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孤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天边的月
赵构接过张浚递上的笔,想也不想写下了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如朕亲临。”
这意味着吕祉获得了便宜行事的权力。张浚研墨的手就是一滞。
赵构正在写落款,一笔行楷飘逸洒脱,尤其最后的花押,饱蘸了浓墨,生气勃勃地仿佛立在纸上舞蹈。
“陛下的字真是笔走龙蛇。”
官家以一种混合了难堪与不屑的奇特笑意,注目自己的首相片刻,不冷不热地道:“朕前些日子赐的黄庭坚书帖,卿可练过了?”
张浚的字实在有些堪忧,这该算官家对他隐晦地批评。右相很是不自在地承认尚未领悟到个中髓,恳请官家指教一二。
赵构却不再理睬右相,轻轻吹着桑麻纸,小心用过印,郑重对吕祉道:“吕卿,你仔细好。切记,这道秘旨只可给刘光世一人观看。”
这是告诉吕祉,日常行事只可以都督行府参议挂兵部尚书衔的名义。显然,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官家并不想开罪手下的大将,这次破例全是冲着那500万贯的面子。若能保全得这批财物,今后无论拘、清查,抑或让刘光世就坡下驴的进献,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吕祉看着落款,蓦然惊觉,已经是绍兴七年正月三十日。
第31章千古英雄手(11)
长江水浩荡东流,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冲刷,让入海口处泥沙淤积,逐渐形成了一个喇叭状的广阔平原区,从镇江而平江而建康。太平州,这座雄踞大江的重要渡口,刘光世一军的大本营,便位于建康府西一百里外的长江南岸,向有锁钥之称。
正是初春天时。沿岸的野草刚起始泛绿,柳树露出了嫩芽,一抹斜阳映照之下,从官道上匆匆驰来了两骑,看样子正是从建康府赶往太平州的行路人。
“相公,今晚便在这里歇宿吧?”一个身穿皂衣的大汉控马与前面的一骑并辔而行,低声问为首的青衣文士。文士虽然儒服,然而露出的一双手筋骨有力,双眸明亮,肋下还佩了一把环首腰刀。所骑坐骑亦是神骏非常。
这人回望一眼,并未答复皂衣汉子,只道:“李六,适才你叫我什么?”
被称作李六的汉子自知失言,赶忙改正道:“主人,属下记住了,是主人。”
青衣文士于风中洒然一笑,“就要到城门了,不许再错。”
原来这正是吕祉一行。两人都未穿官服,跟随他的是都督行府属吏李忠,因其排行第六,故被吕祉称作李六。也是此行有暗中刺探刘家军机密的任务,吕祉特意跟张浚要了一员武臣伴随。
说起来,这个李忠的身世也甚是离奇。他本在韩世忠军中做亲军,幸或不幸娶了个美貌的浑家,两人原是夫妻恩爱神仙眷属。不承想一次浑家在溪边浣洗衣物,被路过的韩宣抚一眼看上了,之后便不由分说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的浑家得知对面目瞬如电的中年男子就是淮东一军的宣抚使,也半推半就的从了。事后,韩世忠甚是高兴,还亲自找到李忠,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的名字有个忠字,自家的名字也有个忠字。你放心,只要在这韩家军中,某便绝不会亏待于你,”
若是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就忍气吞声了,再无耻些的或许还将此做了进身之阶喜不自胜。偏李忠这人,性子刚烈,他过些日子便找些是由手刃了自己的浑家,又策划着跟韩世忠寻仇。不幸事机败露,他连夜逃离镇江,隐姓埋名投靠做了都督行府的属吏。日久天长被张浚知晓了缘由,因为当时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张浚倒也不曾怪罪,反而觉得他为人可靠。这次特意将他派给了吕祉。
吕祉两人此时已经快走到城门下,太平州三个金漆大字明晃晃悬于城堞之上。吕祉不放心,嘴唇动了动,小声嘱咐:“微服。”李忠会意地点点头。两人下了马跟那些平民一起,排做一条长队。
这只队伍从城门开始尾巴直拖到了一里地外。队伍中有挑着担子的小贩也有怀抱小孩的下层妇女,喧哗叫嚷,都盼着能早些入城。守城门的几个士卒倒是不慌不忙地,时常从队伍中拉一两个人出来,到一旁不知验看什么。
李忠低声道:“似乎查防甚严。”
吕祉一笑,“你再仔细看看。”
李忠翘首张望片刻,但见那些被单独盘问的,大多是些小商小贩。虽然放行得快,可走开的时候,一个个俱哭丧着脸,似乎吃了大亏的样子。而那些盘查的军汉则是喜笑颜开,腰间的布囊也仿佛鼓了起来。显然是军汉们强掠了平民的财物。
李忠啐了口唾沫,骂道:“这帮无耻败类。俺们韩家军从来不做这等巧取豪夺的买卖。”他这会儿到想起身为韩家军的荣耀了。
吕祉暗自腹诽,你们韩家军若真是干净,你也不至于站在此处陪我了。
两人的对答声音大了些,显然惊动了城门口的一队人。一名身披半甲的步卒摇摇晃晃地向两人走了过来。
“禁声。”步卒在吕祉头顶挥动了一下鞭子,呵斥道:“什么人敢在此处喧哗?”
