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乔伊斯蕾秋
他又打了一次电话给莫琳:“还是我。” 她没说话,只是吞了一下口水。他只好说:“我是哈罗德。” “是。”她又吞了一下口水。
“是不是晚点再打比较好?” “不是。”她停了一下,低声说,“雷克斯也在。我们看了地图,打了几个电话,他也在电脑上查过了。我们甚至翻出你那本大 不列颠摩托旅游指南来看。”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对劲,很轻很 轻,好像她刚刚跑了很远的路,还未回过气来。他要用力把话筒压 在耳朵上才听得清。
“你想不想和雷克斯打声招呼?” 说完这句她笑了一下,很短促的一声笑:“他也问你好。”接着是更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吞东西,又像在小声打着嗝:“雷 克斯认为你可能是在伍勒。”
“伍勒?” “是这样念的吗?”
“我不知道。现在这些名字听起来好像全都差不多。”
“我们觉得你肯定是在哪个地方拐错了。”他本来想更正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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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在哪“些”地方拐错了,又觉得太费力。“有一家旅馆叫红狮子,我觉得听起来还不错,雷克斯也这么认为。我给你订了一间 房,哈罗德,他们会知道你要过去的。”
“但你忘了,我已经没有钱在身上了。而且我看起来肯定一团 糟。”
“我用电话信用卡付过钱了。你看起来怎样并不重要。” “你什么时候过来?雷克斯也会来吗?”他问完两个问题都停了一下,但是莫琳没出声。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挂掉了电话。 “你会来吗?”他又问了一次,感觉体内的血因惊慌而热起来。
她没有挂电话,他听到她吸了长长一口气,就像不小心烫到 了手似的。突然她的声音爆发出来,又快又响,几乎震疼了他的耳 朵。他只好轻轻把话筒拿远一点。“奎妮还活着,哈罗德。你叫她 等你,她还在等你。雷克斯和我查了天气预报,整个英国都画着大 太阳。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莫琳?”她是他最后的希望,“我走不下去了。我错了。” 她没有听到,或者明明听到却忽略掉了。她的声音不断从话筒里传来,音调越来越高:“继续走,别停下来。还有十六英里就到 贝里克了。你可以的,哈罗德。记住沿着b6525国道走。”
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挂上了电话。
就像莫琳交代的那样,哈罗德住进了旅馆。他无法直视前台的 接待和那个坚持领他上房帮他把门打开的服务员,小伙子还帮他把 窗帘拉上,又教他怎样调节空调温度,告诉他洗手间、小酒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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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都在哪里。哈罗德看也没看,只是点点头。空气又冷又僵。 “想喝点什么吗,先生?”服务员问。 哈罗德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酒精和自己的关系,所以只是转过身。服务员离开后,他和衣躺下,满脑子都是不想再走下去。这一 晚他睡得很浅,突然一下惊醒了。玛蒂娜男朋友的指南针。他一下 把手伸进裤袋,整个袋子拉出来,又去翻另一边裤袋,都不见指南 针的踪影。不在床上,也不在地上,甚至没有在电梯里。他一定是 把它落在电话亭了。
服务员为他打开大门,答应等哈罗德回来。哈罗德跑得那么 快,整个胸腔就像风箱一样,喘个不停。他一下子推开电话亭门, 但指南针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在房间里过夜,躺在床上,还有干净的 被褥、柔软的枕头,总之那晚哈罗德哭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愚 蠢到丢了玛蒂娜给的指南针。他试着告诉自己那只是身外物,玛蒂 娜一定会理解的,但他满脑子都是袋子里空荡荡的感觉,那种空虚 大到叫人无法忽略。他生怕和指南针一起弄丢的还有自己最重要、 最稳定的一部分。即使好不容易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他潜意识里还 是不断闪现着画面:他看见巴斯那个穿着裙子、眼睛被人打肿了的 男人;那个盯着奎妮的信看的肿瘤医生;那个钟爱奥斯丁、对着空 气说话的女人;还有满手疤痕的自行车手母亲,他不仅又问自己一 次怎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他转个身,更深地埋进枕头里,看见了 那个坐火车去看运动鞋男孩的银发绅士,看见玛蒂娜还在等那个永 远不会回来的男朋友,还有那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南布伦特的女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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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维尔夫呢?凯特呢?所有这些孜孜寻找幸福的人。他哭着醒过来,白天走了多久,就又哭了多久。
