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眼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出门时她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隆隆的响声,臭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直往她空荡荡的胃里灌。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申请书工工整整地折叠在右边口袋里,这个会给她生命带来变化的申请书现在像一根救命稻草,而要在上面慎重签字的却是校长。起诉状则放在左边口袋里,校长可能不吃这一套,但万一吃这一套呢?
林夕阳直接敲校长办公室的门,校长正在看一张旧报纸,他看到林夕阳,冷淡地朝她点了一下头,他既没招呼她坐下也没有和她搭讪,他低下头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他的旧报纸。林夕阳自己坐下了,她叫了一声“校长”,然后把申请书拿出来,放在校长的眼皮底下。
呵呵,你终于有事求我了。校长往椅背上一靠,目光居高临下地落下来,你今天看起来老实多了。
我一直是这样。林夕阳把申请书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又推到校长眼前。校长,您只用在这张薄纸的右下角签上您的大名就行了。
校长点燃一支烟,眉头突然紧锁住了,上面很快结了一个死疙瘩,紧锁的眉峰里透出一丝森冷。他摇晃着硕大的头颅,语气和眉峰里的森冷遥相呼应。他坐在旋转椅上,p股摇来摇去,橡胶轮子和劣质瓷砖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响声,这响声在两个人之间制造着不和谐的气氛。在这刺耳的叫声中他慢条斯理地说,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
我知道。林夕阳左手摸了摸口袋,两个指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夹住了那张重叠的纸,她冷冷地看着他,说有时候一个安全套就可以解决问题。
校长霍地站起来,把报纸啪在桌上,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放s出一道光芒,你终于明白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疯下去呢。
可我不会用这个。
校长激动不安地站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激动不安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脸上流动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林夕阳正想说什么,她看到校长拿起笔的手,笔锋落在纸的右下角。
校长签完字,把申请书递给她,说其实不用这个更好,它妨碍一个正常人的超常发挥。
林夕阳对着天空长吁了一口气,校长刚才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想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她想尽快离开这里。
临出门时,校长一再暗示她,有一个教务主任的位置空着,要她放聪明点,那个位置就非她莫属。末了,他又说,好多优秀的人才削尖了脑袋往那挤呢,有些女人都为此要脱裤子了。林夕阳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走出校长的办公大门。
这件事就这么出人意外地办成了,林夕阳摸了摸左边口袋里的诉讼书,她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好半天,过后她像断了气似的笑了起来。她奇怪的神态引起了人们的驻足观看。最后,她把它揉成一团,撕成碎片,扔进过道上的垃圾桶里。
接下来她要开始为大学生活作准备了,她一定要给自己加两套衣服,柜子里全是过去的虚构作品,陈旧的料子和近死亡的颜色一直影响着她的情绪。听说是快要倒闭的服装厂最后加工的一批产品,它让她现出那滑稽可笑的模样。衣服上的每一个纽扣都会使人感到颓废,像趴在上面的几个毒蘑菇,时刻准备要吞噬她,吞噬她的r体和灵魂。它们与下水道里成群结队的老鼠狼狈为j,成天虎视耽耽地看着大街上两条腿走路的所谓的高级动物,多年来它们已经练就了一身专食人r的本领,它们时常期待一场大瘟疫的发生,这样的话,它们就可以亲吻那些正在溃烂的玻璃眼睛,把天下据为己有。
林夕阳在回家的路上发现铺天盖地的橡胶套子像死鱼眼睛,它们在臭气熏天的臭水沟里肆无忌惮地翻鱼肚白,那里成了老鼠的天堂,它们每天发狂地交媾、繁殖,把黑豆一样的粪便拉在大路上。林夕阳想,把这堆鼠粪埋葬起来再加一个坟冢,这绝对是她告别死亡命运的一种最佳形式。
第八章
林夕阳把九月一日定为自己的解放日。在这之前,她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彻夜失眠。她终于要离开这座肮脏的城镇,离开校长色迷迷的眼睛,离开婆婆的魔掌了。她无比畅快地想着,离开这个小镇后,她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九月一日一大清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拖着行李箱逃出了门。她的男人东方先生这会儿正在别处眠花宿柳。
