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然而今代兰沧侯膝下仅有一子,因为自幼体弱多病,世子六岁那年,兰沧侯代其为质,亲往皇都。而今侯府诸事,军政大权,悉数掌在御封玉媛夫人的侯爷夫人手中。许是因为这位玉媛夫人拥有皇室血统,若论辈分,茈承乾也要称她一声表姑母。故而当今圣上对兰沧侯府稍见宽待。加之今时不如往日,自从五年前九皋国的七王子夜赫龑(注:yan。拆字:龙天)即位,大刀阔斧,厉行改革。开放边境,通商贸易,九皋不仅国力大增,近两年渐现南侵之势。若起战事,繇州率先卷入战祸。皇帝自不能过分削弱侯府的势力。只是……
看了看登徒子,我疑心:“若是哪天九皋人真打来了,谁来指挥战事?玉媛夫人?还是那位成日卧病在床的世子爷?”
既有女皇帝,玉媛夫人就算是位领兵打仗不让须眉的花木兰,不足为奇。可听说那位兰沧侯世子今年已然二十有二,玉媛夫人仍须代儿c劳军政大事,实在辛苦。如果往后双亲故世,身作独生子,兰沧侯世子若是懦弱无能,许可能令中央朝廷有机可趁,削夺军权。只是苍秋微一笑,神情难喻:“玉媛夫人不问军务已久,现由她的义子和繇州牧滕少隽共治繇州军。”
“哦。”
我点头沉吟:“军权旁落,兰沧侯倒是舍得。”
如果这是皇帝釜底抽薪之计,趁兰沧侯世子久病不起,难堪重任,强令兰沧侯夫妇收养义子,身作皇亲的玉媛夫人许可能听命。可兰沧侯放任夫人收养义子,接掌三十万繇州军,实在匪夷所思。我困惑,苍秋摇头,语气澹泊:“玉媛夫人收义子代理军务,许是为了替病重的世子爷分忧,以免世子有所不测,兰沧侯府不致败落。”
不无道理。世子重病难愈,如果英年早逝,侯府便要绝后。只要那个养子不要忘恩负义,未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叹道:“侯门是海,宫门是洋,皆是深不可测,无奈良多。”
皇室中人只是看不透一个权字。或野心勃勃,或迫于情势,或母妃外戚怂恿。若能做得闲散宗室,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忽得想起那位母妃出家的定王,问:“说起来那位十皇子往日可有搅和进皇位之争?”
康熙大帝在位期间,八王夺嫡。即使一开始不是有力的争夺者,若像四爷那样韬光养晦,这位定王爷照样可以笑到最后。可许是先前抢夺荧颎花的时候,曾与定王打过照面。苍秋一窒,没好气地说:“你问他做什么?”
隐隐一丝酸味,我不禁失笑:“定王可是我亲哥哥。”
近来我只要提起朱雀守,便闻得满鼻子陈醋味儿。即使茈承乾同父异母的兄弟,照样嫉妒,便听他冷冷一哼,瓮声瓮气:“淑妃已然出家,定王又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在朝中无权无势,对皇位也不怎么上心,终日在外寻花问柳,风雅快活。”
好似自己是谦谦君子,正义凛然,苦大仇深。只可惜十天来另有苍祈随我们同行,每见自家少爷端水送药,不忘对佳人亲亲搂搂抱抱,似已习以为常,视若无睹,可见这位苍大少爷往日何等风流。我抬眼睨他,似笑非笑。他冷淡相望,良久,低首狠狠吻住了我。
“往后不准在我面前提起别的男人。”
险些岔了气,我抚胸翻眼,未置可否。他也不语,目不转睛地瞪我,直到我坐立不安,方才一笑,颇是苦涩:“夕儿,你可愿等我?”
拥紧我,他恳挚说:“不但你父皇会反对我们的亲事,还有令我掳走你的那个人,他对你可是势在必得。我若横刀夺爱,他定不饶我,乃至会害了我至亲的人。所以夕儿,你可给我一些时间打点?若事成,咱们成亲。”
先前似是而非,此刻郑重向我求亲。我五味杂陈,听得一丝破釜沉舟,隐隐不安。对望良久,我淡笑:“成不成亲倒无所谓。往后我若下了决心,就是没名没分,我也和你在一起。只不过……”
依他之言,指使他劫走我的那个人即使身家地位相当,苍秋也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否则也不会对我望而却步。抿了抿唇,问:“若事败,你我会如何?”
