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来了。”徐三含笑应了一声,顺手扯了一把木椅,在崔钿身边坐了下来。
她十分自然,抬手就替崔钿拾起了书案来。当年在寿春府衙时,她是她的幕僚,常常为她整理文书卷宗,如今再做,倒也不曾生疏。
崔钿瞧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瞧,没你盯着,我这儿就乱得一团糟。刚升官的时候,还有几分样子,后来当官当久了,就又开始犯懒了。还请徐少傅多担待,千万别在官家跟前参我一本。”
崔钿不是没有才能,但这富贵人家养出的孩子,没有太大生存压力,不到紧要关头,就绝不难为自己。她当年能在寿春干出政绩,能在燕乐扳倒瑞王,离不开徐三的循循善诱和出谋划策。后来徐三不在了,她就像是没人点火的炮仗,炸也炸不起来了。
徐三听着,轻笑着摇了摇头。她一边拾着书案,一边将那四处散落的文书和奏折匆匆扫了一遍。看过之后,她对于前线的战事也有了更深了解。此次与金国之战,目前看来,着实说不上乐观。
大宋诚然是有实力的。但是第一,宋国刚刚打下了西夏,力大损,元气大伤;第二,先前金宋合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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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利有弊,其中一个弊端就是让金国差不多摸清了宋国的底子,对于宋国常用的作战手法积累了一定了解;第三,虽然大宋开发了不少新的武器,尤其是火器,但是金元祯打从刚穿越来,就开始暗中找人研制火/药,相比之下,宋国的进度远远比不上大金。
眼下这仗已经打了十来天了,两边交手了大约七八回,宋国已丢一城,如今正在死守温阳城。崔钿虽不用上前线打仗,可她治下的檀州,正和金国接壤,也是主要战场之一,关于军队的后勤事宜等,她也是不得不经手处理。
譬如其余地方要调兵调粮过来,走哪条路,各地方官员都要如何配合,又譬如如何处理那些牺牲将士的身后之事,这些战场外的杂事,都要由崔钿来操心。崔钿这书案上堆着的文书和折子,说的正是这些事宜。
战骨践成尘,飞入征人目。所谓战争,向来是极惨烈的字眼。徐三持起折子,看着那渗着血的伤亡简报,心上如刀剜一般的痛,对于金元祯更是恨了几分。
徐三眸中泛着冷意,眉头紧蹙,言简意赅,指点了崔钿几处。说是指点,更像是命令,只不过口气要稍委婉些。
崔钿听着,一边细细记下,一边忍不住轻笑着道:“三娘如今可是有官样儿了。这才好,你啊,本该就是如此,似从前那般伏低做小,阿谀谄媚,那不是你,那都是你扮出来的。人活一辈子,就该活成自己。”
崔钿说着,稍稍搁笔,又抬眼看向徐三。她轻轻一叹,挑眉说道:“一会儿我去派人带你上前线。等你去了,听我的,别给她们摆好脸儿。我在北边当了这么多年官儿,可算瞧清楚了,那些当兵的,吃硬不吃软,不能拿官场上那套伺候。她们越是在背后戳你脊梁骨,你就越要挺直脊梁,往后使劲儿怼,怼得她们手指头疼!”
