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孤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天边的月
内殿几人各怀心事,各哭了一回,总算进入了议事的环节。
赵鼎的提议总是具体而琐碎:“臣以为,当禁屠宰三日,各州县佛寺和道观各做道场七天,行在平江府各寺,院敲钟十五万次。百官禁乐二十七日,庶民禁乐三日。行在七日之内禁办婚事,各地宗室同三日内不得嫁娶。“
张浚补充道:“为太上皇帝定庙号尤为当务之急。陛下亦当以日易月,三日而听政,十三日为小祥,二十七日为大祥。”
赵构别的都同意,却在听政上死活不肯松口,大概是非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的至孝。吕祉听的不耐烦,直接道:“臣以为不如陛下在行宫依旧服三年丧,已尽人子追思之情。”
这建议真是及时,官家抽动着鼻子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吕卿所言甚是,即谅阴三年犹不及尽朕哀思。”
吕祉赶在赵构第一滴泪珠滚落之前,抢先道:“陛下适才所说正合至孝的意思。大行太上皇帝蒙尘北狩永诀不复,是陛下与虏有不共戴天之仇。则此仇一日不复,陛下孝服一日不可除。更当以大义昭告一众愚夫愚妇,陛下有与虏人不共存的决心。之后,三军缟素,即戎衣默,悉发诸路大兵,讨伐伪虏。则陛下以孝化天下,天地神明,尽皆鉴临,定当护佑大宋中兴。此是臣不胜大愿。”
吕祉这巴掌扇得响亮,官家刚刚标榜完孝,就活生生地被教育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孝。此刻,赵构已经惊得忘记了流泪,只皱着眉头想措辞。可怜官家如果知道吕祉上辈子带着白网巾朝参的典故,一定不会再选择当着他的面表演孝子的戏码。
张浚满意地注视着吕祉。只有他言辞激烈,才方便自己提出缓和的方案,让官家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僚属实在贴心。他看着火候到了,也扬声道:“丧服绝对不可即戎,古今都没有这个道理。但是陛下也不可让军民失望,民心所向皆愿一举而踏平虏人巢穴,皆愿还梓宫于沙漠蛮荒。不如更迁行在到建康,以图恢复。”张浚说到最后,不由自主地掉了两滴热泪。
官家依旧沉默不语,但只右指关节下意识地敲击着素木椅子的扶手,眉头皱得更深,嘴唇抿的更紧。
赵鼎已经气得发抖,张浚可不曾事先说过此次要议论迁都的事情。建康,建康,就凭刘光世那筛子样的防守,是能挡住伪齐还是能挡住虏人了!吕祉这穷酸措大尤其可恨,与张浚一唱一和,视自己为何物?他赌着气上前道:“若要还梓宫,依臣看,倒也不必兴师动众,除发兵迁都外,还有个省事的法子。”
赵构的眼睛亮了,“赵卿快些说来、”
“不如叫王伦为徽猷阁待制,依旧出使大金国,以迎奉梓宫。陛下更可面谕王伦,让其恳请挞懒,讨要河南地,就说刘豫兵力衰微,不足以为藩篱之重,河南地与其付这无信小人,不如付大宋,两家和好岂不是消饵兵戎的妙招?”
此话一出,吕祉的眼睛也亮了,被怒火淬炼的恍如黑曜石,他抗声道:“天下虽大,大不过父子恩,君臣义,臣不忍听无父无子,无君无臣的话。”
赵鼎非常有修养地没有唇齿相讥,只是跪下道:“臣请圣裁。”李光则直接将袖子拂到了吕祉脸上,算是好歹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在历史上素有贤名的南宋诸臣,吕祉勉强咽下一口从胃部翻腾上来的酸水,木然下跪,同样说道:“臣请圣裁。”
赵构一脸倦色,他最怕看见这样的场面了。他的目光从赵鼎看到吕祉,又从吕祉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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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鼎,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朕这几天哭泣过甚,心神昏迷,此等大事无法仓促裁断。卿等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且先一起商议个结果,待大祥日之后再论吧。”他说着用右手撑住额头,缓缓起身,黄彦节赶忙上前搀扶。
