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情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吃饭的地点选在狱外不远处的一家狗r馆,吃的是狗r火锅。空气很热气氛也很热。宋教导和马看守酒量都很一般,比不得可东。可东可了不得,斤八的白酒量,还有个绝招是一般人比不得的:啤酒解白酒。刚开始喝时大家还都很正经,可东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少言寡语。可喝着喝着就开始掏心窝子,时不时的秦二爷这三个字直往外蹦。当宋教导说可东老弟啊,以后可别忘了我们时,可东哭了。那两位很诧然,问何故。可东说其实我挺感谢二位的,我这一走……承蒙二位关照……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多谢了,我不会忘记二位的恩情。那二位警察愣是没听出音来,还一劲劝着别说这么多了老弟咱们还是喝酒吧喝酒吧只是你以后别把我们给忘了……
可东在席间说是去厕所。然后他慢步走出饭店,拐过几个弯后来到马路上,穿着马看守提供给他的一身干净的服装,拦了一辆出租车,扬尘而去……
三
我们将话头到此打住。更近些更细些地把镜头对准秦可东,去了解他,品味他……
可东小时住在农村。可东的父亲叫秦承志。秦承志可不是一般的人,十七岁那年在山西一个穷得n血的山村中锄地时看到解放军的大部队从山角下路过,扔了锄头就跟部队走了。从此就算参加了革命。打过麻城、打过四平、打过锦州,东北全境解放后,当上了副县长。全国解放后,又被抽调去青岛海军航空兵学院学起了开飞机,毕业后分到哈尔滨平房飞机场开了一阵子酒精也当汽油用的战斗机。但他有个美中不足的是,每当将战斗机拉升到八千米高空以上时,浑身上下感觉就特不舒服,尤其是脑袋,涨得要命,下地面检查,又查不出什么毛病。最后有很权威的人就说是他在四平战役和锦州战役留下的两处伤疤作怪。作怪就作怪吧,反正是上不了天了。使他很苦恼。组织上就又派他去航空兵学院学了两年,回到哈尔滨现如今已经废弃多年的空军基地当上了一名机械师。可东的母亲就是那时经过组织的介绍和秦承志组成家庭的。刚开始时两人关系不太好,别别愣愣的,别别愣愣的当中也没断了他们的养儿育女,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转眼间就到了王震将军率领十万官兵开发北大荒的年景。秦承志可积极了,在全团第一个报了名,第一个得到了批准,第一个戴上了红花,准备开赴祖国最需要的东北垦荒事业当中去。当妻子的只有服从。那时候觉悟若上不去是很严重很丢人的事情,况且秦承志还总在妻子面前叨咕着打四平啦打锦州啦全排的战士都死光了全连的人就剩下我啦等等这套嗑儿,祖国需要咱,我不去谁去呢。没法儿,走吧。那时候王震老人家可是了不得,用拐杖在黑龙江的地图上左戳右戳地就将十多万官兵安顿下来。烧荒的烧荒,垦林的垦林,愣是将一个棒打狍子瓢舀鱼,野j飞到饭锅里的荒凉之地变成了现如今稻谷花香、四野牛羊的北大仓。不可谓不是个奇迹呀!也就是那时,秦可东的生命开始在秦承志一家也算是颠沛流离的垦荒生活中孕育开来。也是因了妻子怀孕子女多的缘由,秦承志将家安在了一个偏僻的农村,由他到四十里开外的一个原始山区撒欢似的领着一帮人建起新型的林场。
