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孤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天边的月
李忠嘴角牵动两下,强忍住笑,“依小的看,若是失了火,大可以端着泔水桶上去扑灭。”他这是作为原韩家军一员对刘家军发自内心的嘲笑,可没多想自己主官现在的心情。
吕祉脑海中自动放映出泔水与火苗齐舞的情景,吃剩下的鸡头、棒骨、鱼脑袋,再被火苗烤上这一遭,当时觉得胃部一阵抽痛。世上混蛋多有,混蛋到刘光世这份上的实在少见。然而无论如何恶心这位大将军的为人处世,他还得耐下心思与这世家子打交道。真是为官不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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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祉天明从采石渡江,三日后抵达庐州。这回刘光世不敢怠慢,率全体幕僚在南门恭迎。这些日子以来,刘光世的心理压力也是极大。他虽说在军事上措置乖方,在朝廷人事上倒明得紧,安排下的人早把朝堂上的各种议论详细报送回来。
刘光世知道张浚是一定要罢他为后快,所以将门路托到了赵鼎门下。赵鼎这人,不论谋略如何,操守还是有的,婉拒了刘宣抚好大的一笔金银。这下,刘光世真急了,已经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连营妓的弹唱也听得无滋无味。枕上承欢的几名侍妾尤其倒了大霉,动辄大骂。骂人还算好的,有那不开眼的稍微忤逆了刘光世,便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鞭打。
是以,吕祉见到刘光世的时候,很吃了一惊。刘光世更不比上次见面之时,惊惶的神态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不过看这迎迓的排场,不只是属官,王德郦琼乔仲福等重要将领一个不落地肃立等待。吕祉就猜出,刘宣抚其实还是存了侥幸的心思,冀图能够通过审查,继续做淮西一军的首领。否则,刘宣抚大可干脆缩在宣抚司衙门里面都不露了。
这心理倒是很可以利用。
吕祉一边笑着做出和蔼的模样,一边招呼道:“有劳宣抚大驾出迎,某愧不敢当。”紫袍飘动,便是一揖。
这时李忠也已经恢复了都督府承局的装扮,铁塔样的人跟着叉手施礼。他心中其实甚是奇怪,明明路上已经气昏了头的吕相公,怎么突然对刘宣抚如此客气了?
不只李忠,吕祉这架势连刘光世也唬了一跳,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刘光世也一揖:“吕尚书远道劳顿,原该接风洗尘的。”
一行人客气了片刻,刘光世陪着吕祉进入宣抚司衙门。这处衙门是刘光世挤走了庐州知州,暂时据为己有的,规模并不宏大,至少与他两镇节度使的官位并不匹配。但他到庐州多时,倒也不曾扩建,原因就是想着自己一军不会在庐州久驻,终究还是得回到江南温柔乡中的。
这次,吕祉刚走到衙门口的大街上,就看见刘家军的人在拆附近的民房,尘土飞扬的,发出的声响颇大,显然是正在动手扩建宣抚司。这说明,至少刘宣抚已经认清了形势,晓得自己这回不能再随便做长脚将军了。
吕祉很为难,真不知道是应该为此夸奖刘宣抚勇敢呢?还是责罚他扰民。
刘光世见吕祉有些愣神,赶紧讨好地吩咐道:“快叫这帮不长脑子的停了工,做什么不好,偏挑朝廷大员来的日子拆房揭瓦,伤到人哪个担得起责任?”
李忠在旁边起哄:“正是哩,砸到人你们这些贼厮鸟担不起责任,失了火就更担不起责任。”
旁边的靳赛听后便有些动怒。这些施工的正是他的手下,他们若是贼厮鸟,自己不就成了贼厮鸟的头子吗?再说,好端端地又怎么会失火?黑厮指桑骂槐。他气鼓鼓哼了一声,看看主将没有任何不满地表示,只能不情不愿地咽下这口气。
刘光世预先解释道:“庐州府衙狭小,何况国难时节,官家说要戒了一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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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靡的旧习惯。这次接风酒一切……哦,从简,还请吕尚书多多包涵。”
刘光世难得拽一回文,这些绕口的词令说的他老大不自在,中间还差点忘词。不过,去年一个月的交道,他也多少了解了吕祉的性子,这回确实不敢如往日饮宴那样歌姬环绕,珍馐满列。
但吕祉依旧见到了平日里官家都少吃的各种佳肴。他记得后世流传过一份清河郡王张俊宴请的菜单,现在上的或许不比那菜单多样,然而致上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省略了看碟与蜜饯之类后,菜肴果品倒突出了一个鲜字,金黄的蜜桔,熟透了的香橙,水亮鲜嫩的被歌女的小白手托着,捧到吕祉跟前。一套程序走下来,既体面又好看,远非鄂州宣抚司的节俭劲可以比的。
刘光世本指望着能讨吕祉欢心,却发现吕祉的脸色跟天上的乌云一般,越来越沉了。他想起吕祉不近女色的传言,有些惶恐,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该找些做场的“相公”行酒。
刘光世小心陪着,然而正吃到酒酣耳热之际,吕祉忽然停下筷子,再怎么劝也不动了。
“吕尚书,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刘光世殷切问道。
吕祉一笑,“不知这顿宴席要破刘宣抚多少钱钞?”
