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她有时甚至忍不住想,周文棠当年,到底是怎么建立起兔来的?是不是因为他有官家的支撑与扶持,所以这条路,走的也更加顺利些?
但她的手腕,也并不比周文棠差。至少在朝中,周文棠孤立无援,没有哪个朝臣愿意与他为伍,而徐三作为科举主考,身兼皇子少傅、开封府尹、翰林学士三职,身显名扬,炙手可热,愿意依附她的官员和考生可是数不胜数。
徐三的人脉,更多的集中在朝堂之上,而周文棠的鹰犬,则蛰伏暗处,不见天光。
徐三耳听得周文棠讥讽自己,忍不住勾唇一笑,不甘示弱道:“韩元琨怎么说,也是你兔的人。我若是想查他,总要先来问问中贵人,也算是给你些面子不是?”
周文棠勾唇一哂,瞧那模样,好似是不以为然。徐三忍不住眯起眼来,斗志昂扬道:“你等着,最多再过三个月,我绝对要让你输在我的剑下!还有,你信不信,我能将你安插在各府中的探子给顶替掉?”
从前她忙于府衙官务,实在没空操心别的事。然而如今,有了官家发话,她可以借着少傅之职,将官务多分给两个副手,那么她就可以利用这段空闲,敲打敲打她的那些棋子,再把从前学的武艺也一并拾起。
对于徐三的誓言,周文棠却是挑了下眉,一言不发。徐三看着,心里更是来气,出了周文棠的院子之后,便在心中盘算起来,又给自己立了每日练武的规矩,又打算从唐玉藻那儿支些银子,整顿一下手中的棋子。
徐三心中装满了事,韩小犬这三个字给她带来的烦扰,也因此而减轻了不少。这夜里她躺到榻上,侧着身子,才一合眼,就沉沉睡了过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哪知待到后半夜时,徐三竟是发起梦魇来,梦中火光烛天,鬼烂神焦,四周热燥燥的,熏的她大汗淋漓。
徐三捂口,猛咳一声,骤然间睁开眼来,只见四下再不是一团漆黑,正上方的鸳鸯帐顶已然被火燎了一个大洞出来,目之所及,尽是浓烟滚滚,火舌腾舞。
起火了!
徐三一惊,立时清醒起来。她翻身而起,将锦被披在背上,胡乱踩上木屐,这就匆匆往门外逃去,哪知她逃到门前,眯眼一看,却发现门窗都已被人紧紧锁住!
眼见火舌肆虐,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徐三还算冷静,一边张口,高声呼救,一边点破窗纸,自缝隙间伸出手去,试着去摸门前拴着的铜锁。孰料她摸了一会儿,忽地有一只手,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徐三心上一紧,也不知来者何人。她不敢贸然出声,而门外之人,却是急急说道:“三娘,别怕。我来救你了。”
是韩小犬!
徐三心上一暖,虽看不见他的模样,却也急急反手,将他的大手握住。她细细感受着韩小犬指间的粗糙薄茧,竟觉得身后大火也没那么可怖了。
火光烛天,二人隔着薄薄窗纸,十指紧紧相扣。
韩小犬额前满是汗水,见她脉搏稍缓,赶忙沉声说道:“三娘,你且让开。我试试,看能不能把门踹开。”
徐三赶忙应了声好,这就起身让开,躲避柱后。韩小犬力气倒是极大,他抬起皂靴,连踹了十来下,那锁虽未曾被踹开,但半扇门却竟被他生生踹了下来。
浓烟与赤焰之中,徐三用袖子掩着口,眯眼便见夜色之中,韩小犬大步跨了进来,那宽阔的肩膀,凛凛的身躯,在这般境地里,实在让人无比心安。他一把抓住徐三的腕子,这便将她强扯了出来。而待到徐三出来,正撞见唐小郎察觉不对,来了院中。
唐玉藻见着起了火,惊得脸色大变,赶忙唤醒一众仆侍,让诸人一起救火。而徐三裹着锦被,坐在厢房中,韩小犬正有些笨拙地给她沏茶,低低说道:“喝些茶水,嗓子就不会痛了。”
徐三顿了顿,缓缓伸手,牵住男人的衣角。韩小犬视线下移,一瞧见她那白皙下手紧抓着自己不放,心上立刻软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片刻的沉默过后,竟是异口同声,低低说道:“是我错了。”
韩小犬闻言,抿起唇来,怎么也忍不住笑意。他眯起眼来,凝望着徐三,故意问道:“你哪里错了?”
徐三不甘示弱,挑眉道:“你哪里错了?”
