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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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达志在那个早上兴冲冲地走进百里奚村时,一点也不知道盛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他猜想,云纬这会儿一定在织机上一边织绸一边羞笑着等他。他背着丝包,几乎是跑进云纬家的,一进屋看见云纬和她娘都红肿着眼睛坐在椅上,才吃了一惊,才忙不迭地问:“出了啥事?”云纬听问,哇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哭得全身都在打颤。云纬娘见状,抬了脚走到院里。 云纬在抽噎声中,断续地把晋家嫁的经过讲了一遍。达志听得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狗东西,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别怕他!”达志一边替云纬擦着眼泪一边说,“我立马回去把这事给我爹讲明,我爹会拿主意的。”云纬娘在院里听达志这样表态,就走进来叮嘱道:“达志,你回去见了你爹,就说我愿意你们立马来把云纬娶走,咱不讲那些择日子送喜帖摆喜宴的规矩了,你们先把云纬平平安安地娶过去再说。” 达志听云纬娘这样说,也很感动,就转身叫道:“娘,云纬过去后,你也到俺们家住,我会给你养老送终!” 云纬娘摆摆手:“先不说这些,你快回去和你爹商量来接云纬的事吧。” 尚达志这才又慌慌张张地往家赶。他估摸爹知道了这事也一定会同意云纬娘的办法,先把云纬娶过来再说。云纬一旦成了我的媳妇,晋金存大概也就会死了心。既然云纬娘有了“你们立马来把云纬娶走”的话,这件事最好今日后晌就办,越快越好!不就是雇一顶轿请几个轿礪嘛,东街刘家的那乘专门出租娶亲的花轿不是在闲着吗?去给他说一声就成。轿礪更好找了,邻居小伙子们哪个不愿帮忙?四个人够了吧?四个人不够就请六个人,六个人不够就请八个人!抬轿去时不声不响,免得引人注意惹出麻烦,轿到门前时要放几挂鞭炮,这时放鞭炮也不怕了,量他们也不敢公然来把人抢走。云纬进屋后还拜不拜花堂?到时候看爹怎么安排吧,他说让拜,我和云纬就拜,他说不让拜,我就把云纬径直送到新房。可惜新房来不及好好收拾,云纬,你多原谅些,实在是来不及,不过后晌我会让妈大致上收拾一下,新褥子、新被子、新枕头家里都有,你会睡得很舒服的。一想到云纬今晚上就要做了他的新娘,一大群欢喜就又爬上了他那聚满慌张的额头上了。 他跑到家时已是气喘吁吁。 爹和娘正在堂屋里间从紫草中提取染料,尚家制取提纯染料的过程一向保密,不仅不让外人参与,而且场所也多选在内室,工作时门窗皆闭。达志哐一声撞开门叫道:“爹,不好了!”尚安业和达志娘扭脸惊望着儿子,“看你这个慌张样子,啥不好了,慢慢说!”尚安业双眉立 衑 起来。 “府衙里的晋金存要把云纬娶去当小老婆!”达志抹着脸上的汗说。 “呃,知道了。”尚安业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去忙手中的活。 爹的淡漠令达志十分意外,他原以为爹听了这个消息后会大吃一惊,会立马和娘商量办法。“爹,这事得赶紧想主意!” “能想出啥主意?”