秦可东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那时候的他,有母亲和四位姐姐宠着,感觉非常好,对那位隔几个月才回家一次的父亲没什么好感不说,还有些敌意。那当父亲的也是的,对可东这样一位仅有的儿子缺少些宠爱不说,还有些严厉。行伍出身的他,对被五位女性宠得如皇帝一样的可东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总是咂巴着嘴摇头叹着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啊怎么一点血性都没有。这也难怪,可东到三岁时都还没有戒了奶,可见那时他被宠成什么样子。一吃粮食就闹肚子。那时是什么年代呀,多穷啊,秦承志当时一月的工资才六十元零五角,属高工资了。可给可东维持四天生命的奶粉替代品——大瓶的炼r就要用去七元钱,由此可见那时的可东有多优越。四位姐姐也对他宠爱有加,整天小弟长小弟短的围着他转,深怕这颗嫩苗有些许闪失。
可东小时还有两位要好的朋友,一个是二牛,长得愣头愣脑,一个是小娟,跟商店里卖的洋娃娃似的,都是他左右两个邻居家的孩子。二牛的父亲也是转业兵,和秦承志在一个单位工作。小娟的父亲是个右派画家,下放来农村监督劳动的。二牛他家的那位“老牛”也不总回家,样子挺吓人,长了一双往外凸起的牛眼珠子,说话也跟牛叫一样,嗡声闷气的,可能当兵的人都这味。不过二牛的妈妈很和蔼,笑起来也很迷人。最喜欢逗小娟了,总问她说小娟啊,你长大后是嫁给你二牛哥还是东哥呀?然后就笑眯眯的。小娟也很认真,傻想了半天说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呗,竟回家问了她妈,结果挨了一巴掌。她妈还恶声地说,嫁谁?谁都不嫁,我们要回城的。小娟她妈就这样,整天恶眉怒眼,像似每个人都欠她钱。三个家都一样,两个大人一个让人觉得可怕另一个却很可亲。小娟的爸爸是个乐呵呵的小老头。说是老头有些夸张,只不过头发有些白胡子有些长罢了,岁数不一定大。小娟家倒有三个真老头,是小娟的爷爷和爷爷的二个弟弟。大多数时间,三个孩子都在可东家玩,若二牛他爸不在也会去他家,由着那位笑眯眯的母亲拿他们寻开心,有时也会炒一瓢瓜籽什么的给他们吃。若赶上小娟的妈妈不在家,他们也会到她家。缠着她爸给画些猫呀狗呀兔子什么的。有一天早晨,那时是冬天,很冷的冬天,厨房水缸里的水都结了冰。三个孩子这下有营生做了。先是将可东家的冰茬子都分光吃尽,当然可东的姐姐们也得了些,然后征战到二牛家,可二牛他妈不让吃,说是会肚子疼。意犹未尽的他们仨就又来到小娟家,正巧那位当妈的不在,三人开始行动起来。那天小娟家的水缸里只有半下子水,沿缸边结了一圈很厚的冰茬。可东就拿了一个饭勺子往下砸。其实也没怎么用劲,或许那只缸本身就是个伪劣产品,反正可东三砸二砸的就将那口缸敲成了两半。小娟吓得直哭,而那两个小男子汉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各自跑了回家。当然免不了小娟那厉害的母亲找上门来一顿臭训。小时候那三个孩子闯的祸可真不少。就说套麻雀那件吧。离可东他家不远有生产队的马棚,说棚不太准确,应该称马圈或马房:用土坯垒起的高高的墙,上面铺了厚厚的草,房檐和墙中间有一道缝隙,小鸟们每天就自由自在地从缝隙间钻进飞出。二牛有办法逮住它们。先是弄几根马尾巴扎成活套拴在一根细绳上,然后用两根木杆举到缝隙处,再由他到马棚里没好动静地大喊大叫,就会有惊惶失措的麻雀奋不顾身地一头冲进马尾巴套里,再也跑不掉了。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出在如何弄马尾巴这件事上。也该着二牛倒霉,谁让他那么没经验呢。每次他都悄悄地蹭到一匹老青马的p股后面,薅下几根马尾巴就跑。马棚里有十多匹马,你倒是轮换着薅哇,可着一匹马欺负那怎么行呢,一天被薅好几次尾巴搁谁也不会愿意。一来二去的那匹老青马就总结出些经验,当二牛再一次躲到它的p股后头时,只见它猛地一蹶子尥了出去,就将二牛当胸踢到了空中。断了二根肋骨,差点没将小命丢了。这下可好,以后再见到那匹老青马,二牛大老远的就开始躲。软的欺负硬的怕,人的通病,没得治的。