“不多不多,”郦琼是操办这宴席的,一一指点道:“水产之类原不值钱,只羊肉腾贵,买一斤就要一贯,拾烧热了总得卖个两贯。酒水之类怕吕相公喝不惯村酿,特意从行在运来,也略贵了些。”
吕祉继续保持着微笑的姿态。“我几天前和李六刚吃了一斤羊肉,可足足要了我二两银子。这样说来,堂堂宣抚司宴客,竟然比野店还要便宜了。刘宣抚,你敢是记恨我当初强令你出兵,有意怠慢不成?”
刘光世看出吕祉是在开玩笑,也笑着回应道:“吕尚书,定是刁民看你外乡人好欺负,骗你吃了大亏,说出来,我与你出气。”
“真的?”吕祉微微仰头,眯着眼睛,仿佛已经喝得醉了。
“军无戏言。”
吕祉闻言突然坐正了身子,哪还有半分醉意?
第34章千古英雄手(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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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世虽然一向被视为草包将军,那说得是此人贪生怕死,不代表刘衙内智商低。恰恰相反,在某些方面,刘光世明得紧。他跟吕祉相处月余,此时一见吕祉神态变化,就知道又被吕尚书下了套,不往回找两句场子,言之凿凿道:“若是有赤佬竟敢犯了军中的戒律,无论哪个某立即拿下依军法从事,与吕相公出气。”
他这言外之意自是通告吕祉,若是有刁民冒犯了您老,还望您老海涵,这不是咱宣抚司的管辖范围,不要赖到我的头上。
其实这句话就是胡说了。当时的宣抚司职能之多之全,让地方官员叹为观止。不惟军事,下级官员的考核、任、升迁全着落在宣抚使一只笔上。甚至部分民政、宣抚司也有权干预。诉讼纠纷,贿赂到军中头脑,自有人给事主出面摆平。
吕祉也不答话,清冷的目光自刘光世而王德而郦琼而靳赛……一个个扫视过去。这些人只要接触到他的目光,便不低头,一副怕触霉头的模样。吕祉就这样看了一圈,见再没人敢提异议,方才顺着刘光世的口气道:“什么大事,倒也不值得刘宣抚兴师动众。不过是有家靳家茶肆的刁民生事罢了。”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靳赛。靳赛张着口,都以为吕祉顶多是找郦琼麻烦--一般朝中下来的清贵们顶多也就了解个郦琼管军队经营--没想到指名道姓了自己身上。
偏吕祉继续笑着说:“巧得很,这铺户掌柜跟靳太尉一个姓氏,都说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有这样的唯利是图的本家,靳太尉的祖宗也会觉得脸上无光的。”
靳赛简直喜出望外,吕祉这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他亲自执酒觞,替吕祉斟酒相劝:“不只我家祖宗脸上无光,我脸上也无光得紧。我替本家谢罪,请吕尚书满饮此杯薄酒。”
靳赛说完,仰头先倒了三碗咕咚咚尽数咽下肚子。他本不指望吕祉这样的文人赏脸,所以先干为敬。不承想吕祉弹了一下酒觞,竟真陪着喝下一碗,想是急了些,玉色的皮肤泛起了隐约的红。
吕祉又抚着靳赛的肩膀,笑道:“钱财还是身外之物,些许小事靳太尉原不必放在心上。只一件,这靳家铺子的位置蹊跷,万一仓库失了火,却要牵连到这好一座茶肆,到时死了人,我倒要替你的本家不值了。”
靳赛长年野外奔波,脸色黝黑,倒看不出变化。但听了吕祉的言辞后,身子明显晃了两晃。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心里头明镜一样知道事情的原委,说得话却是反着来的。靳赛不由先心惊继而心颤。
刘光世也冒了汗,拍案道:“竟然有这等事,幸亏吕尚书见得只是一座茶肆,但保不准太平州其他地方还有类似违乱法纪的刁民,某即刻着令追查,处理腾退事宜。仓储重地,岂能由得这些形势户胡作非为?”
