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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而偏在此时,惊雷轰鸣,在天际炸开,紧接着就是一场三更急雨,如箭矢般密密坠地。周文棠目光深沉,缓缓抬眼,就见大雨之中,朱红色的宫墙上,朦朦胧胧间,缓缓现出了几个人影来。
第180章山河旧影藏秋月(四)
山河旧影藏秋月(四)
西窗一夜萧萧雨。
夜雨过后,徐三斜倚榻上,扯着锦被,昏昏沉沉地睡着。猛然之间,她似是忆起自己还有事在身,遽然睁眼,坐起身来。
四下漆黑,唯有月窗竹影,轻轻摇晃。
徐三一惊,赶忙掀被起身。她摸不准眼下是甚么时辰了,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心里头又是着急,又是懊恼,连连怨怪自己犯了困,误了正事。
她左顾右盼,急急披衣,这就推开门扇,往静寂无人的院子里走了过去。而就在此时,她忽地听得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两道门扇被人由内而外推了开来。徐三抬眼一望,就见周内侍长发披散,肩上搭着件墨色缎袍,眉头微蹙,缓步而出。
徐三一看见他,心上稍安,赶忙朝他走了过去。周文棠眼睑低垂,默然无言,缓缓转身入内,抬手点上烛火。徐三走进那屋子,抬眼一瞧,这才反应过来她睡的是周文棠的床榻,而周文棠却歇在了书房内的软榻上,她倒可以说是鸠占鹊巢了。
四下静寂,徐三的心中却是静不下来。而她还未开口,周文棠就倒了茶水给她,淡淡说道:“醒的倒是时候。饮完这一盏茶,也该上朝去了。”
徐三哪里还顾得上吃茶。她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低低问道:“我瞧院子里,似是下过雨了。”
周文棠勾起唇来,轻声道:“下过了。阿囡睡得倒是熟,雷轰雨骤,也没能将你吵醒。”
徐三抿了抿唇,有些愧疚起来,暗骂自己说好了不睡,可最后却打起了盹儿来。她眉头微蹙,又低声问道:“那宫墙上的鬼影,中贵人可瞧见了?”
周文棠却并不看她。微弱烛火之中,那男人眉眼俊美,神色淡漠,细密睫羽在眼下笼出两道阴影,徐三紧盯着他,却怎么也看不穿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何事。但她也并不催促他,因为她太清楚了,若是周文棠不想告诉她,任凭她使甚么花招,他也定然不为所动。
徐三紧抿着唇,忍不住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半晌过后,灯花轻曳间,她只听到周文棠缓缓说道:“茶要凉了。”
徐三看了眼他,抬手捧起茶盏,将那温热的茶水一口饮尽。方才下了场雨,夜里轻寒犹在,喝了这么一盏热茶,倒也能暖暖身子,驱散寒意。
可是茶喝完了,周文棠却又沉声说道:“该上朝了。”
徐三眉头一皱,动也不动,依旧盯着他看。周文棠不由勾起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稍稍眯眼,沉声说道:“怎么?我更换朝服,你也要在旁盯着?”
徐三心上一紧,也不知周文棠是存心吊自己胃口,还是真不想将墙上鬼影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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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相告。她心里着急,也不再跟他绕弯子了,当即沉声问道:“你铁了心,要瞒着我?”
周文棠眼睑低垂,薄唇微抿。他瞥了眼徐三,这就将一旁的官袍拿了过来,竟当真在徐三眼前换起衣衫来。
他长身玉立,两指一勾,就将身上的缎袍解掉,上半身也跟着赤露而出,那结实的上臂,宽阔的肩膀,饱满的胸肌,挺拔的脊背,在烛火中显得尤为好看,只是在他的腰腹间,依旧裹着层层薄带,将那窄腰及小腹遮得严严实实。
几年之前,周文棠在院中练武时,常常打着赤膊,徐三看过不知有多少次,此时再看,也不觉得有甚么异样,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她心里头犯了气,紧抿着唇,眼瞧着周文棠穿戴整齐,便又开口,冷冷说道:“朝服穿好了,也该有一说一了。”
周文棠系罢扣子,眸中泛着冷意,瞥了徐三一眼,接着隐隐动怒,冷笑着道:“朱芎这么要紧的事,你却都能打起瞌睡来。像你这样,上了战场,如何能让我放心!”