他一笑,颇若自嘲:“你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会成那人的禁脔。”
色欲熏心,更让人不齿。我冷笑了笑:“你呢?你当如何?”
阖了阖眼,愀怆苍凉,即又如释重负,莞尔一笑。
“死。”
俯首轻吻住我,义无返顾。
“事败,死无葬身之地。”
拾章 · 观止
赶抵繇州,原以为苍秋会直奔澜翎城,未承想他先行折来这平凉城会友,而且坚持带我同往。在客栈里歇了一夜,精神见好,我稍事梳洗,原是一身厚实衣裙便要出门,可今儿个要会的许是年轻儿郎,登徒子不由分说,将我轻推进屋,令苍祈上街置来一身男袍。暗嗔他小气多事,待是换作寻常文士打扮,姗姗出外,满脸不耐。可那登徒子煞有其事,打量了一番,敛容,正而八经:“果是货真价实的少年郎。”
视线停驻前胸,意有所指。我亦不动气,扯了扯嘴,抱拳慵慵施了一礼:“多谢兄台谬赞。”
登徒子朗笑,连带他身后向来寡淡的苍祈眼底亦是似有若无一丝笑意。待是给我披上狐褶子大氅,毛手很是自然地搭上我的肩,堂而皇之,即要走出客栈时,苍祈在后低唤了一声,侧身便见他望着自家少爷的脸,欲言又止。
“呵,瞧我这记性……”
怔了一怔,即便恍然,苍秋摇首苦笑,探手入怀作势取物,可又是踌躇,终是空手而出,拉起披风帽子,遮去大半张脸:“也便两街之隔,夕儿你可有力气走过去?”
即便腿脚虚软,我轻哼了声,大踏步向前。可不消片刻,毛手即又搭上了肩,斜睨向他,惟见风帽底下薄唇轻扬:“若身子骨有脾气那么倔,为夫也不必成日对娘子你牵肠挂肚。”
我挑眉,正要踩向他的大脚丫子,忽自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顿足抬眸,未及看清那个英姿飒爽的骑手,雪骏已然飞驰而过。兀自激赏,却是不想登徒子连我片刻臆想亦要捧醋狂饮,蓦是揽紧我的肩,朝前箭步如飞。侧眸瞠去,风帽底下若隐若现一张诡凝面庞,正纳闷他缘何露出这等做贼心虚的表情,身后又是一阵雷厉风行的蹄声,忙是转身回望,适才已然绝尘而去的雪骏竟是不偏不倚,朝我们疾骋而来,未及回神,登徒子已将我打横抱起,当街亡命飞奔。
“喂……”
我一头雾水,偏首惟见雪骏渐近,马背上的年轻人气势汹汹,仅有几步之遥,忽是松缰,腾身施展轻功,飒然跃至近前,拦住我们的去路。
“果然是你!”
玄袍厚靴,虽作官僚打扮,可莺声清脆,眉清目秀,端看体貌形态,断是女子无疑。然无半分柔媚娇态,英姿清朗,果敢干练。凝望近前风帽掩面的登徒子,女子徐缓缠起手中马鞭,眸蕴愠意。正暗忖这女子是不是登徒子的老相好,因是始乱终弃,方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登徒子将我轻放下地,作揖施礼,讪讪一笑:“师姐。”
女子未有应声,英眉高挑,冷睨良久,对准登徒子的小腹便是重重一踹:“原以为你这趟出远门有何机要大事。敢情是腻了莺莺燕燕,改找男宠来着!”这才赏脸,飞快打量了眼杵在近旁发怔的伪小生,杏眸微睁,即便若有所悟,面色稍霁:“跟我来!”
