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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间或几许无奈苍凉,俨然避之不及的命运终是莅临。
直至后来我们相爱至深,却要生生分离,我方才知晓此时此刻,他缘何这般愀怆而视。若非我的出现,他本可安度余生,但孽缘使然,我们仍是相遇,他终因我而万劫不复。
然,无悔。
“我别无他想。只是那位姑娘的遭遇教人同情,我实在不忍见人辱她清白。”
良久,我很是自然地环上他腰际,相拥相抱。他蓦是一僵,猿臂渐紧,几是要将我揉进自己的身体:“夕儿,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朝堂势力错综复杂,尤是兰沧侯乃降王之后,更要谨小慎微,免与权臣交恶。”
我轻应,仍亦怅然。可天无绝人之路,见我们毫不避嫌地亲昵,女州牧在后调侃了一番,即便温言笑语:“我原打算找人代竞,只是俸禄微薄,我还愁身价若是竞得太高,许会倾家荡产。现敢情好,既是小姐有意代劳,本官却之不恭。不过好人做到底,还请小姐明儿个再替裴丫头奉笔赎身钱可好?”
根本心知肚明,最后掏银子的金主乃是自家师弟,我回首望去,女州牧果是笑弯了眼,幸灾乐祸。我失笑,点了点头。以为我不过空口说白话,定是有借无还,登徒子略是沉郁,唉声叹气:“娘子之命,为夫岂有不从之理。只望明儿个赎身的时候,春妈妈手下留情。”
鸨母失笑,袅袅施礼:“奴家讹谁都成,就是不敢讹您云大官人。”
闻者欣然,众人笑作一团。许是得了一桩心事,我豁然开朗,将登徒子独自撇在外间,和另两个女眷随春妈妈进里。端坐案前调弦的粉衣少女听我们有意为她赎身,起初茫然,直待女州牧取玉牌示身份,微是惊诧,怔愕半晌,终是相信有人愿救她于水火,目渐盈泪。即便先前力持镇定,可到底不过涉世未深的少女,抿白了唇,跪身行了大礼:“旖如多谢州牧大人再造之恩。”
“呵,你甭谢我,我不过举手之劳。出银子的是那位小姐,她现在可是因为你,欠了人家一p股债。”
许是省了一大笔银子,女州牧欠身扶起少女,言笑晏晏。我无奈苦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虽是争脸,断不让那登徒子看扁,可照此情形,苍秋许会将我软禁在他的府邸。看是要寻机会与他谈判,若是不允我出去工作,赚银子还债,婚事免谈。
轻挑了眉,兀自暗忖古人的生财之道,粉衣少女步至近前,便要拜倒:“小姐再生之德,旖如铭感在心,请受一拜。”
古人动辄跪地叩首,怎生别扭。我忙是抬手去扶,四目相接,许是我此刻俨然风雅文人,少女霞生双晕,然亦开怀展颜,明眸皓齿,煞是好看。尤记得往日在孤儿院,亦有一个这样清新可喜的女孩,比我小两岁,向来姐妹相称,时而缠着我给她买零嘴。望着面前的粉衣少女,便是想起当年我不告而别,女孩正是这般年纪,顿生惆怅。阖了阖眸,温润一笑,偏首看向轻烟缭绕的琴案,且听近旁的女州牧悠声问道:“裴丫头可想好过后登台的曲子?”
兴许女州牧声名显赫,少女恭然颌首,甚是崇敬:“《水月》。”
“哦?”
通晓音律的悦竹听闻乐名,微是动容:“可是多年前乐圣为令姐所谱的那首曲子?”