若是从前的韩小犬,只怕要跟她犯起别扭来,然而今夜的他,稍稍一顿,却是闷声说道:“我是错了。我不该不信你,也不该口不择言,说些污言秽语来诋毁你。”
徐三见他如此坦率,止不住的讶异。她定定地凝望着韩小犬,抓住他结实的腕子,认真说道:“我也有错。我不该不跟你好好解释,不该敷衍你,只想着和稀泥,我最不该的,就是打了你脸。来,你打回来,我不怨你。”
韩小犬冷哼一声,低低道:“你舍得打我,我却舍不得打你。若要打,也得是在床笫之间。我哪里会吃你的亏,肯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小骗子。”
徐三见他不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不再跟自己发脾气,便拉了他近身,主动投入他的怀中,倚着他肩头,含笑说道:“等今夜着火这事儿搞清楚了,我啊,有的是空儿,等着挨你的教训。韩郎,我也想通了,趁如今还算得闲,我不再让你干等着我了,我会早些回来陪你。”
韩小犬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却是眉头紧皱,眸底满是忧色。徐三见他久久不语,心上惊疑,稍稍松手,抬头看他,而韩小犬薄唇紧抿,沉声说道:“三娘,今夜这火,怕是因我而起。”
徐三一惊,低声问道:“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写作业写论文或者忙别的事的话,有助于提升写作热情……大概和小别胜新婚是一个道理
也有可能是因为大纲之后没有日常流的情节了,写起来比较兴奋
第177章山河旧影藏秋月(一)
山河旧影藏秋月(一)
要说有谁想要害她,徐三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屡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崔金钗。然而此时此刻,韩小犬却说,今夜这火,乃是因他而起,实在让徐三心感诧异。
她抬头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就见韩小犬眉头紧蹙,沉声说道:“我先前跟你说过,我在西南时,杀了几个光朱的小头目。那几人都是光朱的老人了,颇有威望,我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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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自是饶不过我。”
徐三皱眉道:“你突然被周内侍调回京中,是不是因为光朱的人,一直在追杀你?”
韩小犬倒是没想到,他才说了个话头儿,徐三就能想通个中牵扯。他点了点头,目光阴鸷,咬牙恨道:“是。一方面,我剿匪有功,周文棠若不将我调任回京,怕是难以服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在西南捅了篓子,那些个混账,死揪着我不放,我背上的伤,全是他们下的手!”
徐三与韩小犬初试云雨时,韩小犬褪了外衫,那宽阔后背上的狰狞疮痕,甚是惹眼,还让徐三心疼了好一阵子。
她忍不住攥紧韩小犬的衣角,轻声说道:“今夜这火,说不定是朝着我来的呢。你虽招惹了光朱,可他们的手,未必能伸的这么远。”
韩小犬却是摇了摇头,一边抚着她的长发,一边冷笑着道:“前些日子,我跟你闹了别扭,之后去街上转了一个时辰,这就有些忍不住了,想要回来找你。哪知就在此时,我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熟脸,那家伙正是光朱的爪牙。”
“我偷偷跟了他一会儿,就见他从集市上买了些火石、蒲绒等,俱是打火之物。我也没往心里去,只想再跟他一会儿,捣毁那混账的老巢。哪知跟着跟着,那人却是忽然不见了影踪。如今再想,肯定和今夜这火脱不了干系。”
韩小犬说及此处,微微抿唇。他挑起眉来,大手捏着徐三的双颊,非要将她俏生生的小脸挤成一团肉包子,口中则冷声说道:“这几夜里,我可都瞧着呢。你这小骗子,根本就没想我。”
徐三却是瞪大双眼,惊声道:“傻小子,你这是被盯上了。那人之所以来我这儿放火,就是瞧见你夜夜来此,只以为你还跟我住在一块儿。”
韩小犬一听,立时松开手来。他眉头紧蹙,稍一思忖,咬牙说道:“那我以后,不跟你待在一块儿了,倒也省得连累你。”
徐三却是靠在他的肩头,磨蹭着他的颈窝,紧抓着他肌肉结实的上臂,小声嘟哝道:“不行!不许走。我若是连你也护不住,那我这个二品的官儿也不必当了。你就跟我待在一块儿,别的地儿,哪儿也不准去。你若要走,我就抓着你不放。”
徐三这番言语,自是让韩小犬十分动容。
一直以来,都是他求着徐三,磨着徐三,这女人倒还不曾对他说过什么动情的话。然而今时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好似将她的那颗冷冰冰的心,也一并融成了一摊软水。
韩小犬心头发热,忍不住紧紧搂住怀中的女人,细细密密的吻,接连落到了她的鬓角与青丝上去。
只不过,动容之余,韩小犬的心中,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只能待着这四方宅子里,由徐三来护他安危吗?所有的风雨,都由徐三一人来担吗?他若是想过这种笼中鸟似的日子,当年在寿春时,他早就折了腰,去伺候那腰缠万贯的魏大娘了。
他不能。他不愿。
韩小犬目光晦暗。他紧紧按着徐三的腰背,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躯里去。他幻想着有一天,他能为她遮风避雨,为她而顶门立户,架海擎天,成为她心中最有力的依靠。
这一天,可还会来?
