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本宫心意已决,莫再多言。”
我冷然令止欲说还休的吉卓。似有若无,微一苦笑,极是自然,他扶我躺下:“药煎好前,殿下不妨歇息片刻。”
诚然,小产伤身。眉峰浅舒,我依言闭眸小憩。
已近开春,丝缕阳光深深浅浅,轻洒面庞,淡暖怡柔。拥着棉被,似梦非梦,恍惚间,腹间涌入一股暖意,欲要睁眼,却是力不从心,坠身一片白雾。即使几度来此,往昔亦未一日两入禁地的经历,望了眼彼岸灯火,我苦笑,沿河岸徐步良久,忖着可会再次见到我苦命的儿子,忽见前方雾霭隐现颀长身影,暗想许是来此渡河的游魂,也未在意,与那看不真切的黯影擦身而过,兀自朝前走去。
“夕儿。”
蓦驻脚步,未待回身,失了温度的双手已然从后环上腰际。我眼眶渐湿,张嘴欲言,良久,却只道出一句与思念相左的悖言:“你混帐!”
他立时失笑,却是无比苦涩:“丢下娘子一人在尘世受苦,为夫确是混帐。”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亦是枉然。轻覆他冰寒的手,我欲要挣脱,却为他死死锢在身前,动弹不得。
“别碰我,会脏了你的手。”
洛儿既知多了一个妹妹,他定然亦知我珠胎暗结。我无颜以对,拼力挣扎,可他断不松手,反是桎梏愈紧,小腹不堪挤搡,未有意识,我已然闷哼出声。似是一窒,他渐柔力道,双臂移至胸前,埋首在我颈间:“你那样疼爱旻夕,缘何不能对自己亲出的孩儿仁慈?”
善妒的醋坛子竟然这般大度,我啼笑皆非:“你对即莫寻素有芥蒂,现在怎得反过来替他说话?”
乍闻占他妻室的男子,交在身前的双臂微是一颤:“我恨不能杀了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轻描淡写,却是隐蕴杀机。可惜他已是彼岸之人,有心无力,自嘲冷笑,抬首轻吻我的鬓发,幽幽劝道:“事已至此,莫要拿你自己的身子赌气。”
令我弃了落胎的念头,瞒天过海,生下这个来历不正的孩子。听他本末倒置,忍气吞声,求我替他深恶痛绝的情敌生养孩子,酸楚渐深,重咬了下唇,亦不松口:“如要避过那人的耳目,谈何容易?”
现实摆在眼前,欲令他却步于此,莫再多言。可他一声轻嗤,不以为然:“你若改了主意,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即莫寻那个混帐定会想出法子,保你们母子无恙。”
为了自己的亲骨r,确有可能不遗余力,暗渡陈仓。冷笑了笑,我仍犟着不愿应承。似知我缘何如此固执,他紧拥住我:“为夫更是不甘心。可比起你的性命,这个孩子微不足道。”
正因这番劝辞发自肺腑,我更是无地自容,辩是许御医医术高明,断不会伤我性命,斩钉截铁,定要打掉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便听他讳深冷笑:“娘子可要为夫犯戒,被打入无间地狱,永难超生?”
我惘惑,回眸望去,近在咫尺,却只睇得残影若隐若现:“你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就算化作厉鬼,我也要索他性命,给你陪葬!”
听他有意效仿《聊斋志异》里的鬼怪,我睨向残影,他朗笑出声,柔抚我的面庞,虽是冰寒彻骨,可因为这熟悉的亲昵,心头渐暖。叹了口气,我抬手回握,隐在雾霭背后的薄唇淡逸凄凉笑意:“为夫输了。”
即使彼时即莫寻未曾c足其间,自始至终,只是他一人的战场。可苟安一方的敌家,亦不定是一败涂地。身死的那刻,他便兵败如山倒,输了这场不曾弥漫硝烟的战事。
“为夫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尤是当年娘子去南方的那段日子,怕你被他的痴心打动,随他远渡云桑,再不归来。”
心为他盘踞的时候,另个男子即使如影随形,亦可无动于衷。只是活着的人,方能笑到最后,他再不能爱我,情敌却与我朝夕相伴,成日对着一个情深意重的男子,若想妻子固守心防,至死不渝,恐是他自欺欺人。听他这般不信任我,我紧攥起拳,蓦得搓火:“你瞧轻了我,也瞧轻了你自己!”
