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明了少隽的犹疑是为何故,我摇首:“不便相告也无妨。有些事说破了,反是于人于己皆不幸。就是日后知道了苍秋的身世,也定是不及我之前遇到的事情耸人听闻。而且……”我阖了阖眼,恬然一笑,“我更不会告与父皇,毕竟往后我恐是很难有机会再见到他老人家了。”
皇帝若是知晓掳走爱女之人乃兰沧侯世子,定不会轻饶,乃至借此名目,降下灭门之祸,一举铲除心头隐患。自然只有将我软禁侯府,能瞒一时,便瞒一时。我若有心出逃,即使苍秋不忍伤我性命,少隽不会坐视不理,玉媛夫人更不可能让我活着走出繇州。淡凝邃然杏眸,我说:“事已至此,不但苍秋没了回头路,我同样如此。虽是记不清了,可我曾遭人暗算,身中邪术,刺杀父皇,连母妃……”眼前掠过那张如兰静婉的女子,我凄凉轻叹,“许也是为我所害。现在储位悬空,我若是回到皇城,更要卷入夺嫡之争。只是我已无心皇位,也不想平白无故,做了人家的靶子。”
兴许苍秋并未告之我曾是犯上作乱的逆贼,我澹望惊得瞠大了眸的少隽,云淡风轻,“所以兰沧侯府对我来说,反是一个避风港。不论苍秋的身世如何,我喜欢的人是他,不是他的父母和过去。”
少隽怔然半晌,终是低垂眼帘,莞尔释怀:“难怪苍大爷不惜一切也要和你长相厮守。更怕你知道他的身世后,会弃他而去。”摇了摇头,怅然道,“其实这都是上代人造的孽,他不愿与人成亲,便是怕自己遭了天谴的血脉代代相传下去。所以一直迟疑着要不要告诉你。不过夕丫头,别看苍大爷这人面上瞧着乐乐悠悠,其实他心里很苦,这些年来,有爹等于没爹,侯府里的娘亲对他也很是疏远,更怕心爱的女人因是他的身世而瞧不起他。所以当是我这做师姐的求你,等到将来苍大爷告与你,他有怎样一双父母,你大可推了这门亲事,可要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莫要刺激了他。毕竟这是上代造的孽,不是他的过错。”
不久之后,我便知晓苍秋并非玉媛夫人亲出,乃是兰沧侯与那个我怎生也想不到的女子苟且而得。可此时,见是素来有话直言的少隽亦然小心翼翼,不知苍秋的身世到底何等不堪,我心中蓦是沉郁,抿唇颌首,彼此良久不语,气氛一时凝重,直至小妮子托着銮金托盘,浅笑嫣然,掀帘进里。瞥了眼扑面一阵苦味的汤药,我皱了皱眉,当是习以为常,可时至今日,仍是难消这苦口良药,更有甚者,一碗饮尽,小妮子忙不迭端上冰糖燕窝。我素来不喜甜食,面色立垮,连连摆手谢却。
“这可是瑛嬷嬷亲自给您熬的。”小妮子正色,大义凛然:“小姐的身子一直不见痊愈,瑛嬷嬷心里可着急呐。”
不看僧面,须看佛面,最后我惟是无奈点头,接过青花缠枝瓷碗。
即便正如少隽适才所言,德藼亲王与兰沧侯世子是为世上最不般配的一对,纵是力排众议,最后结为夫妻,将来若是生下一儿半女,朝廷便会利用这孩子掌控兰沧侯府,自非苍家人所乐见。故而瑛嬷嬷初时待我客套疏远。可近来我缠绵病榻,她亦是衣不解带,尽心侍奉。且见苍秋处理完公务便亟亟赶回府中,守在我榻边寸步不离,很是动容,说她从没见过世子爷对哪个姑娘这样上心。加之一月来朝夕相处,知我不若传闻中那样趾高气扬,不好相与,也便渐渐和蔼了起来,有时还会唠话家常。这才知晓苍秋和少隽一样亦是八岁拜师,此后常年住在澜翎城西的师父家中,直到十六岁那年被他的师父扫地出门,方才迁回侯府。
“什么师徒缘分已尽,我看就是那个色老头心痒难耐,借口云游四方,一准是去各地猎艳了。”
登徒子亦非一日炼成,果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看着少隽挑眉冷嗤,我摇首淡笑,小口喝着冰糖燕窝,少隽不由啧啧称叹:“瞧你这活受罪的模样,好似这燕窝里被人下了毒。”