洒水车疯了似的尖叫起来,一场暴风雨很快就将乌堡镇浇透了。这个头脑简单的疯子,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扭捏捏,把街道搞得更加污浊不堪。
林夕阳看到洒水车就要冲过来了,她撒腿就往车站跑。车站是这个镇最辉煌的建筑,镇上的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一堆废墟上建了几间空房子。空房子歪歪扭扭的,像一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周围围是臭气熏天的垃圾。一群人站在这堆屎中间,皱着眉头,把鼻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像老鼠一样到处逃窜。
天气太闷热了,y沟里的水翻滚起来,臭气一阵阵地往外冒。车还没停稳,蜂拥而至的学生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往狭窄的门缝里挤。尖叫声从燥热的空气里传来,像濒临死亡时发出的惨烈呼救,洒水车把屙到一半的n吓得倒退回去了,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疲于奔命的人,他们在拥挤的道上奔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他们存在的价值。
人群中有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一只脚被踩烂了,那只脚的主人把血淋淋的脚伸向空中,坐在一堆新鲜的牛粪上呼天抢地,浑身的衣服被汗水和泪水浸透。她的哭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她把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身上被撒满了盐的鼻滴虫。一群人仍往狭窄的门缝里挤。他们不断地奔跑、嚎叫、呻吟,像蚂蚁似的涌向一个地方,马上又像蚂蚁似的从一个地方散开,然后一窝蜂似的朝一个地方倾倒。他们在表演一出滑稽剧,走到哪里都有类似的滑稽剧演出,剧中没有主角也没有配角。一群乱糟糟的人,把脑袋都挤掉了,恨不得把同类吃到肚子里。
乌堡镇早晨的空气中浓重的花粉味在人群中飞舞。一夜之间,天下无数只毒蜘蛛在世界版图上结了一张巨大的网,网上垂挂着无数只蛀虫、酒、毒品、兴奋剂、麻醉剂和艾滋病病毒,它们一起混合在一个现代易拉罐里。杀虫剂到哪里去了?老牌的敌敌畏杀死地球上最后一个女人后失去了威力,它对那些毒蜘蛛一点效果也没有,还招致了一阵嘲笑。他们把嘴巴都笑歪了,舌头垂掉在脚下。蜘蛛网最后被人为地捅破了,破了无数个窟窿,那些易拉罐纷纷往下坠落,没有山脉、没有树木、没有河流,一切障碍物都被消除了。在人类脚下,这些易拉罐排着整齐的队伍汹涌地朝一群患有严重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和动物狂躁症的女人身上碾过。地上血r横飞。无数只苍蝇在空中狂乱交尾。
林夕阳有些自鸣得意,马上这一切都不属于她了。她看着伸向空中的绣花脚。脚的主人长着一副漂亮的脸蛋,但她的脸现在难看地扭曲着,穿着迷你裙,中间露出大半截肚皮,紫色的肚脐眼朝天空放s它无穷的威力。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红色的蕾丝丁字裤,根本没来得及穿长统丝袜,两条大腿在空中无所畏惧地晃荡着应该说,这是一个极其时髦的女孩,她躺在地上执意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胡乱地抓着一把臭气熏天的钞票,笑得像个疯子。一种复杂的感情吞噬着她,使得她一下子就确定了这个女孩的身份。她把自己打扮成一只野j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成了引诱雄性动物的高手,只要一有机会她们就要男人往她们裤裆里塞钞票。她和她类似的女人们毫无廉耻地占有着镇上的男人。
林夕阳感到身体上的某个器官抖动了几下,厌恶感混合着其他的感觉一起汹涌地奔向她,在她熟悉的小路上奔走呼告。她的脸憋得通红,谁都不希望在这个堆满尸体的火葬场让自己的器官无端地受到威胁。她趴在地上疯狂地呕吐起来,她的呕吐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人们各忙各的,生怕挤不到爬满街道的公交车上而误了他们的人生大事。
这次呕吐并没有将林夕阳的力量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它把最精彩的部分留在了后面。这使得她更加难受,她把一颗无奈的脑袋仰向天空,要是晚一点出门就不会那么遭罪了,至少她男人会满身腥臊味地从按摩房里奔出来把她安全地送上车。在他寻找报仇机会时,机会终于来了,几个人伙同他发了公司的一笔钱财,然后他干脆辞职回家了,准备和推销员对着干,一定把虚张声势的乌堡镇搞得热火朝天。
林夕阳想,要是等他把这些繁琐的工作程序做完,她的学习计划可能要泡汤了。
一双眼睛径直朝她s过来,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右边看去,右边是一堵用红色油漆涂抹的墙。林夕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靠着一堵红色的围墙。她诧异地看着已经向她俯视下来的脸。这张比她年轻几岁的脸却露出冷峻而不动声色的浅笑,好像一切他都不在乎,但一切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对着那堵墙吹了一声口哨,啃着硬硬的指甲说,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到哪里去?