他说到最后,猛地提高声量,神色肃正,怒意凛然。徐三听着,紧抿着唇,半晌过后,缓缓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放任懈怠。待到日后去了漠北,两军交战之时,我拿性命担保,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哪怕几天几夜不合眼,紧要关头,也绝不许自己犯困。”
打仗绝非儿戏,哪怕淡漠如周文棠,冷静如徐挽澜,到了这般时候,都需要借着发脾气,来宣泄心中的愁绪与不安。
她气他不对自己坦然相告,他恼恨她疏忽大意,放任懈怠,实际上都源于内心深处,那一点不为人知的惶恐与害怕她怕一去数载,和他生分了,不如从前亲近了,而他怕她在战场上被人钻了空子,丢了性命,有去无还。可这种潜意识里的惶恐,只怕当事之人,也未必能意识得到。
眼见得徐三认错,周文棠深深看她一眼,这才对她沉声说道:“朱芎二字,本为‘诛雄’,诛杀之诛,雌雄之雄。你今日离京,记得带上那养着朱芎的匣子,每日往那匣子里滴血,记好了,要滴男子的血。那朱芎草得此养分,就会生长极快,几日就能生出几十粒草籽。”
周文棠说起这番话来,口吻极淡,声音极平,好似说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徐三听着,却是心惊不已。她紧盯着周文棠,只见他继续淡淡说道:
“摘下草籽,移种于其他匣中,继续以男子之血供养,待你到漠北时,至少也能得到千余粒草籽了。若能将朱芎草的草籽,融入金国将士的血中,那人就会迅速发福,喉结萎缩,声音变细,胸脯变大,难使女子受孕,便是使人怀孕了,也是极易生女,不易生男。如此一来,他们的力气也会大不如前,打起仗来,自然也没那么厉害了。”
周文棠稍稍一顿,抿了口茶,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略知唇语,眼力也尚可。宫墙之影,我不曾有一丝错过。将你送回榻上之后,我亲自去了龙图阁一趟,用自己的血试了试,那草一碰着血,确实长了些许。”
徐三瞪大双眼,震惊到了极点。
恍惚之间,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宋朝之所以会确立一夫一妻的制度,乃是因为开国之后出生的婴孩中,女多而男少,性别比例悬殊。而导致这种状况的根本原因,或许就是这所谓的国之宝物朱芎草。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种草,或许能以血液为传播媒介,给男人体内注入大量的雌性激素,从而使男人出现女性的性征。
为什么宋如意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但能打退金国铁蹄,更还将本朝男子打得落花流水,为什么女尊男卑的制度会迅速建立,为什么这制度一旦建成就根深蒂固,为什么这个朝代的男子,大多都似唐玉藻、徐守贞和狸奴那般,声音纤细,气质发柔,肤白貌美,连胡须都极少生出……这些问题,统统有了答案。
因为宋十三娘,早些年间,发现了这朱芎草。她昧着良心,利用它成为了天下霸主,然而后来,她大约是后悔了。
她将朱芎草传了下来,是害怕后代帝王再遇难关,害怕金人卷土重来,而她绝口不提如何种植使用,或许是因为她害怕此物被滥用,又或许是因为她心存侥幸朱芎草的效用是代代递减的,她或许隐隐期盼着,有那么一日,不需要再用这毒物来管治男子,这个社会也可以平稳运转,这个制度,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维存。
徐三震惊不已。她忍不住想,自开国以来,人们都将宋如意奉为英雄,关于宋十三娘的种种传说都在世间不住流传,不管传的有多离谱,人们都从无怀疑。宋如意已经被神化了,成了一个不可颠覆的存在。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整个王朝,竟是建立在毒/药与骗局上呢?
徐三不由缓缓笑了,那笑容很是复杂,似是慨叹,似是悲悯。她抬起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周文棠,轻声说道:“其实你完全可以瞒着我的。你若要骗我,我肯定看不出来。你又何必要告诉我呢?你……想让我也用朱芎草来对付金国大军吗?”