不动声色,如从天降的师姐回瞠忍痛赔笑的登徒子,抬手拎耳,生生将这位武功亦然高强的师弟拽去了偏巷。虽是不明就里,望着这位不知打哪儿来的师姐当街施暴,我瞠目结舌,见此情状,自然和苍祈亟亟跟上。许是师姐当前,爱莫能助,惟请少爷自求多福,苍祈仍是一脸淡定,守在巷口把风。我隔着几步之遥,半是惘然,半是感佩,敬望这位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登徒子制得服服帖帖的飒爽女子双手抱肩,语气清冷:“苍大爷你爱怎么着,哭的人也是你家淳儿,与我无干。可你走前好歹知会我一声,州府险些因你乱了套,若是出了什么茬子,到时皇上追究起来,你自个儿提头去见!”
千载难逢。我颇是幸灾乐祸,瞅着那位登徒子师弟唯唯诺诺,任自家师姐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通,方才嬉皮笑脸,连连作揖:“确是下官的错。下官在这里给州牧大人您赔不是了。”
“免了。你行的大礼,我可受之不起。”
怔凝女子敬谢不敏,我微是诧异这女子便是掌理繇州地方行政的最高官员。然此世界既有女皇帝,女子挤身朝堂也是不无可能。她转眸望来,我收敛心神,淡淡一笑。目光骤深,对我审视良久,她渐勾起唇:“好眼光,这孩子确是漂亮。”看向师弟,暧昧不明,“你可要收敛些,莫要太折腾了,细皮嫩r的,我看了都心疼。”
一山还比一山高。同门师姐弟,果是同般肆无忌惮。登徒子挑眉,轻揽我的肩,略有得色。我自问脸皮不薄,可闻此大胆措辞,仍是耳根发烫。然此玩笑之言,点到即止,女州牧即便言归正传:“适才你可是要去满芳楼?”苍秋微一颌首。女州牧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淡淡道:“可巧我刚去见了悦竹姑娘。不过你既已回了繇州,咱们不妨到她那儿好生叙话。”
尚且自作多情,以为苍秋让我改穿男装,因是未雨绸缪,免人觊觎。摇了摇头,自嘲笑笑。听名字已对这满芳楼猜得八九不离十,当登徒子借了师姐的马,将我驮到那红砖绿瓦的绣楼前,衣香鬓影,满院芬芳,果是名副其实。
“敢情是让我会你的老情人,打个照面,将来也好姐姐妹妹叫得顺溜些吧。”
话虽如此,瞧着澈眸坦朗,倒也无甚妒意。反是女州牧哈哈大笑:“看来好事将近,等见过了悦竹,赶紧将小美人带回府去。巴巴盼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你松口讨媳妇儿,你娘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苍秋闻言,惟是淡淡一笑,孤清寂寥。见我眸里隐忧,即便柔笑,探入怀里掏出一张银面具戴上,旁若无人,牵了我的手,与女州牧并肩进里。
“哟!这吹的哪阵风,把滕大人您给吹回来了?”
显是熟识,花枝招展的鸨母扭腰款臀,风风火火:“呵,还顺带捎上了云大官人,有阵子没来,奴家可惦记您了。”
可瞅见我和苍秋交握的手,鸨母微是一怔,眸蕴精光,打量了我一眼,亦未多言,即又露了笑脸,亲自在前引路。虽是前生今世头一遭,可做回流连脂粉的风流客,也不失为趣。随鸨母上楼,回廊深处,雅室盈馨。迎面一展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影影幢幢,映出一道袅娜倩影。鬓挽巫云,细柳腰身,慵倚横榻,团扇轻摇,闻有来人,女子澹然回首,面若芙蓉,妩媚姣妍,海蓝戗银线竹叶衣裙,婉约合度。见是女州牧去而复返,妍丽佳人微是一愕,一双潋滟凤眸淡淡轻扫,见鸨母身后并立二人,须臾深沉,似有了悟,浅笑盈然,朝我颌了下首,悠悠起身见礼:“悦竹见过两位官人。”
