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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彼时初闻我确是来自异世,心血来潮,问我的真实年龄,知我长他两岁,当即沉了脸,端起丈夫的架子,煞有其事地斥我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定是将往日独居的蹉跎岁月丢进了忘川,且是越活越回去,复又成了季神父在世时那个时常惹是生非的问题少女。所以一个偶尔固执到令人搓火的孩子,只配让他抱着哄着,等到往后处事沉稳,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人,他再考虑要不要背我。可惜……
“今儿个又做了桩没脑子的傻事。如果他还活着,估摸这辈子都不会再背我了。”
前生今世,皆有死后化星一说。凝望天际一颗时明时黯的星斗,我恬然淡笑,清泪拂面。恍若未觉淌向他后颈的泪水,朱雀守神色淡定,放我下地,即又转身打横抱起,双眸直直望向前方,渐然幽邃:“微臣该学学苍世子。”
实难释怀我被茈尧焱玷污了去。我惟有苦笑,埋首在他胸膛,待他驻足,睁眼望去,御花园偏隅的那棵百年古木静立夜色,肃穆庄凝。
“我想上去坐坐。”
抬望了眼参天古木,他皱了皱眉,仿是懊恼适才多此一举:“下不为例。”
复又将我背了回去,施展轻功,不消多时,我已挨着他稳坐在臂粗的枝干,迎风眺望宫城。彼此静默,良久,我冷淡一笑:“我讨厌这里。活生生吃人的地方。”
一入宫门深似海。寻常女子进宫,便是一辈子的守望,望夫回眸,望子成龙,直待望眼欲穿,熬尽芳菲韶华。睨向东南的紫宸宫,我自嘲:“许是报应,前生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所以老天爷予我严惩,令我这世求死不得,只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忍辱偷生。”
不无意外,余光瞥见墨瞳渐深,隐隐冷怒。自从劫后余生,与我重逢,每听我提及死字,他便立现躁色,或是皱眉,或是拂袖而去。可此时此刻,悬坐数丈之高,进退不得,又不能撇下我独自下树,面色不善,对我冷凝而视,瞪得我心里发毛,扯了扯嘴,讪讪一笑。原以为即大将军瞪够了,便会扭首,眼不见为净。可扫了眼我侧颈的勒痕,他目掠痛色,蓦得攥住下颌,低首覆上我的唇。
“不……”
我微惊,推拒挣扎,却被他箍紧了腰身,动弹不得:“不想摔下去就别乱动。”
壹章 · 宫海 '四'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此刻的窘境便是这般啼笑皆非,可又没法对这狡黠的木头动气,只得抬手抵上他的肩,格开彼此的距离,他却越拥越紧,温润的唇沿我下颌,滑至颈侧,似若抚痛,落下细碎的吻,极是轻柔。
“清曜……”
身前的男子许只是发乎情,无心为之,可这般厮磨,怎生暧昧。我绷直了身,气息渐窒,正想将他强推开了去,蓦感肩处的衣衫湿了一片,不由惊愕。一如他埋首在我颈侧,动也不动,两手僵在他肩前,怔默良久,终是滑至背后,轻拥住他。
萤姬曾笑说自己的兄长实乃铜墙铁壁,如若铁人落泪,母猪亦可上树。虽是失当的比方,可确如她所说,即使经历磨难,她的兄长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人前亦是不卑不亢,身在别家内廷,仍保云桑人的气节,直待遇到我这个祸水,先是弃了复国在望的故土,再是弃了云桑的发式,乃至弃了男人的尊严,实是不值。
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柔声道:“抬起头来,清曜。”
显是不愿让我见到他的狼狈,良久,他方才抬首,看向别处。望着他尴尬的模样,我失笑摇头,抬袖轻拭他眼角的残痕:“男人的眼泪很珍贵,可不能为了我这种寡鲜廉耻的女人,暴殄天物。”