李忠就想伸手夺步卒的鞭子,被吕祉一把拦住,他只好恼怒地瞪视着步卒,不出一声。
“你这黑厮,敢是不服吗?”步卒以为两人软弱,仗势凌人道:“出列,跟爷爷走。”
宋代,爷爷其实是爸爸的意思。这步卒张口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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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平日里欺压平民惯了。
吕祉听到此处不禁蹙眉。当初他亲赴淮西督战,因为刘光世紧密看管的缘故,并未能接触到底层士兵。败坏至斯虽然不出所料,却还是让他为百姓之多艰而难过。
吕祉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缩着肩膀,与李忠跟随那步卒到了城门下。步卒吆喝一声,让两人停步。
“识相的,快把关防路引拿出来给爷爷。”
“爷爷”两字叫得吕祉刺耳,他“爷爷”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这人只可算个“屁”。可他还硬堆出一副笑脸,“路引在此,不成敬意,您多关照。”说着,他从腰袋中掏出一贯铜钱,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
这自然不是什么路引。当时防江,边关州县行人须得有宣抚司发的路引才能通行。譬如,鄂州有一士人想渡江北去,因为没有鄂司的文牒,硬生生被困在城中许久,想尽了解数,就是不能成行。后来他托关系托到了岳飞,这才算脱了困厄。吕祉此举自然是想探查刘光世的戒备措施是否到位。
步卒把钱放在手中掂了掂,又捻起一枚放到嘴边,用牙齿使劲咬了几下,依旧冷着脸骂道:“直娘贼的,雏儿倒是有钱,竟然是足贯,甚是上道!”
足贯的意思是一贯确有百钱之多。当时给好处多是省贯,八十钱即可做一贯。
吕祉本以为这步卒会放行,不意此人只道:“恁两人不许走动,只在这里等。”这次步卒不再自称爷爷,想来是看在一贯铜钱的面子上。他将甲叶子抖得哗啦作响,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吕祉见他走得远了,立时起笑容,低声问道:“李忠,你可看清楚了?”
李忠凑过头,“那厮虎口上明明白白刺着左军咧。”
吕祉颔首,姐妹俩所言不虚,果然是郦琼麾下。然而他想到那个步卒已经是效用,却依旧干出这等下流勾当,心情愈加恶劣。
步卒很快回转却不是一个人,另有一名武官模样的人,跟随前来。那武官不待走到近前,便瞪着眼睛喝到:“兀那两人,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节吗?没有路引的便是伪齐的细作。与我拿下。”
吕祉闻听此言,真不知是喜是忧。他不及反应,原先的步卒已经扑到身前,伸出数天不曾洗过的黑爪子,在他浑身上上下下地摸了起来。步卒摸到他腰间时,还特意停留片刻,把那褡裢带子攥入手中狠扯几下。
李忠气急:“贼厮鸟,怎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人钱财?”
武官上前,啪地狠扇了李忠一巴掌,当即在他黑脸上打出了五条手指印。“伪齐的细作,直该千刀万剐。”
李忠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大骂道:“你这厮,哪只眼睛看到自家们是细作了?空口白牙诬蔑良民,报上名来,跟我一起去见官。”
吕祉此时简直哭笑不得,真要这样被扭送到庐州,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这时,那步卒已经将褡裢翻了个遍,点检完里面的十几贯铜钱与一些散碎银两,将数目报与了自己的上司。武官的口气方和缓了些:“你们既然说不是细作,如何不见了路引?”