我苦笑,敬谢不敏:“向来受不了甜腻,可是瑛嬷嬷的心意,怎生也得喝了。”趁势抱怨她家师弟许是前去扫荡了人家的药铺,搜罗来各种珍稀的药材,每天换方子给我大补特补,实在浪费银子:“其实比起药补食补,不如让我下地多走动。”
少隽颌首赞同:“成日躺着,这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这回大病一场,登徒子恨不能将我成日关在屋内,看是不可能教我习武。只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眼珠子一转,另寻门路:“少隽,那日在平凉城看你功夫了得,改日得空,你教我几套强身健体的功夫成吗?”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不可能练成女州牧这般出神入化的身手,足以防身自保即可。笑凝少隽,殷殷切切。不比初到侯府的那日,苍秋敷衍了事,毫无诚意地虚应,豪爽的女州牧一拍大腿,满口答应,很是激赏:“夕丫头有见地,女子就该习武强身。”然是打量我略显单薄的身体,实话实说:“你底子薄,舞刀弄枪恐是有些困难,待你病好了,我教你骑s,这样苍大爷也不会黑着张脸来向我兴师问罪。”
忽是想起成吉思汗,纵马驰骋草原,弯弓s雕,实是快哉。忙是点头道谢,暗想既已开口,索性厚脸皮打听起繇州各个行业的市场行情,以便将来自食其力。
“若要从商,恐是不易。”
虽说女州牧很是有些女权意识,可现实比人强,毋说是古代重农轻商,在现代若无本钱人脉,白手起家,创番事业,亦然不易。掂量我有何一技之长,自然是服装设计,若有条件,可在澜翎辟间制衣坊。可惜这里没有提供抵押贷款的银行,筹不到先期的资金。即便低声下气,再问登徒子借笔银子,亦须摸清羲和国的服装市场。根据手头的资金与当下的风尚进行市场定位,且要打点供应布料的上家和出货的下家,定是要费番周折。若想打响知名度,更须因地制宜,推陈出新。忖着将来的成衣路线,少隽忽是想起了什么,借花献佛:“夕丫头若想凑本钱,春妈妈那里倒是有个门路。”
怎生也是堂堂亲王,女州牧自不可能劝我去做那送往迎来的风月买卖。然是柳暗花明,听了春妈妈托少隽代转的话,我心下一喜,无须抛头露面,且是桩一本万利的生意,毫未犹疑,正要应承,旖如眉眼蕴忧,亟亟c话:“小姐您可是亲王殿下,怎能……”
险些沦落风尘,同病相怜,自非对凄苦的青楼女子有何成见。可小妮子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我缘何要抛下安逸舒适的侯府生活,混迹市井。自是不能提起我急着赚钱,乃争一口气,定要还清早前给她赎身的三千两银子,惟是避重就轻:“咱们女人可不能靠男人过活,再说这份工作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到底出身官家,万恶的阶级观念根深蒂固,小妮子愁眉深锁,怎生不敢苟同。我笑了一笑,惟是担心疑神疑鬼的登徒子定会从中阻挠,看向女州牧:“登徒子那里……”
“甭担心,我抡他几拳就没事了。”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一脚踢开婆婆妈妈的登徒子,将敢作敢为的女州牧视作我最大的靠山。心照不宣,我们这两个皆奉行女子当自立的大女人击掌交握,摇了一摇,就此摇开我几度大起大落的人生序幕。
拾陆章 · 波澜 '一'
走近巷口。举目抬望,连绵绣楼,当风。衣香鬓影,艳软秾丽。对这莺歌燕舞的烟花巷,叹为观止,正是踌躇,便听身后的小妮子冷忧道:“小姐,咱们非要走这条巷子吗?”