记得诀别前,苍秋亦然落下不可轻弹的男儿泪。现在我又将面前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出泪来,不知自己造的孽,何时才是个尽头。凝住他眸里似有若无的痴然,兴许适得其反,可一时不知如何偿还,阖起了眸,任他淡如清风的轻吻拂过唇瓣。不若茈尧焱的粗暴,不若苍秋的炙热,仅是浅尝辄止,以唇相抚,却有种慰人心扉的温柔。趁未弥足深陷,我张眸,轻推了推他的肩,凝住柔和的眸子,微微一笑:“给你讲个故事。”
侧枕在他的胸膛,云淡风轻,道起前生的二十四年。襁褓时遭人遗弃。与季神父共度的十六年。那段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初恋。季神父过世后浑浑噩噩的八年。自始至终,他静静听着我的前世,未发一言,渐然收紧扶在腰际的手,直待说到我遭遇那场本可避免的车祸,抬眸望去,果见他深蹙起眉,责难瞠视。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淡然苦笑,掰起了手指:“不是那场车祸,我不会成为你们的德藼亲王,不会遇见茈尧焱,不用受孔大人的五行术之苦,不必被你们争来争去,不用四处漂泊,不会失去丈夫和儿子,更不必进到这皇城自取其辱……”
如果在彼时尚充裕的时间迈动脚步
如果没有在奈何桥上邂逅那个男子
如果今世的四年不过是我南柯一梦
如果
这一切只是如果。
牵起唇角,满心苦涩,看向目露痛色的男子,想了想,我亦叹:“事有两面,到了这里,也不全然是坏事。”
嫁苍秋为妻,是我季悠然的幸运。亦是在这叵测的异世,邂逅诸多知己,生平第一次有了互相扶持的家人,有了真心待我的朋友,比起前生孤苦一人,只身在外闯荡,未尝不是一桩幸事。释笑了笑,心境归宁,打量身畔年近三十、相貌却与初见时无甚变化的男子,暗忖前世的我到了这个年纪,到底是何模样:“说起来,我只小你一岁。”
不明就里,墨瞳骤惘。歪了歪脑袋,我俨然义正严词:“对个二十八岁的老女人可不能太过纵容,否则我会躲在你们兄妹背后裹足不前。”
他莞尔,微微摇首:“若真如此,我和萤姬反会高兴。”
相视一笑,他看了看天色,解下披风裹住我半边的身子,揽我入怀:“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闭闭眼,歇息片刻。”
虽无睡意,可我仍是依言,闭目养神,以待应付另场殚精竭虑的朝会。许是我久未动静,以为我已睡了过去,他轻抚我面庞,几不可闻,轻唤了声:“夕儿。”
虽不若茈尧焱唤我时的那般排斥,可这是苍秋替我取的小名,生前亦不准允旁人这般唤我,伊人已逝,独属他的昵唤,亦该随他而去。半睁开眸,我淡说:“悠然。”
似未听清,环住我半边身子的猿臂紧了一紧,抬首便见墨瞳飞掠一抹狼狈无措。我失笑,字正腔圆,重复自己的本名:“悠然,悠然自得的悠然。这是季神父给我取的名字,往后私下你就这样叫我。”
“微……”
“shut up!”
姑且不论他听不听懂英文,先用天外来语镇住这块拘泥礼数的木头,趁他还未开口辩驳,抬指点住他微启欲说的唇,“早对你说过,可你阳奉y违。ok,现在我再说一遍,给我长长耳朵,别又听过作罢。”
轻拉他的耳朵,我衅然扬眉,“不准在我面前殿下长,殿下短。尤是进宫后,我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总得有人偶尔叫叫我的名字,否则我会忘了自己其实叫季悠然。”
权力使人腐化,我克己自制的本事远不若面前的男子,现不过掌了亲王权力,微不足道,往后如若当真即得大统,便是承下生杀大权,须得有个人时时在旁提点,我不过是个平凡女人,断不能像茈尧焱那样,将别人的性命玩弄股掌间,亦令他偶尔勾起我儿时的回忆,想想十六岁前的平淡人生,亦或往昔的糗事,对自己笑笑,许可化释心底挥之不去的痛苦。
“又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顺口叫叫又何妨?”