就这样,风风雨雨的他们继续一天天过着。到了可东八岁那年,还是这几个孩子,不经意间闯出了一场大祸。
那场雨断断续续稀稀拉拉的下了好几天,烦死个人。可东他们几个只好呆在家里,百无聊赖地。那天可东他妈也没什么事做,就从一只大木箱中往出倒腾东西,想着找块合适的布为可东缝制个书包,再开学时就准备让他去村小学学写毛主席万岁了。几位姐姐争相翻看着从箱底折腾出来的父亲的几本日记。记些什么她们倒是不关心,感兴趣的是日记当中的c页:李玉和、李铁梅、杨子荣……新鲜着呢。可东对这些不是太热衷,瞥了几眼就围在母亲的身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不经意间他在杂物中发现了一支烟,便抓在手里。见母亲和几位姐姐都在专心干着自己的事,他就一个人到厨房找出火柴把那根烟点着,冒出黄色的烟。他把烟夹在两唇间,昴起了头,挺起了胸,将两手背到身后,很有些大人样,想进屋里给其他人一个惊奇。正在这时,可东的父亲挟着一身的风雨走进屋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立时惊得目瞪口呆。正当可东诧异间,他一步蹿了过来,劈手夺下可东嘴间的烟,顺手扔进身边的水缸里。由于用力猛了些,可东被父亲抢去烟的同时也无疑于同样被扇了一巴掌,鼻子里就有热辣辣的血流了出来。他哪受过这份罪呀,一p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个姐姐吓了一跳,争着从屋里跑出来,扶起可东。小弟不哭,小弟别怕,你看这张画多好,这是叛徒王连举,这是坏蛋……这是严伟才,打白虎团的那个,起来听姐给你讲……在几位姐姐哄着可东的同时,秦承志也在大声地训斥着妻子。可东点着并叨在嘴上的哪是什么烟呀,那是一支炸石头时用来引爆炸药的雷管。幸亏那天点着的是它的“p股”。但可东却一点也不理会问题的严重,依旧咧着嘴委屈地哭个没完。
转天雨就停了。太阳很好,明晃晃地,空气湿漉漉的透着几分清新。昨天的事可东已经忘却了,况且爸爸一大早见天晴了就急匆匆回了单位,所以心情也特别好,依旧和二牛和小娟没命地疯玩起来。后来玩累了。二牛说,去我家吧,给你俩看好东西……三人就来到二牛家。二牛他爸也在家,坐在炕里抽着烟,挺大个眼珠子使人不敢对视。二牛小心地从一支箱子里拿出一本红塑料皮的日记本。打开来,头一页的人可东认识,是毛主席,他家墙上就贴着一张他的像。第二页的c图上面也是一个人,穿着绿军装,好像在偷着乐似的,样子很怪。二牛指着那人说,这就是林彪,我爸说当初就是跟着他干革命来着,打死老鼻子鬼子啦……二牛洋洋得意,唾沫星子都 飞了出来,凉嗖嗖的溅到可东的脸上。可东说,这有什么了不得,我家书上的画比你家要多,不信上我家看去。一直没有吭气的二牛的爸爸“老牛”这时c了一句话,说也不用去你家,你回去拿来就是,让叔叔也看看都有什么好看的。说完他还用那双牛眼睛命令似地盯着可东。可东就硬着头皮回家,将昨天姐姐看过的日记本都翻了出来,也没有人拦他或是问一句,由着他将那些本本搬到了二牛家的炕上。几个人逐个看着那些画页,数可东知道的多,添枝加页地讲着从姐姐们那里学来的英雄故事。二牛的爸爸也参加了进来,逐个地翻看着那些本子,还一劲说真不错,可东家的画就是多……使得可东心里自豪无比。到中午姐姐来喊可东回家吃饭,他才收拾好那些本本,和小娟走出二牛家门。那天的太阳可真是亮啊,亮得使人都不敢直视它。