仰睇浓妆艳抹、凭栏揽客的女子,我语滞。说是捷径,可看向前方扭腰款臀的花俏女子,怎生不然,阖了阖眼,只得含蓄规劝小妮子:“当是春妈妈想要知己知彼,打探一下澜翎同行的虚实。”
适才少隽的马车行经这条澜翎城有名的花街柳巷,春妈妈面色微冷,苦大仇深。我自然不明所以,少隽却是乐不可支,提议过了这条巷子,便到她借与春妈妈的那间宅子,大家不如走着去,顺道给春妈妈撑场面。忖着这位品性不错的鸨母往后算是半个老板,我顺势应下。亦许是有繇州州牧及两个面容俊俏的倜傥少年在后护花,在同行面前实在露脸,便见春妈妈腰肢扭得更劲,行至中途,在巷中最是气派的一间翠红楼前,嘎然驻步,高声叫喝:“叫你们家茉娘出来。”
在外迎客的姑娘微是一怔,然见卓立后方的州牧大人,忙是巴结一笑见了礼,即便匆步进里,不消多时,花团锦簇,风韵犹存的鸨母在姑娘们众星拱月下,款款而来:“哟,这不是满芳楼的春妈妈?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呐。”
淡扫茉娘身后盈盈并立的四个娇艳女子,春妈妈眉峰一扬,悠声冷哼:“即要在澜翎开间歌舞坊,特来和你茉娘打声招呼。”
“呵。”
茉娘娇笑,抬扇掩唇,眸蕴讥诮:“茉娘我不过带走了四大金花,满芳楼不是还有悦姑娘给你压场子,何必赶着金盆洗手,引退风月。”
半生送往迎来,自是练得一身隐忍功夫。春妈妈不怒反笑,偏首望了我一眼,略有得色:“做咱们这行,免不了人接客,实在有损y德。多少年下来,怎生赚够了防老的银子,这北地第一青楼的名号,我也不稀罕了。往后便调教那些个无处容身的姑娘,让她们唱唱小曲儿,跳跳舞,领客人几个赏钱过活,也算是我春妮做了一?
娑罗 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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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微一扬首,风情万种。俨然稳c胜券,摇扇道别,扬长而去。望了眼满面惑然的翠红楼鸨母,我忽生无力。原是恶性行业竞争,特来给人助威壮势。摇首苦笑,低首朝前疾步,然是无奈女扮男装,反是招蜂引蝶,须臾间,满巷春色集于一身。你拉我扯,实是无福消受,只得深低了头,对频频围拢而来的花姐姐作揖婉拒,一路横冲直撞,方才突出重围,可已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回身望了眼少隽,却是不急不徐,悠步花丛,来者不拒,游刃有余。我敬叹苦笑,低首整理装容,瞥见旖如瞪着手上已然残破不堪的布伞,一脸挫败。我一笑,上前为她拢紧半敞的裘袄:“明儿个我问瑛嬷嬷再要把好看的美人伞。”
旖如努嘴,睨了一眼近旁面露愧色的春妈妈:“我可不是心疼这把伞。叶大夫说小姐病后体虚,不能受寒。”
望着她气咻咻地收伞,我莞尔,搂了搂柔肩安抚:“这等小雪可伤不了我。躺了那么久,也该是吸点新鲜空气润润肺。”
瞪眸轻瞠,然是无奈,小妮子摇首,随我走过白鹭河上的施缘桥,自北堍进入逸柳巷甓门。一路徐步走向巷尾古宅,与少隽闲叙适才无伤大雅的风波,方才知晓这澜翎城虽是繇州的首府,可论繁华,远不及旧时王都平凉,连带这烟花行业亦然稍逊一筹,因而那位翠红楼的鸨母茉娘使了y招,将春妈妈往日精心栽培的四个姑娘给挖了去,自然仇怨甚深。直至驻步宅前,春妈妈方才面色稍霁,推门而入。一片清雅石景立现眼前。向右步入正厅,经由一道小门来到内院,便见十位婀娜多姿的姑娘已然雁字排开,恭然相迎。
“这些都是满芳楼里才艺顶尖的姑娘。”
