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蒋平钏非但有如此志气,更还才藻艳逸,名满京华,众人视她为状元之选,也是入情入理,寻常之至。
然而考试愈近,徐三娘便愈是静心。无论是大热之选的蒋平钏,还是曾胜她一筹的贾文燕,她眼中早已没了这些人,她的敌人,只剩一个就是她自己。
芳菲四月时,雾云卷,微雨如酥。徐挽澜由常缨陪着,手撑绿油纸伞,身背箱笼,朝着考场缓步行去,镇定自若,不见分毫慌张。
待到走至那考场大门前时,她站定身形,搁下箱笼,垂眸扫了一遍,眼见得笔墨俱全,填饱肚子用的点心吃食也在,这才安下心来,抬手去拿箱中的浮票。
所谓浮票,即是古代科举的准考证,省试之前,需由考生本人,去衙门申领。其上写的是考生的姓名,出身,外表详述,州试名次,省试座次,卷封字号等,且盖有三方官印,若是没了这个,她今日便进不得考场。
哪知徐三才一攥紧浮票,身边有一粗壮考生,便倏地撞了过来。徐三半蹲在地,抬眼一瞧,便见那女子的肥硕臀部,如泰山倾倒,朝着自己重重坐了过来。
她勾唇一笑,脚腕轻转,闪身躲开,而那女人扑通一声坐在雨中,却是不肯作罢,故作惶急失措,忽地伸手扯她胳膊。两相纠缠之际,徐三手中的浮票骤然落入积雨之中,重重墨迹,倏然之间,便被那雨水晕染开来,糊作一团,辨认不清。
第121章鱼惊翠羽金鳞跃(一)
鱼惊翠羽金鳞跃(一)
“唉”徐挽澜一手拈起那水中浮票,眉头紧蹙,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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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慌慌张张立起身来,口中忙不迭地连道不是,可那眼底深处,却又分明隐着一丝得意之色。
徐三瞥了她两眼,故意发起急来,揪着她不放,执意要跟她理论。那女人见她这小身板儿,跟自己一比,实在是瘦弱不堪,着实瞧不上她,抬手就往她两肩狠狠推去,欲要将她推倒于积雨之中。
哪知她推了两回,手上死命使劲,徐三娘却是站若丘山,岿然不动,眨着一双清亮的眼儿,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
那考生推着推着,忽地回过神来,察觉不对,再一回头,便见自己搁在不远处的箱笼,已然消失不见,左顾右盼,却是连个影儿都寻不着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箱笼若是没了,非但文房四宝、点心干粮全都丢了,便连最最要紧的浮票也寻不见了!她该要如何应考?
那考生急出了泪,呜咽起来,依次拉扯住人,问个不休。徐三瞥了她那厚实的背影两眼,啧啧而叹,随即自袖中抽出一张浮票,背好箱笼,掀摆迈步,登上石阶,这便安然走入了考场之中。
她虽不知那幕后黑手是谁,又是为何跟发了疯似的,非要让她死不可,但她也想明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也没甚么可怕的。
那人若真是厉害,早就越过周文棠这院子,割下她这一颗好头颅了,哪里还会似如今这般,不停地买不入流的闲人,使一些算不得高明的阴损招术?
前一夜里,徐三为防变故,备下了好几张浮票,也只有她自己,晓得哪一张才是真的。她想得明白,那个幕后之人,该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潜进考场里动手,抑或是在她的卷子上做些手脚,那人能做工夫的地儿,也就是进考场之前那几千余步路。
徐挽澜安然过关,于考场之中执笔应试,而在竹林小轩之中,周文棠盘腿坐于檐下,一袭白衫,神色淡漠,噤然不语,正手执一方白绢,细细擦拭着手中那三尺长剑。
雨洗檐花,冉冉霏霏。韩小犬坐于蒲团之上,瞥了眼那檐下雨帘,眸中多了几分急躁,忍了又忍,终是开口,皱眉对周内侍说道:“中贵人,我早先便有猜论,今日之事,更是再添铁证,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瞒过那小娘子不说?”