尚安业回头瞪了一眼儿子,“人家通判老爷要那样办,我们能拦得住?” “志儿,刚才你菊乃乃来说了这事后,我和你爹也都在着急,可有啥办法?人家是当官的。”娘这当儿接口道。 “那依你们说就眼睁睁看着晋金存把云纬抢走?!”达志也瞪起了眼。 “那你说有啥子办法?”尚安业再次扭过脸来,“咱在通判老爷面前敢不低头?罢了,咱认输,让晋家娶去吧,爹再给你说别的姑娘,天底下的好姑娘多的是!” “我不!”达志猛地梗了下脖子,“除了云纬我不要别的女人,我有办法来对付晋金存!” “啥办法?”尚安业白了一眼儿子。 “咱先抬乘轿去把云纬娶来,抢在晋家的前头,云纬和她娘都同意这样做,云纬她娘还给我说,越快越好!要是你们同意,我这会儿就去借轿,后晌就把云纬抬来,人一到了咱家,晋金存肯定也就死心了!他——” “说的全是p话!”尚安业跺了一下脚,“你以为你把盛家姑娘抬过来就算完事了?你把通判老爷要娶的女人夺走,他能饶了你?他不要跟着朝你、朝我、朝咱们的大机房下手?” “他咋着下手?咱又不犯王法!”达志依旧梗着脖子叫。 “你不犯王法他就不能治你了?他下手的借口多了,说你少交了税银,说你上市的绸缎匹重不足,说你收丝时压价坑了蚕民,说你织机噪声太大扰了街邻,说你哄抬绸价,他可以用这些罪名罚你银钱、抓你进监、封你大门,到那时咋办?咱一家人还活不活命?咱尚吉利大机房还开不开下去?咱尚家的丝织祖业还要不要?” 达志被爹的话惊住,呆立在那里。 “干啥事都是退一步天宽地阔,晋金存不是想娶盛云纬吗?咱就退让一步,不跟他争,爹再给你说别的姑娘,咱这家庭,说个媳妇还不容易?” “我不!”达志再次跺脚。 “啥叫‘不’?你已经是十七岁的人,马上就要当家执事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开?究竟是盛云纬重要还是咱的丝织祖业重要?你给我掂量掂量!我晓得这样办你一时心里不好受,不过日子一长,慢慢就好了。” 达志双腿一软蹲了下去,满怀的希望被爹转眼间捏碎。咋着办?云纬还在焦心地等着我哩。不,不能照爹的话办,我不能退让,我爱云纬,云纬也明明爱的是我,我凭啥要让晋金存这个老东西把她夺去?爹不准迎娶,我就另想别的办法,啥办法?跑?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带上云纬先跑到外边住些日子,然后再回来,到那时云纬已经是我的老婆了,他晋金存又能咋着?对,就这样办!今夜就带了云纬跑,我这会儿得先去给云纬说好,让她做些准备。想到这儿,他又呼地站起往外走。 “去哪里?”尚安业喊住他,“今儿个你心神不定,别的事就别做了,到染房去帮帮忙吧。” “爹,我好歹得去给云纬和她娘说一声吧,她们还在等着我哩。” “唉,也好,去一趟吧,只是要把话说得婉转些,别太伤人家的心。”娘在一旁接嘴。 再见到云纬时,达志没有说爹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变化,只说爹怕晋金存对尚吉利大机房下手报复,不同意立马迎娶,但支持他先带云纬跑到外地躲一段时日,而且越快越好,最好今晚就走。云纬和她娘听罢,都愣了一霎,云纬是铁了心要跟达志,在一愣之后就说:“行,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跑到啥地方都行!”云纬娘迟疑了好久,才叹口气道:“也罢,既是你们有这胆量,就走吧。只是要把落脚的地方选好,看到这边平静了,就回来。唉,达志,我可是把云纬交给你了!”