春妈妈朝正中的两位相貌清丽的姑娘使去眼色,两人会意,款款近前,盈然一福。我颌首打了照面,春妈妈在旁引见:“这两个丫头叫、落英,往后还劳小姐费心调教。”许是牵线搭桥的女州牧在旁,她笑靥如花,不忘恭维:“上回小姐跳的足尖舞前所未见,当真曼妙至极。几位熟客一连问了几回,奴家虽是想法子推搪,可那应六公子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指名要小姐去枺秤Ω孜瑁挡唤蝗司桶言勖锹悸ジ鹆恕ey蒙眩仆行闶芰朔绾形慈?赡仓溃衷诰辞淄跽檬疲浴?br /
淡望欲言又止的鸨母,我了然颌首:“春妈妈放心。这舞虽非一日而成,可应六公子未曾亲见,求得神似即可。两位姑娘又是精挑细选,想必舞艺出众,当能以己所学,融会贯通。”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是领了酬劳,此后二十天,自然尽己所能,调教面前的两个姑娘。思及此,不知该为制衣坊的本钱有望雀跃,还是犯难如何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芭蕾精髓在二十天里倾囊相授。望着近前深凝而视的女子面露羡色,我暗叹在心。
许是芭蕾舞步着实稀罕,先前那曲荡气回肠的《水月》,反是捧红了我这陪衬的绿叶。直到肺疾痊愈后,方知坊间已将足尖舞描绘得神乎其神,我这始终未露真面的神秘舞娘亦然名声大噪,先后被人传为伽罗国的舞姬,云桑国的艺伎,乃至九皋国的流浪艺人。为了打听我的来历,最近进出满芳楼的达官显贵更是络绎不绝。虽然春妈妈是个明白人,断不会得罪兰沧侯府的云二少爷,向人透露没过门的二少夫人的下落。可许正是当作招牌的四大金花给人折了去,怎生咽不下这口恶气,便央少隽代为牵线,许以重酬,望我教她楼里的姑娘这闻所未闻的芭蕾,以求出奇制胜,重拾夕日风光,更是砸了大价钱,打算拓展事业,在翠红楼附近辟间歌舞坊,气死那个损人利己的恶婆娘。合计这酬劳够开三间制衣坊,更许是看在少隽和咱家云二爷的面上,春妈妈许诺往后歌舞坊开门迎客,分我一成利润。这等一本万利的生意,我自然应允。只是那日少隽代转春妈妈的合作意向,回头应府的管事便差人前来平凉城知会,他家六少爷邀那足尖舞者往枺骋患k涫前侔阃仆校梢桓鲈潞竽宋馕涣僖淖娓浮19衔7母蟪贾坏挠扔o嘁钠呤笫伲鹆畲郝杪瓒t庾慵馕枵咚腿|莱应府献舞祝寿。因是时间仓促,亦念春妈妈开罪不起皇帝面前的新贵,于是半个时辰前,很是仗义的少隽亲来侯府,等我和旖如乔装妥当,三两下撂倒值守映雪轩外的苍礼和苍禄,溜之大吉。
暗忖登徒子若是知晓我擅离侯府,定会大发雷霆。瞅了眼一脸笃笑的少隽,稍渐宽心,反是有这师姐当前,登徒子怎生有所顾忌,当不敢拿我怎样。唇角微牵,然是想起这借名目欲图强占佳人的应家六少爷,暗暗一嗤,亦因近来朝堂风起云涌,清寡之心再起波澜。
正是应验一人得道、j犬升天。这位应六公子仗势欺人,无非应氏家族忽得圣眷,风头正劲。亦是世事无常,便在我病得起不了身的这一个月,皇位之争因是懿妃应氏所出的敬王茈尧焜晋封亲王,情势骤转。虽是匪夷所思,往日皇帝对这三皇子并不器重。可许是帝储遁入空门,储位悬空。流闻所致,朝野纷传德藼亲王身陷祗园,乃犯过失。故而近月枺吵抢锇党毙谟俊h蟆15x嘣诔贾浔甲吡纾汀9榱较嗬溲叟怨邸t咀悠灸腹螅瑦忮笫仙卸右慌庇刑分疲沙龊踔谌艘饬希实燮嵝右j。许是念其年长。而紫微四阁臣中,应偃最是不济,以此平衡朝堂势力。可不论如何,而今敬王已与茈承乾平起平坐,懿妃应氏与其家族扬眉吐气,更因是女御薨逝,德藼亲王俨然失宠,归氏一门已无傍依。敬亲王大有取代茈承乾,成为储君人选之势。故而应氏嫡孙这般得意忘形,仗势欺人,亦是不足为奇。只是这位应六公子若是知晓他有心霸占的神秘舞娘正是德藼亲王,不知做何感想。
