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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一时忘却顾念腹中的胎儿,伴和陡高的琴音,我扬手腾跃。平起的疾风拂过一树怒放傲梅,漫天花雪迷离视线,再也看不到那张徒惹忧愤的俊美面庞,我笑得肆意,纵情狂舞。只是午后下过一场暴雨,露天的戏台仍有小片湿滑,未有上心华妃的前车之鉴,腾跃着地的时候,左足一滑,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向前栽去。本是恍若未觉,至多在人前多丢次脸罢了,可观台传来的惊呼反令我想起肚里的孩子,本能地顺势向前,支手撑地空翻,虽是有惊无险,可勉强站稳后,便感小腹隐痛,煞白了脸,我咬唇敛衽,匆身告退。
“妈妈!”
出了飞朱阁,见莞菁顾不得礼数,自己抱了旻夕疾步追来,刚要开口,瞥见她背后另有一人亟亟而来,忙是抱住她的胳膊,默求解围。莞菁会意,近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梅儿近来c劳伤身,臣妹这就送她回宫歇息。”
冷睇了眼莞菁,茈尧焱皱眉。可见我对他避若蛇蝎,破天荒未有痴缠不休,似有若无,轻扬一抹苦笑,解下狐氅盖住我单薄的舞衣。见他这般一反常态,我下意识避缩,却被他制住肩膀,直待系妥结绳,方松桎梏:“回宫后宣太医瞧瞧有没有伤着脚。”
我扭首不予理会,莞菁只得代为应承,将旻夕放下地去,扶我坐进宫轿,待已走远,掀帘命吉卓去请许御医,令抬轿的宫人尽快赶回永徽宫去。
“你感如何?”
握住我汗湿的手,莞菁强自镇定,道是吉人自有天象,让我宽心。旻夕虽是懵然不知发生何事,可见我神色有异,紧扯住我的衣袖,仿是勉励娘亲为了肚里的妹妹,定要撑下去。冲小娃儿安抚一笑,枕在莞菁的肩,我亦是默悔适才轻狂,放下怨怼,向素来待我不公的老天祈求孩子得以化险为夷。待至永徽宫,莞菁先行出轿去找即莫寻,不消多时,轿帘便被猛得掀起,便见他眼蕴焦灼,亟亟将我抱了出去。听我问他有没有见红,微是一怔,飞快瞥了眼我下身。幸而这孩子同她父亲一般倔强,勉力攀着娘亲的身子,见他神色僵硬,摇了摇头,我稍加安心:“如果这孩子没了,你可会怨我?”
他蓦滞脚步,怔然相望。半晌,直言不讳:“许会遗憾。”复又疾步向前,目光幽深,“但我没有这个资格。”
虽是心知肚明,得此孽果,彼此皆无对错。可我仍难释怀,侧眸漠然:“你知道就好。”
他淡然苦笑,紧拥住我,飞步走向寝殿。待亟亟赶来的许御医请脉后,道是动了胎气,但无大碍,我适才松了口气:“年三十让许御医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殿下言重。”
许是我改变心意,愿保腹中那条无辜的小生命,他温和一笑。即使知晓他是个聪明人,断不会人前声张,谨慎起见,我特嘱如是茈尧焱问起,就道撑地时扭伤了手腕。
“皇上和太后容不得这等丑事。若要保住孩子的性命,定要在他们面前守口如瓶。”
即便听似我放浪形骸,耐不住空闺寂寞。可若有风闻宫里的流言,他许会以为这是茈尧焱的骨r。反正我早失名节,亦然无谓旁人如何想我,只要撇清这孩子和茈尧焱的关系便好。他亦然清楚一旦事发,我和孩儿会有怎样的下场。深望我一眼,他淡说:“殿下宽心,微臣明白利害。”
得他保证,我欣然颌首。可念及近前男子本是远离是非的仁医,却是无端牵扯其中,如若事发,因是欺君之罪,亦有性命之虞。愧疚更深:“连累许御医,真的很抱歉。”
他微怔,淡然摇首:“殿下言之差矣。攸关性命,便是微臣分内之事,自当竭己之力,保世子平安。”
确须承认幸有即莫寻引荐这位仁心仁术的医者,方可渡此难关。苦笑了笑,我轻抚小腹:“不是世子,是郡主。”
“……啊?”