达志当时自然感动,扑通一声跪到老人面前说:“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云纬吃苦,我总有一天会把云纬再领回来,让她堂堂正正做尚家的媳妇……” 达志从云纬家回来,就开始悄悄做跑的准备。他计划头一步先跑到襄阳,那边有一个丝绸牙行,那牙行的掌柜过去来进绸缎时同达志认识,他估计找到那牙行掌柜,让他帮忙租间房住下应该没有问题。眼下要紧的是准备衣物和银两,衣物好办,弄个包袱皮把自己平时要穿的衣服偷偷包起来就成;难办的是银两,家里的银钱一向是由爹经管,而且他管得很严,达志自然不敢向爹开口要银子,那样爹势必要盘问清楚,爹知道了那还能走得了?达志从云纬家回来已是太阳西斜时辰,眼见得天就要黑,没有银钱晚上可怎么走?慌急当中,达志想到了自家临街的绸缎零售店,那店里有一个雇来的老头,负责零售,每天零售所得的钱在当日晚饭后由老头交给尚安业。能把他今日零售的钱弄到手也好。达志于是来到零售店,对那老头说:“有点急事,爹让我来把你今日零售的银钱取回去。”那老头见达志这样说,就拉开抽屉,那日的零售额挺大,抽屉里总有二十来两银子。达志见状暗喜,就接过来银子揣到怀里,在零售的账簿上签了名字表示收讫。 晚饭达志吃得心不在焉,一吃完饭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他知道爹平日吃完饭总要到织房里查看,妈则要到灶屋里洗碗,他决定趁这个时辰背上包袱离开家。他已经和云纬约好,两个人在武侯祠大门前聚齐,尔后沿宛襄大路向南走,他估计走快一点,天亮以前就能过邓州城了。 也是合该出事,正当尚安业放下饭碗预备往织房走时,对面开茶馆的秦掌柜敲门进来,说有点急事想借三两碎银,明日就还。尚安业知道秦掌柜有偿付能力,便很痛快地点头说行,跟着就叫绸缎零售店里的那个老头,让他先拿三两碎银过来,那老头闻唤跑过来说:你不是已经让达志把银子取走了吗?尚安业闻言一惊,但他声色未露,很快进了自己卧室,拿出银子把秦掌柜打发走,这才快步过去推开了达志睡屋的门。 可怜达志那刻已经把包袱背上了肩头,做好了一切走的准备。见爹猛推开门进来,一时傻在了那里。 尚安业一眼就看明白了原委。但他没有发火,只是淡了声问:“是想和那云纬姑娘私奔吧?” 达志没有回答,只是呆了似地盯住爹的嘴巴。 “主意不错呀。”尚安业叹了一句,一边在达志的床边坐下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白铜水烟袋点上,呼噜呼噜地吸着。 “爹,我和云纬——” “你跟我来一趟。”尚安业起身朝达志招了一下手,达志只得随爹来到外间。在外间那张摆有一排先辈牌位的条案前,尚安业燃了香叩了头,然后开口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家门出了不幸,达志说定的媳妇被官人看中要强娶过去为妾,达志不忍心丢弃,打算抛下祖传的丝织业和那女人远走他方,安业对此事犹豫再三不敢决断,今日当着你们的面,就让达志自己说说他的心思吧。” “爹——”达志一听这话有些慌了,望着那些牌位连连退了几步。 “说嘛,你就说你已经长大成人,如今遇事能自己拿主意了,在要媳妇还是要祖业振兴这两件事上,你选择了要媳妇,说女人比尚家的声誉、荣誉重要多了,说——” “爹,人是要紧呐!”达志绝望地看着爹说。 “甭对着我说,对着祖宗们说!你个狗东西,你可真胆大,竟要为一个女人丢家舍业往外跑了,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找女人去寻快乐是吧?我教你读那么多丝织的书,就是为了让你把它们扔到脑后吗?你天天早上读完书发那誓是真是假?