少女点头,须臾黯然。回眸,见我不明就里,她怅然一笑:“悦姑娘所说的是小女的长姐旖月,与她的夫君水慕影。”
缘分便如密织的网,无处不在。未承想少女所说的这段几经波折的苦情,乃是缘起当年客、归两家的权势斗争。因是归女御专宠多年,接连生下德藼公主与昭王两位皇嗣,客氏一门渐感储位不保,欲送一位年轻貌美的世家女子入宫,侍君夺宠。然自归氏进宫,皇帝未再广纳妃嫔,乃至八年里极少召幸归氏以外的后妃。任皇后与其父客平如何旁敲侧击,君心未动。惟有退而求其次,将择中的禺州牧之女裴旖月召入宫中,出任皇后侍从女官。可纵然裴旖月风娆绝色,能歌擅舞。皇后费尽心机,逢皇帝驾临常宁宫,便令之侍奉御前。然是自始至终,未能引得君王侧目。乃至效仿归氏当年一舞倾动枺常杌实凵剑呐叛莞栉韬厥伲詈笪┑蒙痛停俪俨患傩摇h词俏扌牟辶犰皆乱虼私崾豆16质λ接埃饺艘患阈模橥兑夂希梢蚴桥犰皆履丝褪洗π幕窍赘实鄣暮箦搜。羰切挠信枣穑盖浊俺叹伲颐旁饣觯┯型虬阄弈危掏锤畎s氪送保接耙嗍怯舴咴谛模晕嵌吮闳缒蔷抵谢a性拢性滴薹郑浊陨恕?br /
然,峰回路转。裴旖月进宫的第二年冬天,归妃所出的昭王夭折。因是毫无原由地暴病而亡,不日又有宫人密告愨妃梵氏在其延禧宫行巫蛊,果是搜出书有德藼公主与昭王生辰八字的草人。皇帝因此雷霆震怒。可愨妃力陈无辜,恸诉遭人陷害,其父梵恺之亦然数度进宫,为女伸冤。事有蹊跷,查无实据,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可从此愨妃失宠,皇帝体恤归妃丧子之痛,比之往昔更是垂怜。亦因是风口浪尖,后宫诸妃互相猜忌有人借此一石二鸟,皇后自然不敢再提纳妃之事,风波平息后,便将裴旖月打发出宫。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当是苦尽甘来,白首偕老。可天不遂人愿,这对男才女貌的恩爱夫妻惟是相守四年,裴旖月因是难产,诞下一女,香消玉殒。失去爱妻,水慕影万念俱灰,携女出走,从此杳无音讯,惟是留下一曲《水月》,广为流传,引为绝唱。
“月姐姐和姐夫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旖如黯怅,若有若无,几许自嘲:“尤记得儿时见到他们在合欢树下一人抚琴,一人曼舞,宛似神仙眷侣,美不胜收。可惜我琴艺不精,也无人伴舞,恐是要糟蹋姐夫的这曲寓情挚深的《水月》了。”
女州牧闻言,若有所思:“裴丫头,我这念想,你听了以后可别恼。今儿个咱们拔头筹,这价码自然压得越低越好。若是裴丫头你故失水准,咱们再找位舞技精湛的姑娘,喧宾夺主。便能替小姐省笔银子,你看如何?”
其实省不省银子,于我倒是无妨。只是旖如到底是官家出身的小姐,被人当众叫卖,实是莫大的羞辱。更因是戴罪之身,若是教人认出,后患无穷。许亦明了女州牧的良苦用心,旖如动容,忙不迭颌首。可已是酉时,即要举行这清倌竞拍,临时找位一拍即合的伴舞着实不易。然见女州牧成竹在胸,看向身畔的佳人,悦竹淡笑,欣然应允。可正要起身,静立在后的侍女忽道





娑罗 第 5 部分
伴舞着实不易。然见女州牧成竹在胸,看向身畔的佳人,悦竹淡笑,欣然应允。可正要起身,静立在后的侍女忽道:“小姐,今儿个你身上带红,可不能……”
悦竹回眸淡睇,冷冷清清。侍女欲言又止,女州牧见状,愧然一笑,怪己思虑不周,转首请陪坐在旁的春妈妈代为安排。可春妈妈须臾面露难色,想是这满芳楼里的姑娘舞技无人堪比悦竹,正是赔笑。我看了看窗外天色,淡说:“看时辰怕是来不及了。如果裴姑娘不嫌弃,我愿一试。”
众人闻言一惊,尤是女州牧已然隐知我的身份,轻蹙起眉。我摇首,以示无妨:“往昔我曾学过一种舞蹈,北方的人当是没有见过,可惜我舞技平平,让人图个新鲜尚可。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许是见女州牧隐现忧色,旖如迟疑。我笑了一笑,望向鸨母:“可请春妈妈先行打点舞台?”
听我细述舞台的布置,女州牧方才渐许释怀,待是鸨母依言前去置办,轻搂过悦竹,意味深长:“小姐何必为了那个浑人,放下身段,抛头露面?”