即如徐三所猜测的那般,周文棠的手下,确实掌管着当下这个宋朝最大的情报机构,韩小犬即是这机构中的一员,地位算不得高,但也能直接见着周文棠的面。
这一组织,名为“兔”,字音同居。兔这两个字,本意为捕捉兔子的笼网,乃是出自于《诗经》中的《国风》一篇。
诗经有言,“肃肃兔,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将密密麻麻的捕兽网,施放于林子的最深处,而这些雄赳赳的武夫,正是公侯的好心腹。
周文棠起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十分贴切了。
一来,在这男人的眼中,情报即如狡兔,必须设网而捕。若是守株待兔,必将是一无所获。故而名为“兔”。
二来,“肃肃兔,施于中林”。兔的分支,遍布全国州府,棋布星罗,密密麻麻,正应了“肃肃”二字。而兔的存在,十余年里,步步深入,未曾曝露,便应了“中林”二字。
三来,兔之中,有女子亦有男子,周文棠自然是平等处之。但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被周内侍拢的郎君,尤其是贱籍郎君,往往会对他更为忠心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更好的去路,替周文棠办事,起码能活出个人样。这便合了“赳赳武夫,公侯腹心”一句了。
当年山大王送信崔钿,让她代己救出韩元琨,一方面是因他与韩小犬确实交好,可另一方面,也要周文棠出手,他这信才能从深宫之中寄至淮南。
韩小犬重回开封府后,周内侍问过他在寿春的经历。韩小犬虽未曾直言,但周文棠有一双极为老道的眼睛,他已然瞧了出来,这韩元琨,心里头对徐三是动了情的。
既然他待她有意,那么他就会对她的事格外上心。若要调查是谁要对徐三下手,派韩元琨出马,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即如周文棠所料,韩小犬在这事儿上头,还真是上心得很,虽说线索不多,但年节一过,他便来找了周文棠,说他有了怀疑对象幕后黑手,定然是崔府中人,只可惜尚无如山铁证,唯有蛛丝马迹,从旁作辅。
今日徐挽澜在考场门口,跟常缨使了眼色,故意拖延时间,让常缨趁机盗走那考生的箱笼。箱笼送到韩小犬手上之后,他也是耳聪目明,心细如发,不多时便又发现了新的线索。
眼下他坐于周文棠身后,高抬下巴,很是自得地道:“头一回,那人买了刀手的命,玩的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第二回,她聪明了些,跟两边都不说真话,两个帮凶,都不晓得自己是在杀人。可这第三回,她实在倒霉,碰上了我。”
那幕后之人,晓得这考生接连考了十来年,都不曾得中,自然是十分心急,便寻了个很会吹嘘哄骗的江湖骗子,拿了一份三分真,七分假的试卷,找上了这考生,哄她对徐三出手,或是弄折她的胳膊,或是毁了她的浮票,只要事成,便会将其余几日的卷子,一并递到她手里头来。
那考生眼见得这试卷之上,有蒋沅笔迹,亦有官府印章,思来想去,便打算铤而走险。反正又不是杀人,拉下一个比自己厉害的考生,总归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韩小犬随人到那考生所住的驿馆里一搜,没甚么力气,便找出了这份试卷来。那卷子上写有蒋沅字迹,对比一番,一般无二,若是换做旁人,只怕就要以为是蒋氏要害徐三。可韩小犬鼻子灵,低头一闻,便察觉那墨香有异。
官宦子弟,最是讲究不过,临帖习字之时,用谁家的纸墨笔砚,都有极深的门道。卷子上的字迹,用的是南城一家墨阁的墨,算不得有名,亦不是上品,而蒋右相身居北城,尤擅书法,如何会选用南城的无名之墨?这卷上墨迹,分明是有意栽赃。
相较之下,崔氏正住在南城。前两回韩小犬便觉察出来,刀手也好,游人也罢,都与崔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出了这考生之事后,他已然认定了,想要徐挽澜死的人,正在崔氏门上。
韩小犬眉头越蹙越紧,眼见得周文棠噤然不语,愈发急切起来,复又出言道:“中贵人,此事我定然不会出错。那小娘子还与崔钿交好,却不知崔家人,想方设法要她性命!”
言及此处,他嗤笑一声,沉沉说道:“先前在寿春便是,她当那姓魏的婆娘是真朋友,人家却当她是马屁鬼,眼睁睁地瞧着她往火坑里钻,却连一丝风声都不给她透。这个徐三,向来识人不清,中贵人若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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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说,只怕她迟早要被崔家害死。”
在韩小犬眼中,周文棠虽说惊才绝艳,萧洒出尘,令他钦服不已,但周内侍,说到底是个阉人,他压根儿不会将儿女私情这四个字,跟这个男人牵扯到一块儿去。
他见周文棠仍不言语,垂眸一思,又挑起眉来,沉沉说道:“中贵人是否以为,徐三还未曾于殿试拔得头筹,也不曾真正依附于贵人,所以不若先将此事瞒下,待她金榜题名,表了忠心,再跟她说崔氏之事?”