你不怕违了誓言水淹雷劈你么?你个不忠不孝的孽种,你竟要背着爹娘偷拿银钱打个包袱去跟那女人私奔了?你想没想过你走了之后我和你娘咋办?想没想过通判老爷会对尚家下手?想没想过尚家的祖业会遇麻烦?”尚安业骂了一阵,又朝那些祖宗牌位叩了两个头,喘息着说:“列祖列宗,安业养出这样的儿子,对不起你们呐,你们要生气了就惩罚我吧,让我早死了也好!……” 达志惶恐地望着那些牌位,那些牌位仿佛霍然间都动了起来,并渐渐幻化成了一张张白发白须的面孔,那些面孔一齐冷然看定达志,一阵带着威压的声音分明响在达志耳旁:女人要紧?真的女人要紧?传了多少代的丝织祖业,你就忍心为了一个女人扔了它?要女人不要祖业,不肖子孙呵!败家子呵!尚家还从没有出过你这样的逆子,没有过!没有过!没有过!…… 达志的双膝像扔进铁匠炉里的铁丝,慢慢软了下去,在他双膝着地时,一句微弱的呻吟从他的唇间飘了出来:“祖业要紧……” 尚安业闻声慢慢抬起了头,一向冷峻的脸上浮了感动的神情,他起身走到儿子身边,哆嗦着用手摩挲儿子那柔软的头发,口中喃喃说道:“我的好儿子,天下女人多的是,爹一定给你再娶一个,再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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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的最后一年,带给南阳乡下种田人的,是一连串的灾害。先是春天的突降酷霜,庄稼十成被冻坏七成;再是夏天的大水,白河水像疯了一样四处漫涌,两岸的土地被冲毁无数;再是秋天的一场大旱,五十八天滴雨不见,秋庄稼大多被旱死在田中。这些灾害给二十世纪第一个春天的南阳乡间带来的后果,便是大批人外出讨荒。 卧龙岗西落霞村的栗温保所以还在村里坚持着没有外出讨饭,除了老婆在坐月子不能走路之外,是因为他还有一个打兔子的本领,不时会有一只野兔被他的铁砂枪打中。他就靠打野兔卖钱买吃的,总算把涌来的日子一天一天打发走了。 但野兔也越来越难打到了,时值春天,草木旺发,兔子的影踪变得越来越难追寻,两天来他一枪未发,今儿个晌午家里可就没有了下锅的东西。 太阳已经爬上了天顶,大约因为自身爬行变热的缘故,洒下的光也变得分外和暖,猫和狗都懒散地躺在墙根晒着太阳;远处的武侯祠那琉璃瓦的屋顶,在阳光下也热得发亮。可坐在自家草屋门前的栗温保,却丝毫也没感到那日头的热力,仍觉着心里一阵阵发冷,又高又大的身子蜷缩着,头发蓬乱的脑袋垂放在两腿之间,双眼直直地盯着地面。咋办?家中面盆里的最后一点面,刚才给坐月子的老婆草绒做了碗溜锅面让她吃了,坐月子女人一天应该吃五顿饭的呀,可下一顿我再拿啥东西去给她做?面盆空了,糁瓮空了,盛红薯干的草篓空了,装红薯的地窖空了,家里再也没有可以让生孩子没满月的女人吃的了! 咕噜噜。栗温保听见自己的肚子又在讨要吃食,只好无奈地伸出大手去摸摸肚皮。他还是早上起床喝了两碗用野苋菜煮的清汤。得赶紧想个办法!他用手拍了拍额头。 “保哥,吃了没?”一声亲热的问话响在耳畔,温保抬起头,见是同村的好友盐贩肖四手拎一个小面袋站在跟前,便急忙起身招呼。“昨儿去城里走了一遭,多少赚了点,刚刚听孩子她妈回去说,你这儿又断顿了,呶,拎来这点杂面,先吃吧。”肖四边说边在他对面蹲下,把面袋放在了温保手边。 “四弟,”温保的眼角有些发潮,“我晓得你也不宽裕。” “分着吃吧。”