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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魄云魂(H)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闲相饮
严鸾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乏,平日维持的君臣之伦再提不起,他扯开扣在腰间的手臂,出声时便带了抑不住的悲哀:“煊儿,我很失望。”
赵煊扯住他一只手,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是我错了……”严鸾转过身来,摇头道:“是臣之过先换衣服罢。”
外头的一众侍从已听命进驻府里避雨,丁喜和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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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书房伺候皇帝换上干暖衣物,又喝了姜茶。赵煊坐在椅上,依旧扯着严鸾的手不放,这个旧时的毛病许多年不曾犯过了,小时候要甚么东西抑或强求严鸾留宿禁宫的时候常常使出来。如今体格高了许多,这么牵着十分别扭,好在严鸾并未甩开,却一丝反应也无,只坐在一旁喝茶。
因这回是骑马出宫,不方便穿戴蓑笠地回去,严府的轿子又不合用,赵煊便又厚着脸皮借雨留宿一夜,又说自小睡惯了卧房,还学从前罢。严鸾依旧没拒绝,只应了旨意,自去拾了厢房来睡。
亥时刚过,外面仍旧是一片雨声,厢房的门轴突然响了一下。严鸾本就无一丝睡意,刚要起身,眼前床帐忽被一把掀开,吹得灯火一闪,一个人影利索地爬上床,掀开被子就往里面滚,一面抽着凉气叫道:“先生叫我进去吧,好冷!”他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亵衣,趿着鞋子一路从卧房绕过来,直冻得牙齿打颤。严鸾来不及起身躲闪便被他扑上来,手脚并用地缠住取暖。
严鸾毫不迟疑地伸手推开他,手指方一碰触,却觉出他身上滚烫手脚冰冷,当即变了脸色脱身下床。赵煊连忙紧紧巴住,支支吾吾想解释,却见严鸾拧了眉头,按住他额头道:“掩好被子不要动,我去找人煎药。”
赵煊只得老实躺平,心焦地盯着门缝等严鸾回来。不知直挺挺躺了多久,终于见着小春端着药跟严鸾进来,跪在床前伺候。赵煊吃了一口,嘶嘶直叫烫,非要坐起来自己吃。严鸾面色阴沉地看着他,明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叫小春出去,又将被子掖严,端了碗亲自来喂。
赵煊心里也是惶恐,生怕他就此将自己丢开不管,此时见他仍像从前一般坐在床沿上,平静地将药匙放在嘴边吹了伸过来,顿时觉得五脏都暖和过来,热烘烘烧得眼底发酸。
一时吃完了药,严鸾便要起身。赵煊扯住他道:“先生去哪里我也要再跟去的。”说着又赶紧往床里挪,“我贴着里头睡,不会挤着先生。”严鸾无声地叹息,坐回床边:“我在这守着。明日还有早朝,快睡罢。”赵煊见强求不得,只好暂且如此。
过了片刻,赵煊朝他身边挨了挨,小声道:“睡不着……先生陪我说说话罢。”严鸾垂眼看着他,凝住的眼中是闪动的暖黄色灯火,并没有做声。
赵煊咽了口唾沫,眼巴巴瞅着他,找了个话头道:“先生是哪一年做官?”严鸾转开了目光,瞧着灯台道:“臣是顺康二十三年一甲一名进士,先帝授翰林院修撰。”赵煊头一次听说,不由点头道:“怪不得先生学问恁好……想必当年比我勤奋得多。”严鸾摇头道:“读迂书罢了。陛下亦不必介怀,悬梁椎骨以求仕,不过因家贫而已。”赵煊见他并非自谦的神态,反像是自嘲,隐约觉得不该问,便转了话题道:“先生可有服丹养身?”
