不逢时,那便只能困且多忧,蹉跎岁月,而若是能顺时随俗,多少也能借上时代的东风。只是人若是负心违愿,连自己都辜负了,便是春风显达,又能得几分快意?
徐挽澜听得岳大娘所说,也不由得一时忘言,默然半晌,方才又缓缓说道:“大娘莫怪我多嘴,只是那杨氏婢子,乃是情深义重之人,今日若是无她从旁作证,我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救不得咱家娘子。还请大娘,念得她这份恩情。那杨屏扇,已然是病入膏肓,五痨七伤,毋需再多此一举。”
岳大娘垂眸半晌,缓缓抬眼,轻笑道:“你放心罢。我的家事,我自会料理妥当。”
她说了家事二字,却是在暗暗警告这徐三了。这徐三娘一听,便无奈而笑,只得岔开了话头儿,转而说起了高兴事儿来。
待到这徐挽澜于岳府上吃罢了酒,归于家中,那徐荣桂早得了风声,见她回来,立时眉开眼笑,凑上前来,喜道:
“徐老三,你娘我真是没白生你!你这丫头,就是咱徐家的摇钱树,寿春县的聚宝盆,日落黄金夜装银!我今日在知县府上做活儿,人人都来我跟前恭喜发财,说你动动嘴皮子,便能赚得盆满钵满,我这做娘的,可是财神爷招手来福气了!”
徐三娘看着她那高兴模样,不由得勾唇笑了,只又挑眉道:“我啊,不过是瞎子摸鱼,肥猪拱门,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教我碰了个正着!”
她这话倒也不是谦虚,而是她觉得,自己能赢这官司,确实有凑巧的成分。她误打误撞,走到了赵屠妇门前,偏巧赵屠妇,又知道杨氏未死之事。她闯进那秦府宅院,也不过是赌回运气,哪知道那杨屏扇,还真就在秦家府上。至于那杨屏扇是有心报复,还是无怨无尤,更是她左右不了的事儿了。
这么一想,她能赢这官司,真好似是命定之事了。
徐挽澜含笑想着,轻轻摇头,忽地又听得门外有人叩门。徐家阿母急急忙忙拔了门栓,果然见是那岳府仆从,抬了几小箱黄金,送上门来。徐荣桂喜笑颜开,了黄金,才要唤那唐小郎,及贞哥儿过来,将这金子抬入屋中,不曾想那徐三却弯下身来,自箱子中拿了三个金锭,揣入怀中,抬步就要出门。
徐阿母一看,立时皱起眉来,急声道:“都这时候了,你出门是要去哪儿?还敢带金子出门,小心被人劫了去!”
徐三故意玩笑道:“夜里头带着金子出门,还能去作甚么?自然是眠花宿柳,惹草招风,浪荡去了。”
她此言一出,那唐玉藻立时抬起眼来,定定地朝她看了过去。这唐小郎的一双桃花眼儿,眼下是含情如水,似蹙未蹙,似嗔还怨,委屈得不行,徐三娘一见,哭笑不得,连忙移开眼来。而那徐阿母,却将这玩笑话当了真,只转了转眼儿,随即缓缓笑了,挤眉弄眼,拿腔作调,道:
“阿母我是明白人儿,自不会拦着你快活。你见的花样儿多了,日后才不会栽了跟头。只是你若要狎妓,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去,人家要是瞧出来你并非欢场老手,不宰你又要宰谁?”
言及此处,那徐阿母便又推了一把唐玉藻,嘻嘻笑道:“徐老三,你独自一个,去那花门柳户,老娘我如何能放心得下?带上玉藻,也好有个照应不是?人家一瞧见这小郎君,自然晓得你不是童子鸡,便也不好意思坑你太过了!”
徐三娘拿她没办法,却又懒得多口舌,只得带上了那唐玉藻,二人一同出了门去。那唐小郎先前被她冷了几日,此时又见这小娘子,放着正经的窝边草不吃,非要去外头买笑追欢,心里头更是醋海翻波,怨气冲天。主仆二人相对无言,缓步而行,这一路上,那唐小郎只顾想着要怎么起话头儿,待到再回神时,却发觉这徐挽澜又走到了这帽儿巷来。
眼见得那徐三娘又来到赵屠妇门前,唐小郎不由一怔,低低开口,蹙眉问道:“娘子不是……不是要去那花门柳户,惹草招风么?怎么,怎么又来了这地方?”