肖四点起旱烟,“不过离收麦的日子还长,咱们得想个长久些的法子才行。” “我也正在这想呐,可想来想去,法子也没有,”温保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有时我就异想天开,想着自己要是在一夜之间当上了大官那该多好!我要是当上了官,下的第一道令就是打开官仓分粮食,让天下的穷人都能吃饱,都能一天喝上两顿面条!” “甭说空话,咱说实在的,”肖四把旱烟袋嘴从口中拔出,两个眼仁一窜一跳,“我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啥?”温保的双眼一亮。 “晓得百里奚村的盛家吗?” “晓得呀,早先盛家也开着一个织绸缎的机房,后来不是败落了?” “知道他家有一个闺女么?” “闺女?那是小字辈,记不得了。” “盛家的闺女叫云纬,是百里奚村也是咱这四乡八庄长得最漂亮的姑娘。” “她漂亮不漂亮与咱们有啥——?”温保被肖四的话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听我往下说呀,”肖四狡黠地眨着眼睛,“就在前些天,那姑娘让城里的晋老爷碰上看中了,晋老爷非要娶她做小不可,派人给她家送去了好多聘礼。” “哦?” “听说那聘礼中有银子、绸缎、吃食、首饰——” “你是说——?”温保有些听明白了。 “把那些聘礼弄过来,我估摸着就够咱两家撑持到割麦吃新粮了。” “可那不是抢吗?” “你不抢,人家能双手捧给你?” “抢人家的聘礼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人家养女儿养到大不易,再说盛家如今也是穷苦人家,下这手是不是——?” “盛家和晋老爷一连上亲可就不是穷人了!你想,这姑娘一到了晋府,那晋老爷肯定要看成宝贝疙瘩,她要啥还不是有啥?这点聘礼在晋老爷看来,也就是一个芝麻粒罢了,丢了也就丢了,他会立马再给盛家补上。咱这样干,不是欺负弱小,是正经地吃大户,吃晋金存的大户!妈那个毛的,凭啥子让他们吃得白白胖胖,有钱娶小老婆,而让咱们饿得要死要活!” “这抢聘礼的事,神灵们会不会怪罪?” “你要再这样嗦我可就走了!” 栗温保再一次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为了催促他下决心,屋里突然传出了他那没满月的女儿响亮的哭声。“那就干吧!”栗温保发狠似地握起了拳。老天爷,你该看明白,我栗温保这样做也是不得已,俺总不能让俺的老婆孩子饿死吧?…… 对盛家的抢劫进行得十分顺利。栗温保和肖四是半夜时分翻过盛家低矮的院墙进入盛家院子的。他俩原来对这次抢劫可能遇到的麻烦作了多种分析和准备,肖四甚至让栗温保把猎枪也拿上了,但这些应付抵抗的准备最后都没有用上,盛家母女基本上没作什么抵抗。母女俩显然从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抢劫她们,当脸上抹着锅底灰的栗温保和肖四用小刀拨开她们的门闩突然出现在她们屋中时,云纬娘所做的唯一动作就是抖索着手把油灯点上,而云纬只来得及叫了半声:救命——嘴随即就被肖四捂住了。接下来只穿着内衣的娘俩双脚、双手都被捆上,嘴里被塞了破布,眼睛被手巾勒住。只能凭耳朵去听两个男人在屋里的一举一动。 那批聘礼就堆放在屋角,似乎还没有动过。装银子的红纸封根本没撕开,捆绸缎的带子也没解开过,各样吃食就原箱原篮原盒在那里放着。温保和肖四在微弱的油灯光下看到那批东西时真是心花怒放,他们不用再费别的力气,只需把那些东西往胳膊上挎、往怀里塞、往肩上扛就行。整个抢劫过程进行得有条不紊,第一次干这种事的温保和肖四一上来还有些紧张、害怕,到后来也变得不慌不忙从容不迫了。