苦中作乐,见这素来镇定的御医面露愕色,我莞尔,朝他感激颌首,令吉卓亲送他出宫回府,正要躺下,却是瞥见萤姬深低着头,默立屏风外。因是迁怒,近来对她多有冷淡,我一窒,唤她近前回话:“这事和你无关,我不怪你。”
她迟疑抬眸,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满是怯意。我不由叹气,无奈笑说:“你向来直爽,现在这般畏畏缩缩,反易惹人生疑。”
“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话仍是重了些,见她眼神遽黯,复又低首,想了想,我说:“人言父债子偿。我看你那个死脑筋的哥哥一人承不了那么重的罪孽,你若有心,就替他分忧吧。”
不明真意,她惘然。我敛去眼中笑意,故意板脸:“往后不准到御膳房偷拿糕点,我离开枺车恼?





娑罗 第 34 部分
忧吧。”
不明真意,她惘然。我敛去眼中笑意,故意板脸:“往后不准到御膳房偷拿糕点,我离开枺车恼舛稳兆樱嘁⌒幕f夕周全。你若认罚,你哥哥可以少看我的脸色。”
许是兄长做出那等趁人之危的悖举,我不可能这般轻易宽宥。怔愕许久,直待我不耐催促,问她可要认罚,忙是点头如捣蒜,眼角微有潸意。
“该哭的人是我,你哭个什么劲儿?”
我笑嗔,素来感情充沛的即家妹妹反是哭得愈凶,最后索性扑进我怀里,哽咽着连声道歉。
“得了。”
扶起她的肩,我淡笑轻拍肚子:“你这侄女金贵得很,若是闷坏了她,你哥哥定会找你算帐。”
她侧眸,不屑轻嘁了声,许是嗤她哥哥自己闯下弥天大祸,还有脸和她摆谱。可即便意识失态,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那天是我烧糊涂了,将他错认成夫君。”
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那日的情形,令她无须太过自责。知是兄长错成苍秋的替身,萤姬神色复杂,相默半晌,半低下头:“当初咱们一起去南方的时候,我确是痴心妄想,盼殿下能放下苍世子,做我的嫂嫂。”
她本便藏不住心事,见我不语,幽声道:“哥哥是个拗性子的人,就算殿下心里没有他,仍是一意孤行……”抿了抿唇,眼神渐深,“记得那日昭人打晕了他,想要带他回云桑。可哥哥醒后,和昭人在船上打了一架,也不管身上有伤,跳进海里就往回游。昭人拿他没辙,只能送我们回羲和,临去前,他问哥哥何苦对个有夫之妇这样死心塌地,哥哥那时就说了一句话……”
我明知该是立时喝止,却是如哽在喉,别开眼,却因是萤姬的代陈,隐隐作痛。
“这辈子我虽是娶不了她,可没人能阻我想她。”
从未发现那个男人这样可恶,有心避而远之,却令我如虫蚁噬身,不复愤恨,只余痛楚。未察异样,萤姬仍是深低着头,抑声哽咽:“知道殿下有了身子,哥哥本要自裁谢罪,被吴嬷嬷发现,拼了命阻他,才未成事。后来许御医执意不给药方,哥哥苦求不成,最后给他下跪,才要到落胎的方子。我虽恼他闯下这等大祸,可看到他煎药的样子,我知道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无须细言,也知亲手熬落胎药给怀了自己骨r的女人,会是怎般凄凉的心境。我蓦闭了眼,可萤姬紧握住我的手,如乞怜的哀唤终是泄我心防:“哥哥确是罪不可恕,可看在这孩子的面上,求您不要把他撵走。”
确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未曾出口。不知她何出此言,我片刻迟疑,冷淡摇头:“他想走也不成,这孩子是他的骨r,他有义务护我们母女周全。不过一事归一事,他休想要我原谅他。”
兴许在这件辨不清孰是孰非的事上,我确是待他不公,可失了身,不能连心都丢了。想起梦里苍秋怆凉的笑颜,即使不近人情,我冷声令萤姬一字不拉地代转兄长。她沉黯颌首:“确是哥哥咎由自取。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从此当会断了非分之想。”
想要挤出一抹讽笑,可映在萤姬眸里的尽是苦涩的笑意,只得阖眸,眼不见为净。
“替我备好明天的朝服。”
无意深续,我淡嘱。明日各地官员进宫朝拜天子,这等举足轻重的开春盛事,推托不得。忖着可借明日之机,与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人重逢,抑郁稍释。可听萤姬半晌没有做声,转眸便见她满眸踌色,许是忧切我这身子可能挨过繁琐冗长的朝贺。
“这孩子和你哥哥一样拗得很。不用担心她半道受不住疲累,在我肚里闹腾。”
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谈不上欢喜,可在我身里相生相依,没有半分情感,亦是自欺欺人。听我渐柔语气,笑侃肚里藏了个倔娃娃,萤姬浅舒忧蹙的眉,淡淡一笑:“如果将来群臣不接纳这个孩子,殿下可允萤姬带她去云桑?”
