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香小陌
“没不开心。”瞿嘉垂着眼。
“家里没人正好,我跟你约会么。”周遥揉他身前的人,隔着很薄的衣裤,还小心翼翼地绕过局部不敢直接罩,然后就听瞿嘉轻喘一声说“痒呢快拿走”。
“你是真‘痒’么?”周遥问,“痒得你都肿了。”
“滚。”瞿嘉回头笑了一下,“你吃西瓜么?……一整个儿的,对半?”
现在“吃西瓜”这事也成了一枚暗号,一个瓜对分成两个瓢,对桌吃,吃着吃着就腻歪上了。要么你一勺我一勺地互相喂着吃,要么就是对歌,一句词接一句词看谁先接不上。谁卡壳了接不上来,就喂一口瓜,再让对方从桌下伸手掐一把,想摸哪就准许摸哪。
周遥脑子好使,唱歌贼难听但他不忘词,就经常能占到皮肉上的大便宜。
瞿嘉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忘个词,或者记错一个字,舞台上的提词机就是给瞿嘉这种歌手准备的。
那天晚上,夜挺深了,桌上点起一盏瞿嘉自己做的玫瑰小香烛。瞿嘉大爷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豪放地岔开腿,眯成细长的双眼慵懒诱人……
周遥笑说:“你就故意唱错词儿的吧你就喜欢这个!”瞿嘉歪着头一笑:“是啊。”
周遥的胳膊就从小桌下伸去,恨不能伸成长臂猿要掏进大裤衩里了……他们家这回是屋门直接“哐当”一声。
亲妈回来了。
俩人黏糊得也太专注,都没注意院门口这一串脚步声,也是碰哪踢哪的动静大。瞿嘉猛一抬头捂住自己,下半身连带椅子往后一撤。椅子又弄翻一把。
周遥把嘴里西瓜汤喷出来,滋了一桌,手迅速撤回,“腾”得站起。
瞿连娣一路进屋还在低头翻东西,方才“哐”就绊到自家门槛上了,熟门熟路都不会走了。一抬头:“哦。”
“呦……遥遥来啦?”瞿连娣也意外。
“你俩怎么黑着灯,大半夜黑灯瞎火的?”瞿连娣皱眉。
“阿姨我们就吃个瓜,不开灯凉快还省电么,我马上就走、就走。”周遥笑着解释。
也是有点儿慌张,瞿连娣根本没工夫招呼和怀疑什么,把手里几张化验单子以及牛皮纸口袋往书包里硬塞回去。东西太多手忙脚乱,没塞进去,大号牛皮纸口袋“啪”就掉地上了。
瞿嘉默不作声打量他妈妈。
瞿连娣发际和鬓角头发都现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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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平时还稍微花心思染一染发,自己在家染,省钱,就最近几天,头发都忘了染,就任凭那些丝丝缕缕开始泛白,斑驳着就特别难看。出门大概走得急,穿了一双买菜的旧凉鞋,一路踩着后脚跟趿拉着回来。
这蓬头垢面的要是去找老王同志约会,才怪了呢。
“妈您干吗去了?”瞿嘉忽然问。
“没干吗,出去有点儿事。”瞿连娣低头换鞋,一皱眉头,干脆把那双磨她脚后跟的旧鞋扔出门外,“我待会儿还出去一趟,你先睡觉。”
“都这么晚了,夜里去哪?”瞿嘉问。想问很久了。
“没你事儿,甭瞎打听。”瞿连娣一贯这样,简单粗暴型的交流方式。
“妈,谁病了?”瞿嘉问。
周遥一脸茫然的看向瞿嘉,瞿连娣也一抬头。
瞿嘉看不清单据或者口袋上的字,但一看那样式,就是医院才有的东西。大号牛皮纸口袋是装病历的还是x光片、ct照片?十六七岁的人了,他也有足够的生活常识。
“您生病了么?”瞿嘉盯着问。
“你妈没病。”瞿连娣连忙否认,“瞿嘉你甭瞎想,这拿的不是我自个儿的,我就是……跑了趟医院瞧个病人。”
“瞧谁?”瞿嘉问。
“没大事儿。”瞿连娣说。
“那到底谁病了?!”瞿嘉声调突然就高了,跟他妈妈就眼神凶的。
太了解同一屋檐底下相依为命的人,也是他的依靠。他亲妈这人心直口快,一点儿不擅长撒谎。
“……”
瞿连娣被凶了瞅着儿子,轻声说:“你爸病了。”
瞿嘉这脑子,如今听见“你爸”俩字,眼前一晃莫名其妙的,竟然是王路军儿他爸。
头一反应是,这俩不走寻常路的老家伙,不会是瞒天过海先斩后奏把再婚证给领了吧?这忒么也太过分了。
他也就吃了对方几顿烧鸡腊鱼,人家围观了他一场运动会他拿了第一名,随后还拎了一把家里祖传的二胡跑来家里,临时上油保养和调音,跟他玩儿吉他二胡合奏……双方交情也就这些。
也是没被一个当爹的男人在意过、待见过,人家对他挺不错的,他心思上竟然也开始在意这个人的来来去去……心有点儿受潮了,湿润了。
周遥就站在身边,有眼力价儿没吭声,反掌就攥住瞿嘉的手,牢牢的,也没在意瞿连娣会不会看到了。
瞿嘉喃喃的:“……哪个爸?”