我摇首,避重就轻:“那种小人可请不动我在大庭广众卖弄舞姿。只是现在欠了你家师弟一大笔银子,适巧借此机会投石问路,看是能不能在这满芳楼谋份报酬不错的舞娘差事。”
女州牧微是一愕,即便拍手称绝:“难怪能让那抵死不愿成亲的犟小子动了心,果是百闻不如一见。”
近旁悦竹亦是澹澹而笑,毫未妒意,反是欣柔渐深,如释重负。我一怔,即便了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叹了一叹,不论登徒子现在爱是不爱,这位悦姑娘往日想必亦是不堪其扰,颇是有些同病相怜。然忖着自身难保,我擅自请缨,虽不会教人瞧见真面目,可那个既小气又善妒的登徒子定不会善罢甘休。幸有师姐仗义,领悦竹同去以柔克刚:“有悦姑娘在,他再窝火,也不敢对当众闹场子。”
我苦笑。待是两人卿卿我我,相携离去,怎生须先磨合,旖如坐到琴案前,素手抚琴。曲调哀婉,闻者黯伤。我静怔聆听,一曲终了,竟是隐有潸意。镜花水月,前生的两段情何尝不是如此,慨然抬眸,旖如忧然相望,笑了一笑,我摇首:“不负乐圣之名,感星闭月。”
旖如点头,莹然而笑:“小姐这般出钱出力,旖如实在无以为报,惟求出了这烟花地,给小姐做牛做马,随侍左右,妄请小姐成全。”
怎生听来,像是以身相许。我摇首浅笑:“我替裴姑娘赎身,乃是另有隐衷,可不是为了揽个贴身丫头。何况姑娘一介大家闺秀,更是不能屈待了你。等赎了身,滕州牧自会替你安排去处。”
若是知晓我是归家的外孙,兴许这位裴小姐早已怒目相向。我惟是笑笑,起身舒展预热。来此异世之前,因是工作愈渐忙碌,辞了舞蹈教室的兼职已有两年,除了一时兴起,极少抽空练舞,难免生疏了些。所幸茈承乾平日许是有随母妃习舞,腰肢柔软,松了口气,排练起舞步。然未多时,春妈妈匆步进里,赔笑请催。反是临时抱佛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屏风后换了身艳软秾丽的霓裳,可身子未有见好,衣衫一下单薄,轻咳了几声,旖如在外焦切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若让苍秋瞧见这身薄衫,许是横眉竖眼,斥我自作孽。苦笑了笑,若无其事,走出了屏风,却冷不防瞧见一班红衣绿裳的姑娘已然候在外间,围拢了来,争着给我上妆。曾有听说这古代的胭脂水粉石膏成分居多,瞅了眼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我敬谢不敏,连连婉言笑却,幸有旖如上前解围,方未教人涂成一代妖姬。只是没了心结,这妮子的小嘴像是涂了层蜜,实在腻得慌:“小姐不施脂粉,已是天人之颜,上了妆反会坏了这绝色娇颜。”
望着娇憨不拘的小妮子,我摇了下首,取方薄纱蒙面,待是打点妥当,挑帘走到外间,不无意外,对上一双森寒的眸子。无甚好气,对我打量片刻,登徒子冷言冷语:“回去后看我怎么整治你。”
话虽如此,隐逸一丝无奈怜惜,展披风将我裹在怀里,避开众人,悄然来至昏暗的舞台后方,然是余怨未消,登台前,他低首掳唇,半晌待我气急,方才敛怒:“再多的银子我也给得起,你只管差强人意便是。”