若论血统,云桑皇太子与羲和亲王的孩子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攸关大统,朝臣许难接纳。且这孩子来历不正,即使当面不至落井下石,可她的出身定会遭人诟病。若随姑姑东渡云桑,身为冷泉皇太子的后嗣,境遇许是天壤之别。侧眸权衡利弊,深思良久,我摇首:“得你庇荫,她许能过上最好的生活,可将来你和鹤卷少主成亲,有了孩子,她立身的境地就会变得尴尬。”
身是皇家人,即使两情相悦,难逃利益纠葛。川津藩转战各地,为他们兄妹夺回半壁江山,就算鹤卷昭人无谓回报,他的族人和出生入死的川津藩士兵定有不甘。如若将来萤姬和鹤卷昭人有了自己的儿女,前皇太子的女儿便会被推至争储的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虽非置疑鹤卷昭人对他们兄妹的忠心,可为人父母有所私心,亦是在情在理。我淡说:“莫要横生枝节,让你们的感情凭生间隙。”
几历生离死别,难得有对可以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自不希望因为我肚里的孩儿,令萤姬和鹤卷昭人之间有所摩擦。赶在不以为然的即家妹妹反驳前,我劝她珍惜得之不易的真心,且道与其深养宫闱,我宁可将孩子寄养民间,从此隐姓埋名亦无妨。不求大富大贵,不至我少时那般飘零,得以衣食无虞,无甚忧虑便好。
“到时皇姐自有安排,绝不会薄待你的侄女。”
比起我这不温不火的亲娘,莞菁待这孩子反要上心得多,乃至跨过她视若无睹的高槛,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替我腹中的孩儿铺平前路。比起多方奔走的姨母,身作亲姑姑,却是无能为力,萤姬愧然,凝望覆住我小腹的锦被,目露憾色:“愿殿下早日即位。这样萤姬还有机会见一眼亲侄女儿。”
她与鹤卷昭人立有五年之约,不论我如愿与否,到时她皆须信守承诺,回云桑成家。想了想,我拉过她的手,搁在小腹:“你们姑侄说私房话的时候,可不许在背地里道我是非。”
萤姬失笑,偏首伏在床沿,半晌没有动静,我侧身去看,见她复又垂泪,不禁慨叹:“从没看出你这般多愁善感。”
她不甚服气,嚅声轻驳:“近墨者黑,跟着殿下学坏罢了。”
我莞尔。翌日朝贺是为体力活,若不蓄养精神,令肚里已然受惊的小娃娃不甚爽利,适才的保证许会枉作空口白话。为争口气,不失面子,闭眼小憩,可似梦非梦间,一阵爆竹轰鸣,将我惊醒,深深叹气,睁眸看向蝶影窗,华璨剪影稍纵即逝,知是已至年关,坐起身,唤萤姬过去支起窗子。
火树银花,刹那芳华,锐声拂耳,惟感寂寥。
凝望此起彼伏盈漫天际的梅朵,我轻嗤。早知他爱我,却不知已臻如此。可纵是惮尽竭虑,当着诸多亲贵与全枺吵前傩盏拿妫闼咧猿Γ彩峭鞣研幕n颐侵渚退忝挥泻嶝ㄑi畛穑艺昭换岚>退闼炔郧锔纫徊饺鲜段遥抑崔种耍┯斜凰葡禄迫氖肿恪?br /
置若罔闻,我淡说:“起风了,把窗放下来吧。”
躺下身去,侧身向里,拥紧锦被,仍感寒瑟,直待一身红袄的小娃儿由姨母牵着,风风火火地进殿给母亲拜年,半凉心扉稍渐暖融。
“明儿个再回去摸你的压岁钱。”
许是看出我强颜欢笑,莞菁亲给旻夕脱了鞋袜,将她安置在我身侧,柔笑了笑,唤萤姬一道离去。半倚床头,拥住小小的身子,我望着面露惘色的旻夕,淡淡怅笑:“几年前,妈妈也是这样抱着一个小姐姐,独坐守岁。”