徐三听在耳中,暗道崔钿为官多年,也并非全无长进。她近几年虽说没甚么突出政绩,可却比早些年间圆滑了几分,和各路官员打起交道,也称得上是熟门熟路。
她稍稍一笑,谢过崔钿的指点,便不再多待,转身出门,这就率领众人,奔赴前线战场,即是那与燕乐相隔不远的温阳县城。其间行路之时,她经过贞哥儿所住的院子,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不曾下马寒暄问候。毕竟战事紧急,一刻工夫也浪不得。
燕乐县,即是后世的北京密云一带。而温阳县,则是北京怀柔附近,更是目前金军火力集中之处。驻守温阳作战的主将,徐三也是熟悉的,正是她的弟妹郑素鸣。
只可惜徐三来的时候,着实不巧。这日里黄昏时分,她驱马城下,遥遥一望,就见烽火台上狼烟四起,铺天袭地,而温阳县的东边城门亦是紧闭不开。若非徐三奉上圣旨,只怕就要被拦在城外。
守城的小兵虽开了城门,但对徐三的态度却很是不好,眉眼间多有不耐。徐三对此倒是无暇多顾,她眉头紧蹙,让韩小犬等人在驿馆歇下,自己只带上一二守卫,急急就往狼烟升腾的西边城门驾马而去。
烽火台施烟,正是有敌军入侵的重要信号。徐三面色发沉,行步如风,上了城楼,就见北风猎猎,狼烟弥漫,郑素鸣身着红巾盔甲,正在厉声指挥将士,让他们加快速度,将纸筒包裹的火/药绑到箭竿之上。这正是徐三先前献言朝廷,让官家广开言路之时,一名民间义士想出的新武器火/箭,又称神机箭。
郑七满头大汗,神色严肃,匆忙间瞥了眼徐三,目光稍稍一顿,却连声招呼都没跟她打,也不止是忙得顾不上,还是存心不想理睬她。徐三也不计较,当即抬起头来,负手远眺,紧紧观察着战场形势。
宋国已经失掉的兴隆县城,是在金国头一夜打来时,因为全无防备,一举便被金军拿下。此后十多日以来,两军交战,便是在这温阳城下了。
金国集中火力,却迟迟难以攻下温阳,两边心里都清楚,这个温阳城,已经成了重中之重。若是大宋赢了,守住了城,势必将是军心振奋,民心大涨。而若是大宋输了,丢了这座城,只怕从此之后,就是颓势难掩,一发而不可拾。
今日金军派遣了几支轻骑过来,倒不像是来大举攻打,反倒带着些试探和挑衅的意味。徐三在旁看着,立时便明白过来了金军是在故意消耗大宋的火力。调配火/药也好,制作神机箭也罢,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场仗,大宋应战匆忙,完全处于被动位置,并没有充足的武器和火/药供应。
金元祯三天两头派人过来,跟小打小闹似的,就让存心让派出的将士当活靶子,除了故意让他们吸引火力之外,还想让大宋心态松懈天天来打,每次只来一小批人,且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时日一长,宋国的士兵恐怕就不拿对方当回事儿了。等到了这个时候,就是金元祯的反攻之时。
果不其然,徐三立在城楼之上,眯眼看了没一会儿,那几支轻骑就被打得伤亡大半,残余的将士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匆忙远去。守城的士兵看在眼中,忍不住低低嘲笑起来,骂了几句污言秽语,惹得身边的将士都哄笑起来。而这哄笑声,惹得徐三忍不住皱起眉来。
金军退去之后,郑七身后跟着几名将士,军靴踏得铿然作响,大步走到了徐三身前来。郑七神色淡淡的,不言不语,只对徐三做了个请的手势,徐三由她引着,下了城楼,另来到了一处府邸里来。这府邸自然就是郑七及其余主将的住处,亦是军中主将议事的大本营。
郑七方才指挥作战,十分辛苦,此刻她进了屋内,摘下红缨头盔,直接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仰头饮尽。她敞着腿,坐在椅上,接着看向徐三,淡淡说道:“三娘,我不跟你绕弯子。我就问你,你为何要来军中?”
徐三平声道:“官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金元祯敢招惹我,我非要亲手将他生擒不可!”