周文棠闻言,剑入鞘,淡淡说道:“我知你对她,格外上心。但是元琨,你记好了,忠之一字,心是在最底下的,你首先要效忠的人,是我周文棠。”
韩小犬心上一凛,仰起头来,沉声说道:“内侍放心。若没有中贵人准许,我绝不会将崔氏之事,私下告诉那小娘子。崔家那边,我也不会打草惊蛇。”
周文棠满意勾唇,随即缓缓说道:“如你所言,三娘心性未坚,还需再试。她和罗氏、崔氏、蒋氏,乃至岐国公,都攀得上关系,我还信她不过。再者,崔钿与三娘乃是腹心之友,情真意切,断然不是作伪。若这幕后之人,果真是崔氏,那崔氏为何要杀她,尚还需你暗访明察。”
韩小犬闻言,赶忙拱手应下。他私心里想着再多留片刻,待到黄昏月上,便能等着徐三归来,见她一回,怎奈何周文棠言罢之后,又与他吩咐许多。韩小犬有事在身,自然不能多待,只得憾然而去。
这日里徐三打从考场回来之后,别过常缨,才要往自己那小院里走去,可谁知穿过花径之时,挑着灯笼,抬眼一扫,便见周文棠一袭玄色衣衫,长身玉立,正聚凝神,静然低首,侍弄花草。
连日以来,她修文习武,无暇他顾,而唐小郎侍弄起花草,远不如伺候人时那般细致。思前虑后,她便将碗莲及通泉草,一并搬来了周文棠这里,请他帮忙照看。
徐三稍稍一思,步上前来,走至他身后,一边挑着绛红纱笼,为他照明,一边巧声笑道:“我倒想起来了,我那碗莲,还有通泉草,也都值钱得很,不多不少,正是八千两银子。”
周文棠挑起眉来,淡淡地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怎么?莫不是白日没考好,过来跟我讨价还价了?”
徐三含笑轻声道:“你怕是要大失所望了,头一日考的是律法和策论,都是我拿手的,不可能考不好,更何况我今儿考得格外的好。我提起这八千两银子,也是想让中贵人莳花弄草之时,手脚轻些,多多留意,若是不小心出了甚么岔子,你可就要倒赔我八千两银子了。”
周文棠不慌不忙,勾起唇来,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三娘这两盆花草,抵得上八千两银子,那我每日给你心侍弄,浇水松土,你是不是也该许我些好处?你若给得少了,倒对不住这八千两银钱了。”
第122章鱼惊翠羽金鳞跃(二)
鱼惊翠羽金鳞跃(二)
徐三原本想拿话儿压他一回,不曾想反被周文棠将了一军。她眨了两下眼儿,笑眯眯地道:“周内侍用得着跟我讨好处?我一穷二白,小老百姓一个,哪儿比得上咱中贵人,开封府有宅子,宅子里有钱引子,要甚么有甚么,就不必惦记我这点儿好处了。”
周文棠勾起唇角,淡淡说道:“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三娘的这点儿好处,我还真惦记着呢。”
周文棠弄罢花草,缓缓转身,踏上石径。徐三跟在他身侧,手提绛红灯笼,稍一思量,抬起眼来,径直问道:“今日那考生的事儿,可曾有些眉目?”
周内侍沉声应道:“与之前无异,没甚么踪迹可循。”
徐三笑了一下,随即缓缓说道:“你又何需瞒我呢?那人三番两次,找的都是游荡闲散之辈,或是不入流的刀手,或是耍滑头的生徒。若是连这些闲人,你都探不出底儿,那你就不是周内侍了。”
周文棠闻言,沉声笑道:“那我是谁?”