严鸾闭了闭眼道:“陛下既降恩旨,臣……不敢不从。”
赵煊撑起身来,看着他道:“先生怕这药里有甚么?……我可以陪先生一起吃。”说着扬声唤人拿药进来。
小春飞快地溜进来,捧着乌丹匣子跪倒在地。赵煊随意捡了一颗拈起来往嘴里送,刚抬手便被严鸾一把攥住了手腕。他脸色突然有些吓人,口气竟许多年未见的严厉:“只这一样,你不许吃。”
赵煊愣了愣,“为、为甚么……”
严鸾已经恢复了之前平静的神态,平静到有些死气,“陛下并不需如此。臣以后……定不会再忘了,日进三丸。”说着从他手中将乌丹取了出来。
赵煊欺身上前,又将药丸夺回来,托送到严鸾唇边,笑嘻嘻道:“先生把忘的这顿补上,我便也听你的。”严鸾看着这张挨得极近的脸庞,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痕迹,一双眼却黑而明亮,闪动着并不令人讨厌的狡黠的眸光。他也几乎微不可见地笑了笑,无奈地低下头,自他指尖将药丸咬进了嘴里。
赵煊只觉得指尖被气息呵得一暖,整条胳膊都有些轻飘飘的酥麻了,本就头昏脑热,一个没忍住便倏然探身在他颊上轻而快地啄了一下,未等严鸾生气又逃似的缩回被里,将头也紧紧蒙住了。
被中黑暖而沉闷,是一片柔软的寂静,赵煊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口,以及口中浊热急促的呼吸。等了许久,外头还是没有动静,仿佛刚才的转瞬间相触只是一次太过餮足的幻想。久到他的心跳渐渐开始平息,终于有只手慢慢拉开了被子,重新在他颈下掖好。灯火突然湮灭在黑暗里。
赵煊突然伸出手去,抱住了还未起身的那人的腰背,然后情不自禁地将额头也挨上去。浓雾般的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袭上来,他闭上眼,喃喃道:“先生……给我点时间。我已经……长大了……”梦境淹没上来,耳边的声音浸在水里一般,落在头上的手却是清晰踏实的,“睡罢……别说傻话。”
睡梦并不安稳,赵煊在诡异的梦境中赶得气喘吁吁,却并不见自己急切前行的缘由,一片杂乱混沌中,忽响起声惊雷。他悚然而起,叫道:“先生!”床边抓紧的手却是空的。
不知是竹枝还是急雨拍打在窗格上,屋内尽是狂乱细碎的乱响。帐子未下,一眼便看全了昏黑黑空荡荡的屋子。赵煊翻身下床,随手扯了件长衣披在肩上,猛地推开门。
门口值夜的太监吓得连连磕头,他只作不见,快步跑向回廊尽头。秋风夹了寒雨斜斜扑过来,洒得半边身子发凉。
廊檐尽头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挨得极近,隐约听得见交谈人声。一阵大风将背对自己那人的宽大衣袍扯得猎猎作响,那人恍若未闻,仍在摇头辩驳。
赵煊在十步外骤然停下了脚步,急促地喘息。空中一道电光豁然撕开黑云,刹那间大地恍如白昼,千万冷亮雨箭铺天落下灼目的电光下,赵楹的目光沉甸甸投向他,“东南反叛,小王来接陛下回宫急议。”
第十八章
雨幕朦胧中,隐约可见一驾玉辂停在门外,黑缎帷打得湿透,卫士环立,剑戟森森,并无人跟从入府。
两柄宫灯在前,赵煊匆匆穿衣整装,一路随赵楹到了门口。要出门时却停了步子,拦住送驾而出的严鸾道:“夜也深了,先生回去罢,别再出去淋雨。”
严鸾跪下谢恩,抬头时却见他袍衣领上卷了一块。许是今夜的相处太像旧年,这孩子的卖乖弄巧也一如儿时,严鸾被这昏黑混乱的雨夜感染了,不禁抬起手,自然而然地将那块衣料抚平了,得叫他在仪仗前失了威严。
赵煊忍不住露出个笑来,脚下愈发挪不动步,只催促严鸾起来。严鸾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道:“臣……有不情之请……”后半截便断了。
赵煊脸上的笑敛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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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半晌应道:“我晓得了……先生起来罢,这事原是我错了……”严鸾抬眼看着他,那眼神叫他心里发虚,只得别过脸,弯腰去搀他,“其实在宫里也一样……朕明日便将严霜调去司礼监,绝不叫人欺他。”
严鸾心口一阵苦痛,人已经毁了,有甚么欺不欺。这句话却哽在喉中,生生咽了下去,换做谢恩的言辞。
赵楹站在门槛后,似乎冷笑了一声,轻飘飘甩过来一句:“还未惜别够?天都要亮了罢。”
赵煊背着他绷起脸来,又忍不住朝严鸾微笑了一下:“先生,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严鸾抬起脸,微蹙着眉头朝赵楹悄悄瞥了一眼,只怕他说出甚么隐秘的要事。
赵煊略过他问询的眼神,弯腰低下头去,将唇在他微凉的嘴角触了一下,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极轻促的一个吻。
赵楹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先行登上辂车。严鸾脸上并无一丝动容,仍旧平静地跪在原处,沉默地看着赵煊回过头来,笑容里带了一点狡黠和得意,挥手叫他回去。
两人在玉辂中坐了,车轮开始颠簸转动。琉璃灯明晃晃地照人眼睛,赵煊看了一会儿便有些跑神,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倚坐在朱栏旁的赵楹突然开了口,叫他悚然回了神,“皇上,可知道严大人方才与小王商议些甚么?”