我挑眉,偏生要好生表现一番。可惜这时代没有足尖鞋与塔里奥尼裙,否则单是见到那坦胸露背的芭蕾舞裙,这满楼的花客许要鼻血成河。轻嗤一声,走上舞台。台前大宴桌上烛火轻摇,步至中央,布在台缘的青莲灯自前往后,由密渐疏,徐缓映亮台上的倩影。
旖如静坐前方,琴案两端各摆一盏琉璃灯,从容自若,娴雅端庄。
我亭立台中,轻纱盈面,人影绰约。
琴音徐起,微扬下颌,踮起足尖,唇逸雅笑。今世前尘抛诸脑后,此时此刻,我只是季悠然,一个孤寥的芭蕾舞者。
拾贰章 · 扬名
二十四年前的滂沱雨夜,刚自神学院毕业、来到风景秀丽的海滨城镇不久的年轻神父在教堂外发现竹篮里嗷嗷待哺的女婴,予她自己的姓氏。身作神父,他本当对孤儿院里的孩子一视同仁,可许是初来乍到,便逢这如从天降的小女婴,不自觉间,仍是对这弃女另眼相待,很是疼爱。但这小女孩幼时极是顽劣,常与其他男孩爬树翻墙,惹祸连连。管事修女怨声载道,年轻神父惟是一笑置之,然此后多才多艺的神父开始教授女孩乐器,且将女孩带去拜访旅居当地的舞蹈家,学习芭蕾,修身养性。虽是天赋不高,可有名师指点,略有小成。神父过世后,女孩常年漂泊在外,躁郁症越发严重。于是她相熟的那位心理医师送了她一双红舞鞋,心郁难释,便对镜自舞,直至精疲力竭,自然再无余力回想前尘。此刻亦然。
琴声淙淙,浅吟低诉咫尺天涯的惆怅。不若往昔名剧片段的舞步约定俗成,我几是恣意,盈舞曼步,间或淡扫台下众人,应是闻所未闻的舞蹈,满场惊艳,齐望玉容半掩的舞娘,如痴如醉。我看向在前从容抚琴的旖如,喧宾夺主,怎生愧然。可少女此间一身莲青色弹花暗纹罗衣,冰清玉洁,我见犹怜。在场亦有风雅识趣之人,赏其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濯风骨,击扇和音,陶然沉醉。惟有两道冷怒目光,与此风花雪月格格不入。
我微微偏首,二楼左首的一间包厢,绡帷低垂,烛火幽明,一个清俊的年轻男子漠冷睥睨台前抚琴的少女,些微挫败,些微恼恨,乃至几不可察,一丝难喻的情愫。我暗愕在心,兴许此人便是将旖如送来满芳楼的归家仲孙。可侮辱不成、恼羞成怒尚在意料之内,另般情绪实在匪夷所思……
正疑惘,蓦感两道迥然的视线胶着一身,我扬眸顾盼。粲然瞳眸,醋海微澜,可亦温柔凝炙。心中微动,然触另双潋滟美眸,不寒而栗。
几许欲念,y黠邃然,仿似狼觊猎物,志在必得。我不禁蹙眉暗恼,还以清漠的眼神告儆,凝神屏息,盈然轻舞,待是琴音渐低,轻扭腰肢,双手柔摆过顶,一曲终了,眸凝台缘青莲灯,良久,满芳楼里静默如夜。直待一声激亢的叫好划破沉谧,刹时掌声雷动,我回眸,便见众人离座,向舞台蜂拥而来,似要窥清舞者庐山真面,即刻背身飞奔,见到熟悉的卓影已至台下,笑了一笑,身随心动,自高台飞身而下,径直投进他的怀抱。
“你啊……”
强而有力的猿臂稳稳拥我入怀。盼我小露身手,差强人意,却是事与愿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悻悻相望,深切无奈,然见我挑了挑眉,俨然得意,微是一叹,澈瞳渐柔:“今日所见,在下终身难忘。”将我凌空抱起,趁众人未至,迅疾奔向后t,信誓旦旦:“只要我苍秋在世一日,断不拱手将你让与他人!”