徐三稍稍仰头,瞥了两眼身侧的男人。他不愿告诉她幕后黑手乃是何人,徐三可以理解,毕竟一来,她未曾登科及第,位列三甲,二来,她虽有心投靠,但周文棠乃是谨慎之人,轻易信她不得。
只有当她有了一定价值,并且愿意为他所用,他才会视她为腹心盟友,将他所知的讯息与她共享。
至少目前来看,她是安全的。周文棠还在试探和观察她,在这期间,她绝不会出事。
徐三抿唇一笑,不复多言,陪着周文棠走到石径尽头,将他送至竹林小轩前方之后,便手提纱笼,与他分道而别。待到回了自己那小院儿里后,她先与唐小郎闲语一番,接着便早早歇下,养蓄锐,等着明日上了考场,再接再厉,乘胜追击。
律法和策论,已经考罢,这本就是徐挽澜擅长的科目,自然是游刃有余,不在话下。
次一日考了算法和诗文,都是当年州试之时,徐三不大拿手的科目。然而有蒲察辅导数月,算经已经变成了徐三的拿手长项。至于诗文,近两个月里,周文棠有意无意,也会指点她一番,比起从前也算是长进不少,而这一回的省试,考的也不算难,正合了徐三的心意。
之后的史论、常科、孝经、地经,比起州试之时,所出题目,更偏重理解与深化,而非单纯的背诵,但若是似徐三这般,记忆力超群,将教材全部背了下来,理解就更非难事。
徐三心里也清楚,省试所考的题目,大多偏向理解,因而可以说是主观题居多。这种题呢,有时候考完了,自己觉得答得不错,但等到分数出来,却又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毕竟各人理解,各有不同。
但徐三娘活了这么多年,在察言观色上头,早就经验十足。在回答这类主观题目时,她也是尽量揣摩出题者的意图、判卷者的喜好,而非卯足了劲儿,当真去写自己的真实理解。
马不停蹄,接连考了四日过后,徐挽澜终是迎来了这最后一日。这一日里,她要考的,就是兵法与历法。
历法对她来说,着实没甚么难度,说到底不过是背诵与计算。至于兵法一门,待到徐挽澜拿到试卷之后,心中却是有些惊异这兵法所考的题目,可以归为案例题,设置了相关情境,让考生写出对策。而卷中的几道题目,竟都是罗昀曾经反复给她讲过的。
自打住到周文棠这院子里后,徐挽澜不经意间,也向他问起过罗昀的来历。周文棠神色淡淡,不曾多言,只说二十余年前,官家尚还籍籍无名之时,罗昀便与官家来往甚密,曾为天子近臣,至于旁的,却是不提。
徐三娘当时偷偷打量着周文棠的神色,见他虽与往常无异,但若是细细观之,还是能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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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他提起那妇人时,眸色阴鸷,隐隐泛着冷意。
显然,二人曾有嫌隙,且是很深的嫌隙,以至于周文棠今日念及,仍是不能释然。
罗昀。
她唇边所粘的假须,向下耷拉的嘴角,腕上所戴的乌木珠串,在病榻上亲手递交给她的书信,还有那注视着她时,极为复杂的眼神……诸般场景,在徐三眼前不住闪现。
她到底是何人?她与官家、与周文棠,又有甚么牵扯?周文棠明知她是罗昀之徒,却仍是有心拉拢,到底有何用意,是何居心?
徐三暗暗一叹,了心神,点墨挥毫,静心作答,不多时,便将几道题目写罢。
兵法乃是最后一门,她答完之后,心中已然有了九成把握。这一回的省试,如若不出意外,她必当名列前三,不负周文棠所期,亦不负自己所望。
徐三提前交了卷子,细细好箱笼,这便大步出门而去。身后一众考生,眼望着她的潇洒背影,都知道自己所在的这考场出了个神人,几乎场场都是提前交卷,自然又是欣羡不已,又是心急如焚,赶忙挥笔而写,埋头苦思。
徐三娘一出考场,常缨便瞧见了她,赶忙大步上前,笑着伸手,勾上了她的肩。这小娘子与她同岁,英姿飒爽,神采四溢,个头高,身子结实,天生是个武痴。她虽说武艺超群,却因天性使然,不爱拘束,故而不曾参加武举,也不曾入伍从军。
常缨被周文棠派来护着徐三,起初很是不高兴,嫌她占了自己时间,碍着自己练功了。哪知时日久了之后,她见这徐三娘子练武很是勤奋,其人更是嘴甜如蜜,对她关怀备至,渐渐也生出了好感来。两人玩得不错,当真似姊妹一般。
眼见得徐三提前出来,考的还是最后一门,常缨的心思也活了起来,劝她说时辰还早,要与她一同去看街市杂耍。
徐三知道,自己考了五日,常缨也在外头守了五日,对于生性好动的她来说,已然是十分不易。她含笑挽起常缨的手,这便拉着她往集市走去。