韩小犬的小心思,徐三却是顾不上多想,在她的心中,远有更多要事,非得操心不可。比如她说要护住韩小犬,那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必须要想方设法,加强这开封府衙的护卫。
早些年间,她还住在周文棠的后院时,那小小一方宅院,好似铜墙铁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足可见周文棠守卫之森严。然而自从她搬到了开封府衙,她这一扇窗子,韩小犬也能翻进来,金元祯也能闯进来,也确实是该好好整饬了。
徐三这边正为此犯着愁呢,隔日里唐小郎却是为她解了忧。那唐小狐狸,瞧见这场大火之时,很是为徐三忧心不已。他稍稍一想,就对着徐三细声说道:
“奴开的那酒楼,时不时就有人来闹事儿,或是酒喝多了,醉得糊涂的,或是别家酒楼,故意来寻衅滋事的。奴后来花了重金,自武馆请了几位娘子,倒是顶上了用处。那几人很是可靠,奴跟她们是老交情了,若是掏些银子,让她们夜里来三娘这儿盯着,该也是行得通的。”
徐三一听,不由一笑。她亲自给唐玉藻斟了盏茶,对他说道:“咱家玉藻,真不愧是我亲自任命的管事,总能为我解燃眉之急。你呀,又是小财神爷,又是小土地神,祈福求财保平安,全都要来找唐掌柜。”
唐玉藻如今虽还是对她自称为奴,但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骨子里的奴气早就退了八成。他说话虽还是细声细气的,但是那股子媚劲儿,却是已然消失不见了,这头发梳的光净,眉眼更是俊俏,倒有了些儒商风范。
耳听得徐三夸起自己来,唐小郎温文一笑,轻声道:“奴要是真有这样厉害,三娘怎么会不要奴,偏去找了条小狗子呢?”
徐三被他一噎,有些尴尬地一笑,冷不丁地想起早些年间,唐小郎屡次三番,自荐枕席,一个劲儿地跟她说自己很是厉害。还有那一夜,他裹着魏氏送来的薄纱,那黑漆漆一团的玩意儿,逼着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这多年了,这小子还没歇了心思?
徐三清了清嗓子,只当没听见唐玉藻这番话儿,又拿起幸于火灾的账本,跟他说起了驿馆之事来。唐小郎也没再纠缠,了心思,不慌不忙,跟她汇报起了经营状况来。
有唐小郎从中牵线,没过多久,徐三这后宅就请来了几个身手极好的武人。徐三在京中任职这两年,表现不错,声名远扬,远比前任曹府尹要更得民心。那几个武人听说要来给徐府尹办事儿,甚至还非要给她降些银子,后来还是徐三说他们辛苦,巧立名目,又给了她们许多好处。
有言道是纸包不住火,徐三这后宅起火的事儿,没多久就传了出去,就连官家都向徐三问了几句。而这贵族阶级,向来没有秘密,隔了几日之后,徐三的未婚夫,小狸奴,就登门探望徐三来了。
这日里徐三在宫中给宋祁授过了课,才一回府,苦等多时的韩小犬就趁着她更衣之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急急将她抛到了被褥里去。徐三笑骂他食髓知味,不知节制,而韩小犬却是得意,说自己身强力壮,毋需节制,若是今日不做个够,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再悔恨不已吗?
