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徐三摸着摸着,只觉得心中也渐渐热了起来。她抬起眼来,撒娇似的轻轻说道:“不当官儿,如何养的起你啊。我得让你过上好日子才行。”
韩小犬紧盯着她,缓缓说道:“有你在,已经是好日子了。”
徐三闻言,凝视着他,又认真说道:“这还不够。我不止要让韩元琨过上好日子。我还想让所有像韩元琨一样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为了这个,我可以倾尽所有,做甚么,说甚么,撒甚么谎,受甚么伤,挨甚么打,我都可以。”
韩小犬凝望着她,薄唇紧抿,噤然不语。
他甚至有些鄙夷自己。他仇恨着这个国家,这个制度,他也渴望着有人能够逆天而行,改变这种畸形的、不公的社会现状。他知道,必须要有一个人,像她说的那样,似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将一己之所有,投入到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的美梦与热望中去。
可是……他不希望这个人是她。
这是他难以说出口的自私。他希望她完全属于他,而非这个冰冷的国家。
男人坐在榻侧,望着她那高高肿起的脸颊,心中有些酸楚,忍不住轻轻低头,吻上了她还未涂药的那片伤处。徐三见他又凑过来,还当他是又想要了,赶忙推他道:“乖狗子,别胡闹了。我就歇一小会儿,哪儿够你折腾的?”
她眉眼弯弯,又玩笑着道:“等我夜里回来,由你折腾。只要你对着我这张脸,还下得去手。”
韩小犬压下心思,捏了捏她的两只耳朵,冷哼着道:“把自己的脸折腾成这样,是该好好罚一罚了。”
第184章塞外长星沉碧海(四)
塞外长星沉碧海(四)
那被徐三撅折了胳膊的洪忠,果真是个直肠子,先前还对徐挽澜很是轻蔑,可自从被她揍了之后,反倒对徐三心生敬意,当她是个人物了。
而徐三在和洪忠切磋武艺之时,就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了个明白。金国狼子野心,他们屡次三番,前来挑衅,一是为了让大宋掉以轻心,以后便可攻其不备,二来,则是为了吸引大宋的火力,让其本就不甚充足的粮草和火/药急剧消耗。
在徐三看来,为了改变这种被动局面,兵策有二:其一,对于金国的每次挑衅,降低火力及攻势,既然金国想让大宋懈怠,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以为大宋的火力已经消耗殆尽;其二,就是主动出兵,偷袭金军。毕竟当下的主要任务,可不仅仅是守住温阳城而已,还要将已经丢掉的那一座城池夺回,方可削金军之士气。
徐挽澜的这两个法子,前者是罗昀教她的路子保守而有效,后者是周文棠对她的潜移默化兵行险招,方可险中求胜。她的人生阅历,单从这行兵之策便可见一斑。
洪忠被徐三打得服了气,对于她提出的这两个法子,自然是赞同不已。然而其余主将,却都对此不置可否。譬如郑素鸣,要么就说自己十分繁忙,没空儿跟徐三详谈,要么就将锅往其他人身上推,说是其余将士并不赞同,她作为一军主帅,也不好偏袒徐三。
如此局势,恰好应了一句俗话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徐挽澜就像是那个患了急病的人,她对于战事心急不已,可是郑七似乎不急,她周围的主将似乎也不急,而她无法挤入决策核心,那么她所说的话,全都是无用之谈。
归根结底,怪只能怪官家降旨委任徐三之时,并未授之以实权,更没给她一顶谁都得掂量掂量的乌纱帽。徐三的这些个官儿,开封府尹只能管开封,皇子少傅只能管皇子,她管不着漠北的这些将领,而这些戎马数载的女人们,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九月初旬,芦花飞荡,清霜肃肃。温阳城外,已经僵持了约二十日。一切照旧,依然是金国隔个一两日,过来试试火力,而大宋倾尽全力,打败金军轻骑,紧接着就给开封府送去一封捷报。
打仗打了月余,失了一座城,苦守一座城,战局不利,皇宫里却积攒了几十封捷报。此等情形,闻所未闻,实是讽刺。
这日里正值九月初九,重阳佳日。闲阳午后,完全被架空了权力的徐三,由梅岭和韩小犬陪着,摆了个木凳,低头坐在院中,正很是认真地写着家书。只是她这家书,不是写给徐阿母的,也不是写给周文棠的,而是替那些识字不多的小兵写的。
想她徐挽澜,当日离京之时,那一篇热血满溢的檄文传遍天下,她还对官家发了誓,说甚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可如今倒好,她一个二品高官,却只能坐在并不宽敞的庭院里,给人代写家书,打发时辰。