他微怔,即又摇首:“为夫说过,你和即莫寻本是一对有情人。是我鸠占鹊巢多年,现在该是放手之时……”似又回到过去,淡扬起唇,嬉皮笑脸,“只要娘子腾片角落,将为夫一直揣在心里,偶尔搬出来晒晒,为夫便无他求。”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的醋劲已然根深蒂固,实难强颜欢笑,道出你幸福我便无憾这等矫情又言不由衷的祝福。不论将来我可会另寻良人,定要我将他深埋在心,一生一世,永不泯灭。再者……
“至多一半,再多为夫宁是去受那无间轮回之苦。”
他故意冷言冷语,令我将心剖成两半,一半给他和我们的儿子,一半给我肚里的孩子和她的父亲。我不禁苦笑:“难怪旻夕只惦念她的义父,你这重男轻女的亲爹只顾两个儿子,又将她置于何地?”
听我提起一心向着他情敌的女儿,登徒子轻声一哼,即又莞尔:“她是我苍家人,只能将就,和两个弟弟挤挤。”
令三姐弟挤作一堆,自己占方宽敞的地,独享我四分之一的爱。放眼世间,许是没有比他更没心没肺的爹爹。我啼笑皆非,即使他一反往日令我极是头痛的醋劲,大度成全,可顾虑重重,我难作决断。他意味深长:“你若登极,头等大事便是生养皇嗣,令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被自己的丈夫说是当作诞养皇嗣的工具,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可确然如此,茈姓的直系皇族已近绝后,失了底气,我扭首搬出下落不明的小儿子,铁板铮铮,道是将来定可寻回小洛儿即得大统。许是想起另个随他离世的儿子,他噤声不语,直待他的背后渐现一道飘忽剪影,我终是垮了刻意的冷漠。
“时限已到。”
恍如遥境而来的声音似曾相识,我皱眉。可见苍秋凄凉一笑,转身尾随而去,不假思索,追上前去,想求那幽冥的引路人宽限片刻,可未待开口,身前蓦得腾起一片齐人高的幽蓝冷焰。黄泉业火,与归女御相会的梦魇之中,亦曾见过这逾越不得的y阳界线,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使逆天而行,我仍探手去碰,掌心一阵灼痛,整个身子险些被震飞了去。
“为夫与娘子已无可能,莫再执拗,回现世去吧。”
雾霭渐开,终是望清他异常苍白的面庞。一如往昔,他温柔相望,眷恋却亦苦涩:“娘子若是固执己见,定要以身犯险。从今往后,为夫再不入梦来。”
忍辱负重,翘首企盼,等来片刻相聚,却是不欢而散。更有甚者,他竟拿这等条件我就范,我深蹙起眉,原要斥他为何不懂我的苦心,可见他决然背过身去,未待恍神,承诺已然脱口而出:“我答应你就是了。”
驻足回首,虽是目露欣然,可他到底没能在我面前藏住心事,低眸凝住内里孕育另个男人骨r的小腹,须臾恍惚:“待再相见,即莫寻许已和为夫平起平坐。”
此刻的他与一母同胞的手足同般反复无常,我攥拳,冷嘲热讽:“既怕我变心,何必装大度,将我强推给他?!”