早些时候,韩小犬说要在床笫之间,将徐三打他的那巴掌报复回来。他今日就说到做到,一边奋力挺腰驰骋,一边将她那软肉打得啪啪作响,那声音在翠帐间不住回荡,实在让徐三脸红心热,羞恼不已。
床架子吱吱呀呀,二人正在兴头上时,却忽地听得院子里有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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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渐行渐近。那人走路的声音极大,还时不时清两下嗓子,显然是不好意思直接打扰,打算故意用这声音,唤那厢房里的一双鸳鸯回到尘世里来。
韩小犬死死咬牙,一双眼几乎瞪得通红,徐三赶忙推他,小声劝道:“梅岭最知轻重,她来唤我,肯定是有急事。你先忍忍,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韩小犬闷闷地唔了一声,往后腰,抽拔而出,之后还依依不舍,按着她肩,狠狠亲了她一口。徐三匆匆系好衣带,也顾不上拾,钗横鬓乱,强忍不适,这就缓缓将门扇推开。
哪知她一开门,梅岭便急急上前,低低说道:“三娘,薛菡过来了,说是三娘这儿前些日子遭了火,要给三娘送一尊地藏菩萨。人已在前衙候着了,茶水都换了两轮了,三娘见还是不见?”
徐三一惊,赶忙拾衣衫,蹙眉道:“怎么现在才来喊我?”
梅岭抿了抿唇,无奈笑道:“我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盏茶的工夫,又是咳嗽,又是清嗓子,三娘却是怎么也听不着。”
徐三脸上发烫,也顾不得多说,将身上的衣裳拾得差不多了,又让梅岭给她整理了一番发髻,这就朝着前衙赶了过去。
前衙之中,狸奴眉眼俊秀,青丝披散,一袭墨绿缎袍,个头儿比徐三上次见他时又高了不少,婴儿肥也退去了许多,整个人都显得清瘦了,从前像只肉乎乎的小橘猫,如今却像是只布偶猫,温雅而又可爱。
他等了约两盏茶的工夫,可却仍是不急不躁,眼见得徐三过来,他还立起身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对着徐三含笑轻声道:“是我不好,没事先跟三娘说一声,耽搁了三娘处理官务,操持纲纪。”
处理官务,操持纲纪?她处理和操持的,可不是官务和纲纪。
狸奴这般通情达理,反倒让徐三觉得心中有愧,脸上更是臊得不行。她微微抬袖,请狸奴入座,接着坐到他身侧,抿了口茶,缓缓笑道:“狸奴今日专程过来,可是有甚么急事?”
薛菡缓缓抬袖,召了仆侍上前,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风范。那两个仆侍一齐抬着一尊重物,小心走了过来,那物件上罩着一层镶金红布,看起来颇为贵重。
徐三正细细打量着,便听得狸奴轻声笑道:“我听人说,若是在家宅之中,供奉地藏菩萨,可保家宅永安,出入神护,无水火灾,便特地去了大相国寺,请了这尊菩萨回来。近日大相国寺的妙应禅师,自四方游历归来,我就求了他给这尊菩萨加持护念。”
所谓加持护念,倒有些像是道教中所说的开光。若能让高僧开光,这菩萨必会灵验。
徐三听着,心下一叹,暗道狸奴实在有心。
而狸奴稍稍一顿,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妙应禅师,向来只见有缘之人。我今日贸贸然去见他,也不知他会不会见我,更不知他,会不会给这佛像加持护念,所以事先才没有知会三娘,还请三娘勿怪。”
徐三让他等了这么久,哪里还会怪他?她面上带笑,赶忙谢过狸奴,一个劲儿地对他说起了好听话来,而就在徐三将狸奴哄得笑眯眯时,她不经意间,抬眼一瞥,却瞧见那锦绣屏风一侧,现出了半个身形来。
那人身躯凛凛,高大结实,打扮得虽不大起眼,可那孤傲之气,却是遮掩不住。
韩小犬紧盯着她,眸色阴鸷,唇角虽微微翘着,可那笑意,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倒像是气极反笑。徐三一撞上他的视线,忍不住稍稍一顿。
而徐三这么一顿,狸奴似有所察。那少年敛笑意,抬起眼来,定定地看向屏风之后。
一边是有婚约的未婚夫,一边是真心相付的有情人,徐三夹在中间,只觉得十分尴尬,心底暗暗骂了自己好几句。她组织了下言语,正打算找个由头圆过去,不曾想韩小犬却提着砂瓶,缓步上前,立在薛菡面前,对着他眯起眼来,阴恻恻地笑道:“徐府尹,薛公子,茶水凉了,容奴给二位满上热水。”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终于要打仗了!!!兴奋
之前一直有人怀疑开国女帝为什么能打过男人,这个伏笔,几章之内终于也要揭开了
第178章山河旧影藏秋月(二)
山河旧影藏秋月(二)
奴?徐三一听见韩小犬自称为奴,心里头咯噔一下,知道这男人肯定是来了气,存心要膈应她。
而韩小犬虽然扮作奴仆,可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却是锋芒暗藏,恍如利箭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狸奴,哪里有一分为奴作婢的样子?