吕祉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宋的风气,真是“早也遣使晚也遣使,无事更要遣使。”只不知天下事何时才能用唇舌之争决断?他走出内殿之时,只觉冷风打着旋子钻进了锦袍之内,透骨寒凉。
作者有话要说:
统一说一下这几章的史实部分吧,基本各人的议论是出自当时多人的上疏,包括张浚、胡寅、胡铨等。本来历史上,这段时期是不会有赵鼎的事的,赵鼎的态度根据他在第一次绍兴和议时候的表现,演绎而来。
第24章千古英雄手(4)
吕祉那日下殿受了些风寒,他心情郁闷,索性请了几日病假将养身体。他刚到都堂上班的头一天,就有内侍宣他进宫,名义是陪官家练习骑射。算算日子,才过了小祥,距离大祥还有十天的光景,官家就捺不住游乐的性子了,偏生理由正大光明得紧。他着实不想去,可转念间记起遣使与否的议论还没有定,这样一个影响官家的绝好机会,也只有勉为其难。
意料之外,官家没在内殿召见吕祉,内侍直接将他领到了御园。一身戎服的官家容光抖擞,含笑的脸迎着日光,朗声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每逢这种时候,官家总会给人一种错觉:他是天下人期盼的中兴英主。“陛下便即明制御之法,令三军习摧锋破敌之艺,然后临戎誓师,将士们定然愿意效死力,一鼓作气长驱沙漠,为陛下成就不世之伟业。”吕祉匍匐在地应道。他小心地使用了隐晦的说法,制御之法暗指罢刘光世。
赵构听了以后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继续笑着问:“吕卿,你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吕祉展目四顾,江南地气湿润,虽然尚未出正月,这几日天气晴好,已经是红梅怒放柳泛新绿。官家既然明知故问,吕祉自然猜出这是他不欲谈论国事的托辞。一腔热忱被兜头泼了盆凉水,他闷声答道:“臣惶恐待罪。”
“你们呀,动不动就喜欢待罪。朕也是搞不明白了,既然犯下那么多过错,就不会做事情前考虑的周详一些吗?”官家的话依旧是含笑说的,“譬如吕卿,你素来忠厚,朕可想不到,有一天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吕祉闻言吃惊地说不出一个字,好在官家也没等他的回话,自顾讲了下去:“昨天岳飞来朝,跟朕告了你的御状,你可知道吗?”
昨天不是吕祉当班,他还真不清楚岳飞来朝的详情,不过既然是岳飞,他提起的一颗心便放了下去,慨然道:“若有耽搁军事的罪过,臣愿一力承担。”
“看来岳飞是什么样的人,卿还是不了解呀!他可不会背地里说同僚的坏话。”赵构对于终于棋高臣子一着极其自得,却没有从吕祉脸上看到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有些气馁,背了手在甬道上边走边说:“朕实与你说吧,岳飞面对时,谈起这次的牛蹄大捷,道本来要奏报你当场射死贼首一人的奇功,可是却被你拼死拼活地拦下了。朕手下还没有其他文官能立下这样惊世骇俗的功劳呢。卿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岳飞还说,卿箭法极其妙,是他生平所仅见。”
难怪官家一早便找自己习射,原来有这样的因果在。吕祉忙解释道:“陛下,这就是岳少保的谦词了。我与岳云同时射出一箭,岳云的箭先中,臣的箭后至,论功劳该是岳云的。岳少保却不肯给岳云报功,臣又怎么敢腆颜居功?是以臣力辞奇功,非是臣敢欺瞒陛下。”
“原来如此,岳飞居然也这么会说话了!还真是见识大进。”如果不是居丧期间,官家定然会畅快大笑,他又接连补充了两个”非吴下阿蒙“。
吕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可不敢在官家面前表现出与岳飞过从甚密。
“你不知道,朕说岳飞见识极进还有其他的理由。”赵构以为吕祉是不满他对岳飞的称赞,又解释道,“岳飞后来跟朕论了一回马。”