彼时怀里的小娃儿尚未出世。我和乖巧伶俐的思月相依相偎,默听喧嚣,五味杂陈。人前虽可淡定自若,可人后亦曾暗妒另个女子成为丈夫的枕边人。现下易地而处,已可体味客柔彼时的心境。未见其面,却要生养这个男人的孩子,与我咎由自取、为了已是避无可避的男人孕育骨r,实则异曲同工。
“不要怪妈妈薄情,待你义父不公。”
心不过方寸地,同时接纳两个男人,我许会厚此薄彼。而且苍秋为我而死,如果夺了他最后的栖身之地,于他不公。即使为求自己心安理得,也得推开另个男子,方不至半途而废,失了走完漫长荆棘路的执着。
“痛痛……”
许是我失了轻重,怀里的小娃儿不适地扭起身子。我苦笑,放轻力道,拥着她躺下身去。
“妈妈许要离开段日子。”
轻抚圆润的小脸蛋,我纵有不舍,亦只能柔声叮咛:“妈妈不在的时候,定要乖乖听两位姑姑的话,不能在别人、尤其是你皇伯伯面前提起妈妈肚里的妹妹,否则不单是妹妹,连你义父、萤姬姑姑,还有你喜欢的小吉子都会因此获罪,丢了性命。”
初时见我郑重其事,小娃儿惘然眨眼,可听到已成她梦魇的皇伯伯,迅疾瘪了小嘴,呜声应许。对个不满两岁的孩子来说,这般道陈利害,直言生死,未免冷酷。可纵是置身在我庇荫,身在宫廷,想要不见y暗,无忧一生,实是自欺欺人。望着攥紧我身前衣襟、动也不动的旻夕,我抿了抿唇,此起彼伏的烟花声中,给身里身外的两个女儿轻哼起歌,繁绪万千……
玖章 · 朝贺
新年伊始,百官自各地奔赴枺常靥熳印d钭偶匆焦嗜耍允┲郏谑尾园足旧v皇亲硗裰焓掷锏陌子翊挥煽辶常骸罢庋粒惶跚岜阈┑摹!?br /
若在现代,满身金银首饰,许会遭人笑话,可古代王公贵族趋之若骛,皱了皱眉,即使为了肚里孩儿着想,也不愿头顶东珠朝冠,足裹金丝绣鞋,再行负赘。令萤姬取来一条成色相宜的腰带,系了个松结,理妥衣襟,走出殿去。只是刚出永徽宫便见佞人,不由暗嗔晦气:“清早便有未大人登门拜年,本宫真是天大的面子。”
知我口是心非,未央漠然一笑。我睨向当是皇后乘坐的凤辇,冷嗤一声,一如客太后生辰那日,故技重施,卯上未央的爱马。
“齐侍卫。”
忽听我唤他,即莫寻微怔,上前四目相接,五味杂陈。即使已生芥蒂,他仍是苍秋之外最懂我的人,淡道卑职僭越,将我轻抱上马。
“回头劝你家主子早日将这辇车派给延禧宫的客家娘娘。如此一来,客相才不至阳奉y违,尽心助他成就千秋帝业。”
虽然我才是他迟迟未有立后的缘由,却是明知故说。未央隐怒,却是无奈。他家主上对我的执念有增无减,用情每深一分,便离万劫不复近一步,那个男人正在我期许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身作亲随,看在眼里,却是苦劝不得,自然愈发恨我。睥睨面色y沉的男子,我嫣然一笑,撇下滞在永徽宫前的大队仪仗,兀自走远。待不复见那个面目可憎的佞人,我渐敛笑意,漠睇纁红墙瓦。不过一刻脚程,却是如年漫长,远远望见人潮,令牵缰在前的男子扶我下马,理了理浅红流彩云锦宫装,正要独步向前,忽听他道:“诸事小心。”
不过习以为常的关切,我却冷笑,偏首漠睨:“我自会顾念你的宝贝女儿,小心行事。”