赵煊的手指抠进织金坐褥里,尽量放缓了口气道:“不知,请教皇叔。”
赵楹回头看着他,微微挑眉,“严尚书非要自请经略安抚使,往东南去呢。”
赵煊一下子失了力气。
第二日的早朝乱成了一锅粥,平寇一事照例吵到横唾飞溅。这份激烈与混乱持续了整整三日,直到摄政王与皇帝择好了安抚使人选,余下的事物便势如破竹地一一决定下来。这份决意却是前所未有的被动。
严鸾本在家养病,从言官到阁臣却有一众人力荐他担此重任。因是事发突然,朝中或有资历堪当此任的,却未来得及煽动舆论自荐,于是一片噪杂里清晰而统一的推荐便格外难以违拗。严大人更是不辱厚望,连上奏折自请赴任,拿出了贼寇不平何以偷生的架势,连病也大好了,第三日便病愈归朝。
九月初三,文华阁大学士严鸾加太师衔,充经略安抚使赴东南平叛。东南军备虽不缺,只怕难以控制,于是除京城兵马外,又调用安王麾下龙城骑五千,领安王虎符,方便调度。
九月初五,安抚使率军赴任。
晨曦明晃晃照进上书房里,赵煊被刺得眼睛发痛,只好垂眼看着乌黑的书案,朝前面新换了绯色一品官服的人道:“先生,你千万早些回来。”
严鸾谢恩应了。
赵煊愈发觉得心焦,一咬牙起身绕到他身前来,眼睛只在两人的袍角游移:“先生……”严鸾的手按上他的肩膀,“嗯。”赵煊低垂的面孔涨红到了耳根,他朝前挪了挪,又靠近了些,见严鸾没有后退,便张臂抱住了他。
自七岁起,近十年日日夜夜的陪伴,恐怕要迎来最长久的一次别离。
严鸾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松开,赵煊却将脸埋进他颈窝里,手指揪紧了衣料,“先生,我叫小春跟去伺候你吧。乌丹……已经备好了。”
严鸾没说话,手臂却垂回了身侧。
赵煊将他抱得更紧,“先生千万别忘了吃,那个药……那个……”
严鸾居然微微笑了一下,平静道:“阿芙蓉久食成癖,臣多年前便晓得。”
赵煊怔了怔,松开了手,他想问为甚么,却在出口前心里就有了回答。如果不吃,结果会怎么样?抗旨的罪名可大可小,严霜也不会只是净身这样简单了。清晰地知道自己会做出甚么来,于是愈发不敢面对他的眼睛,躺在心底的真话却不由吐出:“我怕……留不住你。”
一只手忽的托住他的下巴,叫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严鸾看着这个快要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却没回应方才的那句话:“先生想叫你知道,世人不论贵贱乐苦,都在陛下一念。”
“陛下命臣服药养病,臣遵旨,陛下赐臣鸩酒白绫,臣亦遵旨……”赵煊惨白着脸看他:“不会……先生,我不会”严鸾撩衣跪下去:“臣位极人臣,尚且如此,何况天下布衣?……严霜与陛下年岁相仿,云泥殊命,还望陛下不要伤他性命。”
赵煊慌了手脚,急忙扶他起来:“待先生凯旋,严霜大约也长好了伤,到时便叫他见先生。”
一时话也说毕,严鸾看了他一晌,便行礼告退。放一转身,又被赵煊扯住了手。回头时,见他依旧垂了头,喉头哽了哽,终于抬眼看住他:“我说过会一世好好待先生,也晓得先生不信我……”一面说,一面自领口扯出条黄紫二色的绦子,从颈上解下塞进严鸾手里,“这护身结子权当个信物,有朝一日……倘若先生将它送还我,不管……不管先生想做什么,我都一定,答应先生。”