“陛下良马众多,岳少保是比不上的。”不管是不是昧着良心,这话吕祉都必须说,他深刻觉得自己无事应该找琴娘柳娘这两个小妮子,学习一下做场(即演出)的技巧了。
“那是自然。可卿知道岳飞是怎么跟朕讲道理的吗?他先说,他现在骑得马每天的饮食不超过几升,而且吃不选饲料,喝不择泉水,拉住缰绳还未坐稳,就跳跃起来迅速奔跑,然而刚刚跑了一百里,便力气用尽流汗喘息,是十足的劣马。别说,这话着实搞得朕心下惨然,想着以后不能光赐他马鞍了,也得赐他几匹好马。可接下来呢,还没等朕说话,岳飞又说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他曾有两匹马,它们每天要吃几斗豆子,喝一斛的泉水,而且非常挑食,不是细清洁的饲料和饮水,宁肯饿死也不食饮。给它披挂奔驰,开始速度好像不怎么快,等到行到百余里,却开始奋鬣长鸣,从中午到傍晚,还可以再行二百里。卸下鞍甲后既不喘粗气,也不流汗,就像没事一样。只可惜复襄阳,平定杨么后,二马不幸相继而死。“
猝不及防听到历史上著名的良马对,吕祉也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方能两全其美。他想了想,斟酌道:”岳少保这是在以马喻人。马有劣马良马,人有国士庸才,这两者一则兴邦一则误国,望陛下详查。“
”卿说得对,岳飞是给朕讲了个寓言,把自己可比成了志远之才,曲里拐弯地要朕提拔他呢。所以朕才说他见识极进。朕两日之内连了两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一定是列祖列宗在天上庇佑的结果。“
一个惊喜是指岳飞,另外一个惊喜自然是指吕祉。吕祉这回真的惶恐了。
”刚才说的入港,差点忘了叫你来的正事了。“赵构招呼黄彦节过来,吩咐了几句。就见黄彦节的目光不住打量吕祉,恍若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又过了片刻,他连连点头,自行去了。
”朕听说了,卿能够仅仅听到马的蹄声,便能判断出马的优劣,这绝招你要教朕,赶明,咱们吓唬韩世忠去。“
吕祉搞明白是这件事,不禁哭笑不得,他伏地道:”臣区区小技,其中的道理,以陛下之英武自是一听即会。“他心中却在盘算,官家要见韩世忠,又是何用意。难道真的有迁都建康的打算?如此,刘光世必罢。
黄彦节果真能干,没一时就让几个小太监抬来一面厚重的四扇屏风,就布置在御园的箭圃内。这屏风将三尺外的一条幽径遮挡的严严实实,凭谁也不能从后面看见前面分毫。
“官家,这就牵马来?”黄彦节恭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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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赵构挥挥手,表示同意,眼睛却看向吕祉,兴致盎然地问道:“就是古时著名的伯乐也要看到马才能判断出马的好坏,卿只听蹄音就能分辨良马与劣马,简直神乎其技。赶快告诉朕,到底用得是什么法子?”
吕祉叹口气。此时官家是毫不作伪,面部神情显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与好奇,什么时候他对军国大事能这样上心,才真是列祖列宗保佑。“陛下,何妨再等等,臣若是说对了,定知无不言,尽数告诉陛下。臣若是说错了,还请陛下责罚。”
赵构跟吕祉说话,却也不肯闲着,就在御园中随意行走。他看到一枝春梅逸态轻柔,就顺手折下,递给了跟随的小太监,让他插到赏梅瓶里去,一边笑着问道:“卿今儿个说了几次甘领责罚了?”吕祉一怔,赵构续道:“朕可记着呢,足有五次。朕做这个皇帝,只有两个字,诚与仁。直说与卿听,朕对自己是诚,对群臣是诚;在外朝是诚,退居禁中也是一个诚。至于这个仁,朕不惟对臣子仁,对百姓仁,就是对一切活物都存了一颗仁心,所以臣子除非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朕是不会责罚的。”
这话,换以崇祯做年号的那位皇帝来说,大概差相仿佛,至少那位陛下宵旰勤劳,虽然仁字上差了些,但诚意确实可感天地。从赵构口中说出来,则着实是听不入耳。吕祉有意做出钦服的神色,问道:“不知陛下对宫嫔之时是否还只是一个诚字?”
