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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回想前尘,春妈妈莞尔,可说起悦竹的身世,即有黯然:“说来这丫头也可怜,原来也是有头有脸的富家小姐,要不是她那个不争气的爹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欠了人家一p股债,逃了个无影无踪,她娘也不会四处干活,惹了一身的病,没钱看大夫。”
若非走投无路,自不可能心甘情愿往火炕跳。为了给母亲筹钱看病,养活两个尚且年幼的弟妹,当年只有十岁的悦竹来到北地第一青楼,和鸨母叫板谈判,自拟卖身契,从此流落风尘。而见这小女孩标致可人,很有些主见,与众不同,春妈妈便请来最好的师傅用心调教,盼其有朝一日成为满芳楼的当今花魁。亦然不负所望,而今北地的达官显贵无人不知满芳楼凌烟阁悦大姑娘的名号。这春妈妈亦非惟利是图之人,轻逸叹息,无可奈何:“咱们开门做生意的,自是盼着客似云来,可贪心吃多了,将来总会在别的地方吐出来。这些年奴家在她身上已经榨了太多的银子,只要这丫头中意,哪怕是穷寒书生,奴家也会爽快放人。可许是老天爷看奴家这辈子害了太多的姑娘,便派了这么个怪丫头整治奴家。”
虽是唉声叹气,可眸底轻漾柔波:“照说像咱们这样的出身,能被大老爷娶回去做房妾室,已是莫大的福分。可这丫头偏不领情,说什么在满芳楼里住得舒坦,赎了身反要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放着养尊处优的如夫人不做,非要和奴家相依为命,您说她气人不气人?!”
不知该点头附和,还是摇首慨赞,我惟是一笑,暗自激赏。这位悦竹姑娘确是风尘奇女子,潇洒不羁,即使为一纸卖身契所缚,断不自怨自艾。且心性澹泊通透,深知色衰则爱弛,若膝下无子,晚景更是凄凉。与其庸碌高墙之内,和人争宠,徒惹烦扰。不如孑然一身,大隐于市,笑看浮华烟云。
拾陆章 · 波澜 '二'
“每人有自己的缘法,春妈妈还是莫要强求,让悦姑娘自个儿拿主意。再说……”
我看了看娉婷而立的与落英,淡扬起唇:“就算没了满芳楼老板娘的位子,您不是还有婵媛坊的坊主可做,还怕下半辈子挨冻受饿吗?”
怔了一怔,春妈妈粲笑点头:“小姐说得是。若是那丫头没良心做了白眼狼,奴家还有歌舞坊里的姑娘可指望,现在就盼小姐好生调教,让她们早日在澜翎立稳脚跟。”
我颌首,欣然应允。
其实春妈妈原打算在澜翎辟间妓院,可到底分身乏术,后来者亦未必居上,加之我因是旖如之事深有感触,建议不如开家剧院或歌舞坊,剧目交与我负责,若能一炮而红,便让这些姑娘卖艺不卖身。简单说了前世妇孺皆知的几个名著故事,女州牧听了很是着迷,和春妈妈打了商量,先开一间歌舞坊投石问路。许是看在州牧大人的面上,春妈妈爽快应下这不情之请,我既是始作俑者,更须费番心思在其中。只是像《天鹅湖》、《胡桃夹子》这样的经典舞剧原有耳熟能详的名著依托,若无一年半载,坊里的姑娘也难以驾轻就熟足尖舞蹈,不如另辟蹊径,先行请人改编排演我前世熟知的经典名著,若有可能,亦可尝试推广念白的话剧……
望了眼这几日得闲便会替我整理名著故事的小妮子。排演一出戏剧并非朝夕可成,在此之前,仍须以寻常歌舞为主,虽有诸多曲目可供与歌伎,可这时代的人不谙五线谱,须先找人记谱。通音律的小妮子已然受累,我回首问春妈妈:“坊里可有乐师?”