见我故态复萌,丢了亲王的优雅,朱雀守方才松口,满目无奈:“悠然。”
不知缘何,在他面前,总觉本末倒置,像是我欺负了这个快三十的大男人。垂眸轻笑,大大方方,颌首应了一声,枕回温暖的肩膀,宽心小憩。秋风拂面而过,微凉,却是沁人心脾。纵然前半夜仿是一场永难觉醒的梦魇,可置身在他庇荫,极是安心,直待拂晓,他轻搂了搂我的肩,柔声将我唤醒。
“嗯。”
我淡笑,抬眸望向苍穹。那颗时隐时现的星斗已然隐去无踪,见我这般倚赖另个男人,登徒子定是嗔我对不起他,闹别扭,拂袖而去。而明知朱雀守落花有意,我这无情流水却借他取暖,确是自私自利,活该被人说长道短,骂是水性扬花的女人。
微一苦笑,伏在朱雀守的后背,下树回宫,换了身裹颈的宫装。可一身曳地长裙不便骑马,朱雀守不由分说,将我侧抱上马鞍,利落翻坐在我身后,牵起马缰,向崇辉门疾骋而去。
“替我备顶轿子,下朝后咱们直接去客晟的府上接孩子。”
听我提及客晟,他神色微冷,然未多言,微一颌首,调转马头,渐然远去。垂眸看了眼衣上华丽繁复的绣纹,我苦笑,提起裙摆,走向乾元殿前空无一人的宫道。
上朝后,见我一身很是正经的天水碧丝绣宫装,满朝文武反而投来异样的目光,殊不知德藼亲王不过欲盖彰弥,无奈为之。冷睨了眼御座上若无其事的男子,眼锋相触,他似是一笑,隐约讳深难解的情愫,慵懒挥手,令近旁的传令太监宣读一份诏书,大略故兰沧侯世子苍秋之女甚得德藼皇妹欢心,册封宁康郡主,以茈旻夕之名载入宗室玉牒云云。
“臣妹叩谢吾皇隆恩。”
虽是按礼数,叩首谢恩。可听着身后朝臣窃窃私语,我冷瞠了眼那个无事生非的男人,方才不甘不愿,拜下身去。
直待此刻,顿晓他无端册封旻夕,原是要将我推进一个甚为尴尬的立场。如若纯粹只是抱养苍秋的遗孤,之于朝臣无关痛痒。现令旻夕改从茈姓,便是关乎宗室血统的大事。毕竟当年的内乱后,茈姓皇室的嫡系子孙所剩无几——当今圣上一无所出。出家的前东宫亦然。死于战乱的三位郡王,后嗣不论男女,皆被茈尧焱赶尽杀绝,因而我这个先帝后裔现是最有资格承仰社稷的继承人,即使不以武力威胁,联合归氏一党与公开支持我的端亲王父子,上一,即储亦非难事。到时从了茈姓的旻夕便是储君之女,更有甚者,如若我抱定一女不事二夫,断不另嫁他人,这孩子便是羲和国的储君,乃至皇帝。如此一来,皇权旁落,茈家宗亲和一众朝臣自不可能袖手旁观。尤是归仲元,定是见不得拥有客家血统的旻夕捡这现成的便宜,将来免不了联同一些保守老臣,我改嫁,以保宗室血统。
要么放弃帝位,要么与另个男人生养一个孩子。茈尧焱这招釜底抽薪,确是令人措手不及。隐在宽袖之下的双手紧攥起拳,可不形于色,站起身来,回首淡睇神色各异的朝臣。果不其然,客平满目戒色,显是以为我收养他的外曾孙女,定然另有所图。归仲元虽是从容淡笑,可半低下头,若有所思。待下朝后,群臣纷纷退出殿去,我满腹心事,与他擦身而过,冷不防听他报出一个名字:“崇和。”
我驻足偏首,老者淡说:“早前老臣曾向女御娘娘奏请。可惜娘娘未复微臣,便已仙逝。如若殿下准允老臣请命,娘娘在天之灵,亦可欣慰,”
俨然肺腑之言,亦有几分道理。可即使归女御尚在人世,亦会依从对归家颇是戒防的先帝,婉拒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想了想,我淡笑:“梅儿想按民间的风俗,替夫君守丧三年。”
羲和国的女子无须守节,丈夫故世三年,便可另嫁他人。听我模棱两可,归仲元良久不语,终是深望我一眼,微躬下身:“微臣遵旨。”