“呵,未来的州尹夫人,确是要好生见上一见的。”
瞥了眼难能可贵安分守在我身边的登徒子,回望女州牧亦然轻搂柳腰,美人在怀,乐不自禁。我扯了扯嘴,叹为观止。
若要在这世界安身立命,我要走的路,果是很长。
拾壹章 · 水月
这羲和国的女人不但可以位极九五,更能堂而皇之地喝花酒。
一番寒暄,豪放不羁的女州牧背倚横榻;席地而坐,仰首半枕美人玉腿,和美娇娘卿卿我我,把酒言欢。我大开眼界,转首反观,登徒子难得正襟危坐,然见房中另二人你侬我侬,很是艳羡,巴巴瞅我,作势拍了拍腿,谄媚一笑。我不屑冷哼了声,回奉白眼一双,暗自慨叹,物以类聚,登徒子的这两位红颜知己亦非池中之物。
“苍官人得此如花似玉的夫人,奴家往后可是要寂寞了。”
淡望我们二人一冷一热,佳人巧笑倩兮。我微是一愕,既是知晓苍秋的本名,两人自然交情匪浅,回眸,登徒子虽是眉眼含笑,清润澈瞳略微黯淡。须臾间,心中滋味难述,我兀自怔忡,却是教人窥了空子,腰间一紧,待是恍过神来,已然稳坐登徒子怀里,睨瞠他扬扬得意的笑脸。
“也不知道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拐了那么个脱俗的小美人回来做媳妇儿。”
女州牧浅笑吟吟,仰睇千娇百媚的佳人:“连苍大爷都要娶亲了,你何时赎了身,随本官回去做小娘子?”
悦竹莞尔,慵恬柔说:“若能与大人朝夕相对,实乃奴家之幸。可惜奴家天生福薄,只盼着春妈妈早些回乡颐养天年,将这满芳楼交给奴家打理。”
青楼女子飘零身,无不盼着得遇良人,洗脱风尘。可这位绮年玉貌的悦竹姑娘不若玩笑,目烁精光,俨然打从心底觊觎这鸨母的位子,志在必得。我叹服,似有了悟缘何登徒子对她另眼相待。看着两个相得益彰的佳丽旁若无人,打情骂俏,我醋海不兴,慨然浅笑。兴许不甘遭人冷落,背后的登徒子郁郁腻了上来,与我耳鬓厮磨。素来畏痒,即刻效仿他家师姐,笑着撂起一拳告警。登徒子装模作样地捂面闷哼,重重一叹。许是定要两相公平,瓮声瓮气,打断那边厢燕燕于飞:“枺诚窒虑槭迫绾危俊?br /
闻言,如胶似漆的二人皆是一窒,各自直起身子,悦竹轻摇团扇,意兴阑珊,女州牧慵散自饮,然是眸渐深沉:“你这一路就没听说永徽宫的那位女御娘娘故世,帝储落发出家?”
我和苍秋俱是一愕。宫中谣传愈渐耸人听闻,纸包不住火,皇帝给归女御发丧,尚在意料之中。可帝储茈尧烺无缘无故遁入空门,实是平地惊雷,震得思绪纷乱。
如若当初派人行刺的便是皇后客氏,极有可能是皇帝已然捉到那个刺客,知晓谁是谋害归氏母女的罪魁祸首,欲要严惩。帝储为保母后与外祖一门,落发出家,代母赎罪。
如若不然,便是小人得志。眼下帝储出家,真正的德藼亲王流落民间,借此良机,失宠多年的愨妃梵氏许可东山再起,胜算甚微的懿妃应氏亦是柳暗花明。更有甚者,储位悬空,对其余皇嗣而言,更是意外之喜。除了德蓉公主位低言轻,难与几位兄长一争高下。愨妃所出的宁、景二王,懿妃所出的敬王,乃至成日游手好闲的定王茈尧焱,因是这虚空的帝储之位,许会平起纷争。女州牧和我不谋而合,眉眼隐忧:“客氏大势已去,这梵相和应相便忙不迭暗中笼络朝中官员。虽不比客相控制了兵部,归相父子握有吏部大权与东边的二十万大军,可听说梵相和应相在连州与昆州的宗家各有为数众多的子弟兵,加上三王在各自封地的兵力,若真闹起来……”
女州牧摇首,苍秋若有所思,面色沉凝,低眸看了看我,目光杂陈:“德藼亲王和归家呢?可有听说他们的事?”