狸奴也不是愚笨之人,他早先就听着了风声,说是徐三娘在府衙后宅养了个郎君,那人姓韩,就是落败了的韩氏族人。眼下情敌相见,四目相对,狸奴立时明白过来了,眼前之人,正是三娘的心上人。
狸奴到底是世家子弟,虽说模样长得可爱,难被人小觑,但他可是被罗昀夸过的人物,向来气度从容,颇有大家风范。
他只淡淡一笑,低下头来,由着韩小犬提着砂瓶,给他斟茶,至于狸奴自己,看也不看韩元琨一眼,只转过头去,继续跟徐三娘说起那地藏菩萨供奉之事来。
韩小犬存心过来找茬,却见他并不理睬自己,心里头自然很是不爽。他眯起眼来,手上一松,故意就将那砂瓶摔到了地上去。只闻得哐啷一声,那砂瓶就在狸奴的靴履边碎裂开来,连带着将罐中热水也全都泼到了狸奴的衣衫上去。
徐三见状,微微变色,立时起身,唤来仆侍拾碎陶。她皱着眉,深深看了韩小犬一眼,接着走到狸奴身侧,对着他温声关切道:“狸奴,不曾烫伤罢?”
薛菡好歹也是薛府的掌上明珠,他要是在开封府衙里出了事儿,薛氏定然是要在朝中给徐三使绊子的。
韩小犬立在一侧,眼瞧着徐三对狸奴如此关切,忍不住眼睑低垂,薄唇紧抿。他微微攥拳,拿袖子作为掩饰,遮住了那不小心被砂瓶割伤,尚还在流血的手指。
狸奴看了眼韩元琨,淡淡笑道:“三姐不必忧心。狸奴不曾有碍。”
徐三松了口气,赶忙含笑说道:“这小子摔碎砂瓶,原本也是无心之举,狸奴可莫要生他的气。你这衣衫沾了热茶,裹在身上多难受啊,可是得赶紧换了。我方才唤人去铺子里给你买新衣了,买来之后,你先穿着顶上一会儿,在我这府衙里坐坐,等你那衣裳晾干了,熏过香了,我再命人给你送来。”
狸奴点了点头,很是温顺地道:“许久不曾见过三姐,多待上一会儿,正合狸奴的心意。”
韩小犬原本是想故意挑衅狸奴,不成想倒给狸奴找了个理由,让他顺理成章,能在这开封府衙多待一会儿,徐三还不得不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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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陪,跟着狸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韩元琨在旁看着,死咬牙关,好几次都将那拳头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徐三看在眼中,知道他心里难受,心下不由一叹,也觉得再这样拖下去,一直维持着一纸婚约,对于她、韩小犬、狸奴三个人来说,都不是甚么好事。
待到要送走狸奴之时,徐三好不容易,总算是撇开了一众仆侍,跟狸奴争取到了独处之机。她立在檐下,微微拢袖,于夕光之中,凝视着少年那一双猫眼般纯净漂亮的瞳孔。
那人眸光似水,当真是我见犹怜。只可惜,她已经养了条狗,就不能辜负了那只小犬。
徐三微微一笑,拿捏语气,轻声对他说道:“狸奴,先前你和我立下过约定,我若是有了心上人,这桩婚约,就再也算不得数了。如今这个人已经来了,这退婚之事,怕也该摆到台面上来了。”
狸奴稍稍一默,却是露着尖尖的小虎牙,含笑轻声道:“三姐好好想想,那日在重阳观,我说的可是,四年之后,若是三姐对我并无情意,我定会主动退婚。眼下才过去了一年有余,三姐何必心急?”
徐三皱眉道:“狸奴,你是高门子弟,玉叶金柯,何需受我这委屈?狸奴,不必再拖下去了,我并不是你的良配,门不当,户不对,情不投,意不合,你该去找你的有缘人了。”
门不当,户不对,情不投,意不合。
少年一听这十二字,漆黑的眸子不由黯淡了许多。他睫羽微颤,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三姐写过一句诗,我是记得的,叫做‘世事弈棋无定局’。荣衰无定,世事无常,一切浮生,如何说得准呢?我劝三姐,还是莫要早早下此定论。”
徐三一怔,倒是没想到,他竟连自己在玉兰轩写的诗都仔细读过。而狸奴念的这一句,并不是她被传诵开来的名诗佳句,甚至还有些冷僻,足可见他用心之处。
而狸奴言及此处,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徐三,目光温和而又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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