觊觎皇位,就须付出代价,在此方面,老天爷确是公平得紧。那个心胸狭窄的帝王亦不过报复前日我夺他骨r之恨。如若往后我当真夺他帝位,便须背叛他恨之入骨的胞弟,嫁与他人,诞育可即大统的皇嗣,乃至终此一生,与一个不爱的男人同床异梦,确是没有比这更磨人的法子。
我淡嗤,转望卓立祖父身后的清俊男子。立在相同的立场,终是体味苍秋彼时被我去圆房之时,那种无奈背叛的痛苦。除非找到折中的法子,除非在茫茫人海,寻到我的亲生骨r,待三年丧满,我便避无可避,须得在同辈的青年才俊之中,寻位东床快婿。
苦笑了笑,朝祖孙二人颌了下首,举步正要离开,归崇和不顾祖父拦阻,上前挡住我的去路,未发一言,深凝而视,满眸化不开的郁色。我怔愕,可佯作未察那抹显而易见的失落,朝他恬然一笑,侧身走出殿门,方才沉下紧绷的肩,黯叹归仲元的固执。
人说富不过三代,乃因子孙坐享其成,好逸恶劳,最后坐吃山空。难得归相爷未有应验这句俗语,以严苛家规约束,子孙多有作为。可惜仍有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子嗣不丰。膝下一子一女,英年早逝。除了茈承乾这个外姓孙女,另有长孙归崇和,仲孙归敬和,幺孙归盛和。然,自幼孱弱的幺孙十五岁便已亡故。当年意图强纳旖如为妾的归敬和,亦在内乱中死于非命,虽未绝后,曾与发妻育有一女,现成归仲元的掌上明珠,极其宠爱。可即使这个时代的女子亦可通过招赘的方式,继承家业。不过世家大族一脉单传,难免惹人笑话。故而按理,长孙归崇和当是挑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只是归相爷似是有意放长线钓大鱼。推拒纷至沓来的亲事,一心撮合亲王殿下与崇和孙孙,以令这个最是器重的长孙入赘茈家,其本衷不言而喻。然令一个甚有作为的世家子弟,隐没光环,做女人背后的男人,归相爷无疑强人所难。就是敬畏祖父,敢怒不怒言,归崇和亦当有所排斥才是。可适才我拐弯抹角地婉拒,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看向我的眸里满是落寞不甘。不知这对表兄妹往日情分如何,可凭心而论,那等扑朔迷离的局势,仍未借口另娶,这位归家长孙亦可算是至情至性。
回眸望了眼殿中相顾无言的一对祖孙,我叹了口气,独步走下长阶,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已然侯在崇辉门前,亦未多想,提起碍事的裙摆,一路小跑。待在男子面前气喘吁吁地站定,便听他轻斥:“旻夕小姐在客大人的府里跑不了。”
瞥了眼近旁三三两两尚未散去的朝臣,我咂了咂舌,冲面前的男子讪笑。朱雀守无奈,摇了摇头,侧身掀帘,让我坐进四抬大轿,直奔客晟在枺吵悄系乃桔 ?br /
许是久未谋面的缘故,一路或是假想已满周岁的旻夕是何模样,或是忧心见到孩子后,她可会哭着闹着,不愿随我这个已然面生的娘亲回宫,恍惚间,未察宫轿渐缓,朱雀守在外唤了三声,我方后知后觉,忙是起身出轿。
“到底是羲和国最大的世家,果是不同凡响。”
望了眼闹中取静的豪门大院,我慨说。人道家花不如野花香,这般形容客晟的亲生母亲,虽是不甚礼貌。但那位故兵部尚书的正夫人对他们两姐弟缘何那般深恶痛绝,可自这座特为爱妾所建的别苑可见一斑。听着出外见礼的管事自谦寒舍,我失笑,道他实是客气。正要随那高瘦的男子走进高门,偏首却见朱雀守滞在原地,不由苦笑:“迟早还是要碰面的。”