周文棠勾唇一哂,淡淡说道:“前两日你对我说,绝不会欺我瞒我。我不过是以德报德。”
以德报德。
他没问她会不会用这朱芎草。他似乎早已知道答案。
眼瞧着天色将晓,周文棠整了整衣袖,这便先行离开,去官家的寝殿侍奉官家起身上朝。而徐三沉默不语,心中千头万绪,争持不休。她坐了许久,待到心绪稍稳,也跟着上朝去了。
她会带上朱芎草,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绝不会用它取胜。她甚至都不想告知官家朱芎草的真相,她唯恐官家降下旨来,逼得她动用此草。
下朝之后,徐三就又去了龙图阁一趟,对胡微说要再看那朱芎草一回。徐三将要离京,能否活着回来都还说不好,胡微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赶忙又引着她入得阁中。可这妇人却是不知,徐三进了阁中之后,偷偷采了一株朱芎,入了周文棠给她备下的小匣之中。
回了府中之后,徐三正想要将那小匣入行囊,却忽地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院中响起,惊得徐三手上一抖,立时回过头来。哪知她抬眼一望,就见徐荣桂由两个官奴搀扶着,又急又气地走了过来,虽是哭喊,实则乃是干嚎,一滴泪也不见掉。
徐三一看,忍不住无奈一笑,正要开口宽慰,却听得徐荣桂痛骂她道:“好你个徐老三!这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两宿都不回来,不知到哪儿厮混去了!你这丫头,以后活不活着都说不好呢,还不趁你能喘气儿,赶紧陪陪你老娘我!”
第181章塞外长星沉碧海(一)
塞外长星沉碧海(一)
徐三眼见得徐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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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又发起泼来,赶忙走上前去,搀着她坐到案边来,对她笑着道:“哪有人咒自己亲闺女活不了的?我啊,去去就回,又不是甚么要紧事儿,何必生离死别,鬼哭狼嚎的?”
她这般轻描淡写,反倒勾得徐荣桂心里头难受起来。可是这妇人便是心里难过,也不会表现到脸上来,只一个劲儿地冲徐三发脾气,发完了脾气,又念念叨叨地叮嘱起她来,一会儿问她带没带这个,一会儿跟她说别忘了那个。
徐三微微俯身,一边拾着行囊,一边轻声笑道:“待我去了北边,有我弟妹照应我呢,我怕甚么?对了,倒不如将贞哥儿接来京中,小住一段时日。反正北边如今打起仗了,七姐驻军在外,也不能在府中守着。把贞哥儿接过来,你俩正好能做个伴儿。”
哪知她说完之后,徐荣桂默了一会儿,却皱着眉,嘟囔道:“嫁出去的郎君,泼出去的水,哪儿有往回扒拉的道理?贞哥儿要是老跟娘家掺和在一块儿,那姓郑的,肯定要给贞哥儿脸色看的。你这做姐姐的,可得拿捏清了。”
徐三一听这话,眉头微蹙,瞥了徐荣桂一眼,暗地里起了疑心。近些年来,她一次也没见过贞哥儿,至于郑素鸣,也就在她入京时见了一两回。这对小夫妻到底相处得如何,徐荣桂也没怎么说过,实在让徐三忍不住多想。
她可想好了,等她去了北边,打仗之余,怎么着也得见上贞哥儿一面。她到底占了人家徐挽澜的身子,该尽的责任还是要尽。
好不容易将徐荣桂哄走之后,徐三将行囊也打包得差不多了,周文棠给她派遣的那些护卫也已在后门外早早等候。她一边命人将行囊小心抬到车架上,一边又去了前衙,召来两个副手尤氏及罗砚,还有一直跟在罗砚身边的秦娇娥,与她们几人细细交待起了府衙官务来。
那尤氏妇人是个老官油子,说话滴水不漏,该笑的时候笑,该抹泪的时候,一眨眼,泪就掉。这样的人物,像是全身都糊了层蜡油,你看不清她,自然也摸不着她的真心。哪怕是临别之际,两人说话还是更像过招儿。
相较之下,罗砚跟秦娇娥就真心多了。罗砚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她话虽不多,但说的每一个字儿,那可真真是肺腑之言。她就跟徐三拍胸脯保证了,徐阿母住在后衙,她会跟秦娇娥一块儿照顾,绝对不会因为她不在就慢待了老人家。秦娇娥红着眼,在旁听着,也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罗砚和秦娇娥的岁数,比徐挽澜都还要大些。可徐三两世为人,这两人在她眼中,就是两个可爱的小丫头。她心中动容,忍不住伸出双手,摸了摸两人的后脑勺,竟将那两个小娘子都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将徐阿母托付给这两人,徐三心里自然是放心的。她交待完了官务,眼瞧着日阳高照,时辰不早,便避开众人,又回了房中。可她掀开帐子,帐子里空无一人,她推开窗子,窗下也唯有几丛细草,至于她想见的人,惦念的那只大狗儿,却也不知去了何处,怎么也寻不见人影。
莫非这小子又跟她犯别扭了?她都要走了,难道他不来见她最后一眼么?