他微怔,即又自嘲一笑:“不愿束了你的自由身,可又舍不得拱手让人,许是要些时日,为夫方能通透这成全的道理。”
肚里的孩子几是晴空霹雳,来得太过突然,于我如此,于他亦然。适才那般苦口婆心,不过顾念我的身子,若要接受我已是即莫寻的女人,确是来日方长。隔着幽明火焰,他凝住我的眸,抬手画了道符,望着那颗与火同跃的的心,我紧抿起唇,硬忍潸意,直待他寂冷的背影渐然隐没,闭了眸,泪流满面。
“殿下。”
应声睁眸,便然对上一双淡澈的眼瞳。相望半晌,近旁的少年递上帕子给我擦脸。垂眸望了眼小腹,我淡声推拒,用手拭去残在眼角的泪痕,心如死水,惟余木然:“让齐侍卫带郡主来见本宫。”
不论如何,腹中的孩子仍是隐患,如若事发,我数月的努力便会付诸东流。静思利害,直待小娃儿不揉杂尘的纯真笑颜映现眼帘,所有的纷扰须臾尘埃落定。
“旻夕想不想要个妹妹?”
亲缘之于小娃儿仍是陌生,只知妈妈、义父和舅舅,不知兄弟姐妹是何概念。指了指她断不离身的稻草娃娃,我笑意苦涩:“妈妈肚里藏着一个小娃娃,过些日子就会来到这世上。如果旻夕不喜欢,妈妈就将这个娃娃送回天去。”
未有抬首去看默立近旁的男子,却可感知他此刻心弦紧绷。原已无望的事情,忽尔柳暗花明,即使心存侥幸,亦是在情在理。冷笑了笑,我望向歪着小脑袋似在沉思的旻夕,决意将肚中孩子的生死交给不谙险恶的小娃儿。直待半晌,旻夕将她手里长相怪异的稻草娃娃举到我眼前,眨着清亮的眸子,似在问我这肚里的小妹妹可有她手里的娃娃那般讨她喜欢。除非事生意外,孩子在我肚里发育不良,成了畸胎,依我和即莫寻的长相,当不至像这娃娃一般歪嘴斜眼。沉默片刻,我啼笑皆非:“妹妹应要比你的娃娃可爱许多。”
“哦。”
小娃儿颇是满意地咯咯笑着:“妹妹能和旻夕一块玩儿吗?”
我语塞,除非位极九五,成为说一不二的皇帝,否则这孩子就算平安来到世上,唯一可令她保全性命的方法只有寄养民间,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若让别人知道妈妈肚里有个小娃娃,她许会像你的小吉子一样,被些个坏人谋害。”
许是上回未央当着她的面,将吉卓折磨得奄奄一息,小娃儿显是心有余戚,瘪了小嘴,目露怯色,低首凝望手里的娃娃,似在借物思人,悲悯妹妹未有出世便命运多舛。咬了咬唇,抱她入怀,牵过小手覆在小腹:“如果旻夕听话,不告诉别人这里藏着你的妹妹,待你长大些,妈妈已无顾忌,咱们再把妹妹接回宫来团聚可好?”
迟疑片刻,旻夕咽声道好。摸了摸圆润的小脸,我柔声嘱她去寻她的萤姬姑姑,待小娃儿半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出屋去,我终是抬首,冷然说道:“我如能平安生下这孩子,你先寻户可靠的人家安顿她,待到合适的时机,我再找个名目将她接回宫来。”
“你……”
“攸关大统,你须心中有数,归相一旦知晓这孩子的存在,许会对她不利。”
若我有亲出的子嗣,孙儿入赘茈家的念想便会落空,归仲元断不会善罢甘休,客家亦不会对拥有直系皇家血统的孩子坐视不理。出生便是众矢之的,如若将来寻回洛儿,依照皇家子凭母贵的旧制,储君亦属身份高她一等的哥哥所有。更毋说当务之急,并非这诸多后患,怀孕的数月间,如何瞒天过海方是问题所在。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日渐隆起的肚子可借衣服遮掩过去,但掐指算来,孩子的预产期在明年夏天,背着众人生产,几是无稽之谈,茈尧焱亦非昏庸之人,我身子起了异样,他定会有所察觉,而我身边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唯一能令我受孕的人除了即莫寻,不作他想。到时是何景况,可想而知,一时的意乱情迷,酿成何等苦果,毋须我细言,身侧的始作俑者亦然有数,半垂着眸,神色凝重。正蹙眉思量,忽尔有人轻推开门,打破一室冷寂。望向来人,我眼神渐柔,苦笑凝视纤弱身影徐步走近。