临走的时候,温保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对不住这对母女的歉意,就低了声说:“对不住你们,好在你们日后可以向晋老爷再要,他家有的是——”肖四没让他再说下去,拉上他就出了屋门。走前,肖四吹熄了屋里的油灯,把屋门又轻轻关上。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向院门走去,眼看抢劫计划就要全部完成,不想这时出了点意外:原来温保的老婆草绒从肖四老婆的嘴里知道了丈夫和肖四今晚要抢盛家的事,不顾产后还没满月,竟也摸着找来了。草绒那刻喘息着站在盛家院门口,看见丈夫和肖四出来,立刻压低着嗓门叫了一句:“他爹!” “嫂子?!”黑暗中肖四最先跑过来,“你咋会来了?”温保那高大的身躯紧跟着晃了过来,急切地责怪:“你还没满月,万一招了风咋办?” “死了也比看见你们做这伤天害理的事——”草绒一句话没说完,嘴便被丈夫的手捂住了,“我的祖乃乃,别大声说话,万一让村里人听见——” “快把你们抢的东西给人家放回去,咱就是饿死也不——”草绒努力扯开丈夫捂她嘴的巴掌,喘息着说。但温保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反悔,而且这不是久留之地,没等她说完,把手上的几样东西塞给肖四,双手把老婆一抱便快步向黑暗里走去。 “老天爷会惩罚你们的……” 温保在妻子的诅咒中向天上看了一眼,但愿上天能够宽恕俺们。俺们也是没有办法,俺们实在是饿极了,有一点填饱肚子的东西俺们也不会来干这种事。俺们知道这有点伤天害理,有点坏良心,可别的还有什么法子呢?老天爷,你能眼看着让我和我的老婆、女儿饿死吗?这世上为啥不能兴起一个规矩: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有吃的大伙匀着吃,有磨难大家匀着受,那该多好!但愿上天开恩,能让俺们人间人人平等,大家平等干活,平等分吃的,平等分穿的,平等分住的。再没有压在人头上着向俺们种地的要钱要粮的官府!即使有官府,这官府也不能欺压人,只能带着人们一起去种粮、织布、盖房子,让人们有吃、有穿、有住的。人活在世上图个啥?就是图个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是男人的话,就再图一个可心的女人;是女人的话,就再图一个可心的男人。啥时候能让人们图的这四样东西都有了,这社会这世界就保准太平、安宁了,就再不会出这夜里抢劫的事了。老天爷,你要真为今夜这事怪罪真要降祸的话,就怪罪就降祸给我吧,别去碰我的老婆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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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云纬后来是在一个太阳初升的早晨坐上晋府来迎娶的花轿的。和达志远走他乡的计划因为达志的变卦而未能实现,晋家送来的聘礼又被悉数劫走不能原样退回,在此情况下只有答应嫁进晋府了。当然也还有另外两条路:迁居他处与死。可迁居他处谈何容易?哪来迁居的钱?迁到何处才能避开晋金存的纠缠?死倒是容易,只是自己死了娘咋办?谁来养活她?娘这一辈子吃的苦够多了,我怎能丢下她不顾?罢,罢,罢,我认命,晋金存你个老东西,我就嫁给你,但我从今以后要天天咒你,老天爷要是有眼,他就该早点让你死! 云纬乘坐的花轿没有唢呐伴送,轿前没有迎亲的人马,轿后也没有送亲的队伍——这是云纬在答应嫁到晋家时与晋家讲定的条件。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屈辱的出嫁,她?