春妈妈颌首,笑脸盈盈:“是咱们满芳楼新聘的乐师,奴家已让他在里候着。”指向刺绣芙蓉屏风相隔的内室,悄声赞叹,“说来真是个俊俏的人呢,这琴艺更是高超,出神入化,教人慨服。奴家便想只有这样的琴艺方配得上小姐的足尖舞,便将他带来澜翎供小姐差遣。”
其实我和侯爷家的云二少爷八字还没一撇,毋须这般恭维客气。微一苦笑,绕过屏风步入盈香馨宁的内室。已然侯在内里的与落英敛衽施礼,我转眸而望,便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负手背立蝶影窗前,芝兰玉树,出尘脱俗。然是柔缎银丝长至腰际,难知年岁,足有半晌,我静默凝望清濯孤寥的背影,直待沉思的银发男子徐缓转首,却非沧桑满面,清雅秀逸,极是年轻。我不免诧异,不知缘何,男子亦然,近侧的旖如望清男子的样貌,更是惊震,未及细思是为何故,清逸男子已然如常,温言笑语:“想必这位便是春妈妈说的夕小姐。”
潋潋眼波,柔润如水。春妈妈朗应了一声,我适才回神,颌首淡笑:“夕雾见过先生。”
须臾间,男子眉眼微漾轻愁,即又一笑,躬身作揖。经春妈妈引见,知这位俊逸恬和的男子名唤隐月。幽隐之月,听来像是我这夕阳缭雾,乃为化名。然是萍水相逢,心照不宣,我淡逸轻笑,诚然道:“往后对先生多有仰仗,夕雾在此先行谢过。”
他颌了下首,柔色渐深。跪身盘坐雕花寒梅矮几前,纤指轻抚琴身:“敢问小姐,今日须以何曲伴奏?”
除了《水月》,未曾听过这时代的其他古曲,很是自然地引此为范。然是听我指名,男子面色一震,隐约欣喜。我疑惘渐深,可未深究,转向侯立已久的、落英:“这足尖舞另有别名,叫做芭蕾。因是只有二十天,请两位姑娘暂先记下舞步,待日后我们再行切磋这足尖鞋舞的要旨。”
朝隐月点头示意,苍凉音律幽幽响起,我微抬下颌,扬手摆起基本手位,绷足向上,轻柔舞动。婉音绕梁,哀静柔绵。虽不懂古琴技法,然可细辩抚琴之人寓情于中,比之当日旖如弹奏此曲,更是契合原旨,镜花水月,咫尺天涯。我亦不觉为之所动,黯然神伤曲中苦诉求之不得的女子便如一夜绚烂的白昙,刹那芳华。可伊人虽逝,却非徒留遗憾,隐遁尘世的乐圣当是一生铭记这白昙般的女子,女子命运多舛的妹妹亦然。单足点地旋身时,不经意扫到旖如怔凝,泪如断线莹珠划过秀颜。我微是惊愕,事后方知另有他故,然此时以为小妮子乃触景生情,想起亡故的长姐,黯然垂眸,直至一曲舞毕,沉郁方消。
“小姐好生了得,足尖竟能完全立在地上。”
递上绢帕,诚然慨赞。许是地下铺有坑道,虽是衣着单薄,仍感燥热,我赧笑着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拭净额上沁出的密汗,望见白衣男子起身走来,澹澹而笑,衷心赞许:“确如春妈妈所说,先生的琴艺堪比天籁。”
隐月谦逊摇头,看向我的眼神渐然柔和,似有若无一抹难喻情愫。我微诧,下意识侧眸,却见旖如目不转睛,凝望这淡雅出尘的男子,秀眉微蹙,欲言又止。
“旖……”
刚要开口,猿臂蓦是缠上腰间,用力一带,我立时向后跌进温厚的胸怀。宝石青锦缎官袍淡逸清香,乃是近日他差人移至映雪轩的玉蕊檀心梅。明了来者何人,颇是心虚,徐缓偏首,睨向银面具后冷怒的澈眸。
“瞪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我逃出侯府,跑来这里胡闹?”
沉声寒凛,冷彻心扉。我力持镇定,微一扬眉,佯作理直气壮:“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走侯府大门,怎能叫逃?到这里更不是胡闹,和你云州尹一样,我是在正当工作。你说是吧,少隽?”
果不其然,有师姐撑腰,万事俱休。少隽挑眉一瞪眼,登徒子敢怒不敢言,低眸打量我身上的舞裙,香肩微露,藕臂尽现,眸中怒火炙灼,然有外人在场,只得解下大氅密不透风地将我裹在身前,迁怒春妈妈:“难道少隽没告诉你,夕儿肺疾刚愈吗?”