我驻步相望,直待良久,他皱了皱眉,方才举步同往。因是客晟正在刑部衙门办差,管事径自引我们来至一座湖心雅阁。碧波荡漾,水石相映。风露清绵,蕴静清宁。走进外室,便然闻得一阵清雅淡香,我循之而望,原是窗外的几株秋桂吐蕊幽香。凝望朵朵娇而不媚的花骨,我一时恍神,直待耳畔传来叮当声响,回眸,珠圆玉润的小女娃摇着铃鼓,道着不成语的娃儿咿晤,从里而来。
大半年未见,我的宝贝已然蹒跚学步。虽是摇摇晃晃,却走得很好。咬了下唇,抑忍激绪,我半跪下身,朝她伸出手去,道出她暗喻羁绊的名字。
“旻夕。”
年前分别,她尚不满周岁,自不可能记得我的模样。乍见不速之客,小娃儿顿住脚步,既不哭闹,亦不怕生,只睁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打量来人,直待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回头噘起小嘴,咿咿呀呀,似问亟亟而来的黄衣少女来者何人。许是剪短了发,一时没有认出我的样貌,少女微是一怔,随即红了眼眶,衽裣行礼:“杏儿见过德藼殿下。”
待再相见时,沧海桑田。朝她怅笑了笑,我低眸看向抱住她双膝寻求庇护的小娃儿。杏儿会意,跪坐下身,扶着孩子稚嫩的肩膀,柔笑安抚:“她就是你娘亲。按着昨儿个教你的,赶紧过去叫娘。”
别过小脸,旻夕似懂非懂,颇是困惑地眨了眨眼。凝住那双极似她父亲的澈亮眸子,我心防骤泄,险些落下泪来,可又怕吓着孩子,竭力隐忍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对旻夕温柔一笑。小娃儿歪着脑袋,似在思忖我缘何笑中含泪,半晌,一对漂亮眸子渐弯成月牙儿,松开抱着杏儿的小手,复又叮叮当当,摇起清脆的铃鼓,咯咯笑着,朝着展臂的母亲蹒跚走来。
“娘……娘……”
奶声奶气的轻唤,终是将我隐忍的泪给了出来。望着不蒙一丝尘垢的纯真笑颜,前夜的屈辱乍然灰飞湮灭,紧拥住失而复得的苍家遗珠,我俯身,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
“咱们回家了。”
贰章 · 天伦
“殿下,国事为重。”
自从将旻夕接进宫后,萤姬俨然成了忠言逆耳的谏臣,道是自家不争气的亲王殿下未即帝位,已成沉溺温柔乡的昏君,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为郡主顾,几是捧在手里,含在口里,犹未自足,下朝后便直奔爱女的寝居,实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各部人才饱和,本宫又没有实际工作经验,还没面试,就让人家主管给回绝了。“
煞有其事,道着古人听来不知所谓的现代求职惯语,面带无辜,朝瞪圆了眼的即家妹妹摊了摊手,趁她还未开始劈头盖脸的训话,眼明手快,自近旁忍俊不已的婉朱手里抱了女儿,溜之大吉。
“妈妈……”
怀里的小娃儿极是不满我忘了回宫后的惯例,指着脸颊,气咻咻地嘟起小嘴:“啾啾。”
我失笑,依言在她左颊响亮地亲了一下,宁康小郡主方才破颜,露出浅浅的酒窝。苍秋生前对女儿多有冷淡,可好歹没有过分吝惜遗传基因,给了小宝贝好使的记性,只教了她一回,这妈妈便叫得有模有样,当是有所奖励。想了想,我柔笑着将她放下地去:“妈妈带你去捉云雀可好?”