身作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女州牧往日若与茈承乾在宫里打过照面,亦是自然。可适才在街上听她之言,像是苍秋私往枺常桓娑穑敛恢椤t僬撸绿b亲王眼下应是在枺辰纪獾撵笤埃稿砀!p硎俏从信謇戳ヂ觯桓颐橙幌嗳希菽敛欢骄驳溃骸肮橄喔缸咏疵ψ糯虻闩锬锏暮笫拢畔鹿僭币膊患泻味病5故腔噬现两裎从邢轮迹绿b殿下召回宫去,反是往祗园增派驻守的紫麾军,许是怕殿下现在没了亲娘,在宫里反可能遭人谋害吧。”
也不知道皇帝如何向这位国丈交代归女御之死。可派重兵把守祗园,定是提防德藼亲王失踪的消息外泄,引来朝堂大乱。我低垂眼帘,心绪复杂,若是德藼亲王从此隐姓埋名,退出皇位之争,茈承乾的这些兄姐少一劲敌,定是斗得愈加激烈。只怕到时兵戈相见,天下大乱,不但事与愿违,未有求得安宁,更会自责当初袖手旁观,令事态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亦如当初和枢木立下一年之约前,我茫然何去何从,兀自深思,可许是察觉我内心动摇,冷不防登徒子低首吻住了我,亟亟挣脱,却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真是没羞……”
惟闻女州牧啧啧有声,我赧极,可听尔后之言,啼笑皆非:“不过一对璧人倒也相得益彰。我说悦竹啊,咱们也来段悱恻缠绵可好?”
余光瞥见女州牧说风便是雨,当真挺起身子,欲行轻薄。悦竹抬袖掩面,然是半推半就,娇羞无限。我既是好气,又是好笑,趁苍秋终是松了桎梏,起身飞奔而出。守在房外的苍祈微是一愕,然未拦阻,只是隔着数步尾随在后。我偏首淡望了他一眼,也便听之任之,顺原路折去前堂。
适才初来乍到,便见前堂人头攒动。我驻足镂花雕栏前,淡望搭起的花台前摆了几张大宴桌。华衣锦服的风流客们左拥右抱,尤不自足,偶有抬手指向花台,交头接耳,兴致盎然。忖着许有乐子可图,扫见近旁有一男子低首慵倚廊柱,澹然自酌,随口请教:“敢问兄台,底下怎得这般热闹?”
男子闻言,徐徐转眸。面如月华皎洁,犹胜娇娥。薄唇轻抿,不点而朱。眸若秋水,然是寒光潋潋,眼锋淡扫,乍触我面容,须臾惊艳,眸波微澜,如狼y黠。我立时敛容,心中顿生戒防,更是惊诧这毫未y柔之气的漂亮男人直起身后,竟比颀长挺拔的登徒子尤高几许。y霾笼身,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力持淡定:“打扰兄台雅兴,很是抱歉。”
很是自然地敬而远之,我作揖告辞,低眸匆步,与他擦身而过。然闻一抹很是熟悉的桃木清香,我脚下一窒,即又往前疾走,刚至楼梯口,忽闻身后沉声清冷:“听说今晚有位清倌开苞,过会儿她便要登台献艺。”
回眸一顾,男子神色疏漠,眸烁异芒,负手信步而来。我暗惊,颌首回礼,即便疾步下楼,深低了头,匆匆穿堂而过,立身廊檐偏角,却见那个漂亮男人随后而至,落座不远处的一张大宴桌,微微偏首,似有若无,朝我的方向轻勾起唇,意味深长。我见状暗恼,侧过头去,眼不见为净。然未多久,忽是有人轻拍我的肩,忖着是不是那人穷极无聊来搭讪,瞠眸转首,冷不防迎面撞上坚硬的胸膛。
“唔……”
往日许是练过金钟罩,我揉着酸痛不已的鼻子,狠瞠了眼神出鬼没的登徒子。他置若罔闻,反是偏首望向那个貌比娇娥的漂亮男人,银面具淡泛寒芒:“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由分说,将我揽入怀中,扬长而去。亦不知他口中与我颇有渊源的是为何人,满心疑惑,随去一处僻厢,便见他的两位红颜知己亭立外间,另有一位俏丽侍女手捧一尊古琴侍立在侧。见苍秋勾肩搭背,拐来适才落荒而逃的佳人,女州牧爽朗大笑,正要揄揶,先前打过照面的鸨母春妈妈挑起珠帘,领着一个粉霞罗衣的少女徐步而出:“赶紧谢过悦姑娘。这凤瑶琴跟了她八年,从不借与外人,听你身世飘零,才破例借你一用。”