徐三心里虽很是着急,但她最会做表面上的功夫。此时此刻,她眉目淡然,闲适自如,而韩小犬却早已为她而愤愤不平,紧抿着唇,一边替她研墨,一边咬牙骂道:
“这个姓郑的,好歹也跟你沾亲带故,却跟防贼似的提防着你,生怕你分了她的权,真他娘的不识轻重缓急。温阳城虽有增援,可按着这么打法儿,这点儿援兵和粮草,塞牙缝儿都不够使的。”
徐三却是一笑,故意怨他道:“俗话说的好,研墨如病夫。你使这么大劲儿,该要伤了我这一方宝砚了。我这砚是从中贵人那儿拿的,值钱得很,你若是赔不起,就得把人抵押给我了。”
她说这话,不过是随口玩笑,哪知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韩小犬听着中贵人三字,不动声色,眸色却是一沉。而他眼中的这一抹阴鸷,徐三虽不曾留意,却反落入了梅岭的眼中。
梅岭立在院中,与二人隔了段距离,正撑着竿子,晾晒衣裳。她一边挑起布衫,一边瞥了眼韩小犬,心下立时有了几分了然。
先前徐三答应过周文棠,每隔十日,就要修书一封,递到京中,并要在信中将这十日里的事详细记述。徐三每日都在那信上添上几笔,而韩小犬和她朝夕相处,自然也曾偷偷瞧过那信的内容。这一看,就让韩小犬醋意大发,疑心又起,怒意暗涌。
他明明跟她贴身相处,几乎昼夜不分,可徐三在信中写的许多事儿,却连他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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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单从这信的内容和口吻上看,徐三待周文棠,倒比待他亲近多了。除了信,还有徐三腰上别着的长剑,徐三无意间常常提起的中贵人三字,每一处都让韩小犬如鲠在喉,嫉妒不已。
除此之外,就连这院子,甚至都是“唐文舟”当年驻军时住过的府邸。唐大将军,即是那深宫中的周内侍,如此秘密,在京中贵族阶层早已是人尽皆知,韩小犬自然也是听过的。一想到他和徐三如今待的地方也是周文棠的住处,韩小犬心中更是不大自在。
眼下徐三又提起周文棠,说她用的这方砚也是从周文棠那儿得来的,韩小犬薄唇紧抿,忍了又忍,才不曾发作,只闷声说道:“既然嫌弃我,那就让梅岭来给你研墨罢。周文棠的人,配上周文棠的墨砚,这才算是般配呢,我是配不起的。”
言罢之后,这小子还真撒手不干,坐在一旁生起了闷气来。
他分明比徐三还大一岁,先前也在西南历练过,在兔中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主事之人了,可一论及情爱,真跟个孩子似的,成日里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气,非要让徐三哄一哄不可。
眼下徐三瞥了他两眼,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笑归笑,她还是愿意哄韩小犬的,毕竟她身处异乡,战场和官场的事儿都让她心里犯愁,有韩小犬在,这些愁绪倒是排遣了不少。她力排众议,不怕旁人眼光,非要将韩小犬带在身边,如今看来,倒也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徐三抿唇一笑,写完一沓家书之后,命梅岭帮忙寄出。她自己则转身入了屋内,不多时,便捧了一个串着红线绳的大蒜头、一朵绸缎扎成的缯茱菊,还有一个小食盒出来,缓缓靠近韩小犬的身侧。
韩小犬假装完全不在意,抿着唇,冷着脸,将下巴扭到了另一侧。可他的小眼神,却又不自觉地往徐三手中偷瞟。
蒜头串着红绳,这是宋朝重阳节的习俗之一。将这蒜头挂在小孩子身上,寓意着“会系蒜”,也就是会计算,小孩子的小脑瓜就会愈发灵光。只是这等习俗,成年人是没有的,徐三特意备下这蒜,也是为了揶揄揶揄孩子气的韩小犬。
至于缯茱菊,则是朝廷发下来的。按着规矩,每逢重阳节,九品以上的朝官,每人都能得上两朵缯茱菊。徐三虽然现在跟个闲人似的,但她品阶在这儿呢,似这般物资,军营也不敢少了她的。
她轻轻笑着,伸出手,一把就将韩小犬的下巴,强硬地给扳正了。她稍稍掐了掐男人的下巴,另一手便将蒜头带到了他脖子上去。韩小犬低着头,正捏起那蒜头细看呢,徐三便又将那娇红绢花夹到了他的耳鬓处。
美人娟娟花灼灼。
两相交映之下,韩小犬的容色,似乎更艳了几分。在这黄沙漫天的漠北,有他在,天地之间似乎都显得没那么昏沉了。
徐三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髻,柔声问他:“喜欢吗?高不高兴?”