林夕阳抬起头,她看到了两撇漂亮的小胡子。这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些成熟,并带有沧桑感。林夕阳恍惚地看了一眼,惶惑地点了点头,本身由于来自身心的不舒服使她懒得张嘴。正要心烦意乱地躲开这个不怀好意的小家伙,一辆豪华客车开到了他们面前。
一阵急躁的喇叭声把周围的人搞得烦躁不安起来。世界像一个巨大的集装箱,人群又像蚂蚁一样拥挤在一起。时不时有臭p从夹着的缝里s出来击中人的脑袋,恶毒的诅咒声和更响亮的喇叭复仇似的打在后面人的脸上,使得那些人一个个灰头灰脸的。一个在舌尖上抹了毒汁的中年妇女往外撇着两条长腿跳起来破口大骂,c着浓重外地口音的骂声如热浪一样从她舌尖上源源不断地翻滚出来,一秒钟也没有停止,像一个斗志昂扬的战斗者在向手无寸铁的人激烈进攻。
林夕阳浑身颤抖,差点晕倒在地,她以为是从阁楼里冲出来的老婆子要置她于死地,将她耸在两个肩膀之间的脑袋生硬地拎下来扔进了护城河。她想象着一群饥饿的老鼠奔跑过来争抢她的眼珠,它们争夺了很久,但一只硕大的老鼠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她的两个眼珠子被它蛮横地吞进肚子,其他的老鼠转移了目标,开始一窝蜂似的争夺她的鼻子。她的头发很快被它们当作黑面条吃了。白森森的脑髓被它们折腾出来,它们y森森地冷笑,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美食了。它在护城河的中心跳跃着,它跳得很从容,像一个刚出生的世纪婴儿。那群老鼠一哄而散,它们被吓坏了,那扑通扑通有规律跳动着的,分明是一个不死的灵魂。
那个拥有漂亮胡子的男孩不由分说把她的行李扔进车肚子,她的行李太多了,看样子她好像要把整个家都搬走。林夕阳发现周围的人都走光了,他们像被人打包了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扔上了车,包括那个舌头上涂满毒汁的外地女人。车厢里挤满了蚂蚁,里面推推搡搡的炸开了锅。林夕阳最后一个被塞进这个瘟疫箱。她希望离外地女人远一点,她要躲开她的毒汁。
这一次,大学生北纬算是解救了她,他帮她在车上占领了最好的座位。她和大学生的座位紧紧挨着,事情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离外地女人有一小段距离
大学生转过身来,他面对着林夕阳,额头上一撮黄头发向上飞扬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记得你最喜欢画向日葵,但你画得太正统了,所以显不出你生活的趣味。
梵高是我喜欢的画家,他说,只要活人还活着,死去的人总还是活着。他的精神在他的绘画作品中表现出来了。林夕阳的目光一闪,终于有人和她谈这个话题了,但我现在开始注意我们镇上的鱼了,我迫切地想要画一条没有得性病的鱼。
鱼会得性病吗?开玩笑啊。大学生哈哈大笑起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惊异地看着她,再说了,镇上的人不需要纯粹的艺术。
我需要。那撮飞扬跋扈的黄头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应该说,那撮黄头发很好看,至少很适合他。黄头发和黑色的三羊胡,这不伦不类的搭配构成了一副很奇怪的画像。你是谁?
不知道谁出的主意叫我北纬,现在我已经听习惯了。北纬把黄头发往后面甩,他说,你带过我们班一次课。
林夕阳不由得顺着他的头发看下去,他穿着一件印满骷髅头的t恤衫和破牛仔裤,裤子上到处都是d。凭她多年的教学经验,她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个让老师头疼的学生。她看着他,说,你考上了?
本来是考不上的,复读了一年勉强考上了。这个叫北纬的大学生在她面前很突兀地吹了一声口哨,这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空中摇荡,逐渐形成了一股主流,在长方形的车厢里四处撞击。他吹起来得心应手,看来吹口哨是他的拿手好戏,而且动不动就突然来那么两下。他看着她笨重的行李,样子显得越来越漫不经心,他说,看你的样子,你好像是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地方?
林夕阳惊诧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你怎么知道?