十多天后,可东的爸爸秦承志又回到了家中。可东一见他竟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位爸爸和十多天前的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胡子长长的,脸又黑又瘦,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回来后也不多说话,只顾一劲儿地闷头抽烟,使家里的空气都很紧张。他一回来,照例是晚上可东不再由母亲搂着睡,这是可东对秦承志有敌意的主要原因。晚上临睡着前,秦可东听到父母在小声地说着话,时不时地夹着父亲一声重重的叹息,后来母亲还嘤嘤地哭了起来。再后来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东家住的那个地方不远处有一条河,在地图上也可查到,叫汤旺河。水面很大,水势也很急。他们总喜欢到河沿儿玩修水渠的游戏。那天仨人又来到这里。先是挖两个坑,在两坑中间刨出一条渠来,再将地势高的那个坑填满水,由可东负责一个用木片做的闸门。放水喽——喊完后可东就将那木片拿开,便有虽然浑浊但在阳光下也能生辉的水流哗哗地流淌开来。小娟每次都热衷于将一个小木片当成船放到渠里行驶,拍着小手蹦跳着催促着她的船儿快快的航行。其实那也不叫什么航行,充其量是在放排而已,因为每次她的船都要在途中翻着跟头跌跌撞撞地到达终点。大家玩兴正浓,兴高采烈,个个满脸的泥水……突然间,有人在喊他们,一声紧似一声地。抬头望去,只见河堤
永远的情人 第 2 部分
见河堤上二牛的妈妈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们这边跑来。二牛啊,可东——她喊道,快点回家,可东快点回家啊——在秦可东的家门前早已围满了人。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正推搡着秦承志向一辆小车走去。可东的母亲坐在门前的地上呜呜地哭着,几位姐姐则在几名公安的后头,哭着喊着爸爸呀爸爸呀地跟着。是现行反革命呢。人群里有人说。这罪可不轻啊,听说写了好多的反动日记。另一个人说。可东站在人群后面,脑袋翁翁作响,不知所措。小娟的三爷走过来,推着他说,快去呀,快去和你爸告个别吧。说完就拽着可东向小车那走。秦承志要上车时,回头看到了可东。他和身边的公安说了句什么,那公安就点了下头,许是批准了他和儿女们告别。秦承志向可东走来,一直走到他跟前,蹲下了身。这阵势可东哪经过呀,心里别提有多害怕,想哭又哭不出来,只是怯怯地望着他的父亲。秦承志的眼睛红红的。那眼神也是可东从未见过的。几位姐姐也围了过来,倚在他们的父亲身旁哭泣着。爸爸,隔了一会儿可东小声说,爸爸,你……你还什么时候回来呀?可东看到爸爸的眼里滚出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胡子上。秦承志缓缓地伸出一支手,替可东擦拭着脸上的泥水,动作很轻很轻的,说孩子,我的好儿子,快点长大吧。那几个公安又过来拽秦承志,一直将他塞进吉普车里。
车开出很远后,可东的母亲才从屋里摇晃着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裹,尖声地喊着:等一等啊,给他带几件衣服,给他把衣服带上啊……不知那车听没听到她的喊声,反正没有停下来。
四
你知道王连举吗?
不知道。
二牛他爸就是王连举。
……
你知道李玉和吗?