莫琳收到一张哲维山风景的明信片,没有盖邮戳,上面写着: “天气很好。h.”第二天又收到一张哈德良长城的明信片,但这回 什么都没写。
之后每天都有明信片,有时一天有好几张 。他写的都是最简短 的话:“雨。”“不太好。”“在路上。”“想你。”有一次他画 了一座山的形状,还有一次是一个歪歪扭扭的w,也许是一只鸟。 但更多明信片什么都没写。她叮嘱邮递员留个心,不够的邮资她会 垫付。这些明信片比情书更宝贵,她说。
哈罗德后来再没有打电话回家。她每天晚上都等着,但电话没 有响过。一想到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让他继续上路,莫琳心里就 很不好受。她当时订旅店和打电话都是噙着泪说话的。但她和雷克 斯已经讨论过一遍又一遍,如果在离目标这么近的时候让他放弃, 他余生都会后悔的。
已经是六月的尾声了,一同来临的还有狂风暴雨。她花园里的竹 架子像喝醉酒一样弯向地面,种下的豆藤只能摸索着向空中伸展。哈 罗德的明信片依然一日一达,但明信片上的景象不再专心地朝北方变 化。有一张凯尔索的明信片,如果莫琳没记错的话,那里离他应该在 的位置往西偏了有二十三英里那么远。接着又有一张埃克雷斯的,然 后是一张冷河的,越来越往贝里克以西偏离。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她差 点就没忍住给警察局打电话,话筒都拿在手上了才想起哈罗德随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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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可能会到达贝里克,她实在没有什么借口报警。
她没有一晚睡得好,生怕一陷入无意识的睡梦中,就会错失与 她丈夫唯一的联系,然后完全失去他。她坐到外面门廊的椅子上, 看着晚星,为那个离她万里之遥,但睡在同一片星空下的男人守 夜。雷克斯偶尔会在清晨给她沏杯茶,有时还从他车上拿来一张毯 子。他们会一起看着夜幕失去颜色,看黎明的曙光初现,什么都不 说,也不动。
在莫琳的一切愿望里,什么都比不上哈罗德回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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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26.哈罗德与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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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旅程是最艰辛的。哈罗德能看见的就是路,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之前右腿的伤痛又发作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他根本就身处于一个不存在的地方。苍蝇在他 脑袋周围嗡嗡作响,有时还有什么虫子咬他一口、叮他一下。土地 很广阔,很空旷,马路上排成一排的车子像玩具一样。又是一座 山,又是一片天空,又走了一英里,全都一模一样,令他厌倦得几 乎想放弃。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到底是在往哪里走。
失去了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那个词是什 么来着?他记不起来了。他记得开头那个字应该是单人旁的,但实 在想不起来了。什么都不重要了,浸透夜空的黑暗,打在身上的雨 水,吹得人寸步难行的狂风。他浑身湿漉漉地睡着,又湿漉漉地醒 来。他再也想不起温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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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他以为已经摆脱了的噩梦又回来了,他无处可躲。无论 醒着还是梦中,他一遍一遍经历着过去,而且从中感到了新的恐 惧。他看见自己站在花园棚架里举着斧头胡乱挥舞,手上都是伤 口,被威士忌灌得醉醺醺的头左摇右摆。他看到自己的拳头打在成 千上万片五彩缤纷的玻璃大头针上,血流如注。他听到自己在祈 祷,翻着白眼,双拳紧握,但那些祈祷一点意义都没有。有时他还 会看到莫琳转身背对他,走向一团耀眼的白光,就这样消失了。过 去那二十年就这样被抽丝剥茧、原形毕露,他再也无法躲到那些平 淡无奇或陈腔滥调背后。与这片土地上一切细节一样,所有伪装都 不复存在了。
没有谁可以想象这样的孤单。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什么回 音都没有。他感到身体深处有股寒意,好像从骨头开始结了冰。他 闭上双眼,觉得自己睡过去就不会再醒来了,没有丝毫反抗这种想 法的动力。当他再次醒来,皮肤被身上僵硬的衣服划过,脸上的皮 肤因太阳或是寒冷火辣辣地疼,他只是爬起来,又一次迈开沉重的 步子。
鞋子有个地方鼓起来,鞋面和鞋底连接的地方开了个口,鞋底 又薄得像纸一样了。他的脚趾随时会穿过破洞露出来,他用那卷蓝 色的胶布缠了几圈,从脚底一直绕到脚踝,这样鞋子和他就连成一 体了。或者反过来,是他和鞋子连成一体了?他开始觉得鞋子有了 他们自己的思想意愿。