虽是对春妈妈发话,视线却是冷凝近前淡定自若的银发男子。纵是委屈,可这位掌兰沧侯府大权的云二少爷实在开罪不起,春妈妈只得挤出笑脸,唯唯诺诺,赔起了不是。
“这事都赖我,你莫要怪春妈妈。”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不能置之不理,可苍秋正在气头上,与其逞口舌之快,没完没了地吵个不休,不如就事论事,澹泊道:“应六公子指名要看我的足尖舞,春妈妈可是替我挡了好一阵,现在人家飞黄腾达了,放话说要拆了满芳楼,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也不愿悦姑娘无处容身吧?”
闻得悦竹芳名,苍秋蓦是一怔,见我眉峰笃扬,他啼笑皆非,良久,摇首苦笑:“看是这段时日我把你给宠坏了。”
分明心虚,顾左右而言它。我亦不拆穿,点到即止:“我当真只是来授舞,你莫多心。”免得他不分青红皂白,再行迁怒旁人,索性大大方方,引见无端遭他仇视的隐月:“云大官人,这是咱们婵媛坊新聘的乐师,隐月先生。”
比之小家子气的登徒子,隐月甚有气度,清雅淡笑,朝苍秋躬身施礼,不卑不亢,云淡风轻,剑拔弩张的气氛渐然消弭。见澈眸寒光稍敛,我松了口气,故作商量:“我说州尹大人,您和春妈妈可是熟识,往后婵媛坊开门迎客,还望大人您多多照应。”
以柔克刚,我嫣然一笑,冲他眨了眨眼。怒火顿消,眼神诡凝,相望半晌,登徒子终是苦笑讪讪:“得了,已有州牧大人做你们的后盾,夕坊主何须将我这个小小州尹放在眼里。”
知他余郁未消,我不语,笑得愈发甜美。半晌,眸中寒芒尽敛,深深叹了口气,登徒子转眼看向春妈妈:“我这没过门的媳妇儿鬼主意多,现在连我都制不住她。您是知分寸的明理人,往后就劳您多担待了。”
此话一出,隐月及两位姑娘俱是一怔。果如少隽所言,咱家这位云二爷在坊间红颜知己无数,便见与落英神情微黯,然未多久,即又释怀,柔笑福身,齐齐向我道了声恭喜。春妈妈淡笑颌首,恭然道:“奴家晓得,小姐断不会在人前抛头露面,只劳她每日来这逸柳巷给姑娘们授舞。”
苍秋点头淡嘱:“夕儿身子刚好,经不得折腾,还请春妈妈适时给她提个醒儿,莫要让她太过劳累。云霄在此先行谢过。”
暖意盈胸,我笑渐温柔。澈眸亦渐柔润,然是淡淡扫过近前的银发男子,微是一窒,我回眸只及望清隐月柔黯眸瞳,登徒子不由分说,揽我向外走去。
“我还没教她们……”
基本手位。
故态复萌,澈眸寒芒毕现。知他醋海翻澜,也不一般见识,看向近旁隐忧的旖如,柔笑安抚,令她在前引路,回先前更衣的偏厢。只是进屋前,登徒子驻足门外,对旖如冷淡道:“苍祈候在偏门。给小姐换好衣裳,你先随他回府。”
一反常态,未若平日那样争锋相对,出言顶撞,似是心事重重的旖如惟是阑珊点头,扶我进去更衣。待是换上来时的男装,走出门去,登徒子冷哼了声,睥睨我手中那身舞裙:“我会让人给你另做一身舞衣。这裙子……”踌了一踌,瓮声瓮气,“让旖如带回府里收着,等咱们成亲后,你想怎么穿,我都不拦你。”