严鸾摊开手掌。垂在手上的丝绦并无挂饰,只打了个金刚结子,已经磨得褪了色。皇帝年幼时先帝正沉迷道术,朝堂后宫已经一团烂泥,幼童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因此身体孱弱。新泰二年时,小皇帝不知何故病了许久,严鸾便去庙中请了条护身结子给他系上,后来病症渐愈,便一直没解开。
赵煊的湿润的黑眼珠微微颤抖着,忐忑地像怕踩了铁夹的幼兽,唯恐他不下。
严鸾摸了摸他腮颊,微笑道:“先生一定安稳回来……放心便是。”又压低了声气道,“……臣不在时,陛下行事务必以稳妥为准,千万不要胡闹。”
数千安抚军陈列城外,皇帝与摄政王于城头赐御酒壮行。待严鸾登上南下的马车,小春也利索地爬上来跟随伺候,怀中抱着一双盒子。一只是扣得严丝合缝的漆盒,里头装了一百枚乌丹,足够三月之用,另一只却是个匣子。严鸾指了指,道:“这是甚么。”小春叩头道:“是摄政王赐给大人路上补养的药材。”说着将盒子奉上去。
严鸾打开,见衬缎中躺着一支上好的二杠鹿茸,茸体粗壮挺圆,绒毛细软。
小春被扣上盖子的“啪”声吓了一跳,接着便听见严大人冷声道:“车中不必伺候,东西放下,出去随军行进。”
绵长的队伍终于只剩下玄铁盔甲在天际的隐约闪光时,赵煊忧心忡忡地走下城楼。赵楹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你那严先生,单做阴谋勾结的事是好手,排兵布阵可是一窍不通。文官领兵,哪里是真去阵前拼命?不过是缩在城里打着他的旗号压压阵罢了。你若担忧他,不如多担忧些粮草攻击。”说着越过他,先行去了。
赵煊停住脚步,眼神阴沉沉盯住他,直到那人远了,才低声问道:“赵楹给先生送了甚么?”丁喜道:“奴婢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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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了,不过一支鹿茸而已。”赵煊听了,才显出放心的表情来,点头道:“快些回宫罢,东南的战报该到了。”
第十九章
好在东南一线形势颇好,反叛的刁民很快镇压下来,贼首亦被生擒,堪称捷报连传。再看先前的战报,言辞急迫,竟像是唬人一般。
眼看过了十月,大事已了,严鸾上了班师回朝的奏请,算来月底应能动身。
节气已经过了小雪,京城入夜里便冷得厉害。赵煊在厚厚的床帐中翻了个身,突然朝外问道:“严霜在么。”
值夜的太监急忙答道:“在,在。”一面使了眼色叫严霜上前。
帐子被撩开一条缝儿,赵煊裹着被子挪到床沿上,见那人垂首跪在了脚踏边,便就势枕在床沿上,怅然道:“朕刚刚梦见先生了。”没听见应答,“你想他么?”
严霜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去,应了一声。
赵煊叹了口气:“必定是想的,先生当初对你恁好……这几天朕一直想得厉害,横竖睡不着。你跟朕说说先生罢,比方说,嗯,先生平日爱吃甚么?”