不知道。
我爸就是李玉和。
……
王连举叛变供出了李玉和,李玉和让鬼子给杀了。
这是八岁的可东和六岁的小娟一天傍晚的对话。是姐姐们告诉可东这些事情的。其实可东那时对父亲的存在与否并不是很在意,但他看到母亲和姐姐们因为父亲被抓走如此的伤心,心里也不免惴惴不安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仇恨全洒向了二牛家。四位姐姐是再也不许二牛到自家来,不是骂他就是往出撵他,并且也不许可东再搭理二牛,还经常性地向可东灌输着仇恨二牛家的理由。二牛也很乖,虽很委屈的样子也不申辩,后来就干脆躲在家里不出来了。和小娟谈过开头的那段话后,可东开始了他的报复行动。
天完全黑下来时,可东走在前头,小娟哆哆嗦嗦地跟着,来到二牛家的院杖前。二牛家亮着灯,母子俩隐隐约约的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可东从地上左摸右摸地捡起个石头,朝着那片亮光处,使足劲扔了过去。隔了有几秒钟的寂静,从那亮光处猛地传来哗啦啦的一阵响。可东立即跟兔子似的,猫腰朝家里猛跑。可苦了跟在后面的小娟,没跑几步就被地上的半块砖头拌了个大前趴,鼻子好悬没给蹭掉,疼得哇哇哭喊了起来,东哥,呜……东哥,你都等等我啊……这下可好,全露了馅。二牛家被砸了玻璃,也没出面追究,第二天就用一块塑料布将那块坏玻璃补上。可东却不罢休,第二天中午,他又不知从哪里弄来支死耗子,拎着尾巴来找小娟,吓得人家瞪着大眼睛直往后躲。可东狞笑着,拿着电影里汉j的腔调说,把这玩艺儿扔到二牛家水缸里泡上一泡,你说好不好?把个小娟吓得直缩脖子,抹着紫药水的鼻尖还隐隐作痛呢,说什么也不敢再跟可东去冒险。可东就自己去,但没有成功。当他蹑手蹑脚地拎着那支死耗子来到二牛家厨房,东张西望中却发现正屋间二牛他妈正抱着一支猫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禁后背一阵发凉,立时扔下那只死物,落荒而逃。便有二牛他家那只又黑又长的老狸猫跟了出来,叨着那只老鼠,虎视眈眈地,快活地寻着角落去吞噬品味了。这不纯粹是给猫喂食去了吗!可东很是懊恼。
一来二去的,秦家和二牛家的怨恨总也化不开,村里也有很多人对二牛父亲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半月后的一天,二牛家就迁到秦承志率领“老牛”等人开发出的那个林场。那天可东也没有去送二牛。二牛将他家的那只老黑狸猫送给了小娟,还把那带有毛主席和林彪画像的红塑料皮日记本托小娟带给可东。从此可东再也没见过二牛。听说后来他很出息呢,在中国的最南方办起了公司,坐上了奔驰。
说这些其实没多大意思。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走了的,已经和咱们的故事无关;留下的,让我们继续下去。
大丽,死了。秦可东有四个姐姐,大丽、二丽、三丽、四丽。大丽死那年差三天满十八岁。为什么死啊,为了所谓的爱情。大丽那时长得可漂亮了,是姐妹四个当中的姣姣者。在镇上高中,学习好,觉悟也高,共青团员,还是红卫兵中队长。所有的日子都是那样的灿烂。同班有个后生,叫江。可东的家离镇上有五里路程,每天大丽都早早起床,带好午饭,赶往镇上的学校,下午放学后再从学校步行回家。江这个人是邻村的,纯农民的后代,长就一副壮实的身板。上学放学,大丽和江同路,一来二去的时间久了,两人的心里就都有点那个意思。那时候的人还不是很开放,可以说还很封建。比不得现如今,现如今的小青年可了不得,十六、七岁的男女就敢当街搂肩搭背的,旁若无人。过去那时候不行,大丽喜欢江,也就是时不时地拿眼睛偷偷多瞧他两眼,或是遇到家里有些细粮当午饭时把自己的饭盒和江的换一下,跟小偷似的。江对大丽好,就每天上学放学都跟在大丽的后面,不远不近的充当着守护神。埋在心底的感情是最神密的,不说破的爱意是最撩人的。在那些个撩人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大丽和所有初次怀春的少女一样,无数次地红着脸遥想着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幸福。但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秦承志犯现行反革命罪入狱而轰然破碎。在那个老子英雄儿好汉,小偷的儿子一定是贼的年代里,大丽的世界被猛地翻了个个儿。先是被永远地开除红卫兵队伍,接着就是和校里的其他几名地富反坏右分子子女一起,接受无休无止的批判和人身污辱。以前大丽回到家里铺开一张大白纸,神采飞扬地用根木g蘸着墨水写大字报,现在换成了流着泪灰头丧脸地写认罪书。江很怯懦,早已失去了保护大丽的勇气。这怪不得江,就像怪不得那时千千万万个热情几近被烧得疯狂的年青人一样。