只准州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我似笑非笑,没把这身伤风败俗的舞裙一把火给烧了,敢情是世子爷存了私心,留待将来自个儿欣赏。可惜尚未开口揄揶,登徒子已牵起我的手,匆步朝后院走去。行至拐角,我方觉旖如未有跟上,怔立原地,兀自怔忡。轻蹙起眉,正要挣脱登徒子的钳制,冷不防身子一轻,回神时已然头朝下被他甩上了肩。
“放我下来。”
我恼羞成怒,瞥见院里扫雪的仆妇瞠目结舌,更是气恼,又踢又打。可惜我这花拳秀腿毫未作用,强按住我不甚安分的双脚,如出无人之境,镇定自若,将我扛出了偏门。
“少……爷。”
候在门外的苍祈见此暧昧情境,蓦得松了攥在手中的两根缰绳。苍秋扬手冷淡一挥,余怒未消:“等旖如出来,你送她回府。我和夕儿现要去城西老宅,给我雇两顶轿子过来。”
我惘然,可等苍祈雇来轿子,四个彪形轿夫瞅着赫赫有名的银面州尹肩扛一个漂亮男人,亦然目瞪口呆,扯了扯嘴,半是讥讽,半是自嘲:“就不怕你云大官人性喜男色的雅好传将出去,澜翎城里的姑娘都不理你了吗?“
登徒子轻嗤,终是将我放下地,抬手轻佻抚过我的面庞,眸烁黠光,暧昧不明:“别人爱怎么想,随他们去。倒是咱们有笔帐要好生算上一算……”俯身近耳,邪里邪气,“你这丫头成日不安分,今儿个为夫定要好生调教,顺道让你累得三天三夜下不了床,明日我也好有借口推了春妈妈,免得那个男人盯着你的肩膀猛瞧。”
原是世子爷一早便到,躲在屏风后面,冷眼旁观我怎生在别的男人面前卖弄风情。我睨了他一眼,虽是早已看淡这等男女之事,可这登徒子光天化日公然调情,赧红了脸,耳根发烫。重哼了一声,上前猛掀轿帘进里坐定。然起轿后行至半途,我愈发坐立不安,拿不准这登徒子是不是真要占我便宜,正盘算要不要连累轿夫,令他们现在打道回侯府,刚掀起轿帘,却不经意瞥见一张沉毅俊美的侧颜,蓦得瞠大了眸。
未曾意料这人竟会寻来澜翎城。即便心知肚明,他此番前来定是迎我回京,断无恶意,可当对街戴斗笠的的男子似是感知两道惊诧的视线,蓦然回首,我已飞快回身,放下了轿帘。千头万绪,纷乱无章。这人从何而知我身在澜翎?可已知晓掳劫亲王的乃是兰沧侯府的人?若是如此,皇帝将要如何处置兰沧侯府的人……直至落轿,我亦未察觉,兀自惊疑惘惑。而今枺城槭破怂访岳耄缛羝溆嗷仕眉八堑哪稿伊髀湓谕猓ɑ峤璐肆蓟氤星飧鲎钍峭泊10坏那淄醭罂臁r蚨实廴粢矣鼗使辈换岽笳牌旃模芈段业男凶佟7裨蛘馊艘膊换崆奈奚16吹奖钡兀谴酥苯硬槌罡值萌司灾5?br /
“怕我吃了你,不敢出来了吗?”
不知大祸将至的登徒子半是揄揶,半是挑逗,掀帘探进身来,却见我面色惨白,神色僵凝,浑身止不住地轻颤,眸光立焦,亟亟问道:“怎么了,夕儿?”
深凝而视,我张口欲言,却是如哽在喉,良久,方才挤出那个意寓灭顶之灾的名讳。
“即莫寻……”
澈眸惊瞠。我惨淡一笑,寒意顿生,“我刚才看到朱雀守在街上。他就在这澜翎城里,许是很快便会找来侯府,该如何是好?”