吕祉按先前的设计答道:“路上走得急,不知遗落在何处了。还请两位军爷行个方便。”
“呸!”那武官重重啐了一口,“你这贱种,把自家当做什么样人了!自家们岂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只是念在出外不容易的份上,你两人长相良善也不像个坏人,难发些善心,饶过这一遭。然而大晚上的,两个贱种让爷爷们辛苦了好一番,不留下些孝敬的钱财。”
吕祉与李忠对视一眼,都不发话,且看这武官如何处置。
武官原也不打算询问两人,只挤出个冷笑,威胁道:“天公地道,这十五贯铜钱,自家们只拿走三贯,余下的散碎银两动也不动。你们进入城中后,见官之类的浑话,提也不要提。敢提起时,一并做奸细拿了,到时候凌迟处死,不要怪自家没事先分说明白。”
言罢,武官将褡裢还给吕祉,催促两人赶快进城。
耽搁了这一遭,天色已黑,原本排起的长龙已然消失不见。几名步卒扯起吊桥。沉重的城门吱吱哑哑地响着,在吕祉李忠身后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宋初期,很多人在一只屯驻大军中犯了罪,到另外一只屯驻大军中躲藏。也多地方上犯罪,投到军中躲藏的。宋代效用兵是较高级的士卒,一般刺手也有个别不刺字的。
第32章千古英雄手(12)
李忠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进城之后依旧一路唠叨。
吕祉一边闲听着,眼睛却在打量太平州的街市景色。当时虽然已经过了正月,依旧间或能听到本地居民燃放爆竹的砰砰声。有些人家门前,还按照吴地风俗安放了火盆,用于燃烧豆秸、干柴甚至带叶的青枝。这是为了乞求新的一年能够受到昊天上帝的保佑,而旧年景的晦气也就伴随着一缕青烟消散于无形。
烟雾笼罩中的府城本应是一片祥和气氛,然而火盆前聚集的流民却撕下了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这些人衣衫褴褛,多是妇女与孩童。天气虽然开始回暖,但时已落日,晚来的冷风依旧吹透了他们单薄的麻衣。四五个垂髫顽童甚至赤着双脚,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冻得青紫相间。他们三五成群,聚集在火盆边,顾不得呛鼻的烟尘,汲取仅有的一丝暖意。
街上又常有脸上刺字的刘家军士卒出没。这些人大概多是刘光世引以为豪的八千回易军的成员,是故没有进驻庐州。打眼看上去,或老或少,身形瘦弱不堪披甲,形容却一个个凶恶得紧。那些街面上的店户,不论是否打样,军汉们只要是想进去,便大踏步地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门。甚至有些无聊的,竟以鞭打流民为乐。他们挥舞铁锏殴打聚集在火盆前的流民,一棍下去便在背上抽打出一道血痕。
吕祉在鄂州的时候,虽说不上人人安居乐业,至少见到的还是国势粗安的情景。不仅集市繁华,街上也几乎看不见军中的士卒。偶见一两个刺着字的,大多负有任务,所谓的民不知兵即由此而来。
眼不见心不烦,可眼见得多了吕祉委实觉得头疼。
李忠还在教育自己的上司:“人在江湖行走,就要守江湖的规矩。相……主人,适才一出手,便让那不长眼的贱吏看出是个雏儿。显阔绰却也不是这么个显法。他又见你身上有把宝刀,自然会起了歹意,要趁机多讹诈钱财。”
“不经这么一遭,还不知道六哥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依你的意思,那步卒自己贪了便罢,何必又找来自己的上官,让他也分一杯羹?”吕祉心中早有成见,还是仔细询问李忠的想法。
“正可见刘光世一军中,上下勾连,盘根错节!”李忠搓着手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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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像俺们韩家军,只晓得上阵厮杀。这厮贱吏,心思却全用到这些花花肠子上面。”
李忠直呼刘光世的名讳,也是不屑到了极点。他原先在军中虽然也难做些对盘剥平民的勾当,毕竟武人性子直率,心眼里还是只看得起勇将猛将的。
李忠这句话正说中了吕祉的心事。不承想刘光世一军借捉拿细作的正事也能做搜敛百姓的由头,且是组织严密,各有分工。所谓法不责众,责众必生事,然而不责众又如何能够治军。这两难之选若想不负君恩,单一个殚竭虑已经不能够了,未来甚是堪忧。他不想让李忠看破内情,只笑道:“六哥,辛劳一天,咱们先填饱肚皮去。”
李忠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一道往西,所见逐渐繁华,辐辏云集商贾遍地。间有勾栏瓦舍,聚集了不少帮闲,震天价的喝声打赏声闻于四野。吕祉想到琴娘柳娘两姐妹就曾在这些地方歌舞升平,不禁略停了脚步。不想当即便有乞讨的流民撞上来拉住他衣襟要钱,随从李忠大吼一声,方吓得那人抱头跑了。