目光沉毅,铁板铮铮。我清浅一笑,抬手环拥住他,埋首肩颈,柔情满胸。待是换回男装,登徒子熟门熟路,带我走偏径绕回人影稀疏的正门。去而复返,余热未褪,众人仍是交头接耳,畅谈平生初见的足尖舞,未察这神秘舞娘已然悄悄上楼,避进繇州州牧的包厢。见是功成身退的绿叶,女州牧眸蕴深意,唇角微牵:“此舞当是天上有,小姐好生了得。”
其实只是前所未见,出其不意。论舞技,前生授舞的那位芭蕾名家亦然直言不讳,欠火候,当真平平。
面对女州牧的赞许,我受之有愧,赧然笑笑,任苍秋牵了手坐到一旁。隔帘俯瞰舞台,旖如仍端坐琴案前,似若遗世独立的青莲,娇靥浅淡,隐逸晦涩。鸨母在旁,惟是轻摇团扇,久不见开口,待堂前喧嚣渐低,状似无意,抬眸看向我们的包厢,见女州牧微一颌首,她阖了阖眼,即便扬起八面玲珑的妩媚笑容,吆喝道:“咱们这位新来的如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是在座哪位爷对她很是中意,起价一百两。出价最高的,今儿个便能与这位才貌兼备的如姑娘共度良宵。”
听闻起价,眼皮遽然跳了一跳。纵是早知如此,可前世过惯了节俭的日子,须臾间,仍是心惊r跳。然此刹那扭曲的谲诡表情,偏生教登徒子给窥了去,卸了面具的俊容很是粲然,朝我邪魅一笑,幸灾乐祸。我瞪眸,可听底下的鸨母运起三寸不烂之舌,将旖如捧得天上有地下无,啼笑皆非。既是先前应承登徒子,断不讹他赎身银,也只有借此竞拍,方能小赚一笔。暗自慨叹,反正已有觉悟,穷极一生还此巨债,也便安之若素,枕在登徒子的肩,慵慵观望。可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确如女州牧所料,底下反响平平,至顶五百两,见是再未有人跟竞,女州牧事先安排的一位平凉县衙的普通官员方才朗声叫价:“五百一十两。”
适才听女州牧说,春妈妈承诺事后抽一成利润给旖如。若只是凑足四百六十两,便能在登徒子面前挺直腰板做人,我尚可欢欣鼓舞。可正当我松了口气,偏生煞风景,一个冷怒男声自遥遥相对的包厢骤然响起:“八百两!”
我迅疾攥紧了拳,冷睨那位反复无常的归家二少爷,暗自窝火。然此时这位世家子弟自不可能知晓自家表妹因是债务往上翻了一番,很是气恼,怒目仇视。翩然不复,冷凝台上的青衣少女,面色铁青,显露焦躁。亦未料到归敬和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春妈妈一时语窒。可到底是见惯了风浪的生意人,不过片刻,即又满面堆笑叫喝:“归侍郎出价八百两!”
当朝权相的仲孙,自任刑部侍郎,身居高位。在场诸人皆未想到归家的二公子会出现在兰沧侯府势力所在的繇州,或是惊诧,或是猜疑,目光齐齐聚敛那位不速之客。然,归氏宗族而今满门显赫,除了出任紫微阁政宰的祖父归仲元,其父归钰是为威海将军,率兵抗倭,名震东南。长兄归崇和官授户部侍郎,亦乃当朝重臣。即便心中有怨,亦是敢怒不敢言,更不能为了争个清倌开罪权臣。底下那位代我们竞拍的小吏亦然畏缩,抬首焦望。女州牧与苍秋对视一眼,正当犹疑是不是委屈那位小吏与这位归二公子正面交锋,忽自偏隅悠悠响起颇是耳熟的清冷男声。
“一千两。”
听闻有人与之竞拍旖如,归敬和当即目露狠绝,横眉冷扫。然闻后言,遽然怔忡。“我要的不是这位如姑娘。而是适才给她伴舞的那个女子。”
确真是始料未及。情势急转直下,然是一呼百应。底堂凝滞的气氛骤然热络,乃至未有打听方才逃之夭夭的舞娘的来历,已然有人跟竞,水涨船高,一举跃至五千两。见此情状,我实在哭笑不得,探身俯瞰,却是对上一双遂然狡黠的潋滟美眸,微是一怔,即便了然适才出声的便是这个y魂不散的男人,兴许先前我被苍秋带走的时候,这人随后跟至旖如的厢房,守株待兔,窥知一二。暗自焦心,未防握在苍秋掌心的柔荑蓦是一痛,即便被他搂回怀中,动弹不得,惟是余光瞥见近旁的女州牧朝台上的春妈妈使了个眼神,尔后便听鸨母清了清嗓,赔笑解释:“各位爷,实在对不住。今儿个伴舞的不是咱们满芳楼的姑娘。”
“哦?”
不到黄河心不死,便听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男子兴味道:“爷走南闯北,可从未见过这等足尖舞蹈。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寄身卖艺的别国舞姬?若是如此,可请春妈妈代转那位姑娘,就说爷要娶她回去做侧室,问她意下如何?”