当你亲娘在外边是多风流?瞿连娣这尴尬的:“你还几个爸啊小混蛋?脑子抽了?……我说陈明剑。”
陈明剑。
这名字都已是很陌生了。突然有一天在瞿嘉眼前冒出来,是因为这人病了。
当夜,瞿连娣手很利索,在砧板上和面做了个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地地道道的老胡同平常人家的风味,就像瞿嘉小时,他们一家人曾经吃过的。还拿保温壶焐着,要给送医院去。
瞿嘉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盯着他妈做那碗疙瘩汤。
周遥不敢乱说话,但很不放心,就在瞿嘉床边陪着坐了一宿,关键时刻做一个不那么怂蛋的合格的男朋友。
就连周遥这样没心没肺不太琢磨事儿的,那时都察觉出事儿比较严重。
瞿连娣能说出口“你爸病了”,就已不是一般的病。
瞿连娣可不是浑身自带光环的圣母,平时对人也挑剔着,不爱管十家八户的闲事,周遥私下都爱吐槽“我未来丈母娘可厉害了说话犟着呢脾气爆着呢”,她都能去医院给陈明剑这种上辈子的老冤家送饭。
“您一定要去医院吗?”瞿嘉突然就爆了,“医院没卖饭的吗,他自个儿买不着饭吗就饿死他了吗?”
周遥握着的手被瞿嘉一撩就给甩开。
“他就忽然想吃这个,我就顺便做了,都已经这样儿了……”瞿连娣低声道。
“都哪样了?”瞿嘉这年纪,已很少如此直白尖锐,“还去陪夜?他算谁啊?”
“事儿不是你想象那样,他其实也挺难的。”瞿连娣转脸看着儿子。
“他没老婆啊?……还是又换了?”瞿嘉又说,“那王路军儿他爸又算干吗来的,您真耍人玩儿啊?!”
瞿连娣被她儿子呲儿得没话讲。一个比一个厉害。
“没这样的。随便您吧。”瞿嘉冷冷地白了一眼。原本好不容易扭过来了,实在过不去这一道,还能再扭回去?
周遥战战兢兢听着,想摸摸后背安慰又被甩开手。
他以为这人已经完全转性了,以后再也听不到瞿嘉对谁暴躁发火。
事实上,瞿嘉不会变的,人永远还是那号人,剥了皮仍是那副见棱见角绝不妥协的骨架。
瞿嘉抬屁股就走人了,出去待着。
大半夜的,就站在他家大院门口,十米开外的墙跟儿下,一个人抽烟,望月亮,看星星,心里憋火,自己找地儿凉快。
周遥赶忙跟着出去,反而被瞿连娣叫住了:“遥遥你先别走,陪阿姨聊会儿天。我跟瞿嘉我也说不通,回头你帮我劝劝他,别老是这么别扭着……”
周遥一开始坐在床边,后来就站在瞿阿姨身旁乖乖地陪着,心都紧了。
“瞿嘉他爸也不是就没管过没来过,他也来过好几次。”瞿连娣脸上挺难受,“每回来都躲着孩子,特别怕见,老子怕儿子也是新鲜了。岁数大了工作体面,总有牵绊,就怕儿子揪着他扇他脸呗……瞿嘉还真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陈明剑这号人,念书挺能的,一辈子败在性格软弱优柔寡断上面,没主意,心里就没个魂儿。”
瞿连娣一句一句给周遥念叨。在内心深处,好像周遥就是他们母子的亲人。
简而言之,人都有暗地里犯贱的心态,远香近臭,失去了才发觉值得留恋,又开始牵挂。陈明剑在离婚之后,反而跑瞿连娣这里更勤快了,拥抱了那个家,多少又记挂着这里还有个单亲妈和他的血缘儿子。尤其,瞿连娣若是早早再婚也就罢了,家里有个男的陈明剑一准儿不敢再上门。可瞿连娣偏不,这几年很要强地一人死撑,陈明剑就时常过来瞅一眼,好奇似的,瞅这母子俩怎么过这日子。
他一个高校知识分子,77届、78届毕业生都是国家求贤若渴的人才,很快按资历评上职称,有教学工资还有科研经,单位也分给很好的楼房,手头绝不差钱。所以,陈明剑是过来给钱的,断断续续也给过生活。