他这话儿说完之后,蓦地又想起了那被阿母逐出院门的郎君来。唐小郎薄唇微抿,瞪大了眼睛,紧紧攥着手中的巾帕,接着便见那徐三娘勾唇而笑,平声道:“娘子我这官司,短短三日,就能反败为胜,还要多亏了赵家阿姐给我送信儿。我这金子,并不是要送给那卖笑郎君,而是要当做谢礼,送与赵家姐姐。只是你可要咬紧牙关,切莫跟阿母透了风声。”
唐小郎一听这话,心上骤然一松,竟没来由地有几分高兴。他抿唇而笑,眨巴着一双狐狸眼儿,甜甜地说道:“娘子放心,奴定会守口如瓶,谁问起来都不说。你送金子的事儿,这天底下,就娘子,就奴,就咱两个晓得。”
徐挽澜不由笑了,抬手正要再叫门,却好似忽地想起了甚么。她手臂在半空凝住,稍稍一顿,随即放下手来,回身笑道:“瞧我,今儿光顾着高兴了,倒忘了这赵家阿姐,现如今做了抬棺人,夜里头多半是做活儿去了,难怪我叫了许久,都无人应门。”
她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起身离去,却忽地听得吱呀一声,却是街对过一户人家开了门来。徐挽澜不经意间,抬眼一看,却见那晁阿母胁肩谄笑,急步迎了出来,口中亲热道:“我在院子里听着这声响,就觉得像是咱徐三娘子,赶忙起身,出来瞧瞧。不曾想,倒还是真是娘子来了,这可真是八月十五吃月饼上也有缘,下也有缘。”
她稍稍一顿,又十分热络地招了招手,笑着道:“那赵娘子上工去了,家里头恰是没人儿。三娘不若来咱家里头,吃两盏茶,歇上一会儿罢。”
徐三娘替那寿春首富打赢了官司,得了整整二百两金锭,这晁阿母早就得了消息,自然也动起了心思来那日晁四郎带着绿油纸伞,回了家中,这晁稳婆一看,还当他是忘了还伞,气得张口就骂,待到气消了,才知道是那徐三娘叫他把伞带回来,改日再还。晁稳婆心上一喜,忙不迭地细细追问,那晁四郎却是不愿多谈,只闪烁其词,模糊其事。晁稳婆一见他这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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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心中自是有了计较。
那日她跟这徐三娘说了,想让她了自家这愚钝儿郎。徐三娘既然没有开口拒绝,那就说明,这事儿八成是有戏的。再说了,她买了晁四的莲花,且没有回这绿油纸伞,可见她多多少少,对这晁四郎,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而自家这傻儿子,脑子里缺根弦儿,生来就不懂如何讨好那小娘子,她这做娘亲的,必须得帮着牵媒拉线,不然这小子,定然是嫁不出去了,真真愁死人也!
晁稳婆这般想着,急急迎了徐三娘入门。徐挽澜含笑步入院内,抬眼一扫,便见这院子里很是穷酸,极为破败,心下不由一叹。而那晁稳婆,却是待她十分殷勤,连忙给她寻了个马扎过来,先拿帕子擦了两下,这才谄笑着给她递了过去。
至于那卖花郎晁四,原本正待在屋内,倚于席上,手持蒲扇,轻言慢语,哄着弟妹入睡,忽地听得窗外传来动静,好似是有客登门。这小郎君心中奇怪,连忙抬起手来,带上薄纱遮面,接着便推开一条窗缝,朝着院内,望了过去。
清风徐来,蛙鼓虫吟。四方小院之中,昏昏暗暗,只点了一盏油灯。灯焰微明,无风自摇,而那徐三娘就坐于油灯一侧,眉眼带笑,月貌花庞。晁四一看,心上不由一紧,蓦地抬手,合紧窗扇,仿佛生怕对方瞧见自己似的,可少顷过后,他薄唇微抿,墨眉微蹙,又忍不住稍稍向前,倾耳细听。
晁阿母是怎样一番打算,他这做儿子的,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他这心中,也是忐忑不定,犹豫不决。他对她确有几分好感,因而怕她对自己毫无情意,不要自己。可她若是答应了,他又怕这小娘子,不过是一时兴起,当自己是个消遣的玩物,对自己并无真心毕竟他算甚么,无才无貌,又无半点儿家底,还是贱籍之身,她果真能看得上他吗?