这话问的,倒真跟哄孩子似的。
韩小犬低低唔了一声,却并不抬头,听那声音,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徐三暗中诧异,正想抬起他的下巴,细细端详,哪知韩小犬却忽然伸出手来,搂住她腰,头埋在了她胸间,紧接着,徐三就觉得衣襟前传来了些微湿意。
她哑然失笑,摸着他脑袋,温柔地问道:“小傻子,怎么哭了?”
韩小犬闷闷地道:“谁哭了?没哭。”
徐三笑道:“谁哭谁是小狗。”
韩小犬沉默良久,却低低说道:“我想我阿爹了。我十二岁那年的重阳日,他也给我带过这蒜头。就带过那么一次。他说,哪怕生为男子,也要勤学问道,自强不息。隔年重阳还未到,他就走了。”
这倒还是韩小犬头一次主动提起他的爹娘。
徐三摸着他头,含笑说道:“不怕。以后每年重阳,我都给你带蒜头。”
韩小犬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用。这东西不吉利,当年我爹好好的,给我带了一次,隔年就不行了。你赶紧给我摘下来,我不要带这个。”
徐三哭笑不得,只得依言而行。可是这系着红绳的蒜头虽摘了,韩小犬那眼眶边微微泛着的红色,却仍是迟迟未曾退去。
这茱萸绢花的娇红,配上眼畔的浅红,倒显得韩小犬的容色更让人惊艳了。往常他颇有男子气概,孤傲不群,然而此时的他,倒多了几分罕见的软弱,当真是我见犹怜,就连徐三,都不由看得有些发怔。
韩小犬仰着头,眉头微蹙,又沉声说道:“那食盒里装的是甚么吃的?我想尝尝。”
徐三回过神来,含笑说道:“还能是甚么?重阳糕啊。”
食盒之中,摆着两块重阳糕,皆是米糕作底,石榴装点,还洒了些木樨花,各色纷呈,十分喜庆。只不过一块捏做了小鹿形状,另一块则是大象模样,这点倒是不同。
韩小犬见了,小心捧起那小鹿状的重阳糕,抬手递到徐三唇边,沉声说道:“吃这块儿。食鹿,即是食禄,来年你还能当官儿,当大官儿。”
徐三笑眯眯地咬了一口那糕点,也将那大象的糕点送到他的薄唇边,含混说道:“那你就吃象糕。吃了象糕,万象更新,如意顺心。”
韩小犬勾唇一笑,两手圈着她那细腰,低头将那糕点咬了一大口。两人分食过了糕点,又将彼此唇畔的渣碎舔了个干干净净,在漠北过的这个重阳节,倒也称得上是温馨美满。
只可惜此乐良难常,当日夜里,二人同榻而眠,正在熟睡之时,忽听得梅岭急急而来,在帘外唤道:“三娘快起!城门被金人攻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放假之后反而变得懈怠了……这样真的不行!
第185章取此化权如反掌(一)
取此化权如反掌(一)
郑素鸣能从无名小卒,到官拜一军统帅,她自然不会是无能之辈。然而官儿当久了,人便会利欲熏心,面目全非,起初的报国之志,也都荡然无存。
但若徐三跟她走得亲近些,事事唯她马首是瞻,郑七也会分她一碗羹,不会对她如此冷淡。然而在她看来,徐三却是在欺她,瞒她,压她,逼她!
徐三分明早和宋祁勾连,却在她拉拢她时出言哄骗;她招惹了金人,引起这一场祸事;而她奉旨来到边关,顶着的是二品的乌纱帽,又在一众兵士前大出风头,分明就是想存心夺她郑素鸣的权!如此这般,如何能让她不恼恨和忌惮徐三!
就是因为这一点恼恨,就是因为这一点忌惮,哪怕郑七隐隐觉得徐三言之有理,她也可以冷待和敷衍徐挽澜,对于她的建言更是置若罔闻,全不采纳。哪知徐三之言,恰恰命中要害,郑七一味拖延,反倒中了金人奸计,导致金军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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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来,攻破温阳城门,势如破竹,再下一座宋国城池。
哭喊,哀鸣,叫嚷,刀剑相击,马蹄踢踏,夜色之中,火舌舐动,满地血污,百姓仓皇奔逃,将士浴血奋战,整座温阳城都恍若人间炼狱。
主将所居的府邸之中,梅岭的叫唤声将韩小犬猛然惊醒。他翻身而起,又急急将徐三拽起,二人匆匆披衣,甚么东西也顾不上拾,徐三只将那装着朱芎草的小匣揣入袖中,这便忙不迭地冲出门外。
哪知便是此时,梅岭还不曾开口,就有另一名护卫从外边慌张跑了过来,急声道:“三娘,快躲起来!此处院落,已被金人层层围住了!”