形势户就是富户的意思,刘光世将屎盆子尽数扣到了这些人头上。不过他这几句话说的真是慷锵有力,义愤填膺,就好像真是今日今时,就在这酒桌上才了解到自己的治下出了“不法之徒”。可惜,他嘴滑说出的地名漏了底细,吕祉至今还没提过太平州三字。不过好歹刘宣抚领会了吕祉的言外之意,知道此回躲不过去,要忍痛清退了。
吕祉不喜不悲,依旧稳稳坐了,冷眼看刘光世扮演称职宣抚使的角色。
刘光世看吕祉的表情,心里忐忑,觉得吕尚书还有大招没放出来。他继续道:“吕尚书,你来淮西一次,便能带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回,是协助我们打了大胜仗。这回,又巡视了地方民情。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是吕尚书还看到哪些某等做得不周到的,就请一一告知。但凡刘某能做到的,一定尽数改正。”
刘光世一脸诚恳,他手下自然纷纷附和:
“说得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是郦琼说的。
“尚书就是跟俺们投缘,俺若是犯了错,就请尚书行军法。”这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德说的。
“为将五德,淮西比起别的军来,确实懒散了许多,还请吕相公指正。”这是乔仲福的表态。
靳赛叫的尤其响亮:“娘的,有违法的,看我不把他逮出来,剥层皮。”确实,他最该剥的就是他自己的皮。
吕祉看看火候到了,这才敛笑容,流动的烛光把他的脸映照的无比生动。不是张浚那一味的严肃,也不同于赵鼎无原则的宽容,吕祉的表情含有责备、期待、失望等等多种意思。“淮西军的老营是哪个在防柝?但不知一张路引值得几两羊肉的钱?”
话音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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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郦琼已经翻身下跪:“这是我手下的将官治军不严,我这就着人查处,查明之后便即明正典刑。”
吕祉暗赞一声,郦琼真是个狠角色,丢卒保车做得漂亮。难怪历史上能闯出那样的大祸来。
刘光世借机下坡,呵斥道:“郦太尉,近来多有人告你治下的左军骚扰,看在国家患难份上,你须得时刻警醒些。就你手下的那些赤佬,有一半人别说见到个黄花闺女,就是见到个丑得猪一样的,但凡是个女人,便两眼放光。另一半更稀奇,哪怕见到只田鼠,也要从田鼠身上搜刮些油脂出来。我都看不过眼。这次都督府严令盘查奸细,还依旧松懈如故。你若再不整治,这左军可真的不能要了。”
刘宣抚训话就是这么的不伦不类。
跪在地上的郦琼并无半点异议,而王德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刘光世走上前,踹了郦琼一脚,恨恨道:“还跪着做什么?这就去彻查。”
刘宣抚表面上是惩治自己的爱将,实则替郦琼解了围。他继续跪在这里,指不定吕祉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呢。
果然,吕祉慢悠悠地道:“刘相公的军法便是这一脚吗?这样比较起来,两斤羊肉换道路引还是太贵了。”
吕祉可以轻轻放过靳赛--因为毕竟手中没有实据,却不打算一脚发落了郦琼,否则自己此来便全无震慑力了。
郦琼当真光棍,叩头道:“愿领宣抚相公处罚。”
这一来,在场的大多数将领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换谁干这差事都一定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包括素有勇称的王德。郦琼不过是不幸被抓,简直是代诸人受过。
连刘光世也神色犹豫。真要处罚,他毕竟还要仗着郦琼出力。若不处罚,自己在吕祉面前食言而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看向吕祉。
吕祉沉思着看向郦琼。他赌郦琼是个周道人,不会让主帅刘光世为难。
郦琼谁都不望,就低头跪在情诗地上。
一时间,三个人僵住了。
吕祉这才明白,郦琼对刘宣抚的感情没想象的深厚。他叹口气,想要说话。李忠忽然抢先道:“嘿,新鲜,咱韩家军中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致。”
这话起了出人意料的效果,郦琼冷冷道:“琼愿自领五十鞭,以儆效尤。”这话出口,更无半分他惯常的生意人般的和缓热情,说得斩钉截铁,又夹杂了隐隐地忿恨。
刘光世松了一口气,“什么五十鞭。郦太尉还要上阵,十鞭足够。”