走,走,走。这是唯一的语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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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是脑子里在想,甚至是有人在朝他喊这几个字。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人,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路,整个他就是一部走 路的机器。他是一双缠着蓝色胶带的脚,在往贝里克走去。
一个周二下午的三点半,哈罗德在空气中嗅到了盐的气味。一 个小时之后他走到了一座小山的边缘,眼前躺着一个小镇,边上就 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他走近粉灰色的城墙,但没有人停下看他第二 眼,也没人主动给他任何食物。
出门寄信至今第八十七天,哈罗德·弗莱来到了圣伯纳丁疗养 院的大门外。加上有意无意绕过的弯路,他一共走了六百二十七英 里。眼前这栋现代建筑一点都不装腔作势,由几排沙沙作响的树守 护着。大门附近有一盏老式街灯,还立了一个指示停车场位置的标 志。几个身影坐在草坪椅子上,像挂出来等着晾干的衣服。头上有 只海鸥回旋着掠过天空,叫了几声。
哈罗德走过微微弯曲的柏油路,举起手放到门铃上。他希望这 一刻可以停下,像画面一样,从时空中剪出来:按在白色门铃上的 黑手指,洒在肩膀上的和煦阳光,还有头上笑着的海鸥。他的旅程 完成了。
哈罗德脑海里闪过将他带到这里来的路。走过马路、山坡, 见过房子、篱笆,进过购物中心,经过路灯、邮箱,没有一样有特 别之处。它们只是他走过的地方,谁都可能经过这些地方。这个想 法突然给他带来一丝痛苦。就在这个从前以为一定充满了胜利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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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刻,哈罗德突然感到一点恐惧。他怎么会认为这些再平凡不过 的地方加起来就等于更多呢?他的手指依然悬在门铃上,却按不下 去。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那些帮助过他的人。那些没人想要,没人爱的人,他 把自己也数进去了。然后他开始想从这里开始会发生什么。他会将 礼物交给奎妮,谢谢她,然后呢?他会回到那个几乎已经遗忘了的 生活里,回到那每个人都用各种小事物将自己与外界隔开的世界里 去。回到彻夜无眠的主卧室,而莫琳会重新搬进另外那间房。
哈罗德重新把背包拉上肩膀,转身离开疗养院。走过草坪时, 太阳椅上的几个身影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没有人在等他,所以也 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和离开。哈罗德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一刻就 这样来了又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里,哈罗德向一个女侍应要了一杯水, 问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他为自己没有带钱道歉,耐心地等着女 侍应的目光一点点打量过他油腻打结的头发,千疮百孔的外套和领 带,最后顺着浸满泥渍的裤子,落在他那不知道该说是穿着帆船鞋 还是蓝胶带的脚上。她撇撇嘴,回头看向身后一个年纪稍大的灰衣 女人,她正忙着和几个顾客说话,明显级别更高。于是她对他说: “你最好快一点。”给他指了洗手间的方向,没有碰他一下。
哈罗德在镜子里看到一张黝黑的、依稀有点眼熟的脸庞。深 色的皮肤相对里面的骨头而言好像太多了,松垮垮地挂了几叠,额 头和脸颊上有几道伤口,头发和胡子比自己以为得还要乱,又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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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眉毛和鼻孔里都有毛发像电线一样伸出来。他是个可笑的老家伙,一个不合时宜的东西。和那个拿着信出门的男人没有任何区 别,一点都不像那个穿着朝圣者t恤在镜头前摆姿势的人。
女侍应给了他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有清水,但没有请他坐 下来。他问了一下有没有人愿意借他一把剃刀或梳子,但那个穿着 灰衣服的管理层马上过来给他指了指窗户上贴着的一句告示:禁止 乞讨。她让他离开,否则就要报警了。他走向门口时没有一个人抬 头,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有臭味。他在野外待了那么久,已经忘记 什么气味是好的,什么气味是坏的。他知道那些人为他感到尴尬, 心里希望能叫他们不用这样。
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一对年轻夫妇正弯腰逗着怀里的婴儿。 这一幕牵起了哈罗德内心深处剧烈的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站 得直。
他回头看向管理层和咖啡店里的其他顾客,直视他们的眼睛。 他说:“我想要我的儿子。”
这句话让他身体整个颤抖起来,不是轻轻的战栗,而是从身 体深处发出来的剧烈的震抖。那股疼痛撕裂胸前的肌肉撞上他的喉 咙,哈罗德的脸都扭曲了。