吕祉选定歇脚的茶肆紧邻着淮西一军的粮仓,规模甚大。此时弯月已经爬上了树梢头,茶肆门前依旧人来人往。
李忠看见茶肆门前张着红灯笼,便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宋时的规矩,茶肆并不仅卖茶水饭食,大一些的可以经营住宿,而以灯笼为号的,则意味着此间店铺兼可提供特殊服务。
吕祉就知道李忠会错了意思,轻咳一声,问道:”你们韩家军中,可有将店铺开到仓库近旁?“
李忠一叠声地否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监库的太尉真敢如此,是要……咔嚓一声。”李忠用手比成砍刀,朝自己的脖子狠狠来了一下。言外之意自然是这等重地必须严防死守,闲杂人等不能进前。韩世忠毕竟无愧名将之誉,能将镇江经营得固若金汤自有过人之处。
吕祉苦笑一声,“可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就有人做了,还做得明目张胆。”
李忠不明所以。吕祉指着悬在门柱上的另外一只大黄灯笼,上面明晃晃的写着斗大的“靳”字。
靳赛呀靳赛,但愿与你无关。吕祉心中长叹,不是因为他喜欢靳赛,而是靳赛若真的卷入,会让事态愈发复杂。
李忠愤然道:“败类。”
吕祉当先迈步,座店的小姐穿红带绿,三五个一起迎上来拽住衣裳。许是看上了吕祉的仪表堂堂,劝说的格外殷勤。
“客官风雪露寒,得饮一杯否?”
“客官孤衾难眠,愿唤取红妆翠袖。”
李忠发一声吼,惊退了一众娇莺,吕祉方得脱身。
那边厢茶博士见两个外乡客不识抬举,不肯将银钱花在妇人身上,方才慢吞吞吆喝一声,不情不愿地上来询问。
李忠早就饿坏了,又连番受气,看谁都不顺眼,瞪着眼睛道:“但凡做得好的下饭,尽数端上来,我家主人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茶博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位客官,小店备有八十八道凉菜,八十八道热菜,另有八十八道腌菜,八十八道汤菜,道道是皇宫里也寻不到的美味,且不说这些菜名两位是否识得,也不说两位的盘缠是否足够,只说若给一一端上来,您两位便是吃上整个月,却也吃不完这许多。我劝客官莫要说大话,就那些识得的菜品,点上一两道,打个牙祭吧。”
茶博士显然不怕李忠这等大汉,伶牙利口竟噎得他说不出半个字。周围有看场子的几条军汉,裸着上身露出从肩膀到手肘的好花绣,此时全是听得大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吕祉已经明白,这家茶肆必是军中产业了。
吕祉也懒得废话,就从行囊中掏出一锭银元宝,重重敲在桌子上。当时,流通货币还是铜钱,是故茶博士见到这十足成色的银锭,双眼放光。
“店家,但有值这些银钱的饭菜,都端上来。”
茶博士立时换了脸色,媚笑着道:“好一个豪阔的大官人,小的便依您的吩咐。只不知道大官人可有忌口的?小的也好嘱咐厨下做得致些。”
吕祉想起琴娘的话,笑道:“别的忌口倒是没有。只我这个伴当好酒,你这里可有好酒?”
“自然有的,有的。”茶博士点头如捣蒜。“本地水好,又有名山,尤产得好酒,诸如玉泉露、醉醪香,名闻遐迩,但凡喝过的无一不终身难忘。只是价钱贵了一些,不知大官人各要上一壶,尝尝滋味。”
李忠被茶博士说得食指大动,见吕祉允可,一叠声地催促快热酒。茶博士不阴不阳地朝他冷笑几声,下去准备了。
吕祉特意坐在临窗的位置上,他适才耳朵听着茶博士的回话,其实心思都在仔细观看粮库的形势。此时见茶博士下去了,方问道:“韩家军中可也产好酒吗?”
“童叟无欺的好酒。”李忠赞叹道:“自从离了韩宣抚,最想念的就是那些美酒。以前每逢大战,韩宣抚都要亲自给死士们斟上一碗好酒。那背嵬军的名头最先就是这么得名的。不过自家到行在多年,倒真没听说过刘家军有什么好酒,这次一定要来个一醉,”他念及此时喝醉不成体统,改口道,“小醉怡情。”
吕祉听后也不说话,泛起了和茶博士一般古怪的笑意。
过不多时,茶博士热好两斛酒,放到两人桌上。他也不帮两人筛酒,将用具一扔,自己转身下楼了。
李忠虽然觉得此人态度奇怪,倒也不曾多想,一把揽过来,将酒筛好,先递给吕祉。
吕祉却并不喝,只看着李忠。
李忠将酒碗凑到鼻端,闻了一闻,浓眉便是一皱。“这酸醋样味道,便是玉泉露不成?”他又试探地抿了一口,将酒碗一倾,那茶博士口中的琼浆玉液便尽数倒在了地上。
“呸,什么好酒,村酿还不如。茶博士茶博士,贼厮鸟。”李忠大声呼唤茶博士,却始终不见那厮人影。
吕祉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闹。李忠一打眼,方看见那些花绣大汉已经尽数围了过来。若是在平时,李忠根本不怕这些腌泼才。不过今日不比寻常,他忍气吞声问道:“主人,你早就知道了?”