官家猝不及防,停下了折枝的手,“这个……”这话既不好回,也不好说。他在东京搜刮五百洗衣女童以充后宫的事情可是尽天下皆知。
“如此便是不诚。”吕祉趁机道,“去声远色去谗节欲远佞防奸,都是中兴的根本。何况,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
吕祉说的这句话东汉崔的《政论》,听到这里,赵构的眉头微微一皱,已经预知了他的下文。“朕知道刑罚乃是治乱的药石,赏罚分明才能统御群臣。“
吕祉就是想借机旁敲侧击,让官家透个如何处置刘光世的底,可惜官家说到此处,忽然转了话题,“可今日朕把卿叫来,习练武艺,也是大有深意。昔年□□皇帝以马上而得天下,朕也要效仿□□,以马上中兴大宋江山。”
吕祉哭笑不得,却也必须首先歌颂官家圣明。他山呼之后,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陛下若是亲统六军,则金虏可灭,幽云可复,中兴之功,汉光武帝不足比肩。”
没想到赵构竟郑重点头。“卿这话是说到了症结所在。朕若将带亲军,何愁不能能扫平天下。”只是他说话时双手不由自主地交叉,透出了三分的不自信与七分的焦虑。
吕祉立即了悟,官家的重点在亲军,亲军的重点在“亲“人。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历史上官家的想法,与后来迅速的反悔。此时是“亲“人,彼时便是仇家,尤其是善变如官家。他心头一沉,感觉是时候和岳飞进行一番详谈了。
“陛下圣德,中兴可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借用了张九成和赵构的对话。至于如何鉴马,大概要到跟岳云比试的时候再揭秘了。(实在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听蹄声鉴马。)
第25章千古英雄手(5)
吕祉从朝堂回家,万没想到大老远就看见一个人跛着脚从巷子里面趸了出来。他一眼便认出这人是李跛子,不禁又惊又喜,大声道:“李跛子,你怎么来了?该不是鄂州军中辛苦,熬不住,跑回家了吧。”
李跛子唱个喏,“再苦再累,也不能给恩公丢脸呀。小的这是受岳少保差遣,特地将带了些土特产来,顺便也替相公的那匹大青马查一下马掌,看看可需要更换不。”
说话间,便有两名军士抬着个黑漆箱笼从吕祉身边走过去了,搭着天气早暖的缘故,两人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可也能从中推断,岳飞这份礼厚得很。
岳飞这是搞什么!吕祉原以为他跟戚少保不同呢,却原来也不了俗。他牵着大青紧赶几步挡在了自家门前,拉下脸伸着左手阻止道:“李跛子,你来看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这礼你原封拿来还原封拿回去。”
李跛子一点也不怕这位朝堂之上素有直名的吕尚书,依旧笑着道:“吕相公,您这不是给小的难堪。这若是小的送给您的,您拒了小的也高兴。可这是岳少保送来的,您要是拒了拂的是岳少保的面子。何况岳少保说了,他本该亲自拜访的,只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这些少物件根本不成敬意,吕尚书用着若是趁手,赶明叫军中多打造几把送来。”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毕恭毕敬地递上。
吕祉原打算书信也不看直接封还的(宋时不礼的官场通例),听过李跛子的介绍不由动了好奇的心思,他不由接过书信,“跛子,你适才所说趁手是什么意思?”
“吕相公先开门吧,大庭广众下不好看的。”李跛子继续卖关子。
“你去鄂州没几日,怎的变得如此能言善辩?“吕祉一边思索着岳飞的礼物,一边问道。
李跛子闻言直起一向驼着的背,挺了脖子,展现出前所未见的气神,大声道:“小的在鄂州做了手艺人的教习,管着几百号人,白日里就领着他们做军中活计,晚上便较量手艺。小的从来没想到,李跛子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日子从没有过的舒心趁意。难怪荆襄户户挂着岳少保的像,就是活菩萨也不过如此。”
李跛子是否真领着几百人吕祉不清楚,不过这番话确实透着自豪。岳飞这人实在知人善用而且做事周到。他忽然想起来,两人临别之时,岳飞曾经无意或者有意地提起,看自己武功的路数,像是练大刀的。他急忙拆开书信,只看了一半不禁捶了李跛子一拳,让开门道:“都进来吧。”
两名军士知道这是了的意思,立即打开箱笼。上面一层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腊肉,烟熏的颜色发陈,风干的色泽鲜亮,红的肌肉和白的脂肪层叠在一起,既喜庆又漂亮,让人把四散的香气都忽略了。吕祉心里苦笑,岳少保这是想起自己娘子不在身边,所以特地置办的不成?这半年的伙食不用发愁了。
李跛子却撅着屁股,大概是想从箱笼底部抽出一个匣子来。只见他吭哧了几声,朝双手上唾了两口唾沫,猛地一闪腰,想要借着腰力用劲,却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得亏是冬天穿得厚,李跛子哼哼唧唧地站立起来,没有伤筋动骨。“他姥姥的,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却连毛也没捋下一根,白吃了几十年的盐。“他红了脸也不知骂得哪个。