墨瞳骤黯,无言以对。一时的沉沦贪欢,并非他一人之过,我对他冷嘲热讽,不过求己心安。皱了皱眉,几是逃离地疾步向前,直待因我的出现,崇辉门前的喧嚣遽尔沉寂,我抬眸淡扫周遭迥然各异的视线,放缓步子,敛容徐行。可至半途,余光瞥见一张含笑秀颜,眼神相触的刹那,在彼此眼里见到物是人非的惆怅,相视一笑,朝她阖了阖眼,当是照面,即便举步行至右首。
依照旧制,朝贺前百官集结崇辉门,待卯时钟响,列队过金水桥,进乾元殿向天子敬贺新春。定了定神,我淡睇近旁御史循回往来,纠察百官仪态,不经意对上位列左首的老者的视线,不知可是烦躁使然,忽觉客平一如往昔的冷淡眼神隐有深意。对望良久,听得城楼钟鸣,各自移眼,我轻蹙起眉,边忖个中缘故,边朝乾元殿而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声贺鸣,排山倒海,随百官跪身行礼,殿里殿外洪声震天。微微抬首,御座上的慵懒男子略带几分志得意满的笑意,我淡扬起唇,即使无谓皇位,他仍未跳脱凡尘,沉沦这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冷笑了笑,灼灼视线扫来前刻,深低下头,起身默立右首,淡望各地要员一一出列,向天子贺春。
“繇州州牧滕少隽叩见皇上。”
掷地有声,不卑不亢,见跪地叩首的女子一如在平凉街头初邂逅时那般英气果敢,我追忆往事,慨笑了笑,看向她身后继任繇州州尹的年轻男子。
彼时得闻起变,匆忙赶回繇州后,苍秋为求朝夕相伴,每日带我出入繇州州府,与这名唤岑恪的六品县吏曾有数面之缘。虽是一介布衣,出身寒微,却是学识渊博,当年机缘巧合,在边城锦云邂逅苍秋,两人一见如故,后得兰沧侯保荐,挤身皇亲显贵居多的国试,虽因出身缘故,最后不过二甲传胪,可依他的学识,当中状元,留任京官,而非埋没边城,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县吏。而今擢升州尹,虽是不乏苍秋提拔之故,可于这才干卓著的能吏,乃是迟来的功名,名至实归。
端详内敛沉稳的年轻男子,我淡淡一笑。可茈尧焱显是恨乌及屋,不甚待见两位繇州而来的能吏,静默良久,方才冷唤:“两位卿家平身。”
两人叩首谢恩,淡淡起身。似若讥诮,少隽唇角微扬,听闻帝王冠冕堂皇,淡说前些日子闻其遇险,甚是牵念,笑容渐深:“蒙皇上关切,微臣不胜感激。”
比起我显于外的恨意,少隽敛于其内,目蕴冷光,却是恭恭敬敬,淡定自若。应对帝王刁难,亦是不急不徐,从善如流,全然不若往日所见那般大而化之。我暗慨在心,兴许这便是官吏的面孔,直待此刻,适才有感近前的女子确是见过风浪的封疆大吏,不怒自威,宠辱不惊,将来若要成就帝业,须如她这般在人前游刃有余……
“微臣谨遵圣谕,定助两位御史大人追查元凶。”
听少隽提起已然分赴西北两地的监察御史,我下意识皱眉。如不能在莞菁启程前,查清刺客底细,只怕和亲一路,平起波折。许亦猜想有人意图借此生事,嫁祸九皋,挑起无端战祸,少隽亦是神色凝重,直待次日清晨,三品以上的官员在崇辉门外列迎远道而来的伽罗国和亲使,她与西北诸州的州牧虽是谈笑风声,眉间仍是淡淡隐忧,待见气宇轩昂的年轻王孙端坐马鞍,率领声势浩大的使团雍容而来,方敛沉重,列班侯迎。
“亚米尔罕见过德藼亲王。”
彼此仿若陌路之人,我与亚米尔罕客套寒暄,继而引他入殿,拜谒羲和天子。淡扫伽罗王孙献呈的十余箱奇珍异宝,极是破坏天朝大国形象的皇帝陛下斜倚御座,慵懒轻笑:“多谢古尔丹盛情。”