那人话音刚落,徐三似乎都能听见有军靴铿然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而那晚风送来,不再是塞外黄沙,亦不是马兰花香,而是血腥至极的杀戮气味。
她眉头紧蹙,咬牙问道:“其余主将何在?”
梅岭回道:“大多应战去了。”
韩小犬心急如焚,一把扯住徐三的胳膊,低低说道:“他们要来了,咱们得赶紧藏起来。那茅房后头有个草垛,能藏三五个人。这黑灯瞎火的,他们也找不仔细,三娘,跟我走。”
徐三立时看向梅岭,道:“梅岭,你不会武。赶紧跟过来。”
梅岭一怔,赶忙点了点头。韩小犬在前,一手扯着徐三,不多时,三人便绕到了茅房后头,躲到了草垛之中。那成捆的干草隐隐透着臭气,草杆子扎人得很,而徐三在这寒夜之中,仅仅身着薄衫,干草都透过衣衫扎入了肉里,但她仍是薄唇紧闭,一言不发。
四下漆黑,她躲在草垛之中,四下声响,声声入耳。
她听见隔墙之外,有金人士兵叽里咕噜,用金语在交谈。从那几人的交谈声中,她得知,温阳城中虽还有上千兵马在拼杀顽抗,但是郑七已经带着其余人马逃往不远之外的燕乐县城也就是崔钿如今所在之处,亦是檀州的州府所在之地。
她还听见有宋人的女孩子,在瓦墙之外,被金国士兵用长刀穿过下腹。那些男人哄笑着,用金语说些污言秽语,好似举刀杀人,不过是寻常儿戏。
她更还听见有大队人马闯入了院中,而周文棠为她挑选的那些守卫,那些与她朝夕相处了数月的女人们,毫无惧色,举刀迎敌。然而渐渐地,她躲在草垛中,听不见她们的哪怕一点声息了。
紧接着,她听见那闯入院子的金人之中,有一个说话浑厚的,似是带头将领。那人用金语说,让士兵们搜查此院,非要找出徐挽澜不可。
韩小犬和梅岭听不懂女真语,可徐三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些人定然是奉了金元祯之命来的,而跟着她的那些守卫,显然也是因她而死。
她无可推卸,罪无可恕。
徐三紧抿着唇,身体微颤,忍不住闭上双目,深深呼吸。
前生的种种不幸,今生的痛苦挣扎,从来不曾将徐三击溃过,更不曾让她落下过哪怕一滴泪。然而今时今夜,内心的悲愤与愧疚,让她再也无法面对自己,也让她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失望之情。
是她错了。她不该隐忍,不该心软,不该一直等待,她应该使出最有效的手段,用最短的时间,掌握最高的权力。这样的话,也许这座城池就不会被攻破,也许那些枉死的人们,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是她错了。
沉沉夜色之中,炮声轰响,硝烟漫天,夜空都被火光映得猩红一片。韩小犬紧搂着怀中的女人,他能感受到她在发颤,好似是在无声哽咽,然而面对这样的局势,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能说些什么。
他只能伸出手,将她的头紧紧扣在自己的怀中,大手遮住她的耳朵。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为她,遮去所有的挣扎与困苦,遮去所有的身不由己,遮去这一片鲜血染就的地狱。
然而徐三将头埋入他的怀中,紧紧抿唇,瞪大了一双清冷的眼。她生生将那涌上来的泪意逼退,心中则开始思索起了对策来。
如果她今夜能从这院子安然脱身,那么她要做的,就是立即动身,前往燕乐城。紧接着,她就要开始夺权,务必要让行军之权掌握在她的手中。而燕乐有崔钿主事,她与崔钿素有交情,行起事来也必定能方便不少。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活着出去!