瞿连娣一开始当然也骂,不要,后来就说“是给儿子的”,“给瞿嘉上大学攒的钱”。现在国家不再大包大揽大学生公用,念书都是自掏钱,学一下子猛涨到一年好几千块,瞿连娣为儿子就下钱了。
这钱一给出去,还老跑腿儿,那边的铁定不干,这日子过得就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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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儿的先开始闹腾,冷眼吵架,不乐意。知识女性耍起小心眼儿和小性子,又跟瞿连娣这种没文化的直来直去有所不同,别有一番风情,但打击效果绝不输泼妇,总之每天都让男的够受。
这种男人,若是从一开始就心思坚定,他就不会娶瞿连娣。
娶都娶了,就不该变心抛弃。
弃都弃了,更不该没完没了还老惦记,在两个家之间艰难地寻求平衡。有多少智商学历你也平衡不了。
心情一定会受些影响,常年抑郁心怀愧疚,何况这人本来身子骨就弱鸡,陈明剑就在离婚数年之后突然罹患癌症。
“我也不敢跟瞿嘉说陈明剑给他留钱了,都给他在银行存着呢。你也了解瞿嘉那脾气,他要是知道,他肯定宁肯不念这大学了也坚决不花陈明剑的钱,他就这么熊的。”瞿连娣看着周遥。
“是啊,他肯定那样。”周遥点头,太了解了。
“是什么癌症啊?”周遥也都很少接触这些。大病、重病、绝症、生老病死之类,没有想过。以他年纪,他的父辈正值盛年仍然力充沛,家里家外都是好手,父亲就是眼前一座伟岸的山。
所以有时他理解不了瞿嘉的视野。瞿嘉从小眼前就是坑坑洼洼一片营养不良的烂地,就从来没有那座山的遮风挡雨。
“疫系统出问题,换了几家医院,来好几拨专家会诊,最后说是淋巴癌的一种……还挺少见、挺难治的。”瞿连娣轻声说。
在这个暑假,这股别扭、哀伤又煎熬的情绪,牵着几个家庭的心,把许多人的情绪慢慢拖向焦躁。
谁家有个重病大病病人,都是这样儿,人还没挂呢,先就把家里存款掏空把一家人从情绪上神上拖垮,很难熬。
瞿连娣还是那样儿,早出晚归往医院跑,一个礼拜至少两天去医院帮忙陪夜。
瞿嘉比他妈妈更是早出晚归,刻意不想碰面懒得吵架。早上咬着鸡蛋灌饼揣着一包烟,出门干活儿去了。凭他妈妈爱去哪去哪,爱探谁探谁去,反正他坚决不去医院。
瞿连娣隔三差五带个消息回来,在家里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对儿子传个话,“今天查血相指标不太好”,“又高烧两天不退”,“医生说明天看情况开始用那个进口药”……
放暑假期间么,瞿嘉跟周遥也经常结伴出去,和球队那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尽管有人面色不太好,总是心神不宁。
足球队一帮人混在一起,一般就不踢球了,偏不玩儿最拿手的,都打篮球或者排球消遣。
“哎,大春儿你的!”任琼喊。
“老子断你了!”周遥喊。
“卧槽,瞿嘉!”潘飞也喊。
打篮球。刘春雨是对家中锋,周遥是这边的前锋,在三秒区里跟大春春抢球。身高不够看,仗着身体比对方灵活,在篮筐下面他特能扭,把球愣从刘春雨胳肢窝底下抠了出来,回头就扔给站外线的瞿嘉。
瞿嘉拿球起跳就想投,潘飞扑过来盖他帽。瞿嘉佯投把那小子晃了,甩给潘飞一个蔑视,面无表情带球就冲向篮下了。
单突,上篮,一群人扑腾起来要盖他。
瞿嘉抓着球不让别人抢到,当时眼里就是有点儿凶的,就一定要进。他跳起来很飘,几乎飞到刘春雨肩膀上去,恨不得骑着对方上这个篮。
腾空时,膝盖高度在别人臂膀的位置,而篮下已经挤了一堆人。周遥瞅着就觉着这动作危险:“哎!”