俨然兄妹情深,既而道是皇考膝下只有两位皇女,此番莞菁远嫁,望伽罗国君对之多有怜宠。我冷笑,垂首侧望淡定从容的年轻王孙。许是感知,便见他唇角微勾,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之后,淡问羲和君主:“素闻天朝公主远嫁,皆有宗室送行,不知此番哪位宗亲殿下送德蓉公主赴我伽罗完婚。”
不曾关切和亲之事,茈尧焱一时怔忡。如依前朝旧制,公主远嫁,王爷送亲。除我以外的茈家直系诸王已在四阀之乱身故。许有预感,凌厉眼神蓦扫而来,我淡笑,徐步走至殿中,拜下身去:“臣妹愿往送亲。”
抬眸望去,帝王神情淡漠,未见愠意。然则两眸冰封千里,搁在龙首的右手紧攥成拳。若是龙颜大怒,拍案而起,便是怠慢远道而来的异国王公。若是顺势其下,听之任之,便是将他处心积虑束在身边的禁脔放归天地。我和亚米尔罕联手将他推入两难境地,不愿准允,只有漠声推委,借口皇妹身娇体弱,不胜远行,定当另行择选旁系宗室,风光送嫁。我暗嗤,毫未领情:“和亲兹事体大,臣妹亲往,方显我羲和结盟诚意。也望皇兄成全,令承乾与皇姐多聚一段时日,即使将来远隔山水,不至留憾。”
和亲不但攸关两国军政。因是伽罗乃商业大国,极是富庶。如能借此与伽罗的王公贵族攀交,许可从中谋取巨大的经济利益。故而近月来关于送亲人选,客、归两党一直争执不休。前者极力举荐澹亲王世子茈尧祎,只因其母澹亲王妃乃客平次女。至于归氏一党,我这个半吊子亲王自是不二人选,可路途遥远,且恐而今唯一有资格即储的外孙女有所闪失,前功尽弃。归仲元起初不允,属意我的另位堂兄、怡亲王世子。可前日朝贺后,我借口将他召去永徽宫,道陈个中之利,百般苦求,方才勉强答应。如果茈尧焱执意不允,归氏一党便会推波助澜。可未待愈渐y沉的君王发难,位列左首的权相毫无征兆,出列跪身:“微臣以为德藼殿下所言极是。结盟关乎两国社稷苍生,如若德藼殿下亲往,于制亦和。”
客平这番盛赞,自是敬谢不敏,亦不知他一反平日针锋相对,替我敲边鼓,究竟意欲何为,我心生戒意。他亦然抬眼,隔着亚米尔罕,似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笑意讳深。我蹙眉,不管他有何图谋,至少歪打正着,成我助力,回望归仲元,正是冷睨老j巨滑的对头,目露警色,可事已至此,不动声色,走到我背后跪身上言:“王孙殿下前来迎亲,我朝亦当礼尚往来。恳请陛下准允德藼殿下一片挚诚,送德蓉公主和亲。”
借送亲之机,出外产子。莞菁之策虽可瞒天过海,避过宫中耳目,可我两度离宫,在外多留几日,茈尧焱便已不耐至极,毋庸远赴伽罗,当要数月之久,变数诸多。便见御座上的男子蹙深眉头,隐现怒意。可素来不和的两相同时谏言,群臣纷纷附和,即使有心阻挠,亦不能当众开罪这两个位高权重的世家宗主,因而眼神渐冷,死死凝住我的眸,隐蕴佞色,仿是告警我若不收回适才请缨,即要重蹈覆辙,累及身边之人。可覆水难收,我孤注一掷,垂眸叩首:“请皇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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