若是那徐三娘并无真心,不过是想买朵花儿,搁在家中,赏玩作弄,他还不如单丝不线,孤衾独枕,醉心于种花之道。晁四郎这般下了决心,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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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梦短女墙莺唤晓(四)
梦短女墙莺唤晓(四)
晁家阿母心中焦急,才与这徐三说了不过几句话儿,这便开门见山,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谄笑道:“三娘子,我上回说的事儿,你又是如何打算的?你现如今,也算是家底儿不薄,以后呢,约莫还要赚得更多,断然不会缺这点儿小钱。”
徐三娘微微垂眸,随即含笑道:“我如何打算,那都是我的打算。最要紧的,还是晁四郎如何打算。还请阿母行个方便,教我和那晁四郎,单说两句话儿。说完了之后,我才好给你答复。”
那唐玉藻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头更是猜疑不定。他一听自家这小娘子,想要和那郎君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要说甚么私己话儿,这唐小郎立时瘪了小嘴儿,挑眉斜睨着徐三娘,手里头的兰香小帕,也在削葱根般的玉指间,来回绞个不停不休。
只是这唐小郎纵是拈酸吃醋,也挡不住那晁阿母开了口,允了这徐三娘,叫这一对小儿女,去那无人的屋子里,半掩上门,说两句只你知我知的私己话儿。唐玉藻本想提步跟过去,不曾想那徐三娘稍稍回头,微微蹙眉,这便给他使了眼色,唐小郎别无它法,只得憋着股闷气,和那晁阿母同坐院中,偏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屋子。
烛焰成花,窗纸光明,徐三娘坐于桌边,以手支颐,只等着那晁四郎过来。她撑着下巴,微微抬眼,便见这屋子里的摆设,也颇为简陋,放眼望过去,只那小桌上摆着一盆淡紫色的小花儿,算是这屋子唯一的亮眼之物。
徐挽澜立起身来,缓步走向那小桌一侧,微微低首,看向那白紫相间的小花儿来。她稍稍一思,想着这花儿的模样,仿佛在那周内侍那《抱瓮录》曾经得见,虽一时间记不起这花的名姓,但拜那书所赐,这花的品性,她倒是有几分印象。她但记得,这白紫色的小花儿,乃是山涧间十分常见的野花,没有哪个人,会正经摆在家中灌养。
她正兀自出神之际,忽地听得一个十分清朗好听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却是那晁四郎温声说道:
“此物名为通泉草,性喜湿润,常生于低洼之地。若是行人见了它,便该晓得,此地离溪涧山泉,也差不得几步路了,故名‘通泉’。这花儿瞧着不打眼,也没甚么人家会养,但儿想着,众生世间,任它生来多轻贱,心中多半也盼着,能有个人,赤心相待,披心相付。”
这晁四郎听得那晁阿母唤他之时,心里头难有几分忐忑不安。可待他立在门槛之外,眼瞧着那红裙少女,静静立于花边,一张小脸儿格外清丽灵气,他也不知为何,不由得心神稍定,不复紧张。
晁四郎这番话儿,说的好似是那通泉草,实则却是将那野草比于自身,为的便是暗中试探这徐三娘。他但想着,若是那徐三果真是那爱花之客,知心之人,他这话里的意思,她不会不懂。
而那徐挽澜见他前来,不由得扬起笑脸,缓声道:“世间众生,生来平等,没有哪个是生来轻贱。你若说这通泉草,是生来轻贱,只怕人家要被气得,明儿个就谢了花儿,再也不开了。你若是有心轻贱,还不若将这花儿给了我,我必会好生养起来,如你所言,赤心相待,披心相付。”
她稍稍一顿,话头儿一转,又清声笑道:“你给我的碗莲子,已然发了嫩芽。我拿琉璃盏盛着,清水泡着,日日叫它晒着,连盆子也备好了。再过几日,待它生根发叶,便可以移到盆子里去了。我养这碗莲,若是有不明不白之处,还能不能开口问你?”
古人谈情说爱起来,到底是含蓄的,更何况这二人,乃是锦瑟华年,情窦初开。哪怕这一双小儿女,口中所说,俱是花花草草,也自有风情月思,于暧昧间弥散开来。
听得徐挽澜这一番话儿,这晁四郎心头一热,眉头一舒,不由微微笑了,温声道:“你若来问,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三娘一笑,想了想,又轻声道:“四郎多半也知道我的来意,我只想知道,四郎心中,又是如何打算?”