她这话说的不急不慢,可却是气势十足,让人不敢小觑。郑七听着,脸色也不由缓和许多。她扯了下唇,又给徐三满上茶,口中则缓缓说道:“三娘,不是我瞧不起你。但你是读书人,是文官,没有打过仗,也没有练过武。有志气是好事,但是这战场,是杀人流血的地方,不是谁披上盔甲都能上的。”
郑七还真不是瞧不起她,她说的语重心长,显然是真心之语。毕竟人们对徐挽澜的印象,是高官,是状元,是诗豪,几乎没人知道她会武,谁也不会将她和行军打仗联系到一块儿。就连官家派徐三过来,也有放任之意,不曾寄予厚望。
徐三淡淡道:“家师罗昀,熟读孙吴兵法,通晓六韬三略。她尚还在世之时,每回省试的兵法题目,都是吾师亲自所出。此外,我习武多年,略懂剑道,善使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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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暗器。若是诸位同僚有心切磋,徐某人定然奉陪。”
她此言一出,不止郑七,堂中几名将士都忍不住抬眼向她看去。郑七很是意外,紧盯着她,一言不发,而堂中却有人坐不住了,只当这姓徐的是在吹嘘,当即站起身来,眯眼冷笑道:“这可巧了。在下洪忠,愿与徐官人一较高下。”
在这个朝代,由于女子为尊,所以在起名上,虽也有像秦娇娥、吴阿翠这样极为女性化的名字,但眼下的风气,还是给家中女儿起一些豪气的闺名。譬如洪忠,名如其人,中气十足。再譬如官家的名讳乃是宋延之,听起来也比较中性,分辨不出男女。
至于官人这个称呼,就和真实历史上一样,也是对为官之人的尊称。只不过眼下洪忠不管她叫徐少傅,偏偏叫她徐官人,话里却藏了另外一分意思了你是开封府里的大官人,和咱这种粗人,不是一路的,我管你叫官人,就是在揶揄你,小瞧你。
徐三听着,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握紧腰间剑柄,眯眼说道:“洪将军,比剑还是比棍?”
洪忠却是一顿,高声笑道:“刀棍无眼,下官唯恐一时不察,失手伤了徐大官人。依我之见,还是比拳脚妥当。”
比拳脚?
洪忠满脸横肉,气壮如牛,身材厚实。若单单比力气,徐三肯定是要输给她的。但徐三却只是一笑,深深吸了口气,抬眼说道:“好。洪将军先请。咱们去庭中比划比划。”
第183章塞外长星沉碧海(三)
塞外长星沉碧海(三)
几个月前,周文棠特地交待过徐三,让她拾起往日的功夫,勤奋习武,好为日后上了战场做准备。徐三特地从武馆请了妇人,教了自己一些近身搏斗的技巧,她不能从力气上取胜,就只能追求快稳准狠。
有备而无患,徐三对于洪忠丝毫不怕,她甚至还有些庆幸洪忠能站出来挑衅。她需要这样一个角色,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新秋时节,竹风轻动。庭中空地上,徐三挽起袖子和裤脚,面带微笑,紧盯着洪忠。而洪忠却是不将她放在眼中,大喇喇地站在她对面,活动着手腕关节,指间咯咯作响,那眼神也充满了轻蔑与狂妄。
徐三默不作声,她上下一扫,开始研究起了洪忠的身体形态。洪忠虽瞧着结实,块儿大,但她主要是肩宽,上臂粗壮,至于下半身的腿及臀部,肌肉明显要少上许多。由此来看,她善用手臂,擅长出拳,至于腿上功夫,却是要弱上不少,辗转腾挪之时,肯定也比不过徐三灵活。
还有一点,很是可疑。方才徐三观察了洪忠一会儿,发现她无论喝茶还是擦汗,都惯用左手,很有可能是个左撇子。而洪忠的右胳膊,却又比左胳膊明显要粗壮一些,这说明她在平时,或者之前的生活中,右手需要干一些耗力气的活儿。
假如她真是左手用的多,右手则用来干重活,那么她很有可能是个厨子,左手用惯了,便负责炒菜,右手则负责颠勺举锅,时日久了,自然要比左臂结实一些。
徐三默然不语,而洪忠却是已经不耐烦了起来。她冷笑一声,嚷嚷起来:“怎么?徐大官人,怕了不成?你要是不想打,现在说还来得及。”
徐三笑道:“我是不想打。但我不想打的,是退堂鼓,而非这场架。”
洪忠瞧着她这副模样,呵呵一乐,又粗声粗气地说道:“行。那我问你,怎么算是点到为止?要不要见点儿血?能不能伤筋动骨?徐官人可想好了再说。诸位将士都在旁边看着呢,你说甚么就是甚么,往后可就不能改了。”