大丽出事时是在一个秋日的下午。学校照例是上午上课,下午学习。传达完最高指示后,又开起了批斗会。一个多小时的暴风骤雨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偏偏有一个和大丽同班的名叫秀的女生散会后又起事端。那女生长得很不招人看,平时就对大丽有些敌意,要知道女人之间的忌妒所发出的能量有时也是很惊人的。那天大丽穿了一件天兰色的毛衣,独自一人闷头往教室走。秀和其它几个女生围了上来。秀咧着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板牙,斜眼对大丽说,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班的大美人吗,都来看呀,你穿这么妖精的衣服给谁看呢。说完就动手扯大丽的毛衣。大丽本能地躲闪着,仍旧低着头。另外几个女生也动了手,有薅头发的,有按双手的,使大丽动弹不得。秀终于得手了,她找到了大丽毛衣的结头,狠劲拽了开,然后突突突地拆了起来。此时她的欲望在飞速地膨胀着。让你臭美,看你还臭美不。她咬牙切齿地说,并绕着圈地从大丽的毛衣上飞速地往下拽着毛线。大丽哭着喊着,挣扎着,引来许多同学,有男有女。就和观众越多演员越卖力一样,秀满脸的得意,逞风似的边动作边嚷嚷,都来看啊,看这个小反革命穿得多妖精。她总是把妖艳说成妖精。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转眼大丽的毛衣已被拆去了一小半,挣扎中腰间时不时地闪露出白晃晃的肌肤,便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凑上来,像要解劝又像是帮着那几个女生,闹闹吵吵的当中就有手伸进了大丽衣服里面……大丽哭喊着,讨饶着,终于使出吃奶的劲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向前猛跑,早没了位置,没了方向,一脚踏进了一个有两米多深的大土坑里。意犹未尽的秀领着那帮人也来到坑边,幸灾乐祸,拍手称快。秀说,今天让我们这些革命小将将这个小反革命埋葬吧。就带头找来些树枝麦秸等物往坑里扔。坑里被摔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大丽刚有些回过神,想站起身,却又被从头上铺天盖地的杂物给砸住了。她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可怜。她惊恐地用手遮挡着抬起头。她看到江。她看到江也和其他人一样,很卖力地将一绺蒿草往坑里扬着。她惊呆了。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如洗,嗡嗡作响的耳间什么也听不到,树枝等砸在她手上划破她脸颊也都没了知觉,两眼呆呆地定格在她看到江的刹那间,像尊塑像。她这样倒使坑外面的那些个人很快没了兴趣。这就好比已经很饱食了的猫,抓到一只耗子从不肯立时就吃掉,而是戏耍着将耗子放掉,数过一二三后再抓回来,反反复复的。也有聪明的耗子就装死,有时也能在没了兴趣的猫的爪下躲过一劫。但大丽此时是真的呆住了,连反抗和保护自己的意识都没有。要知道那可是江啊,是那个曾多少次热辣辣盯着自己的江啊,是那个自己曾多少次把好吃的送给他自己却如吃着蜜似的江啊,是那个夜里在心中无数次地呼唤过的江啊。这世界怎么了,天都塌了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丽从那个土坑里爬了出来,浑身的泥土,晕晕乎乎地向家里走。在途中有一片树林,她就把自己吊在了那里。一直到第二天可东的母亲和小娟的母亲等一帮人才找到她。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眼神还是在坑里看到江时那样,惊恐,疑惑、绝望。估计那个叫江的年青人到死都不会忘记,有个叫丽的刚要满十八岁的漂亮女孩最后的目光。
大丽就这样死了。草草地埋在那片树林里,连个棺木都没有。家里悲声震天。有很长一段日子可东的母亲哭一会儿说一会儿,哭时是没有泪的干嚎,说时却有说有笑的,逢人便讲大丽小时如何如何,是这样的一套嗑:小时候我们家大丽可乖着哩。有一次我们一家坐火车,从哈尔滨往这儿来,车上人可真是多,挤着挤着就把大丽给弄丢了,把我急得直哭。挨个车厢找哇,广播也给喊,你说后来怎么着,我们家大丽在一个座位底下睡着了,你说多有意思,嘻嘻……长大后可东在鲁迅大师的笔下认识了一个叫祥林嫂的,心里感觉那就是他的母亲。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