微一扬眉,随一众姑娘步入内堂。在宅里的一位侍女去到一处偏厢,踏进门槛,便见红木圆桌上已然整齐叠放先前请春妈妈按我画好的样式订做的舞衣与舞鞋。旖如瞠目结舌,少隽点头慨叹,我安之若素,到屏风后换妥露肩曳地纱裙,束发绾髻,穿上足尖鞋,绑紧袜带,起身踮足试走了几步,再行立起左足,盈身回旋。待是适应这双足尖鞋,驻步回望,便见旖如比之当日初见时更是惊诧:“小姐,这舞实在稀奇,可您这身裙子……”
我微是一笑,有口难言。前生酷暑时节,满街可见t恤热裤。订做这身《吉赛尔》的剧装,便是怕坦胸露背的塔里奥尼裙吓坏了保守的小妮子,惟是可惜尺度仍是逾底,只能委屈裴家小姐慢慢适应,以免往后我不自觉便做出一些惊世骇俗之举,不至像现在这样一惊一乍。
“罢了,幸好这屋里有炕道,否则小姐又要受凉了。”
确是难为这循规蹈矩的官家小姐。瞧见近旁的女州牧反是围着我兴味打转,小妮子终是无奈摇首,转望我脚上的足尖鞋,“小姐,为何要在鞋里塞木头?”
忖了半晌,我终是讪讪一笑:“当初学舞,我没好生听那奇人说这舞鞋的来历,算是……约定俗成吧。”
虽然先前对小妮子搪塞,这前所未见的足尖舞乃是在皇宫时,跟随一位西方来的奇人所学。可当初乃因我顽劣不堪,成日兴风作浪,季神父方才送我去学芭蕾修磨心性。故而起初学得不情不愿,对芭蕾的常识亦然知之甚少,仅限芭蕾诞生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因是法王路易十四的倡导日臻完美,兴盛于十九世纪末期的俄罗斯。至于足尖舞蹈的起源,教我芭蕾的老师亦不知晓,因是无从考证到底是哪位舞者第一个踮起足尖舞蹈,直到闻名遐迩的芭蕾大师玛丽?塔里奥妮穿上了足尖鞋,因是舞剧《仙女》闻名世界,方才奠定现代芭蕾的舞蹈方式。且是不能对小妮子提起另个时代的历史,我颇是心虚,侧过眸去,模棱两可:“反正往后和落英姑娘跟我学舞,定会觉得这足尖舞看着漂亮,其实自找苦吃。”
尤记得这塞在鞋里的木头曾让我吃尽苦头。兴许外人看来,芭蕾舞者舞姿轻盈柔美。殊不知当年初涉芭蕾,往是脚趾磨血惨不忍睹,少则两三个小时的基本功更是苦不堪言。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往昔视作洪水猛兽的芭蕾一度成为我谋生的技能。原先也只是听从枢木的建议,狂舞发泄,可机缘巧合,结识那间舞蹈教室的创办人,谋了份兼职,且随那人学了一段时间的踢踏和弗拉明戈。比起芭蕾,拉丁舞相对易学,等过段时日芭蕾的热潮褪了,亦可教这坊里的姑娘其他舞种,许亦能一鸣惊人。笑了一笑,我兴口道:“若不是太过仓促,倒是可以把姑娘们召集起来排出舞剧。”
前生只一回领衔舞剧,是在季神父过世前的两月,他已病入膏肓,望我登台为他跳一支舞。故而央我的老师代为安排,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领衔《吉塞尔》。时值今日,我仍清楚地记得因是舞台上刺目的强光,我难以望清他惨白的面容,惟见一双重病缠身却清澈依旧的柔润墨瞳自始至终紧随台上盈然舞动的身影,直至我强忍哀痛,舞罢谢幕,终是望见这个伤我最深的男子如释重负,柔笑撑起风烛残躯,在雷鸣的掌声中,紧拥住潸然走到他面前的少女……
闭眸,曾经刻骨铭心,然如镜花水月,转眼即空。不过上天待我不薄,在另个时空邂逅视我如宝的男子,该是彻底放下这段一相情愿,敞心与之相恋……
脑海勾勒近来愈发粘人的登徒子,我柔婉一笑。许是不知我心中何想,露此表情,小妮子惘然,想起另一桩事,迟疑问道:“小姐,您真打算和春妈妈一起打点这歌舞坊?”