徐三平声笑道:“可以见血,可以伤筋动骨。只要不出人命,一切都好说。徐某人愿赌服输,绝不耍赖。”
徐三态度这般坦然,不慌不乱,这就好像空城计似的,就连洪忠都有些被唬住了,心里头暗暗犯起了嘀咕来。她耳听得旁边将士敲了一声锣鼓,当即压下心思,不再多想,抬手一个左勾拳,直直就朝徐三面门袭来。
洪忠清楚得很,她今日跟徐三比试,为的就是灭灭这小娘子的威风,让她别再掺和军务毕竟在这军营之中,权力架构已经基本稳定了,若是让一个外来人当了主事,这可实在说不过去。
洪忠不想真把徐三打出甚么毛病,只想让她脸上挂点儿,鼻青脸肿,看起来惨不忍睹。如此一来,肯定能杀杀这死书呆的锐气。
她这一拳下去,力道着实不小,一点儿情面都没留。洪忠本以为徐三会避开,或是拿胳膊挡开,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徐三就立在原地,硬生生地受了她这一道左勾拳,竟把洪忠都有些吓住了。
她瞪大眼睛,顿了一顿,只见徐三缓缓抬起头来,反倒对她勾唇一笑。不止洪忠懵了,就连一旁观战的郑素鸣等人看在眼中,心中都又是惊奇又是诧异。洪忠惊疑不定,心中纠结起来,也不知徐三这是在使甚么花招。
洪忠的拳头僵在半空中。她紧抿着唇,往左右两侧各看了一眼,众人的目光更是让她压力陡增。洪忠立时热血上涌,只想赶快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打得爬不起来,她一咬牙,心一横,这就朝着徐三面门又狠狠打了一拳。
一拳,两拳,三拳……拳拳到肉,鲜血四溅。
洪忠见徐三怎么也不还手,已然打得有些上瘾了。她本就是个筋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只想着乘胜追击,出起拳来,渐渐地也不控制力道了,直接就往死里揍。郑素鸣见状,皱起眉来,她扫视一周,见众人面上都带着讽笑,心中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郑七目光发沉,正想出言制止这一场斗殴,不曾想就在此时,徐三抹了一把鼻血,噙着冷笑,如鹰隼一般骤然抬首。洪忠才一怔神,就感觉脸上狠狠挨了一拳。她被打了这么一下,心中立刻火冒三丈,可她才打算抬起左臂,继续出拳,徐三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她的身后,一把将她善使的左臂死死扳到背后。
一时之间,洪忠只听得咯噔一声,左胳膊的骨头似乎发出了脆响来。声音落罢,紧接而来的就是剧烈的疼痛。洪忠死咬牙关,强忍着一声不吭,可徐三却趁她挣扎之时,猛地抬腿一踹,洪忠只觉双腿无力,膝盖一弯,这就跪到了空地上来。
左臂被人制住,骨头被人撅折,就连自己,都被摆出了下跪的屈辱姿势来。洪忠怒喝一声,青筋凸起,挣扎着使力,想要将身后的徐三甩开,哪知徐三在她颈后骤然一击,力道极强,也不知是打着了甚么地方,竟让洪忠身形不稳,四肢无力,往前一倒,如高山崩塌一般,几乎震得地上灰尘四起。
徐三虽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可却也不曾伤着筋骨,养些日子就能养回来。可洪忠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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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折,起码要养上个小半年。她只觉得身上各处全都在隐隐作痛,可是再想挣扎,却是软绵无力,动弹不得,只能如死鱼一般,被徐三骑坐在背上,脸部死死蹭着地面。
郑七等了约十下,见洪忠再也起不来了,便出言沉声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三娘,手罢。”
徐三却掀摆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平声缓道:“郑将军,徐某有话想要问问在场诸位。若论力气,我比之洪将军,自然是弗如远甚。可我却能胜过洪将军,这是为何?”