徐三眯起眼来,眸色冷厉。
她离开韩小犬的怀抱,抬起头,借着微弱的亮光,透过密密草秆向外窥视。影影绰绰间,她似是能看到有一名穿着盔甲的金国士兵,手握长刀,逐步迈近。那人逆光而来,眉眼看不真切,似是被上司遣来搜查茅房的,因这茅房狭小,便只有他一人过来,此外再无旁人跟随。
近了。近了。那人抬起军靴,迈进了茅房之内。
他凝住身形,扫视一圈。
忽然之间,他动了。他举起长刀,开始挑着面前的草垛。
徐三眯起眼来,只见那人的长刀寒光一闪,距离自己愈来愈近。而此时此刻,韩小犬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手心中已然满是汗水。
徐三死死咬牙,自袖中掏出镖刀,夹在指间。她估摸着时机,只等那人靠近,然后将暗器一挥而出,直直割上那人的脖颈。
然而就在此时,梅岭似是有些决绝地看了她一眼。徐三瞪大眼睛,就见躲得离自己有段距离的梅岭忽地拨开草垛,挺身而出,那小娘子面貌平平,却是气势十足,昂首挺拔,一言不发,直直地与那来人对视。
周遭喧闹杂乱,然而在这昏暗的茅房中,却是一片死寂。
梅岭竟是打算舍身而出,引走此人,为徐三尽量争取逃命的可能!徐三大惊失色,从前只当她是为了周文棠之命而留在自己身边,之所以对自己尽心尽责,也不过是希望能从她这儿要回身契,抬为平籍,参加科考,哪里料到梅岭竟是如此忠心,忠心得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
梅岭舍身救主,面无惧色,但徐三哪里肯让她去送死?她一咬牙,心上一横,左手稍稍拨开草垛,右手手腕一转,便见那凛凛镖刀,破空而出,直直地朝着那人喉咙飞旋而去。然而那人瞧着好似不过是个不大起眼的无名小卒,实则却是身手非凡,头部一闪,就让那镖刀擦着自己的发鬓而过,直直地扎入了墙壁之中。
眼见得那人躲开,徐三也不再隐藏,直接挺身而出,拨出长剑,打算直接对敌。然而她用那长剑一指,定睛一看,就见昏红的夜色之中,那人逆光而立,皮肤黢黑,身材壮,气质干练,很是少见地剃了个平头,五官生得极为冷硬,看起来陌生而又熟悉。
徐三正面迎敌,韩小犬哪里看得过去,当即也站了出来,高大的身躯横在徐三前方,挡住了她半个身形。他恶狠狠地瞪着来人,而那人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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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了他,盯着徐三,微微笑了,用汉话缓缓说道:“三娘,好久不见了。我如今的名字,叫陀满昆仑。”
陀满昆仑,正是当年的昆仑奴。
当年燕乐被土匪攻破,徐三救下了姜娣的侍女昆仑奴。那女人生得黑丑,却会说汉话,还有一副好拳脚。她哀求徐三,想要来她身边伺候,可是金元祯却是怎么也不肯放人。后来,徐三便使计劝了金元祯,让他将昆仑奴放到军中,女扮男装,看看她到底能混到甚么地步。
一别经年,故人重逢,竟是在如此境地。多年过去,徐三老练了不少,透着上位者的气度,而昆仑奴不但有了姓名,身材也更结实了些,再加上她这副打扮和气质,女扮男装也是毫无纰漏之处,远比大宋的许多男儿都更有阳刚之气。
而徐三听着她说话的声音,更是有些惊异。先前她见昆仑奴时,那女人说话嘶哑难闻,然而今日再听,她竟就是那声音浑厚有力的领头之人!徐三知道她必然会有所作为,未曾想到她爬的竟有如此之快。
只不过,她也有些拿不清昆仑是敌是友。毕竟当年她让昆仑从军,昆仑本人是不知情的,金元祯多半也不会对她详说,那么她哪里会知道徐三的这番恩情?若她知道,那金元祯怎么会信任于她,还让她来搜寻自己的下落?
徐三蹙起眉来,稍稍推开韩小犬,不让他挡住自己,而她手中的剑,却是迟迟不曾落下。
而昆仑勾了下唇,说了稍等二字,这就转身而去,出了茅房,顺手还将门给掩上了。徐三附在门后,提耳细听,就听见昆仑用金语吩咐士兵,让他们另去别处搜查。她又等了约一个时辰后,便见小院之中,昆仑独自一人,敲了茅房的门板两下,让徐三出来叙话。
韩小犬及梅岭守在门外,而厢房之中,徐三及昆仑二人秉烛而坐。徐三默不作声,正打算提着茶壶,给昆仑斟满茶盏,就见昆仑奴一手抢过壶柄,沉声笑道:
“三娘是我的恩人,如何能让你给我斟茶?当年十四王不肯让我去伺候你,后头却又准我从军,我起初想不通,后来想明白了,定然是三娘为我说话了。十四王对你向来惦念,你的话,他还是会听上三五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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