我颌了下首:“除了刚才见过的那十个姑娘,春妈妈说往后会将清倌先送来这里调教,若有几分才艺,便可留在这里卖艺不卖身,也算是给满芳楼里的姑娘辟了另条生路。”
许是忆起甚是不堪的那场清倌竞拍,旖如点头深叹:“对青楼里的姑娘来说,卖艺不卖身已是恩德。当初若不是小姐为我赎身,旖如许便在适才见到的那几个姑娘之中。”
对此恭维,深不敢当。我摇首苦笑。虽春妈妈信誓旦旦,不会强令坊里的姑娘卖身,可古代的歌伎舞娘,不比现代的明星万人追捧,呼风唤雨。到底仍是风花雪月,以色事好,方才对上那些风尘女子感激的目光,更是惭愧。倚门卖笑,我赚的不过是这些姑娘泣血换来的昧心钱。低眸,兀自提起裙摆,对旖如轻声道:“莫让两位姑娘久等,咱们走吧。”
事到如今,只盼婵媛坊里的姑娘能在澜翎一举成名,得遇良人,脱离苦海。让我良心可安。叹了一叹,然至辟作练舞的静室,那位原北地第一鸨母的奉承功夫,果是炉火纯青,迎面便是一番夸赞:“这身别致的衣裳也只有小姐穿来清丽脱俗,好似谪凡的仙女娘娘。”
即便一脸唏嘘,打量我素面朝天的脸,不胜惋惜。知她下意识犯了职业病,一扫沉郁,释怀莞尔。就算她出重金聘我去挂头牌,还没走马上任,满芳楼许便让不念旧情的登徒子给夷平了。怎生不能被白花花的银子冲昏了头脑,免得悦竹姑娘流离失所,想起那位和女州牧俨然恩爱情深的奇女子,问春妈妈:“悦姑娘还是不愿到咱们歌舞坊来?”
艳丽面庞精明立敛,春妈妈颌首,似笑非笑:“那丫头让奴家给小姐带句话,说是承了您的好意,她将来的打算是接奴家的担子,做满芳楼的悦妈妈,这坊主之位让我们另请高明。”
寻常女子若非迫不得已,断不会以卖笑为生。这悦竹却是反其道而行,公然觊觎鸨母的位置,难怪面前这位现任满芳楼老板娘的笑容很是诡凝。
“春妈妈莫恼。人各有志,只是悦姑娘的理想很……特别。”
看春妈妈的脸色愈发青晦,我出言规劝,“听云霄说,春妈妈对悦姑娘视若己出。想来悦姑娘是知恩图报,往后接手满芳楼,也是为了将来春妈妈没有后顾之忧地享清福。”
虽说清灵逸柔的悦竹现是满芳楼的头牌,慕名而来的花客不计其数。可但凡不入姑娘法眼的纨绔子弟,即便是客氏的大公子,也在春妈妈面前碰个软钉子,至今未能入得凌烟阁半步,想来春妈妈对这位花魁确是另眼相待。果不其然,春妈妈蹙眉,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奴家只是恼那丫头没出息。”摇了摇头,微一苦笑,“说来她打小便和别人不同。其他姑娘不是奴家从人手里买的,便是自个儿爹娘手头紧给卖进来的。可这丫头偏生自己把自己给卖了,不过十岁的小丫头,一进门便和奴家抬价钱,害奴家多出了一倍的银子,才把她小姑乃乃给请进了咱们满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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