倨傲自大,势在必得。我翻了翻眼,冷笑暗嘲,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敢情是要我感激他迂尊降贵,愿娶我这样来历不明的舞姬做小老婆。抬眸,苍秋更是怒不可遏,乃至罔顾与归家人交恶许会祸及兰沧侯府,戴上面具,凛冽高喝:“二千两。我要了这如姑娘。”
虽是快刀斩乱麻,可因是这无中生有的风波,欠下的银子陡然连翻四番,我极是汗颜,几是欲哭无泪,合计着只有尽快摸清这羲和国的市场行情,掂量一下哪行哪业最是好赚,再行从长计议。
“云州尹大手笔。还有哪位爷赏脸跟竞?”
兴许从未经历这般百转千回的清倌竞拍,鸨母恹恹吆喝。我惟是希冀茈承乾的这位表兄弟莫再赌气,和登徒子抬杠,微偏过首,勉强瞥见归敬和面露戾色,些微鄙夷,许是讥嘲登徒子此刻怀拥男宠,犹不自足。只得扯了扯嘴,回过去埋首登徒子胸膛,破釜沉舟,静待这位表兄弟破罐子破摔,报出更是汗颜的数目。然过半晌,动静全无,登徒子亦然微松了手,我顺势回头,却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蓦然出现在归敬和的包厢,比之毛躁的归家二少爷,来者沉稳持重,饶是归敬和与之小声争执,可终是败下阵来,心有不甘,冷瞠了眼旖如,即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没承想崇和大公子亦然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原是归仲元的嫡长孙,户部侍郎归崇和。耳闻苍秋冷淡讥讽,匆匆扫了这位表亲一眼,转而望向台上的少女。颇是意外,旖如怔然凝望归敬和先前落坐的位置,凄然而笑。正暗忖个中微妙,台上的春妈妈如释重负,喜逐颜开,宣布竞得旖如初夜者是为繇州州尹云大官人,即便兴冲冲地领着旖如一路来到我们的包厢。
“可要我给裴小姐开苞?”
瞅了我一眼,苍秋终是破颜,嬉皮笑脸。不若亭立在旁的青衣少女恼红了脸,我习以为常,面不改色,抬手一肘子击向他的前胸。痛哼了声,登徒子哀怨相睇,近旁亲密如初的两位红颜知己抱头笑弯了腰。
“累了一天,裴丫头赶紧回去歇息,明儿个咱们再来满芳楼替你赎身。”
女州牧边笑边道。许是峰回路转,脱离苦海,旖如红了眼,哽咽称是。待和鸨母一同离去,苍秋掂量着天色已晚,打算带我回客栈再住一宿,然是携手出了包厢,我悠步走在后方,凝望冷清的底堂,兀自沉思,忽听他妒意浓重,y阳怪气:“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可莫要随随便便向人打听事儿……”
我失笑,随口敷衍。然未承想便是这场无伤大雅的风波,从此埋下颠覆我尔后人生的祸患。
拾叁章 · 两生 '一'
“你去歇息,我来给夕儿喂药。”
未待苍秋近前,娇俏倩影迅疾横身去路:“服侍汤药这等丫鬟做的粗活,怎能劳烦少爷?”不由分说,劈手夺回适才被登徒子抢去的瓷碗,“既然少爷和小姐还未成亲,出入女儿家的闺房,怎生有辱小姐的名节,还是请少爷您出外避嫌。”
许是记恨两日前登徒子一时兴起的戏言,清丽少女冷若霜雪,振振有辞。然待坐到床缘,扶我起身喝药,即又换上笑脸,软言温语:“我让苍祈在药里加了冰糖,喝起来当不会像昨儿个那么苦了。”
翻脸比翻书尤快,前后判若两人。我惟是干笑,瞅了眼寒芒凛冽的银面具,明眸冷怒,与我眼锋相触,即又小媳妇儿样的幽怨。不由抿唇,忍俊不已,想这登徒子眼下定是悔不当初,引狼入室。可旖如已然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有她在旁,登徒子怎生规矩了许多,我眨了眨眼,佯作爱莫能助,即便徐徐喝下那碗自讨苦吃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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