依德藼亲王的立场,我当是笑掳劫亲王的苍秋罪有应得。可内里的魂魄已是季悠然,直待此时,我方察自己是何等惶恐苍秋会不会因此获罪,落得身首异处的惨境。攥紧他身前的衣襟,我六神无主,反是苍秋率先镇定了下来,再未惶恐,目光沉毅,一言不发,只是展臂将我拢进怀里,轻柔抱出轿去,走向前方那扇蛛丝满布的高门。怕是适才即莫寻已见端倪,我飞快扫向巷口,幸尔往来行人之中,未见那清濯孤冷的颀长身影,方才松了口气。时值今日,我仍是不知自己卷入怎样一桩y谋。可现在的茈承乾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德藼亲王,惟想远离是非,在此安身立命。亦然不愿离开苍秋,离开这个已让我动了真情的男人。他亦然。
“即使我死,也不会将你交给他。”
破釜沉舟,义无返顾。他将我紧搂在身前,断不松手。不知我何德何能,令他如此执着。心下酸楚,本是迟疑的决定须臾决断,侧过去埋首胸膛,我晦涩笑道:“给你看光了身子,除了逾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给你做尽了,看是怎生也得下半辈子跟你蹭吃蹭喝,否则我岂不吃了大亏?”
他脚步一窒,即便开怀大笑,隐蕴狂喜:“夕儿说的极是,就算将来你吃穷了为夫,为夫也乐意之至。”
我冷哼一声,斜睨粲然澈眸:“我食素忌荤,也不嗜甜,明儿个你给我好生去庙里拜拜,感谢老天给你一个很好养的老婆。”
登徒子忙是颌首,赔笑称是。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将我放下地去,推开半边门扉,我侧身进里,可许是心弦蓦松,反失了支撑的气力,刚跨进门槛,忽是膝下一软,竟是直直跌坐下身。
“夕儿!”
苍秋惊惶低吼,我虚软一笑,正要嗔他大惊小怪,心口蓦是一揪,宛若刀割,痛得躬下了身。纵是噬骨散已解,可在我借尸还魂前,曾被人伤了心脉,之后流亡颠沛,波折重重,一直未能好生施治,结果落了病根。登徒子虽是对此闭口不谈,可我私下问了叶大夫,若是保养不当,旧伤复发,许会危及性命。难怪登徒子这样惊惶失措,我微是一笑,抬手欲抚上他的银面具,可猝然不及,耳畔渐起一阵哀啼。
父皇,救我……
母妃,救我……
求你们了……
谁来救我……
香消玉殒的姣妍女子。
悲痛欲绝的癫狂君主。
无可弥补的滔天大罪。
汹涌而来的惶恐绝望。
梦魇骤然明晰。残忆如蔓,萦萦绕绕,深锁灵魂。我怔凝,灼泪拂面,心痛如绞,混沌中,一缕凄郁苍幽的女声拂耳而过。
殿下睡吧,要不了多久,您便可从这骇人的深宫解脱了。
我悚然一激灵,近在咫尺的银面具渐然隐没在弥散眼前的缭绕血雾,大骇之下,声嘶力竭,焦唤他的名讳,却是如哽在喉,化作支离破碎的呻吟。
挣扎,已然枉矣。
拾柒章 · 燕哀
“梅儿,不可!”
熟悉的温软娇音,然是不复恬柔静婉,声嘶力竭。待是蔽眸的血雾渐然消散,沉鱼落雁的女子颓软在地,气若游丝。对立相峙的龙袍男子垂眸怔凝惨白如纸的天人之颜,邃眸渐然瞠大,惶然幽绝。待是回神,他迅疾抬眸,怒目而视,仇深似海,迅雷不及,内力深绵的一掌蓦得击中胸口,茫然无措的我忽得飞出身去,重摔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胸口剧痛,更是惊惶茈承乾落下的病根原是拜亲父所赐。挣扎着抬首,便见皇帝跪在近前,抱起心爱的妃子,对亦然重伤的归氏焦声低吼:“定是朕先前拆散了他们二人,这孽畜怀恨在心,和你无干!你又何苦替朕挡这一掌?!”