第二十幕 第 3 部分
笠裁挥兴颓椎亩游椤馐窃莆吃诖鹩薜浇沂庇虢医捕u奶跫k幌肴酶嗟娜酥浪璧某黾蓿幌肭奈奚5亟崾飧鋈兆印t莆巢恢浪囊笠舱督鸫娴男囊猓ㄅ欣弦膊幌攵哉饽涉俳姓叛铮艿惫倌涉戏e锨椋伤暇共皇且患攀隆k芨咝四苋谜庖惶烨娜还ィ匾氖前涯歉雒钊硕13堇铩! ∫蛭n蔚幕味粼诮瘟鼻氨阋蚕窀鐾悼娜肆骋谎笥乙巍r沃械脑莆撤路鹩挚醇舜镏灸钦琶记迥啃愕牧晨祝醇匙乓话げ纤肯蛩觳阶呃础9隹愀龉范鳎∧愕背跛档枚嗝春锰闼的阄宋疑妒露伎梢宰觯闼的阋以蹲吒叻扇ス腋i睿傻蔽蚁铝司鲂氖帐昂枚鞯仍谀闼刀u牡氐闶保闳醋儆安患恕v牢夷且故钦吹穆穑恐滥翘煲估镂蚁壬侠词窃跹母咝撕罄词窃跹睾e略跹乜逝文愕嚼醋詈笥质窃跹钠蘼穑课y弈悖弈悖∧阍跄苷庋龆炊磕慊故且桓鋈耍课松屑业乃恐嬉担悴荒茏摺d懵杪璧诙炖锤艺庋馐汀j侵穸兄匾故俏颐橇礁鋈艘槐沧拥纳钪匾磕慵热痪踝拍忝羌业淖嬉抵匾治d鹩臀乙黄鹪蹲吒叻桑磕愀龌ㄑ郧捎锢切墓贩蔚亩鳎愀鍪夭婆〈咏裢竽憔透拍愕璞e胖e懦穸泄兆影桑∥乙槐沧硬幌朐偌侥悖∥夜ニ闶窍沽搜郏谷豢瓷狭四阏飧鍪夭婆∥沂嵌嗝瓷笛剑一够嵋晕慊崮梦业毙母伪p矗墒导噬显谀阈睦镂一贡炔簧喜换崴祷暗乃恐 谓乔彼搅私直哂腥嗽谥缸呕n我槁郏槁坌┦裁此扌娜ヌ鋈淮幽切┮槁凵锾搅艘桓瞿腥说纳簦巧艉湍且谷ゼ依锴澜俚牧礁銮康林械囊桓龊芟嗨疲馐顾碜右徽穑泵Υ咏未胺炖锿饪慈ィ上6蛭直叩娜颂嘁惨蛭卧谝贫茨苎白∧巧舻某龃Α9非康粒悄忝呛Φ梦也坏貌蛔呱辖裉煺馓趼返模皇悄忝牵彝耆梢约岢职呀业钠咐裢嘶厝ィ笮贾丈聿患抟允谭罾夏浮d忝前盐业耐寺范暇耍吠练嗣牵忝巧盐一倭耍∥y弈忝牵 ≈灰一钤谑郎希揖鸵敕ㄕ业侥忝牵乙u穑∈悄忝前盐彝艺飧龌鹂永锿频模以缤硪惨媚忝浅311鹂拥淖涛叮∥仪笆狼妨四忝巧蹲诱忝且庋ξ遥课摇 奥浣危 苯蔚z们一声响亮的吆喝把云纬的思绪截断。她透过轿窗缝隙先是看到了一所阔大的院子,随后看见两个女人簇拥着她在梅溪河边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向轿走来。晋府到了。她的心倏然一缩,怕冷似地抱紧了双臂…… 尽管云纬害怕黑夜来临,但夜暗还是一点一点凑近窗户并最终踱进了屋子。当夜色把她团团围定在那把椅子里时,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她没有起身去点桌上的蜡烛,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去恐惧地想象着在这个夜晚将要发生的事情。 “三夫人,该点灯了。”一个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噗一声吹燃手中的纸媒,点亮了蜡烛。在黑暗被烛光驱走之后,新房里的景致又出现在了云纬的眼前:全套漆得乌黑油亮的桌椅橱柜,挂着锦缎帐帷的雕花大床,放在博物架上的玉器古玩,摆在窗台上的大盆鲜花。这会是我住的地方? 门再次被推开,两个年轻丫鬟走了进来,一个用锃亮的漆盘端着一只瓷碗,瓷碗里冒着热气;一个双手端着一个铜盆,铜盆里是半盆温水。其中一个丫鬟轻声道:“夫人,晋老爷让俺们给你送点柏子仁炖猪心来,这东西养心安神,补血润肠,吃了能补身子;再请你上床前用温水烫烫脚,去去劳乏。” 云纬没应也没动,仍呆呆地坐在椅里,双眼紧张地望着窗外。