郦琼望向吕祉。按张浚及其下属的风格,这事不能算了结。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吕祉面无表情地首肯了刘光世的决定。郦琼还真有些猜不透这位清贵的行事风格了。
吕祉其实依前世军中的经验,明白这种对高级将领的鞭打,不在于多少与否,而全在于一种姿态。姿态做足就能树立威信。今天的结果已经让他相当满意,他自然不必变更刘光世的决定。而郦琼的反应也多少出乎他的意料,此人并不爱惜羽毛,却相当的好面子,这样的为人处世让人与他打交道时,不能不分外小心。
吕祉目送郦琼走出大厅,这场宴会虽然名为接风,他的神却一直紧绷着,何曾有片刻的放松?言语间的唇枪舌剑,原不啻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至此终于告一段落。吕祉轻吁一口气,下一步可以和刘宣抚谈正事了。
第35章千古英雄手(15)
20
“刘宣抚,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宴后,吕祉和刘光世独处一室,率先发问道。
情势有些微妙,吕祉是背靠在交椅上,双腿舒展目光安然。反而是刘光世,正襟危坐,颇有些面对学正的太学生的意思,连通常随侍的小厮都被他赶出了密室。
明白什么意思呢?刘光世垂头看着条案上的博山雨点釉茶盏,茶筅击打出的金山云雨图正在缓慢扩散,从茶盏的中心逐渐消融于漆黑的四壁。这图画似乎预示了刘光世的前途,以至于他看得神思怅然,连吕祉的问话都不曾回答。
吕祉不得不再次重复道:“刘宣抚,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吕祉的话语不再是提问的语气,淡雅而坚定。
刘光世自然明白自己前途堪忧,然而吕祉用的这个都字,颇值得玩味。自从吕祉来到庐州,谈笑间镇住靳赛,惩罚郦琼,逼迫自己彻查侵占的望火楼,区区两个时辰办了这许多事情,功劳不可谓不大。但显然此人的目的不止于此。
刘光世为官以来,除了逃跑之外,这是为数不多的耗脑力思考一件事情。他终于略欠了下身子;“还请吕尚书明示。”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愿意示弱,愿意服从吕祉的安排。
“相公的心腹事,下官都知道。”两人独处,吕祉开口不凡。
刘光世此人勋伐子弟身世显贵,倒不愿做出深沉严肃的模样,刚才的默然已经是他的极限。他觉出吕祉所言也有缓和两人关系的意思,立即道:“吕尚书这话委实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别看我这偌大的淮西宣抚司,什么参谋官、参议官、机宜文字应有尽有,其实没有一个顶用的。说起我手下那些将领来,王德粗豪只知道整天里喊打喊杀,郦琼心思深沉也不是能够交心的可靠人。我这些日子来真是整天惶惶,就盼着朝廷的人为我分说明白。”
刘光世说话间,目光闪动,显然是怕与吕祉对视。
吕祉也清楚,刘宣抚适才所言真假参半。譬如宣抚司的编制,淮西的参议官乃是刘光世自行聘用的私人,朝廷迫不得已替其盖章背书罢了,可不是向对待岳飞一样派遣的升朝官。若说这样的人都不能被刘光世信任,那刘衙内这些年还当真白混了,不如卷铺盖回家卖红薯去。不过这虚虚实实的表态,毕竟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吕祉笑着举起博山杯,茶沫泼就的山水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刘宣抚的意思诚恳,明白人跟前也不必我再说暗话。千言万语只一句,宣抚的处境是否只看宣抚是如何行事做人的。譬如我手中这杯茶,杯中气象氤氲之时,它是一杯茶。杯中只剩下茶汤之际,它依旧是一杯茶。”
说着吕祉以袍袖掩杯,一饮而尽。茶汤涩而苦,滞感从味蕾逐渐蔓延到咽喉,一如吕祉此时的心情。他千不愿万不甘,还是给了刘光世以希望,只盼刘衙内有手腕有运气,妥善处理好伪齐细作潜入宋境纵火的案子,让自己能漂亮地出完这趟差事,也给刘光世一个喘息的机会。对淮西军这样的利益共同体,并军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
刘光世再傻也听懂了,自己就是那杯茶,无论是成天价调候还是趴在地上装死,都翻不出朝廷的掌心。区别在于,朝廷需要他此时做何种表态。
“吕尚书但有建言,光世知无不从。”重要的是态度,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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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明一颗红心向朝廷,至于是不是有“知无不从”这个成语刘光世可是不管了。