瞿嘉单手抓球,硬是飞在半空把那球强行扣进篮筐,狠狠地暴扣,然后小腿就磕刘春雨后肩膀上了。
整个人儿在空中翻了过去……
落地“啊”的吼了一声……
周遥吓坏了,拨开人群跪在地上看,摔哪了啊你!
刘春雨也很莫名:“我、我,我可,没犯规啊,他非要骑我,骑我脑袋上。”
瞿嘉用胳膊挡脸,汗“唰”得全下来了,当时脸色儿就白了,缓了好久才说出话来:“脚。”
……
当天下午,周遥架着这位难伺候的大爷,去医院看脚。
瞿嘉半只脚已经肿得不能动,不能走了,周遥跪在地上给这人脱鞋脱袜子就脱了半天,然后这鞋就穿不上了。
这一路就只能光着一只肥馒头脚。周遥当街招手打了一辆车,这回瞿嘉没反对,估摸也没脸嫌弃周遥花钱大手大脚,闷着头上了出租车。
医院人满为患,急诊嫌瞿嘉这只脚还不够急,给打发到门诊,就只能挂到傍晚的号。
“你也太猛了吧?”周遥偶尔埋怨一句,“干吗啊?都是我球队的哥们儿,你也……也给我长个脸。”
“你剁刘春雨脚上了,结果他没事儿,你自己疼死了吧?赖谁呢?”周遥又说。
瞿嘉自知理亏所以不吭声,一直低头玩儿周遥的手掌游戏机,把音量开到最大,biubiubiu地开火打怪,一直biu到话唠遥终于闭上嘴。
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漫长的等待,周遥然后把右手挪过去,攥住瞿嘉左手,也心疼坏了。他就把瞿嘉每根手指指甲盖捏了一遍,瞿嘉摁游戏机按键他就拿瞿嘉的手指当按键也biubiubiu地按,终于把这人脸色哄得好看一些。
“好了么,不别扭了。”周遥温柔的哄了两句,“晚上吃什么,包子馄饨羊肉串?我出去给你买。”
“我妈中午又去医院了,带了一大摞饭,说晚上可能不回来。”瞿嘉终于开口,眼底有不平和怨气。
“不会就这家医院吧?”周遥脑子里一闪,打量瞿嘉这副表情。
“不是,”瞿嘉低声道,“隔壁那家。”
他们来的是京城看骨科和运动外科比较好的医院,隔着两条街另一家综合大医院,就是看癌症肿瘤的。
这天鬼使神差的,或者并不是碰巧偶然,瞿嘉根本就有点儿故意的。玩儿个篮球竟然能一脚踩成重伤,还偏偏来了这家医院,而他亲爸就住隔壁,与病魔艰难地斗争几个月了,据说已经快被病魔斗垮了快不行了。血缘这东西,就是永远扯不断的亲情,嘴上放的都是狠话,“坚决不去看一眼爱死不死”,心终归还是不够狠,万般煎熬,上赶着直奔这地方就来了。
让他记恨这些年的那个爸进医院了。
所以他把自己也弄进医院。
俩人刚看完脚,从门诊室里出来,瞿嘉那伤脚上过药,包成个大白粽子,单手撑墙疲惫地站着,怔忪了半晌:“我去隔壁看看,到底得什么病了就快不行了。”
本来已经淡了,心底那根弦“啪”得一下子又绷起来,绷成一股强烈的逆反和抗拒心理快要涨破胸口,终究没那么容易遗忘或原谅。
那晚,瞿嘉瘸着只脚蹦了两条街,几乎是他拖着周遥走,一定要去隔壁那家医院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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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怎样了。
不去瞅一眼,今晚他就过不去了。
第64章陪伴
周遥是没来过不认识道,他以为瞿嘉也不认识,但瞿嘉径直就去了病房楼,在前台报出病房号码和病人的名字。
值班护士让登记:“今儿已经有人探病了,你是哪位,家属?”
瞿嘉立刻就说,我不是家属。
“不是家属就不能进了。”护士蹙眉,也嫌烦,“这今天来的人太多了,病房里人太多。”
“我看个人不行么?”瞿嘉也拧着眉,心情极差,“我妈也不是他‘家属’凭什么就让她进了,您怎么没把她拦下别让她进去啊?!”