“他在哪里?”管理层问。 哈罗德握紧双拳,尽量不让自己倒下。 管理层说:“你有在这里见到过你儿子吗?他在贝里克吗?” 有个顾客把手放在哈罗德的手臂上,用轻柔得多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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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先生,请问你是那个朝圣的人吗?” 哈罗德喘了一口气。是这个人的好心肠让他崩溃了。 “我和我妻子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故事。我们有个很久没联系的朋友,上周才去拜访过他,我们还谈到了你。” 哈罗德任凭那个男人抓着他的手臂说下去,但是他无法回答,也无法动一下。 “谁是你儿子?他叫什么名字?”那男人问,“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他叫——” 突然哈罗德的心狠狠一沉,仿佛从一面高墙上翻了下去,跌进无止境的虚空里。“他是我儿子。他叫——”
管理层冷冰冰地看着他。其他顾客站在他身后,好心的男人 依然抓着哈罗德的袖子。他们都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心底翻腾的恐 惧、迷惑和悔恨。他想不起自己儿子的名字了。
外面街上,一个年轻女人试着塞给他一张宣传单。 “今晚是专为六十岁以上人士设的萨尔萨舞课,”她说,“你也应该一起来,什么时候都不算太迟。” 但是已经迟了,太迟了。哈罗德疯狂地摇头,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腿上的骨头好像不见了。 “请拿一张吧,”那女孩说,“全部拿去吧。你回头就可以丢到垃圾桶里。我只想快点回家。”
哈罗德在贝里克郡的马路上跌跌撞撞,手里拿着一大叠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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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人们纷纷对他避走不及,但他没有停下来。他可以原谅自己的父母不想要自己,不教他怎么去爱, 甚至不教他怎么表达出来。他可以原谅他的父母,还有他们父母 的父母。
哈罗德只想把自己的孩子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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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27.哈罗德与另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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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加油站女孩:
我欠你一个完整的故事。二十年前我亲手埋葬了我的儿子。 这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我想看到他长大后会成为怎样一个男 人。我到现在还是很想。
我直到今天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有抑郁症,对酒精 和药物上瘾。他找不到工作。但我全心全意希望他当时能来找我谈 一谈。
他是在花园的棚架上吊的。他用了一些绳子,绑在我用来挂园 艺工具的铁钩上。他体内有那么多酒精和药物,验尸官说他肯定花 了很长时间才把结绑好的。最后的结论是自杀。
是我发现他的。我几乎写不下去了。那时我去祈祷,虽然我不 信教,就像我在加油站告诉你那样。我说,亲爱的上帝,请让他好 起来,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把他放下来,但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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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迟了。
我但愿他们没有告诉我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绑那个结。 我妻子受的打击很大。她不愿走出屋子,挂起了窗帘,因为她不想有邻居来拜访。渐渐地,那些人都搬走了,没有人认识我们, 也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每次莫琳看着我,我就知道她又看 到了死去的戴维。
她开始和他说话。他陪着她呢,她说,她一直在等他。莫琳将 戴维的房间收拾得跟他死的那天一模一样。有时这会让我又重新痛 一遍,但这是我妻子想要的。她不能让他死掉,我很明白,这对一 个母亲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奎妮知道一切有关戴维的事情,但她什么也不说。她很照顾 我。她会递给我一杯加了糖的茶,和我谈谈天气。只有一次,她 说,也许你已经喝够了,弗莱先生。因为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那 时酗酒。