那两名军士嘲笑道:“我等尚抬着吃力,你这厮倒想献殷勤,也要看有没有这样的力量。”两人说着便卸下上面的盒子,想要一起搬出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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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的物事。
吕祉喝到,“都住手。”
他撩起袍服下摆,走上前,微一用力便将一把宝刀从盒中取了出来。这到刀鞘装饰得并不华丽,待吕祉缓缓抽刀,即有青光万丈一点点自鞘内透出。他抽到一半,突然发力,环首大刀的光芒直冲霄汉。
吕祉一边吟诵着岳飞修书中的诗句,一边持刀漫舞:
“我有一宝刀,深藏未出韬。……时作龙吟似怀恨,未得尽剿诸天骄……使君一一试此刀,能令四海烽尘消,万姓鼓舞歌唐尧。”
吕祉本想趁着日头没落,就去岳飞暂驻的驿馆拜访。李跛子当时拉下脸,说必须要先完成岳相公的托付,方能回去复命,如果不把大青马的蹄子侍候周到,他们三人就只好露宿街头了。这大冷天的,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干出这等事情。再说了,岳少保本也不在馆舍,他亲自去拜访赵相公张相公了。吕祉闻言望望天又望望地,觉得还是有点不适应,难以想象岳飞亲自送礼是怎么个情景。这李跛子也让他刮目相看,自从去了岳家军能耐渐涨,居然有了军人的自觉,他在伪齐军中那几年比起这几个月简直是把日子活到了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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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少保,恕某看望来迟。”第二天吕祉并不当值,一早便去到驿馆。他特地拿捏了一下时间,这点儿如果谈的开心,正可以接上午饭。
“安老。”岳飞拱手相迎。吕祉见他依旧穿着麻布袍服,国丧期间礼貌恭谨而周到,大将之中真再没有比他更老实厚道的了。
“少保,昨天那样贵重的礼物,吓了我好一跳,实在是受之有愧,不敢接受。踌躇良久,想到不能辜负少保的一片心意,只有勉强自己留下。今后需要不断提高自己的品德,方能配得上这把利器。”说是不敢受,吕祉今日可是特意把刀佩到腰间,犀角玉带趁了红色的流苏随风飘浮,文人潇洒之余添了十分英锐的气概。
“不值什么。”岳飞嘴角牵动,大约是想微笑示意,但又转念国丧期间不宜如此,依旧表情严肃。“都是土特产。就连那把刀也是用楚地出的铁打造的,安老用着可还趁手吗?”
楚地产铁,吕祉记得清楚,上辈子满世界搜刮银钱建设勋阳的时候,没少眼馋过这宗入。不过,岳少保对土特产的定义还是让他忍俊不禁,想来那些腊肉一定也是货真价实的楚地肥猪做的。“礼轻义重。我是怕辜负了少保“万姓鼓舞歌唐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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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殷殷期待,不能不惕励自勉。”
大义大节,吕祉言辞响亮掷地有声,所谓英概不过如此。
黄纵慢条斯理地接道:“说得好。当此非常之时,正宜誓不与虏俱存,凡有心肝的都当乞发大军,先取河南,后复两河,以报此不共戴天之仇,之后百姓自然歌咏无尽。然而诏书于此大关系上隐忍不言,敢是朝廷诸公惑敌之计策吗?”
吕祉当时有些气馁,黄机宜一定是戳牛皮插刀专业户。他说的是赵张二相吵出来的官家罪己诏,里面着重强调的是“上帝降罚,祸延于我家”,确实只字未提发兵的事情。就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归到已经没了心肝的还是暂时可以挽救的哪一类。哎,离午饭的时间有点长。
岳飞也说道:“昨日见过赵相公与张相公后,想是朝廷议论未定,两位相公并未与下官多谈进兵的方略。”
吕祉并不想把廷争的细节告诉岳飞,知道赵鼎建议遣使的议论对岳飞只有坏处,转移焦点这样的事情他做的驾轻就熟:“岳少保只仔细想,诏书上还有一句话呢。”
岳飞微一凝神,随即背诵道:“所赖以宏济大业,在兵与民,惟尔小大文武之臣,早夜孜孜,思所以治兵恤民。可是这句?还望安老垂示。”
吕祉不置可否地啜了一口茶,他可没想到岳飞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必须再仔细组织一番言语,省得让他起了歧义。“不错,正是此句。此便是朝廷的进取之意。”
岳飞和黄纵对望一眼。黄纵先开口道:“若非安老详加解释,我辈愚鲁,简直领会不得朝廷诸公的妙算。安老是都督府参议,敢问进取二字所指何意?”
吕祉必须透露更加详细的消息了,“朝廷想迁行在到建康。”这是他综合了官家与张浚的态度,以及后世的历史知识后,得出的结论。官家在跟他论马的时候,说起要去镇江阅韩世忠军,而张浚已经打算用同意遣梓宫使换取赵鼎对迁都的支持。
岳飞颔首:“建康!”是疑问的语调
黄纵微笑:“建康。”是肯定的语气。
吕祉立即意识道,两个人已经同时触摸到决策背后之核心所在,也是赵鼎的忧虑所在--迁都建康则淮西一军早晚必须妥善处置。
岳飞用目光注视着吕祉。以高官而论,这样的目光太过清澈,不够矜持稳重。吕祉下意识低了头,预感到岳飞即将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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