徐三无奈轻笑,摇了摇头,心下不由一叹。她又等了一会儿,却仍是没等到韩小犬,只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抬眼一看,却是从酒楼里赶回来的唐玉藻。
那唐小狐狸如今已不似从前那般俗媚了,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衫子,发髻梳的光净,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掌柜的气派。眼下他掀帘入内,静静看了徐三一会儿,却是轻轻一笑,细声说道:“娘子要走了?”
徐三抿了口茶,轻声笑道:“是。这宅子有你看着,铺子有你管着,我也没甚么后顾之忧,当然是说走就走了。玉藻,往后也要靠你了。账本就不用给我送了,你自己拿捏着就行。若是府中有甚么要事,就用我先前教你的拼音给我送信。”
唐小郎虽已成了大掌柜,可一到她面前,却还是谨守奴仆的本分。他缓步上前,挽起袖子,给徐三斟满茶盏,口中轻声笑道:
“俗话说的好,衣是翎毛钱是胆。这出门在外,可不能少了金子银子。奴昨夜给娘子那车架上装了几箱金锭,都是从奴账上来的,娘子不必顾虑,都是你该拿的。除了钱,奴还给娘子装了些伤药。奴晓得那薛公子也送来了甚么疗伤圣药,可他的药,可不如奴找来的好。娘子带奴的,别带他的。”
薛公子,指的自然就是狸奴。他跟徐三有婚约,有官家做媒,在唐小郎眼中,自然是头号嫉恨的人物。他虽吃韩小犬的醋,但还是对狸奴妒意更深。
徐三听着,念着他辛苦,也只是笑笑,淡淡说道:“好。带你的药。唐掌柜门路多,找来的药自然信得过。”
唐小郎见她应下,抿唇一笑,可笑过之后,心中又是无尽酸涩。他估摸着时辰,见徐三还不动身,心下已经了然,只对她轻声说道:“娘子,到时辰了。该来的早来了,不该来的,也不会来了。”
徐三看了他一眼,回目光,默然不语。
徐阿母有人照看,商铺有人打理,官务有人操持,而她先前在京中设下的情报机构,也已委托徐玑为主事,让她日后处理大小事务了。宋祁的心机比她还深沉,日后的事儿,她也管不住了。若说还有甚么人,甚么事,让她的心一直悬在空中,迟迟不能落定,唯有那姓韩的男人了。
徐三叹了口气,含笑起身,也不打算再等了,只对着唐玉藻轻声说道:“等他回来跟他说,让这小子老实点儿,别胡闹,别惹事儿。”
她稍稍一顿,欲言又止。到底是对着唐小郎,有些话儿,她也不好直说。可惜韩小犬不在,她不能对他直接交待。
而唐小郎瞥了眼她,复又低下头来,轻轻唔了一声,就算是应了下来。徐三最后望了一眼这待了几年的开封府衙,将周文棠借她的长剑别在腰间,握紧缰绳,跨上马背,头也不回,这就朝着城门奔去。
一行人马,披霜冒露,昼夜兼程,两日过后,就已经出了京畿一带。距离硝烟弥漫的燕云十六州,已然是愈来愈近了。
这一路走来,起初的时候,徐三听着那些百姓议论战事,大多还都是在骂徐三的,说这女人是个惹祸的,若是老老实实嫁了,哪里还用得上打仗?
可等到徐三出了京畿之后,她先前所写的檄文已经传遍天下。她那些充满热血与愤慨的文字,成功扭转了民间风向,如今再提起徐挽澜来,反倒是人人都为她而抱不平了,说是金国求娶我朝栋梁,欺人太甚,其心可诛!