“刘宣抚是堂堂宣抚使,于军事上譬如严防细作这类事情,自然胸有成竹,何须自家的建言?”吕祉把球扔了回去。他就是要逼着刘光世亲口说出来。
考验的时候到了,刘光世目光灼灼:“其一,立即着郦琼严关防,绝不再出现无路引受贿赂放人的情况。一应没有路引之人,俱关进衙门严加审讯,说不准还能审出个大头目来。其二,军储仓库附近,有违规修建的铺户,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我娘的亲舅舅的产业,尽数清退。胆敢不从的,一律严惩。打十下板子刹不住这帮刁民的歪风邪气,就打五十下,五十下还不成,打死了算。腾出来的地方,都依旧给我用做望火楼,什么水缸水碗水瓢的,某让那些赤佬一样不落都给预备上。其三,太平州中的巡队日分三班,重要地点来回巡视,丝毫不得懈怠。若再有违抗军令的,跟那帮刁民放一起打板子。”
刘宣抚言之凿凿,成竹不知道有没有,至少是胸有成笋了。
吕祉见刘光世拧眉头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也不知道刘衙内是恨那些刁民惹事被抓了现行,还是恨要亲手把钱生钱的产业断送了。反正他也没指望刘光世能跟岳飞一样布置得井井有条,至少这三点大面上都照顾到了。对于刘家军这样的部伍而言,觉得称得上忠君报国,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庶,中对得起良心了。
吕祉微微一笑:“真能如此,则朝廷无忧了。朝中诸公还要请陛下为宣抚赐诏嘉奖。”
刘光世听得喜上眉梢,既然吕祉能许诺赐诏嘉奖,一定是官位暂时无忧。
吕祉忽然问道:“只是如此处置,不知道刘宣抚损失了几多钱财?”
“一年满打满算得有几十万贯的流水。”刘光世脱口而出,再一转念,才觉出不对味。这不等于承认了是自己霸占的望火楼搞经营?吕祉这人简直就像军里养得捉野味的那条猎狗,那狗儿平日里从来不叫,叫起来一嘴下去必然带出一块血肉来,真是既狡诈又凶悍,大段的可恨。
刘光世犹豫片刻想出个理由:“也是我自己估计的数目,那些铺户若是生意好,大概一年能赚到这许多钱。”他也不好跟吕祉做脸色,只能拿着茶筅出气,咣咣地敲打帅案。
吕祉并不打算深究,只道:“听人说,刘宣抚向来以陶朱公自比,今日见来,诚不我欺。算账这等事情竟是信手拈来般的熟稔,较之运筹帷幄更胜一筹。但不知宣抚司库房中到底敛得多少钱财?”
刘光世本来是斜坐在椅子上,闻言就跟被烫了一般险些跳起来。“自家是堂堂的宣抚使,怎会知道这样的事情?账目之类,自家是从来不经手的,连看也没看过,只是郦琼在管。吕尚书若要知道详情,自家把郦琼叫来询问。”
刘光世这言辞便利快捷得吕祉都要自叹不如。但这话未必是假话,恐怕是刘光世为撇清自己,早就定下的成规。虽然他宋少以贪污制裁武将,但毕竟亲管钱财是自找麻烦的举动。若有分赃不均的时候,让刘光世这个做顶头上司的亲自出手拾残局,自招怨尤,这样的傻事刘光世还真不会做。而若是把账本全推给郦琼,刘光世的身份便自由了许多,可进可退,居中调停的时候也有了分量,大不了还可以把郦琼当做替罪羊扔出去。
“刘宣抚总是知道大概数目的吧?四百万?五百万?还是六百万?”
刘光世此时感觉相当不妙,似乎吕祉又给自己下了个套。但是前面既然表过态了,他也不能不迎套而上,抖落出家底。“四百五十万总是有的。”
这数目与吕祉料想所差无几。他做出个异常温和亲切的表情,希望刘光世能以此感受到朝廷的春风:“三贯钱买一道路引,不知刘宣抚心中,三镇节度使宣抚淮西又价值几何?”
吕祉忽然叫出了刘光世的官职差遣。
军兴以来,朝廷卖官鬻爵那是常事,但吕祉的问话绝不是这个意思。难不成已经割的肉还不能让吕尚书满足,他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刘光世想到此处,震惊的茶筅也拿不准了,咣当一声失手掉落于地上。
吕祉笑着起身,亲自捡起茶筅,递回到刘光世手中。
“宣抚既然以陶朱公自比,应知昔年陶朱公与西施泛舟于湖上,三散家财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这个问题想来不难回答吧?”
第36章千古英雄手(16)
范蠡辅佐勾践,兴越灭吴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后激流勇退,化名姓为陶朱公做一方首富的故事,至宋已经广为流传。但刘光世自比陶朱公,从来只是自夸豪奢,并没有以忠智上比大贤的意思。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晓得大多数人包括自己的部将,都对自己的“才略”很有些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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