鬼都看得出来,其实哪里都一样。他又突兀地吹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外地女人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拿眼睛狠狠挖他,似乎在向他提出警告。北纬毫不在乎,目光在车站晃来晃去,他继续扬着头问她,你干什么去?
林夕阳没有回答,她看着窗外一棵棵向后倒去的白杨,假装没听见,一个快奔三十的人了,还要到学校去进修,而且还要不可避免地成为自己学生的学生,或者师妹。这种角色的颠倒让她觉得丢人,实际上她是计较这一点的。
问你呢?你是到那里出差吗?带那么多的行李,女人们喜欢出门的时候,恨不得把家都背在身上,我看到了都感觉到累。北纬穷追不舍,执意要她说真话。
大多数女人都这样。林夕阳笑了笑,话题就这样转移了。你觉得不是吗?
北纬不以为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扬起头来又使劲地吹了一声口哨,以此代替他的回答。这次由于用力过猛,尖锐的口哨声严重走了调,哨声在全封闭的车厢里刺耳地回旋,车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向这个满不在乎的男生投来了不满的眼光。外地女人站起来,恨不得把十个爪子就势抓过来。她盯着大学生看了半天,然后把y毒的目光很不耐烦地转移到林夕阳身上。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林夕阳才是真正的肇事者。
林夕阳在这种目光的审视下,浑身的肌r一下子紧张起来。那目光可以让她连续几个晚上做噩梦,为了避免噩梦连连,她把头转向车外。幸亏大学生帮她占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她可以看到漫无边际的庄稼、正在吃草的黄牛和路边的杂货铺。田野周围堆满了坟墓,c在坟墓周围的树林一般的血色旗幡一齐向后倒去,迅速消失在雾气腾腾的田野尽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北纬的目光紧着她。
什么?林夕阳在这种目光的视下感到自己无处可逃,但她感到还是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除非非说不可。
到那去干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
没有别的意思,看你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北纬的语气很坚定。
林夕阳忍耐了一会,她看着大学生的眼睛,说,时间应该比较长,在艺术学院呆两年。
呀,多好啊。不想当老师就去当学生,不想当学生就去当老师,这种生活太美妙了。大学生眼角掠过一丝兴奋,他要试着用身体敲开面前这座门d。他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包口香糖,当作众人的面一层层地把锡纸剥开后,递给林夕阳一个。你是绝顶聪明的,你的画画得棒极了,我们那时候都崇拜你。
林夕阳淡淡一笑,闭上眼,把头歪倒在一边。
不过,其实哪里都一样。大学生无所事事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嚼着口香糖,费力地吹着泡泡,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像地球被他踩在脚下,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样就保持了他心理上的优势,把面前的这个棋子拽在手里。
也许是吧。林夕阳睁开眼看着他。他的长头发下覆盖着一张可爱的脸,脸上有一种让人惊悸的生动表情,她发现自己被这表情拉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是别人未曾开启过的一个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有,她惟独抓住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后来把她的心砸碎了,让她流了一辈子的血。她说,可对我来说,是新生活的开始。
大学生嘴角掠过一丝浅笑。经验告诉他,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他已经从她身上看不到几年前人的灵气和傲气了。她的脸和她的头发一样,干枯无华。一种无形的
天堂眼 第 6 部分
大学生嘴角掠过一丝浅笑。经验告诉他,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他已经从她身上看不到几年前人的灵气和傲气了。她的脸和她的头发一样,干枯无华。一种无形的危险正在近她。她已经意识到了,如果意识不到,她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废物。经验又告诉他,这个女人也是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动物,属于那种很容易到手但很难摆脱的女人。她正忧郁着,急需一股力量的注入。这种场合充满了机遇,对有准备的人来说,机遇真是无处不在。他朝着柔和的光线迈进了一步。