“天无绝人之路。”
深望了眼近旁愁眉不展的男子,她跪坐下身,握住我的手,云淡风轻,“我有法子,可让梅儿瞒过皇兄,生下你们的孩子。”
《雪之华》 中文歌词 原唱:中岛美嘉
不断延伸的影子 在红砖道上并列
在深夜与你并肩走着
永远紧紧牵着手 只要能在你身边
我就感动的快要哭泣
风儿变的寒冷 有了冬天的味道
这条街也即将到了 能和你接近的季节来临
今年 最初的雪花 向我俩靠近
在眺望着的这个时间里
充满了幸福的喜悦 没有撒娇和脆弱
只是 爱你 打从心底爱你
只要有你在 无论发生什麽
都会有可以克服的心情
我祈祷着 这样的日子一定会直到永远
风而吹的窗摇 把夜晚摇醒
无论多麽悲伤的事 我用笑容为你改变
雪花飞舞飘落 在窗外一定
不知何时雪已停 把我们的街道染色
想为某人做些什麽事 原来 这就是爱
如果 我失去了你 我会变成星星照亮你
微笑 或是被泪水沾湿的夜晚 我会永远在你身旁
今年 最初的雪花 向我俩靠近
在眺望着的这个时间里 充满了幸福的喜悦
没有撒娇和脆弱 只是 想永远地
就这麽一直在一起 我真心地这麽想
在这条街上堆积的 纯白雪花
悄悄地再我两胸口画上回忆
从今而后也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歌可能大人们比较熟悉,中文版有韩雪的《雪花》,韩文版就是韩剧《对不起 我爱你》的主题曲,都是翻唱自这首哈
送给秋同学——即使y阳两隔,我还是会回到你身边
捌章 · 情蛊
两年前的除夕,自匆忙归来的旖如口中得知客柔有了身孕,彼时笑嗔小妮子大惊小怪,积了晦气,现换作是我珠胎暗结,且要人前粉饰太平,实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拥着旻夕置身香鬓云影,按下害喜的不适,我恬然夹菜给坐立不安的小娃儿喂食。许是德藼亲王回宫后头回未有借故推托皇族的家宴,迥然各异的视线凝于己身,我置若罔闻,怀里的小娃儿却是神色拘谨,扯紧我身前的衣裳,食不知味。
“给郡主单置张座。”
淡瞥了眼旻夕,茈尧焱命人搬来一张座椅。本想出言顶撞,可许是复见欺侮小吉子的皇伯,旻夕目露惶色,眼看就要哭鼻子。我只得忍气吞声,摸摸小脑袋,抱她紧挨着我坐在近旁。
“数日未见,郡主又标致了许多。”
蓦闻隔着旻夕端坐右侧的客愨妃客套,我淡淡望向笑容讳深的隽丽女子,便见她端详孩子的长相,转望茈尧焱近旁的客太后:“细细瞧来,和柔儿几是一个模样。”
皇族家宴,本该帝后并坐,即使至今未有立后,愨妃是为四妃之首,理当由她与天子比肩而坐,却被我占了去,自然心有不甘。便借无稽流言、兰沧侯世子病弱,不可尽人事,旻夕是客柔与二叔云霄私通而得,拐弯抹角,明嘲暗讽。未想我丝毫不见忧色,反是冲她嫣然一笑:“愨妃娘娘说得极是。旻夕刚出世的那会儿,大哥也庆幸孩子长得像大嫂,道地的小美人胚子。”
顺水推舟,在这举家团圆的日子,故意提起枉死的丈夫,令惟一知晓内情的茈尧焱败兴。果不其然,我笑睇了眼比邻而坐的帝王,神色冷漠,眸露愠意。眉峰轻挑,我笑得愈发甜美,见是弄巧成拙,无端惹恼圣上,客愨妃些微惶恐,怕圣上因此迁怒于她,暗里向姑母递去眼色。漠睇我一眼,客太后淡声圆场:“今儿个是除旧迎新的日子,莫再提过去的事,尽兴享宴吧。”