我闻言惊怔。未见前因后果,可不难猜知中了邪术的茈承乾行刺亲父,缠斗间,皇帝身处险境,归氏挺身而出,为夫挡下一掌,现已大限将至,只得惨绝一笑:“为女……代……过……天经……地……义……”
“你……”
皇帝眸中惊痛,斥责终未成言,拥紧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儿,抬眸瞠我,冰封千里,杀机隐现,我蓦是一颤,耳畔惟是含屈泣涕:不是我,父皇。不是我……身体更是不由自主,跃起疾逃,可皇帝一声怒不可遏的急吼,刚至门前,眼前掠过一道寒芒,已然失控的身体迅捷侧避,然是不敌来袭之人,利刃横亘喉口,来人徐步进,终自缭雾现出一张俊秀年轻的面庞,我暗惊,正是当日在瑶碧山上,和朱雀守同来岩d将我带去神社的那个少年武将。
“得罪了,殿下。”
话毕,少年飞快出手点了我几处x道。皇帝冷眼旁观,见我已然动弹不得,对少年挥手:“你先下去。”似又想起什么,唤住少年,冷漠淡言,“传朕口谕,现下当值的宫人往前殿候命,卫士戒严,未得朕的旨意,不准任何人进出永徽宫。违者立斩不赦。”
少年淡瞥了我一眼,躬身领命,施礼告退。待人离去,皇帝正要开口,怀中女子勉力抚平微蹙的柳眉,柔荑微颤,朝一国之君的丈夫伸出手:“鸿玘……求……你……饶……饶梅儿……不……死……别……别杀……我们的……女……儿……”
先前的梦魇重蹈覆辙,我剧震。弑父杀母,天理不容,虽是身不由己,可确是茈承乾亲手断送了母亲的性命,更有甚者,一尸两命,看向缎织锦衣下微有隆起的小腹,想起我未能出世的两个孩子,心如刀绞,痛得不能自已。
难怪茈承乾会割腕自尽,行刺亲父,弑杀母妃,遭人陷害,却是百口莫辩,这二八年华的少女最后难承变故,饮恨自尽,亦在情理之中。更许是上天惩诫这大逆不道的悖行,先前流亡时,我两度负伤,到侯府后敷了玉肌凝露,颈处与右臂已无剑伤留下的伤疤,惟独左腕至今清晰可见一道淡痕。我低首看向腕伤,怅黯之余,更是愤懑。月昭容借刀杀人,尚且情有可缘。可与其勾结的另个元凶不过为了一己之私。归女御已然独宠后宫,若再添龙子,无疑如虎添翼。然若反其道而行,借茈承乾之手行刺皇帝,无论最后成功与否,归氏一门皆是犯上作乱,满门获罪。只是这元凶定亦是始料未及,事生枝节,身怀六甲的归女御竟会挺身护夫。可即使未达初衷,将归氏一门连根拔除,足以威胁储位的新皇嗣已然胎死腹中,顺带拔除后宫诸妃恨之入骨的眼中钉,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恶毒……
“燕可……”
思绪嘎止。抬眸便见皇帝大恸,俯在归氏耳畔遍遍焦唤她的闺名,良久,纤睫微翕,女子勉力支眸,可惜眼神已散,只得竭最后一丝气力抬手,似要抚摩那张骤然沧桑的帝颜。
“朕不准你离开!”
皇帝立握柔荑,紧贴在面颊。然是君威在生死之前,一文不名,拥紧娇躯,皇帝眸中惶恐渐深:“燕可,你莫要这么狠心,丢我一人在这世上!”
皇帝独揽大权,却是高处不胜寒,注定孤独。直待此番亲历宫闱倾轧,我方才知晓帝王多疑,乃因无人能信,无人可信。皇位面前无手足,纵已位极九五,仍亦如履薄冰,须得无时无刻,提防身边臣子有否贰心。与妃嫔花前月下,亦只有逢场作戏,毕竟政务繁重,已是心力交瘁,后宫三千佳丽一一宠幸,更是有心无力。如若枕边人乃为权贵之女,身负家族荣辱,牵扯朝堂势力,君王尤须谨小慎微,自不可能像是寻常夫妻那样互相扶持,相濡以沫。故而渴求专一纯粹的爱情于后妃是奢望,于皇帝亦然。虽不知归女御侍君之侧,可曾别有用心。但毋庸置疑,皇帝对她用情至深,乃至只是一个名唤茈鸿玘的男人惶恐失去归燕可,失去这个世上唯一





娑罗 第 8 部分
。但毋庸置疑,皇帝对她用情至深,乃至只是一个名唤茈鸿玘的男人惶恐失去归燕可,失去这个世上唯一视他为丈夫的女人。惟是可惜回天无力,绝代风华的女子凄哀一笑,如释重负,恬婉轻喃:“鸿玘……我真的累了……容……容我和皇儿……先……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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