客车已经上了高速公路。林夕阳一直紧张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一只胳膊放在玻璃窗上,支撑着头。结婚之前她去过一次省城,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机会了。那次东方为了寻找一个安全又刺激的地方,对于身上没有多少钱的两个人来说,防空d可以说最适合不过的了。两个人连夜揭了几张海报,将海报和树叶铺在潮湿的地上,权且当床。那天在黑糊糊的d里,成群的老鼠在他们周围窜来窜去,甚至只要一抬起头来就会被一个毒蜘蛛刚刚结的网缠住,d壁上长着无数只肥硕的毒蘑菇。
一对激情过去的男女刚刚闭上眼睛,一群黑压压的老鼠蹿过来,它们好像早就埋伏好了似的,就等着肇事者把眼睛闭上。它们不由分说,在一堆白色的黏稠物面前厮杀起来,乱作一团。两个人像两座死火山,他们吓坏了,抱成一团。第二天一大清早,一束阳光从d口照s进来时,林夕阳发现她的十根脚趾头都被啃光了,那里血糊糊一大片。那群可恶的老鼠把她的脚趾头吃掉了,连骨头也没有剩下。林夕阳吓了一身冷汗,正要哭出声来,突然闻到了一股异常清新的气息,一股刚刚被露水浸湿过的青草般的气息,这股淡淡的气息颤抖着穿过黑暗隧道,一下子冲进她的大脑。她浑身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了双眼。她惊恐地看着身边年轻的男子。
北纬正低着头看着她,脸上仍挂着冷峻的难以琢磨的微笑。林夕阳红了脸。这个让她琢磨不透的笑本身比看透她的梦更让她觉得恐惧,而且她发现那股好闻的气息正是从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从这点上,林夕阳一下子就判断出:尽管他无时无刻不在千方百计地掩饰,但这个喜欢用口哨来对主流文化表示蔑视的家伙实际上还是一个处子。很显然,她的判断太主观了。
林夕阳庆幸自己及时离开了乌堡镇。如果再继续呆下去,它就会用刀子一片片地割她,把她割得鲜血淋漓,然后把她制作成一具木乃伊,让她在棺材里啃噬自己枯枝一般的骨头,它惩罚她就像惩罚她的婆婆一样,让她z慰一辈子,让她躺在棺材里继续干这无聊的营生,最后才记得把她推进焚尸炉。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滑行,车上的人像得了禽流感一样把脑袋歪倒在胸前,把头耷拉在别人的肩膀上。这群人终于闭上了可恶的嘴巴。车厢里安静得像在悄悄地举行一场葬礼,哭晕过去的人们正在作一个世纪美梦。
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使林夕阳激动不安。小时候做过的无数画家的美梦这次来靠她实践了,至少能让她开开眼界,能让她的绘画水平在原有的基础上进步一大截。她已经作好了准备:用现代画法画一条没有性病的鱼。她思考着,怎样用色彩和线条表现具象的物体本身?还是与表现抽象的结构形态结合起来?最后的问题归结为一点:这是一条自由的健康的鱼。既不像毕加索一样纵欲也不像梵高一样受压抑,否则都是病态的。
迄今为止,她连一个业余画家都谈不上,多年来仍停留在爱好上,在乌堡镇没有一点长进,这对像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显得极为残酷,而且显得还像小学生一样幼稚。最起码,她连一间画室都没有,她只能把颜料锁进抽屉里,像小学生一样拿铅笔在作业本上涂鸦。小学生把涂鸦过的作业本拿给老师看,而她只能拿给自己看。在这个蹩脚的小阁楼,她经常被人当作怪物来嘲笑。她讨厌时不时从巷子深处飘出来的那股浓烈的猫臊味,它能让她一眼看透人生。这是呈现在她面前的一个永久性障碍,她对这些障碍深恶痛绝。
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摧毁一切障碍。
卡夫卡的手杖上则写着,一切障碍在摧毁我。
林夕阳想,之前她是卡夫卡,之后她就要做巴尔扎克了。
后现代女作家最大胆、最直接、最具争议性的长篇小说《天堂眼》车厢内像有谁恶作剧地放了一颗硫弹,化学制品和睡梦中放出来的臭气混合在一起,很快形成另一股强大的气流,它们汹涌地往她鼻子里钻。没过多久,空荡荡的腹部就被这些有毒的气体胀满了,它们无孔不入,在狭窄的空间里拼命挤压、膨胀,费力地发泄愤懑。她的胃开始痉挛,抽搐,如同一颗即将要爆炸的手榴弹。林夕阳捂着胸口,脸部令人尴尬地扭曲着。她咬紧牙,固执地与肚子作顽强的抵抗。在学生面前吐出来,这会伤害她的尊严。林夕阳急促地把手移到嘴上,眼睛四处搜索,看有没有让她一吐为快的垃圾桶。她绝望地往后倒去,头在背靠椅上蹭来蹭去,像个在做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北纬终于注意到这个在身边不断蠕动的小虫子了,他刚才被电视上的打斗情节所吸引。他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问,你怎么啦?他举起手,在她眼前左右晃动。他在思考要不要拍她的脸,她脸色惨白,让人感觉她就要断气。他被吓坏了,处理这样的事情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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