郑七眯起眼来,默不作声。而她右手边,有一位面上带笑,白净清秀的女将军应道:“你起先按兵不动,任打任骂,偏巧阿忠又是个直肠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见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真就打上瘾了,未曾料到你还有后招。而等你反攻之时,阿忠全无防备,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你但凡使点儿小招数,就能将她死死制住了。”
徐三抬眼,向着那说话之人看去。她不语带笑,瞧着好似十分亲切温和,可她说起话来,说洪忠是“直肠子”,而徐三却是“小招数”、“弯弯绕绕”,可见她这胳膊肘,还是往洪忠那儿拐的。
但她说这话,也未必就是为了挤兑徐三,替洪忠说话。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看徐三时,并没有厌恶与忌惮。她偏向洪忠,很有可能是为了迎合在场其余将士,说出诸人心中的念头。
徐三听着,却只是一笑,仰头说道:“是,将军说的没错。依徐某之见,咱们大宋,就像跟洪将军是一般的性子,沉着痛快,金国敢来挑衅,咱们就打回去,打他落花流水,铩羽而逃。可是金国,说不定就像徐某一样,小人行径,暗地里积攒实力,只等着趁其不备、趁其懈怠、趁其轻敌之时,举兵反攻,乘虚而入。”
她此言一出,庭中诸人,俱是面色微变。先前那脸上带笑的,窃窃私语的,也纷纷敛笑容,噤声不语。就连郑七听了,都忍不住抬起头来,正视着这位久不曾相见的大姑姐。
方才那不语带笑之人听了此言,也不由深深看了徐三一眼。而她是个有眼力见的,听了这话,也不敢似方才那般贸然开口,只稍稍移开视线,看向身侧的郑素鸣毕竟郑七乃是温阳城中的主帅,每次金国来攻,都是她发号施令。哪怕徐三说的有道理,那也绝不能出口赞同,否则就是间接打了郑将军的脸。
郑七沉默片刻,面上也没甚么多余的表情,只吩咐了下去,让人将动弹不得的洪忠抬到军医处,至于徐三,由于只是皮肉伤,用不着把脉,只让人给她拿了些疗伤之药,又给她及随行之人安排了住处,至于徐三所言,却是丝毫未提。
徐三心下一叹,知道战事虽急,可她初来乍到,官家也没给她什么好身份,她若想挤入主将帐中,急也没用,只能再看时机。今日洪忠之事,已经算是开了个好头,成功向众人证明了她的实力,从此以后,至少这军营里头,没有哪个敢小瞧这位京中来的文官了。
徐三只顾一个劲儿地思虑正事,顶着这张满是鲜血的脸就回了住处。她那几个随行的女子见了,都吓得面色大变,就连向来沉着冷静的梅岭都怔了一怔,忙不迭地端来净水,给她擦脸。
那冷水一碰伤处,立时激起丝丝痛意,饶是徐三,都忍不住眉心一跳,死咬牙关。幸而梅岭低低问起了今日之事,徐三随意答着,也算是转移了些注意力。
梅岭听过之后,心上安定了不少。她抿唇笑着,柔声说道:“姓洪的倒霉,撞了个正着。幸而娘子不曾出事,不然院子里那些小娘子可是要慌死了。先前中贵人交待了,娘子这儿若是出一点岔子,就要将她们的身契转成官奴。一旦成了官奴,赎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徐三听着,睫羽微颤,暗道梅岭故意提起这赎身二字,肯定是想委婉提醒自己,毕竟她当年答应过梅岭,等她干得好了,就给她赎身,买个平籍,让她参加科考。
徐三倚在榻上,默了一会儿,又勾起唇来,轻声道:“梅岭,其实你的身契,我早就跟中贵人要过来了。为了这个,我好说歹说,就差将我这点儿身家全抵押给他了。等这次事了了,咱们一回京,我就给你赎身,还要给你担保。以后你好好干,咱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同僚。”