他啥时候来?他为什么偏偏要来害我?晋金存,你为啥偏偏要来害我? 噔、噔、噔。一串干硬的男人的脚步声由屋外响来,屋里的几个丫鬟闻声匆匆走出门去。是他来了。云纬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在迅速地变冷,她用牙紧咬着舌尖,以此抑止着心里的那股越聚越多的恐惧和厌恶。 门被哐嗵一声推开。他那庞大的身躯将门框塞得很满。她低下眼,看见他那双多毛的手在c着门闩,随即看见那一对穿了官靴的脚在向她一步一步走来。 “宝贝,让你等了,我有些公事刚刚脱身。”随着这声带了笑的低语,她感觉有一只手摸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双唇猛地张开,她很想朝那个多毛的手背咬一口,咬住他,死死地不松口,他会像猪一样地叫吧? “看看,多细柔的皮肤,你这皮肤比尚吉利大机房的绸缎都滑溜。”一听到“尚吉利大机房”几个字,云纬的身子便倏然一晃:尚达志,你个狗东西在哪里?在哪里呀?! “来,宝贝,我们到床上去,让我好好看看你。”刚听见这句话,云纬就觉得自己的身子离了地,她看见他双手横抱着她,她发急地用双脚在空中猛一踢,可惜什么也没踢住。 “来,躺好,让我给你脱衣裳,我特别乐意为女人脱衣裳,这是世界上最吸引男人也最辛苦的一桩劳作。我没想到百里奚村还能出你这样美的姑娘,没想到。知道我那天头一眼看见你是啥感觉么?心跳,就是心猛地一跳,就像人跳越水沟时那样,心猛然间一提。哎哟,你乱踢什么?”晋金存突然竖了眉叫,他的下巴让云纬的脚碰了一下,“甭给脸不要脸,你乱踢腾什么?你真要不乐意了晋爷给你三条路任你选:一条,寻死,看到了吧,那边墙角有绳子,你可以在这间屋梁上上吊;第二条,要钱,你说个数,我待一会让人给你送来;三一条,把你卖到外地去……”屋里出现了冰冷的静寂,云纬现在后悔没有在衣裳兜里藏一把剪子,要是有一把剪子就好了,就可以迎着他的胸口猛刺过去。那他一定会大叫一声仰面倒地,从胸口里咕嘟咕嘟往外冒血。云纬记得自己曾看过一场旧戏,在那场戏里,一个女人就在身上暗藏了一把剪刀,当一个男人朝她不轨时,她猛用剪刀刺了过去。可惜我今天没带,要是带了多好!我刺倒了他之后就可以逃走,可往哪里逃呢?可—— “宝贝,好了,甭害羞,”晋金存的声音又软了下来,“脱完了衣服我们才好玩乐歇息,来,听话,你听见我气喘了吧?别让我太费力气……”云纬努力抗拒着,但身上的衣服还是在一件一件减少,最后一件内衣离开身子之后,她只能用双手捂住脸孔,听任大颗的泪珠在手掌下滚动。当晋金存那山一样的身体压下来时,云纬一下子看见了许久之前的那个上午,就在那个絮云轻飘的上午,她第一次认识尚达志,第一次看见送丝收绸的尚达志向她家的小院里走来,第一次听见他响亮的声音:姑娘,这是当机户织绸子的盛家吗?…… “呀——”云纬发出了一声痛楚的低叫。但她这声低叫很快被门外一个更高更急的叫声压下去了:“晋老爷,知府老爷差人转送来省上的一封急信!”“不用送进来了,念吧。”晋金存很不高兴地对着门外说。——“各府:顷悉英、俄、日、美、法、德、意、奥八国联军两千人已于十日向京城侵犯,遭我军民抵抗,各有死伤……” “纬纬,我的小宝贝,见血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采y补阳,黄花姑娘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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