刚开始只是一小杯,让我撑过等待验尸官报告出来的时间。但 后来我开始在桌底下藏纸袋子,里面装的是酒瓶。天知道我是怎么 开车回到家的。我想如果喝得够醉,就可以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有一晚我真的失去了控制,把整个花园棚架拆了。但还是不 够。所以我闯进酿酒厂做了很糟糕的事。奎妮帮我背了黑锅。
她当场就被解雇,然后就消失了。我听说有人警告她滚出英格 兰西南部,如果她还知道好歹的话。我还听一个和奎妮房东很要好 的秘书说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新地址。我就这样让她走了,让她帮 我顶了罪。但我从此戒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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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和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天吵架。渐渐我们不再说话。她搬 出了我们的房间。不再爱我。有很多次我都以为她会离我而去,但 是她没有。我没有一晚睡得安稳。
大家都以为我徒步是因为多年前我们有一段罗曼史。但那不 是事实。我走这条路,是因为她救了我,而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谢 谢。这就是我写信给你的原因。我想你应该知道你在几个星期前帮 了我多大的忙,虽然我恐怕永远也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勇气。
致以我最真挚的祝福及谦卑的谢意。 哈罗德·弗莱。 又及:抱歉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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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28.莫琳与来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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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连着好几天都在为哈罗德回来作准备。她将哈罗德床头抽屉里放着的两张照片拿出来,配了相架;把那间最好的房间刷 成淡淡的黄色,挂上浅蓝色天鹅绒窗帘,那是她从义卖商店里选 的,还很新,剪短一点就能用了。她还烤了蛋糕,和一堆馅饼、希 腊风味肉末烧茄子、意大利宽面、法式勃艮第炖牛肉,一起冰在冰 箱里,这些都是戴维还在的时候她常做的菜。橱柜里摆了几罐用红 花菜豆做的印度酸辣酱,还有腌洋葱和腌甜菜根。她在厨房和卧室 都贴了待办事项清单,有太多事要做了。但有的时候,当她看向窗 外,或睁着眼听海鸥像孩子一样鸣叫,她还是会有一种感觉:虽然 一直在忙活,但就是有些东西活跃不起来,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被 她遗漏了。
万一哈罗德回到家,告诉她他还要再上路呢?万一到最后,他 还是先于她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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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一声门铃把莫琳叫下了楼。门槛外站着一个气色病恹恹的 年轻女孩,油腻腻的头发软绵绵地贴着头皮,天气已经回暖,她依 然穿一件黑色粗呢大衣。
“不好意思,请问我能进来一下吗,弗莱夫人?” 吃过一壶茶和几块杏子薄饼,她告诉莫琳自己就是几个月前给哈罗德热汉堡的那个女孩。他给她寄了许多别致的明信片,虽然因 为他突如其来的名气,加油站里来了几个很是不受欢迎的记者。最 后老板说为了她的健康和安全原因,让她离开了加油站。
“你丢了工作?太糟糕了,”莫琳说,“哈罗德听到会很不 安的。”
“没关系的,弗莱夫人。反正我也不是那么喜欢那份工作。来 的顾客总是大喊大叫,又成天急匆匆的。但我那时对您丈夫说了一 些信仰的力量之类的话,我一直很为这个不安。”她看上去的确又 焦虑又不安,不停地将同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虽然它们并没有掉出 来,“我想我给了他一个错误的印象。”
“但哈罗德很受你的启发呀,是你的信仰激发了他走路的念头。” 女孩缩在她的外套里,使劲咬着嘴唇,莫琳都担心她会不会把 嘴唇咬破了。她从衣袋里拽出一个信封,拿出几页纸递给莫琳,手是轻轻抖着的。“在这里。”她说。 莫琳皱起了眉:“专为六十岁以上人士设置的萨尔萨舞课程?” 女孩拿回纸翻了个面:“信是写在背后的。您丈夫写来的信,寄到加油站了。我朋友在老板看见前告诉了我。”
莫琳静静读着,一直流泪。那场二十年前将他们生生拽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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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剧依然历历在目,狠狠撕扯着她的心,让她无法理解。读完信,她向加油站女孩道了谢,折起宣传单,手指顺着折痕抚了一遍又一 遍,然后将信装回信封,继续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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