梅岭稍稍一顿,一边很是温柔地给她涂抹药膏,一边低低说道:“我啊,从前自视甚高,可跟了娘子之后,才算是明白过来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又算是甚么。我不急着走,娘子也别急着赶我。”
徐三却是有些诧异。她若是不急着走,方才为何要提起甚么周文棠、身契、官奴之事?难不成只是随口一说?可听着又不大像。
徐三正低头想着,忽地听得门外有一阵十分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一听,就知道是韩小犬过来了。
徐三立时坐直身子,心里有些发虚,想着自己鼻青脸肿,没个人样,若是让韩小犬瞧见了,指不定要怎么嘲笑自己呢。她正想着该怎么遮住面部之时,韩小犬却已经跨过门槛,大步入内。
男人一袭玄衣,逆光而来,漆黑的眸子里阴沉无光。徐三见了,摆了摆手,让梅岭退下,而梅岭犹豫了一下,便将还没涂抹完的药膏塞进了徐三手中,却不曾将那小瓷瓶交给韩小犬。
这小瓷瓶在徐三手中握着,还没暖热乎呢,韩小犬就坐到榻前,一声不吭,掰开她的手指,将那药瓶扣了出来。他拔开塞子,有些笨拙地将药膏涂到手上,接着小心翼翼,给徐三红肿的伤处涂了起来。
他哪怕再小心,到底还是个糙汉子,比不过梅岭动作轻柔。韩小犬一涂药,徐三就有些忍不了那疼劲儿了。她嘶的一声,轻轻呼痛,无奈笑道:“你啊,跟那甚么的时候一样,没轻没重的,总能弄痛我。”
她此言一出,韩小犬的手立刻又小心了不少。人高马大的一个男人,轻轻沾一丁点儿药膏,又伸着指头,点到徐三的伤处上头,瞧那架势,实在有些好笑,却也令人动容。
可他向来是个别扭的性子,纵然手上十分小心,嘴上却仍是不饶人,只沉声说道:“疼?疼也是该的。都是你这小骗子吃饱了撑的自找的。”
徐三笑眯眯地看着他:“是啊。你这只小狗子,不就是我吃饱了撑的,自找来的疼吗?”
韩小犬薄唇紧抿,故意眯眼说道:“你再说,我今夜就让你更疼。往常我顾惜着你,不敢全入,也不敢使大劲儿,今夜哥哥我还就……”
眼见得他越说越口无遮拦,徐三嗔他一眼,本就红肿的脸更加红了几分。她狠狠拧了他那结实的大腿一把,总算是成功让韩小犬止住了话头,没再继续没羞没臊下去。
而韩小犬看了她两眼,默然半晌,又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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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三娘。这个官,你就非当不可吗?你我如今都还算是有些银子,咱们若是归隐世外,也能过得不错。你这小骗子,也不用活得那么累了。好歹也是二品的官儿了,竟然还上赶着给人家挨揍!”
韩小犬越说越是愤慨,眼神也愈发阴鸷,恨声说道:“真想用我这拳头,把伤你那人往死里揍!”
徐三心上一顿。她缓缓伸手,握住了韩小犬的大手,微微摩挲着他的手心,感受着那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火热。韩小犬的身子,总是这般的热,跟个小火炉似的,有时候夜间一摸,甚至还有些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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