面对大众风向的转变,徐三淡然处之,既不为人们之前的抨击而失望痛心,也不为人们后来的义愤填膺而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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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的时候,她在学校修过公共关系学,她太明白了,在公共关系学中,有一个最根本的假设公众都是健忘的,也是易变的。
事不关己之时,人们随意动动嘴皮子,无论看起来有多么愤慨、激动,多么感同身受,其实都没真正往心里去。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金国打过来了,徐少傅要应战去了,只要这战火还没蔓延过来,那这些都不过是过耳风声罢了,还不如想想一会儿吃什么更要紧呢。
这夜里徐三与梅岭及身边护卫,一同在城郊处的驿馆歇下。徐三独坐房中,看过最新送来的边关军报之后,便铺陈笔墨,写起了书信来。头一封信,自然是写给徐阿母的,而这第二封信,就是写给周文棠的。
徐三先前答应过周内侍,每隔十日,要给他写一封信,并要在信中将十日内的事详细陈述。她想过之后,就决心将给周文棠的信当作记日记一样,每日都或多或少记上一笔,攒上十日,再交由梅岭寄出。
今夜徐三写的,就是自离京以来,听到了百姓风声之转变。而她写罢之后,才一搁笔,就听得门外忽地有些动静,若非她耳朵尖,还真不一定能听见。
徐三一听这古怪声响,微微眯起眼来。她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缓缓走到门侧,一手握上了冰凉的剑柄,另一手则缓缓抬起,小心将门板推开。哪知这门扇一开,徐三自那门缝总向外窥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那人眉眼俊美,薄唇紧抿,脸上的神情别扭得不行,好似又在为甚么事儿而生气不已。徐三见状,赶忙将门完全推开,松开抓紧剑柄的手,有些无奈地仰头笑道:“你啊,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她却是不知,打从她出开封城门时,韩小犬就跟上她了。他本打算一路跟到燕乐,再在她面前现身,吓她个又惊又喜,措手不及,可这才跟了两日,韩小犬就忍不住了,这日日都能瞧见,却又不能摸,不能碰,不能共赴巫山云雨,实在让他百般难耐。
徐三话音刚落,男人就将她挤进了厢房中,长臂向后,顺手就将门栓扣上。徐三瞧着他那别扭的脸,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好笑,可她才一抿唇,韩小犬就伸出大手,挑起她的下巴,一边用甲盖轻压着她柔软的唇,一边闷声说道:“小骗子,你舍得了我,可我却舍不得你。我要是不跟着,只怕你要趁机将我忘了。”
徐三凝视着他,反手也勾起他的下巴,对他轻声笑道:“既然都跟了两日了,那不如就再跟两年罢。反正我也想通了,我背的骂名不少,也不差沉湎淫逸这一条。我就让男的跟着伺候怎么了,反正我就是个见色心喜的,让她们眼馋去罢。”
韩小犬一听这话,漆黑的眸子也不由亮了几分。他一高兴起来,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不遮不掩,一把就将徐三打横抱起,由她搂着脖子,二人一同倒进了软榻中去。
徐三摸着他的脸,却见韩小犬极为认真地盯着自己,沉声说道:“我不许她们骂你。我跟那些以色侍人的不一样。我跟在你身边,对你,对军营,对我大宋国,都是有好处的。三娘,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说空话罢?我可又会武功,又看过兵法,论起行军打仗,我未必就比你差呢。”
徐三闻言,倒是有几分意外。她轻笑着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韩小犬听着,很是满意,勾唇而笑,低头就朝着她颈边吻去。而徐三摸着他的发髻,任由他强扯衣衫,攻城掠地。在这城郊驿馆中,竟也有无尽旖旎。
第182章塞外长星沉碧海(二)
塞外长星沉碧海(二)
徐三将韩小犬带在身边之后,跟在徐三身边的那几个护卫暗地里都生出了些不满来,就连梅岭看在眼中,都委婉地劝了徐三几回。可徐挽澜这一次倒是固执得很,死不松口,非要跟韩小犬同吃同宿不可。
她心里一直清楚,韩元琨向来没甚么安全感,急于证明自己,又有些患得患失,所以她竭尽全力,想要让韩小犬安心。然而徐三却是未曾料到,她这番举动,竟是适得其反。
那些女人嫌恶的眼神,疏离的态度,背后的闲话,都让韩小犬愈发焦躁起来。他恨自己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像周文棠那样的权势,更恨自己生不逢时。他多希望那些女人能用尊敬的、正视的态度待他,他希望让她们意识到,他也是有才干,也是可以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的。
一转眼,八月中上旬,徐三及一干随行之人终于到了檀州州衙。自打崔钿升任檀州知州之后,因她留恋故地,就将州衙搬到了她先前做监军的燕乐县中。眼下新秋已至,乱叶萧萧,徐三顾不上歇整,更顾不上故地重游,一下马就来了州衙,过来跟崔钿汇合。
徐三足蹬黑靴,步伐利落,由官役领着,一路走到了崔钿所在的书房内。她才一跨过门槛,就见崔钿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地倚在梨木椅上,歪歪倒倒地坐着,嘴里叼着根毛笔,而她的书案上也是一片凌乱,四处散落着奏章及宣纸。
哪怕徐三来了,崔钿也不曾立即起身。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很是困倦的模样,接着有些无奈地冲徐三一笑,对她轻声说道:“来了啊。”
来了啊。这几个字,随性而又亲切。徐三一听,仿佛又被拉回了昨天。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如今的官阶比崔钿高了,两人重逢之后,崔钿心中会有些不大自在。可如今一看,哪怕世道变了,旁人变了,崔钿都还是老样子,变也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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