吕祉食指轻叩桌面,表示意料之中。他又示意李忠看向窗外。
李忠大惊,原本街面上巡视的游骑,此刻竟然没有一人一马。
第33章千古英雄手(13)
李忠对照自己在韩家军中的经验,略一思索,已经明了这必是值夜的士卒疲乏困倦,躲清闲去了。当时各屯驻大军的家眷,俱是随军安顿,兵营大多与家属营房紧邻。只刘光世一军因为移屯庐州,家眷尚来不及般取,与兵营分作了两地。这些驻守老营的士卒,早晚要轮戍前沿,都想着与家人多团聚一刻是一刻,老婆孩子热炕头固然是人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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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但也因此军心格外地懈怠。然而这些士卒竟至于公然违抗巡营的将令,也是胆大包天。
李忠啐了一口,骂道:“天杀的泼才,正经事情不去做,倒把酒楼茶肆放在心上。”
吕祉拿筷子蘸了李忠泼在桌面上的酒水,飞快地画了副地形略图,神色凝重道:“你再看看。”
“主人画得细致,没想到主人还有这等技艺,依小的看那些营造匠人可以照着这图盖房子了。”
吕祉抬头扫了一眼李忠,也并不如何严厉,李忠却不敢再开玩笑。李忠刚才其实甚是惊讶,萌儿们嘴上拽几句孙吴兵法是常事,但能寥寥几笔就画出这样地道的形势图,非得是老于军事的幕僚才做得出来。吕祉适才随意露的这手,着实让他起了所有的小觑之心。
“主人见得是,”李忠思索片刻应道:“正如图上所见,一般的仓储重地,必要留出一片空地,以隔离闲杂人等。又须每百步远设立一巡队,三百步设一望火楼,布置水缸水桶等物。若是遇到大火,巡队人马便从望火楼处汲水灭火。倘若还是不能控制,则撤到外围,扒屋揭瓦防备火势蔓延。而今刘光世一军,全无此种措施,万一遇事,小的委实不敢想象。”李忠见吕祉脸色严肃,嗫嚅了片刻,还是补充道,“恐怕会死人的。”
吕祉冷笑一声,“李六你言地轻了。”他此时已将桌上的画图尽数抹去,“不是会死人,是会死很多的人。”
吕祉凝目注视着窗外,此时天色已然黑透,尚未打烊的店铺透出的昏黄灯光照进暗夜里,就像冰雪在日光照射下迅速地消融不见。吕祉的心有片刻恍惚,记起了自己在郧阳的某个夜晚,也是在如豆的烛光下,连着写下了三个吾心固穷矣。
半晌,吕祉终于重新开口:“至于这望火楼,其实也是有的。前年,刘宣抚光世连上了三道扎子,都是请求修建望火楼的。奏折里面言语说的也甚是好听。”吕祉想起刘光世扎子里面的言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臣是个粗人,但被陛下擢拔到这个地步,不日夜以思报效,琢磨各种未能尽善尽美的地方该如何改进。譬如太平州,臣检视的时候就发现,偌大的城市居然没有按照成规设置一座望火楼,简直是天大的失职。还请陛下怜恤您的子民,拨发一百万贯钱钞,好增建二十座望火楼。百姓们都会对陛下感恩戴德的。”
李忠诧异道:“这样说来,难道是朝廷没有拨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朝廷的人了,不能动不动为屯驻大军说话,赶忙又补充道:“朝廷艰难,这样的开销原该宣抚司自行出的。”
“错。”吕祉声音冷淡,惜字如金的一个错字,充分体现了此时他恼怒非常的心境。
灯光下,李忠这样黑脸大汉的脸色竟然也有几分发白了。他呆了一呆,不可置信地道:“难道……”
吕祉见李忠露出吃惊的神色,微微点头,那原本锋锐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满是自嘲。“其中一座望火楼,便被建成了这靳家茶肆。刘宣抚把朝廷的钱端地用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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