茈尧焱不语,冷睨了眼无端兴事的客愨妃,举杯轻酌。同席诸妃虽是面色如常,可见平日里俨然六宫之主的客愨妃大失颜面,眸隐一丝冷笑。进宫赴宴的皇亲国戚见天子神色冷漠,余怒未消,正襟危坐,一时间气氛冷凝。身作坏兴的始作俑者,我置若罔闻,取了绢帕轻拭旻夕嘴角的屑粒:“乖乖用膳,过会儿妈妈带你去看烟火。”
周遭一派沉闷气氛,惟有隔着摆金龙大宴桌远坐彼方的莞菁淡定自若,眼峰相触,相视莞尔,心念尽早散席,便可带旻夕去御花园赏烟火。可席将过半,路公公匆匆来报,道是要在席后献舞助兴的华妃适才不慎跌了一跤。
“是吗……”
听闻宠妃扭伤了脚,茈尧焱轻描淡写,打发路公公去传太医给现下许正盼他移驾前去探视的华妃诊视。只是临去前,路公公依例请他另指助兴的歌舞,令升平署早做准备,他淡忖片刻,唇角微牵:“朕要看梅儿的足尖舞。”
许是对适才之事耿耿于怀。我刚喝了口着人泡来的梅子茶,蓦听他几是赌气地钦点我当众献舞,猛呛了下,激咳不止。
“怎得这么不小心。烫着没有?”
也不想是谁累我如此,我恨睨向他,他不以为然,反是罔顾在场诸妃与皇亲国戚,强搂我入怀,柔抚后背给我顺气。未想大庭广众,他这般毫无顾忌地与我亲昵,恼羞成怒,使力重推,怎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是低深了头,抵着他的胸膛勉力吸气。
“梅儿?”
听得他语间一丝忧切,我暗嗤,良久方才抑下不适:“气总算顺了,多谢皇兄关切。”
事已至此,已无必要遮羞,我神色自然地直起身,不无意外,对上十数道隐妒的冷瞠,我笑了笑,眼神漠冷,淡扫殿内众人。不屑一顾……幸灾乐祸……即使早失自尊,我仍不愿弃守最后的气节,从容笑纳诸方嬉笑瞠嗤,深刻在心,令自己永远记住此情此景,以作警醒,从今往后,再不让人给瞧轻了去。
“素闻承乾妹妹舞艺卓绝,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妹妹舞姿?”
听是有人甘做出头鸟,我转眸望去,原是四妃之一的骆懿妃,淡笑不语。如非客愨妃进宫,最有资格接掌凤印的女子便是这位茈尧焱明媒正娶的定王妃。即使后来者居上,位列客氏之后,这位定力甚佳的骆娘娘亦未显露半分不满,此刻按捺不住,果是适才之举,已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另几位妃子见骆妃敢为众人先,亦是笑里藏刀,放低身段,纷纷应和,道是百闻不如一见,令她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传闻中出神入化的足尖舞。
“许要令各位娘娘失望了。”
有孕在身,跳芭蕾绝是以身犯险。任她们激将挑唆,我不为所动,推托没有芭蕾舞鞋,改日献丑。可人算不如天算,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帝王忽是讳深一笑,回首命路公公从他寝殿取来一双棉白舞鞋,竟同当初我托春妈妈特制的足尖鞋如出一辙。
“皇兄着实有心。”
我挑眉,淡淡讥诮。这双舞鞋许是他命人从春妈妈或是跟我学过舞的姑娘那里得样图和制法,命宫里的工匠所做。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客太后亦已开口,令我莫再推委。骑虎难下,我与莞菁对视了眼,许是位低言轻,爱莫能助,她目露愧忧,我安抚笑笑,平静转望满脸兴味的帝王:“臣妹依命便是了。”