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可眼锋相触,忧愤哀凉,我微是一愕,这个看似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缘何有此愤世嫉俗的眼神。那粉衣少女望清我的容貌,亦是怔了一怔,然在鸨母催促下,不卑不亢,朝向悦竹盈然福身:“多谢悦姑娘。”
淡凝清妍娇丽的少女,悦竹颌首柔笑:“昨儿个经过姑娘的厢房,听你抚琴自唱,很是动容。只是风尘中人,难免有此一天,惟望这凤瑶琴可助姑娘寻到怜香惜玉的知音人。”
语辞恳挚,粉衣少女面色稍霁。只是沦落风尘,难见天日。神情微黯,欠身施礼,小心翼翼地抱过精雅古琴,低眸转身匆步走进里间试琴。
“说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凝望清丽倩影,春妈妈摇首慨然:“还没及笄,便要让人糟蹋。如果不是得罪不起归家的孙少爷,奴家也不想造这个孽,只盼今儿个给她破身的是位有德的官人。”
难怪登徒子道是颇有渊源,原是归氏中人所为。抬望登徒子,他会意,眼神清冷,道起这粉衣少女的来历:“这位裴小姐原是禺州州牧裴映矜之女。半年前裴州牧被诬通敌,与倭匪勾结,已于上月在枺澄收丁k洳恢嵝阍岛温涞焦榫春偷氖稚希膳嶂菽辽笆强拖嗟牡靡饷派橄嗟恼馕缓盟锒胧墙璐嘶幔图夷芽啊!?br /
我闻言黯然,隐感惭愧。因是归女御专宠,德藼亲王亦然圣眷隆重,威胁储位。客、归两家素来水火不容,借此机会落井下石,亦是不无可能。虽是与我无甚干系,可茈承乾的这位表兄弟若是做出这等良为娼的勾当,怎生不能置若罔闻。只是苍秋断不可能放我去找归家人,况且鲜少有人知晓德藼亲王的真身现已流落民间,即便我狐假虎威,找到归敬和,令他放过这孩子,估摸反会当作冒牌货扫地出门。
睨向登徒子,冷眼瞪了半晌,看他锦缎衣袍,灵光乍现。拉下苍秋,倾身近耳:“你应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吧?”
他惘然,我挑眉一笑:“能不能借我笔银子,以你的名义竞下这位裴小姐?当然,有借有还,我断不会白要你的银子,日后自会想法子凑齐了还你。”
这登徒子非富即贵,拍个清倌当是绰绰有余。可既是归氏中人惹是生非,我亦不愿假他人之手。等安定下来,看是能不能出外谋份差事。幸尔苦出身,往日奔波生计,初到东京,一度身兼数职,除了服装设计,尚有其他技艺傍身,若这登徒子犯了疑心病,恐我借机逃回枺常炼嘣仕氖窒伦叨鳎嗷蛱罅肆称ぱ胨硎资钦暗氖闼登椤n┦强上А?br /
“不成!”
他斩钉截铁,断然拒绝:“你当我畏惧权势,瞧不起我也罢,归敬和现就在这满芳楼里。我和少隽都是兰沧侯府的人,不便自行出面,免与归家人交恶。”
听闻他是兰沧侯的亲信,我微愕。几许凛冽寒意骤生,可未及细辩个中缘由,苍秋将我紧拥在身前,灼灼凝睇:“你也莫打歪主意,就算不是那人的意思,我既已下决心娶你,便不会让你见归家人。”
脑中空白,惟是怔凝相望。隐有知晓歧途在前,路的尽头,许是万丈深渊。可森冷的银面具掩不住他痛郁杂陈的眸中,似有若无一丝惶恐,无关掳劫亲王许会给兰沧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星火燎原,欲将一切阻在我们之间的人与事付诸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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