周遥一瞅这要命的脸色,赶紧扒拉开瞿嘉,嘴甜着央求护士姐姐,他真是家属,住院的是他爸,姐姐您就让他进去吧。
护士低头翻看登记册,就觉着这家子的“家属”人数有点儿富余,登记的老婆孩子都两套人马?也是新鲜了。
大病肿瘤医院的病房,楼道那苍白无色的墙壁,各个角落散发的药品与消毒液味道,愁眉紧锁着步履已经蹒跚的病人家属们进进出出的身影……所有这一切,让人一进这道走廊,就已感到无形的压抑和沉重,以及……不知所措。
就像有一股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眉心和肩上,让烦躁和愁绪在心口堵着,又无处发泄。
病房门口,爆出小孩儿断断续续的摁服不住的哭声。
周遥有心眼儿的,快走了两步,心惊胆战地先探头进去瞧一眼,以为里面两家“家属”一言不合掐起来了。
瞿嘉紧跟着一把就推开周遥,在门口现身。
没有狗血,这时也没人再斗架。病床上的人已瘦得不成样子,隔着一段距离,也隔了一段岁月,都认不清脸,或者早都淡忘了那张脸的模样。谁还记着谁。
就瞅见床边一左一右,坐着瞿连娣和那个女的,肩都塌着,都沉默无言,只有四岁小儿子涨红着脸在狂哭。床头附近一堆仪器和导线,看着就挺严重。
瞿连娣猛一回头,看着瞿嘉,但没有说话,就用眼神吩咐一句:你来看看就得了,你别闹啊。
周遥从瞿嘉身后探出个头,瞅见那女的和小孩,回想到当初被瞿嘉扔到煤炉子里烧掉的那张金猴票。
当初挺值钱、珍贵的一张邮票,两个孩子还“抢”。结果呢,一把火化为灰烬,哪个孩子都没捞着好,什么都没拿到,没了。
现在,谁又捞着了?
瞿嘉家里就该着安装那么一部新电话。以前没装电话的时候,也没大事儿找瞿连娣,乐得清净清闲。就这电话安得,头一通找她的重要电话,就是通知陈明剑病重,快不行了想见见大儿子。而且还是拐弯抹角让以前老同事帮忙打电话联系的,其实已病了有一段时间。
瞿连娣自打头一回进这病房,也没找那女的翻旧账打架,已经吵不起来了到头来谁捞着好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早就没怨气了。她已经比对方幸运太多,儿子好歹已经养大快要甩手了。瞿嘉都快十七周岁,眼瞅着就一个成年大小伙子,出门能扛事儿,能往家里挣钱。
那女人怀里抱个四岁半的小儿子。自己争来抢来的好命,就只能自己吞咽这口苦水承受后半辈子,这口气喘不上来又怨谁呢。
瞿嘉也没炸刺闹事,但那天就也坚决不进病房,一步都没迈进去,一眼都不去看。
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深深看着那张色调苍白的病床,漠然地转身走开。不是走,是一步一步蹦着,在走廊众目睽睽之下蹦了老远,从病房这头一直蹦到另一头,离最远的一个窗口。
瞿嘉坐在窗口下的长椅上,头往后面墙壁上靠过去,两腿伸直。眼望向窗外,眼神仍然是执拗的。窗外没有光了,天空一片阴沉,天气预报像是有雨。
周遥尴尬地就也站在病房门口,也不知自个儿算是哪颗葱,就他探病是没名没分不请自来,真的不能算家属。他就在这个门口与隔老远的那个长椅之间,来回跑腿传话。
“刚才又换了一大瓶药,进口药,都是外文字。我看那上面吊了一共六个瓶子,说是每天输液十几个小时。”
“你爸爸跟我说话了。”
“你爸竟然还记着我是谁呢,说我是给你买足球鞋的那个同学。那双鞋花了他三十块工资他都记得!”
“嘉你不进去看看么?……他跟我说了好多话,都是说你的事。”
瞿嘉就是拒绝过去,这一晚就没有真正见陈明剑一面。
烧掉的邮票留在旧家的炉塘里,而灰烬堆在心里。许多事情,失去就是失去了,再想找补回来,或者填补这份残缺,不可能的。那碗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带着儿时家中的回忆,那回忆本身就酸涩发苦,不愿去回想。
或者,有人就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在某些事情上极为固执,自己也一直埋在旧家那个炉塘的灰堆里。
瞿连娣出来陪儿子坐,抚摸瞿嘉的头发,也没骂儿子不懂事儿什么的,没有意义。
瞿连娣解释了几句:“小孩儿哭是因为发烧了,刚从隔壁医院看急诊过来,还得回去再输液,偏偏这时候病,所以特别难,我才过来帮个忙,不然我也不来。”
瞿嘉薄唇紧闭,不想说话。
“你也知道,他家也没什么人了,你爷爷奶奶不早都没了么。那边亲戚也不给力,谁能在医院顶个事?……瞿嘉,你也别误会别闹心,我确实就心软一下。”瞿连娣难得哄两句这别扭儿子,“进去看看他么?他可能想跟你交代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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