小娃儿一听乐不可支,忙是连连颌首,任我牵起手,码着小步,悠悠然然,往御花园而去。
前生在孤儿院,我时常胡闹顽皮,没少被管事修女数落,可也歪打正着,因此练就一身攀墙爬树的本事。也不管骨子里已是二十八岁的大龄青年,见后园的一棵树上停着一只云雀,嘱旻夕好生候在近旁,挽起袖子,伴着小娃儿兴奋的笑声,三两下便爬上了树,攀着近旁的细枝,蹑手蹑脚,欺近那只栖息高处的幼雀,悄然探出手去,眼看便要触到它的翅膀,冷不防自底下传来一阵尖声细气的奚落:“德藼殿下好兴致,亲自为女捕猎玩赏的鸟雀,实是小郡主之福。”
有福的该是那只本要成为笼中鸟的小家伙。望着幼雀展翅飞逃,前功尽弃,我叹了口气,淡然睥睨底下明媚娇艳的宫装女子:“可请华妃娘娘向后退上几步?”
“诶?”
冲着怔在原地的女子,我故作明朗,弯起眼角。本与诸位皇嫂井水不犯河水,可偏生坏了我宝贝女儿的雅兴,大致目测高度,确准不会累及另侧树y底下的旻夕,不着痕迹,坏笑了笑,未待这位近来风头正劲的宠妃恍过神来,我纵身朝着她站的位置,跃下树去。
可惜仅存些微歹心,仍是有人半路杀出,让我回头是岸。刚将我的好皇嫂惊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身子便被一双横空而出的猿臂稳稳接住,不免抱憾,我抬眸相望,不无意外,撞进一双满布责难的清冷眸子,暗叹在心,冲来人讪讪一笑:“你来啦。”
自进宫后硬是被我出数条抬头纹的男子复又皱起了眉:“也不怕吓着旻夕小姐。”
知我者,即莫寻也,搬出杀手锏,欲要劝我这个令他们兄妹永难省心的亲王收敛,却在瞥见眨着大眼睛无甚惶恐的小娃儿之后,深深叹气。
有其母必有其女。纵是非我所出,可耳濡目染,旁人一看便知,望着惊魂未定的华妃、幸灾乐祸咯咯笑着的小娃儿,定是得了惊世骇俗的德藼亲王的真传,且是青出于蓝,另承她父亲爱憎分明的个性,不加掩饰对口蜜腹剑之人的厌弃,见我下地后向她张开双臂,忙是摇摇晃晃,跑来扑到我怀里,任我怎么柔声哄劝,就是不肯抬起埋在我肩胛的小脸,去瞧背后那张虚伪假笑的漂亮脸蛋。
“她进宫不久,怕羞得紧,让娘娘见笑了。”
一入宫门,便知险恶,我的小宝贝确是孺子可教。柔抚旻夕的后背,我礼尚往来,冲着花容月貌的女子嫣然一笑,向朱雀守递了个眼色,撇下神情诡凝的华妃,兀自扬长而去。
“今天上朝的时候,同客相庭辩累得慌,让我歇歇脚,喘口气。”
待是拐进一处静谧小园,我腾出一手,指向不远处的亭子,淡然笑说。许是心有余戚,朱雀守面色不霁,冷望我泰然自若的面庞,直待良久,抬手捏了捏蹙起的眉心,不由分说,抱过我怀里的小娃儿,朝前走去。
“妈妈……”
见是平日里跟在母亲身边的侍卫叔叔将她强抱了去,旻夕亦不哭闹,只瘪了小嘴,胖鼓鼓的手攥起两拳,抵在圆润的脸颊,像只小狗儿般,趴在朱雀守的肩上,巴巴瞅我。我又笑又怜,可现在问气头上的木头要孩子,绝是自撞枪口,只得冲小可怜歉然苦笑,紧随其后,直待走进周遭傲菊怒放的亭阁,方将如释重负的女儿抱坐在膝,低首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殿下何苦这样四面树敌?”
沉默良久,早对我没辙的男子终是憋出一句无奈轻嗔。我挑眉淡笑,将怀里蠢蠢欲动的小家伙放下地去撷花扑蝶:“早成众矢之的,巴结她们也是吃力不讨好,不如索性开罪尽了,也好省了四处应酬的功夫,多陪陪旻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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