晁四郎闻言,笑意稍敛,默然半晌,又从旁边搬了个凳子来,先叫徐挽澜坐下,自己则依旧立着,随即才含笑缓声道:“早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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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儿的年岁还小,个头也还没长这么高,便也有几户人家来问,而阿母这人,见钱眼红,但想着待价而沽,又嫌那几户人家算不得富贵,便都一并推却。她哪里想得到,后来儿长成了这副模样,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又拿起砂瓶,给徐三娘倒了茶水,并缓声道:“三娘多半也听阿母说了,儿虽是贱籍,却并不愿意去大户人家,给那娘子夫人,做那任人戏玩的小奴。娘子若说儿是自视甚高,不识好赖,儿也无可辩驳,只是儿近些年来,跟着那花师单氏及其夫郎,一直在学做花匠。我这人,爱花成痴,而这莳花弄草之道,更是儿平生之好……”
言及此处,他那眉头不由稍稍蹙起,又清声说道:“当今官家,既爱莲花,又喜牡丹。儿与两位师傅,近几年来,已然培植出许多新的牡丹花种,其中栽有两株牡丹,乃是儿亲手所育,心血所成。这花儿,是金蕊粉瓣,雍容华美,既有莲花之形,又有牡丹之实,儿便起名为‘似荷莲’。明年春末夏初,即是这‘似荷莲’盛开之时,到那时候,官家驾临寿春县,瞧见此花,必会惊喜交集,龙颜大悦。”
徐挽澜眼见得他愁眉不展,心中自是了然,连忙出声道:“我明白你。你将年满十八,阿母定是急于将你送人,可你若是去做了小奴,人家如何会准你做花匠?我……我知你对我,也并无儿女私情,但你尽管放心,我若是得了你的身契,定还会放你出去,让你莳花弄草,耕耘树艺。”
她微微一笑,眯起眼来,又巧声道:“明年春末,官家看见了那似荷莲,高兴起来,说不定还会论功行赏。我若是有你的身契在手,指不定还能沾上点儿光哩,倒是桩好买卖。”
稍稍一顿,她又低低说道:“三五年内,我无意成亲,更不会有甚么夫君。若是明年春日,皇恩浩荡,你得以脱了贱籍,我必不会为难你。你若是无法脱身,那我便一直养着你,你也毋需伺候我,只管栽花便是。”
晁四郎闻听此言,心头发热,薄唇微抿,定定地看着她那笑靥,不由得怦然心动,默然半晌,方又强压心绪,别过目光,低声问道:“三娘为何如此待儿?儿生得百拙千丑,手脚粗笨,又是穷家薄业,卑不足道,更还有一个爱势贪财的娘,一旦沾惹上,便甩脱不掉。娘子这般待儿,分明是自找麻烦。”
徐挽澜缓缓垂眸,心上却是一叹。
这世间,有许多好看的人,亦有许多可怜的人,但只有这晁四郎,令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重男轻女的家庭,拿儿女当货物、到了年纪便急着出手的父母,还有那份不屈不挠,逆风撑船的心,皆是一般无二。
前生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她苦撑了三十多年,终究还是被压弯了脊梁,在现实面前,低首俯心。那么今生,若是她能救了这另一个自己,也算是给了前生一个救赎。
这般想着,徐三娘不由得放柔语调,轻声笑曰:“我若得了身契,便再不准你这样埋汰自己。到时候你说一句,我便罚一回。在我眼里,你这样貌极好,若是许了我,我倒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呢。你穷家薄业,你娘爱势贪财,那又有何要紧?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并不打算沾谁的光,图谁的钱,你是穷是富,都与我并无干系。”
言及此处,她缓缓站起身来,又含笑道:“剩下的事,你不必操心了,我自会料理妥当。再隔几日,便又是休沐之时,你早先与我定好,可不能有约不来。”
晁四郎闻言,不由微微笑了,很是温柔地说道:“杏花巷外,不见不散。谁若来迟了,必得认罚不可。”
徐挽澜一笑,这便提步出门,哪知她一步入院子里,却不由得微微蹙眉,只因那晁阿母和唐小郎虽还是坐在凳子上,可这凳子,不知移了多少步,她与晁四郎这体己话儿,这两人多半也听去了几分。
徐三娘沉下脸来,大步上前,先是一个眼刀,剜了那唐玉藻一眼,接着又立到了晁阿母跟前,目光清冷,扫量着那妇人笑得开花的脸。而那妇人一看她这脸色,反倒笑得更欢,只凑上前来,呵呵乐道:“娘子莫怪,实在是院子里头闷热得很,我和你家这小郎君,说了两句话儿后,便热得受不住,搬到了那有风的地儿去。”
徐三娘并不看她,只皮笑肉不笑地道:“阿母不必同我绕弯子了。我已与四郎说好,你只管开口便是。”
那晁阿母转了转眼珠儿,却是兀自思量起来。这晁四郎向来与她并不亲近,因而她只知他做花匠,却并不知他在种甚么花儿,方才听那晁四郎说了“似荷莲”一事,又听这徐三娘说这是桩“好买卖”,这贪财好利的糊涂妇人,便也由此生出了心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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