哪知二人才走了没几十步,行至巷外,便见大道之上,竟是人如潮涌,前遮后拥,围了个水泄不通。常缨是个好瞧热闹的,生来个子高,脚尖都不用踮,抬眼便看了个明白,一边紧拉着徐三,往外挤去,一边对她小声嘟囔道:
“我早扫听好了,他们堵的人,是个姓蒋的。那女人每日出考场,比你还要早上那么一会儿。这旁边的人,都押了状元局,赌的就是这个蒋氏当状元。他们生怕赔了银钱,便每日堵在这儿等信儿。若是蒋氏没考好,他们也好赶紧押个别家。”
徐三抬起眼来,淡淡一扫,心里也明白了过来。
姓蒋的,无疑就是那位未曾谋面的右相之女,蒋平钏。这些赌徒既然守到了最后一日,足可见得,前几日蒋平钏都考得不错,未曾出甚么岔子,约莫就是这一回省试中,她最大的劲敌。
依常缨所言,蒋平钏前几日,比她交卷还早,也算是替她挡了不少风头。毕竟这些闲人守在考场一带,除了要看蒋平钏考的好坏之外,还要寻找和记录其余有可能夺魁的对象,而那些早早交卷之人,自然就成了他们的主要目标。
徐三勾唇一笑,不再深思,只与常缨一同,去集市上吃喝游逛。二人看过杂耍,连吃了四五家摊子,手中亦提了两盒点心,直吃得撑肠拄腹,肚儿滚瓜溜圆,这才堪堪作罢,于瓦舍内寻了个茶坊,稍事休息。
寿春也好,燕乐也罢,茶坊并不少见,然而这开封府的茶坊,却有许多不同之处。外地的茶坊烹起茶来,手艺粗糙的很,比不得京都这般细致繁复。外地的茶坊,是用来饮茶解渴的,但开封府的茶坊,却还会表演茶道,名为“点茶”。
各个茶坊,都还养了三两艺人,或是说书,或是唱曲,更还有演傀儡戏的,实是让人目不暇接。常缨坐定之后,已然被那说书娘子给勾去了魂儿,两眼直勾勾的,徐三看在眼中,忍不住轻笑摇头。
她垂下眸来,正欲饮茶之时,眼儿不经意一扫,却见人群之中,有一个很是熟悉的身影,正步履踉跄,晃晃悠悠地从酒肆走出,瞧这模样,该是饮了不少黄汤入腹。这人一袭杏色裙衫,柳眉紧蹙,面色略显苍白,正是秦娇娥无误。
徐三停下动作,微微蹙眉,稍一犹豫,便出声唤她姓名。秦娇娥恍惚之际,忽地听着有人唤自己闺名,猛然间清醒数分,忙不迭抬头看去。
二人四目相对,徐三微微笑了,很是亲切地对她招了招手。秦娇娥紧抿着唇,很是努力地稳着步子,走到她身侧坐下,忍了又忍,终是强忍不住,捂嘴呜咽道:“徐老三,你定然考的不错,哪里像我这个不争气的,临了又是稀饭铺路一塌糊涂!”
故人重逢,本是乐事,哪知才一相见,这小娘子却是哭啼不休,惊得常缨都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秦娇娥,看了看徐三娘,眸中满是困惑。
徐三叹了口气,拉着秦娇娥坐到了旁边那桌,先是温言宽慰,随即不动声色,探问究竟。秦娇娥瘪着小嘴儿,眼中满是不甘之色,抽抽搭搭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徐三听着,却是兀自觉得有些好笑。
却原来秦娇娥与她那大姐,秦娇蕊,二人一同上京赴考,为了省钱,便住了同一家驿馆的同一间房。秦大姐儿那性子,得理不饶人,姊妹两个自然是面北眉南,相处不合。秦娇娥说不过她,便只能屏气吞声,隐忍不发。
头一日应考之时,两人考过了律法和策论,回了驿馆,秦大姐儿便非要跟她对答案。秦娇娥一说,两边竟是全然对不上。秦大姐儿自是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便嘲笑于秦娇娥,说她处处错得离谱,寒窗苦读尽是白读。
秦娇娥日日被她这么打击,本就不是个心绪稳的,这最后两日的考试,心里头乱成一团,难有些自暴自弃,笔下所答亦是乌七八糟。考完最后一门之后,秦娇娥出了考场,便觉得自己果如秦大姐儿所说,只能等三年之后,重整旗鼓,心里头哪里还受得了,便来瓦舍酒肆,借酒消愁。
徐三再一细问,发觉秦娇娥所写的答案,虽说细节与她颇有出入,但若说作答方向,倒是同出一辙。她看向甚是颓丧的秦娇娥,含笑说道:
“我和你写得差不离,你若是时运不济,榜上无名,倒还有我给你垫背哩。慌甚么慌?还有一个月才会张榜,《汉乐府》怎么说的,‘夫为乐,为乐当及时’,是对是错,自有分晓,要哭以后再哭,如今有甚么可急的?”
秦娇娥一听,眸中一亮,坐直身子,高声道:“你和我写得差不离?徐老三,你莫不是哄我的罢?”
眼见得徐三摇头,秦娇娥瞪大眼睛,怔然失言,半晌过后,复又懊恼道:“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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