霓裳羽衣,轻歌曼舞,原要在夫君与众妃面前一展芳华,却是天不遂人愿,反替他人做嫁衣。席毕,将旻夕托给莞菁照管,随路公公前去华妃的丹阳宫借舞衣,那位伤了脚踝的冷艳妃子恨睨来者,却是无奈,极不甘愿地令人将那件迷离冶艳的舞衣递到路公公手里。许该庆幸茈承乾身形娇小,肚里的孩儿亦算争气,即使三个月的身子,穿起舞衣未显端倪。只是刚过腊月,春寒料峭,拢紧貂氅裹住小腹,走出丹阳宫。随我来赴年宴的吉卓候在宫外,望了眼露在貂氅外的单薄舞裤,欲言又止。我浅笑淡说:“既来之则安之,本宫自有分寸。”
芭蕾的动作不若flamenco,幅度尚可,只要慎选舞步,当不会影响胎儿。对他颌了下首,坐进宫轿,方泄佯装的镇定。虽是恼恨她的父亲,可事已至此,自不希望平生事端。低首轻抚小腹:“你要争气些,助妈妈渡此难关。”
既已决意生下这个孩子,便要负起责任,护她周全。待随轿而行的路公公道是已到飞朱阁外,我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走出轿去。前回献舞,几若荆轲刺秦王。现下为保我腹中孩儿和身边人的性命,只得委曲求全,在间隔室穿妥舞鞋,踮足试跳几步,无甚异样,方随宫女落座戏台左边的僻厢。
倩影袅娜,莺歌艳舞,我隐在暗处,漠睇台上领舞的艳丽女子一剪潋滟美瞳顾盼流辉,似有若无,朝观台递送秋波。古往今来,多少女子渴盼麻雀变凤凰,殊不知帝王尤擅喜新厌旧,幸承一夜甘露,便是一生祈怜守望。更毋说伴君如伴虎,这般处心积虑,谋求朝不保夕的一个卑微宫位,实在不值。
由此想起开春便是秀女大选,蓦生浮躁。
后妃于他不过漂亮玩物,且若拼凑另个茈承乾,他登极后所纳的妃子或是形貌,或是身段,总有一处与我神似。那位华妃娘娘之所以这般盛宠不衰,也是因为她的容貌与我竟有七成的相似。乃至萤姬有回听到一位宫妃的声音,以为我在同人说话。只要有心之人,不难看出个中玄故,华妃与我每每相见,火花四溅,亦是心知肚明,她不过是我的替身。得其人,不得其心,我拒茈尧焱于千里,却是间接加害诸多无辜女子,不知该将这施害的源头归于何人,一时百感交集,直待一曲终了,宫女恭声请我上台,微一苦笑,罔顾哀婉乐调不甚应景,令她代转乐师演奏《水月》,一片诡谲的静谧之中,独步走上偌大的戏台。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盈步轻舞间,扫见戏台两畔的寒梅,触景生情,想起陆游的《咏梅》。往昔觉这诗意境清冷孤高,现下反觉无意争春却是莫名深陷的自己亦然如此。苦笑了笑,淡瞥观台中央的帝王。原以为他定如往日那般,慵懒笑着,迎向我隐衅的睨瞠,这回却是置若罔闻,深凝而视,半惘半痴,仿若揭开习以为常的淡讽伪面,渐然现出温柔恬笑。我微窒,迅疾移眼,焦躁却如燎原野火,漫遍周身,连带刻意放缓的舞步渐快,立足旋身,避开那张同苍秋如出一辙的温柔笑脸。
上天对我最深重的折磨,无疑恨之入骨的男人与爱入脊髓的男人如出一辙。即使知晓两人的性情南辕北辙,可适才须臾间,恨意不复,只余惘然。
缘何我会落到如此境地?
缘何他对我这般执着?
往昔刻意漠视的起源骤然明晰,可又执拗规避,宁可维系现状,将他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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