严霜犹豫了一下,正不知该不该答话,忽听外头报说有奏折到了。
因皇帝先前下了令,凡是东南来的文书,不分昼夜皆要立刻送来,倒也习惯了。丁喜将奏折呈上。赵煊嫌冷,不愿将手伸出去,便朝严霜道:“先生不是教了你识字?念来听听,八成是先生要回来了。”说着不由微笑起来。等了半晌没声音,赵煊蹙眉看去,却见严霜跪在铜灯边,死死盯住打开的奏折,脸色已惨白。
赵煊翻身下床一把抢来,尚不及细看,忽又听丁喜慌张禀报:“摄政王已到上书房,现来请陛下移驾。”
十月初八,安抚使于宗明岛查勘官坝修筑,为贼寇所劫,挟至海上。守将既无虎符,麾下五千龙城骑无所辖制、无可号令,困于岛上,恐生哗变。
赵楹刚端起茶,便见赵煊裹着阵寒风进来,貂裘下的衣袍胡乱系着,连玉带也未束。赵楹瞥见他僵着身子坐下,便慢慢喝了口热茶,头也不抬道:“我说甚么来着,你那严先生别的本事没有,坑人倒行。这回把命也坑在海上,倒自寻了个好了局。”
赵煊霍地站起,只抿紧了唇,直勾勾瞪向他,半晌道:“不许这么说他。”
赵楹嗤了一声,“咯噔”将茶盏放下,“难道不对?哦,床上的本事也是好得很”
赵煊恶狠狠道:“闭嘴!”
赵楹终于冷下脸来,起身踱到他跟前。垂眼看了半晌,突然揪住他衣领,凑到耳边道:“你先生果真教得好,长幼也不分了。”说着猛然一提手臂,将斜刺里冲来的拳头擒住了。
赵煊切齿不语,扛着他拧转的力道犹不手,脸色渐渐涨红。
赵楹闭眼吐出口气,朝后退了一步。赵煊未及反应,便被他一拽一推,重重摔在了椅上。手臂猛的撞在檀木扶手上,立时疼得半边身子发麻。
赵楹背着手走过来,俯下身看他。额头上疼出一片冷汗,仍旧恶狠狠瞪着不吭声。赵楹突然轻笑了一声,拍拍他脸颊道:“小狼崽子。”又坐回圈椅上重新端起茶来,“臣明日便起程去拾烂摊子,只望陛下安稳呆在京里,别闹出乱子便好。”
赵煊稳住剧烈的呼吸,咬牙道:“皇叔鞠躬尽瘁,朕当真钦佩。”
十月廿一,安王赵楹仅率五十骑出京,昼夜疾驰,十日即至江浙。
崇明县知县叫李景山,年纪颇轻,底气却足,跪地迎候不卑不亢,答话亦有条不紊。赵楹听他讲着当日情景,忽然转头道:“李大人,眼熟啊。”
李景山一愣,随即禀报道:“下官曾于严大人府上与王爷一面之缘。”赵楹挑眉道:“哦,还有严大人的旧交,你继续。”李景山道了声“不敢”又讲下去。
崇明地界本是海寇巢穴,初八那日陪同严鸾查堤的还有苏州府知府,也一并被挟持,登船后便扬帆而去。恰好这时节海上顺风顺水,转瞬即离岸甚远,至今仍无线索。
赵楹蹙眉道:“等等,先前严鸾带到这的五千龙城骑呢?”李景山道:“十月初五的时候,便被严大人调遣沿水路押送反贼回京了。”赵楹气得笑出声来,“调遣回京?那我拿甚么兵弄回他来,靠这几十个?”
李景山垂首道:“崇明沙兵一向骁勇兼谙水性,王爷若不嫌弃,尚有七千余可用。”
赵楹蓦地住了步,似是沉思了片刻,随即道:“事既急迫,用罢。”走了几步,忽然又道:“你去备口寿棺,抬进舱里。明日便出海。”李景山疑道:“嗯?”
赵楹笑了一声,随即却叹了口气,“胜败之事不期,倘有不测,我总不能把他扔海里。”
前一日准备停当,半夜里却刮起了狂风,滔天巨浪拍过来,将停泊的渔船在礁石上撞得粉碎。天亮时风浪犹未停,天边反有黑云沉沉压下。站在城墙上远眺海面,但见惊风激浪接天,远远看着便令人毛骨悚然。
疾风密雨直卷上城楼,楼上的众人只好眯了眼勉强观望。李景山脸色十分难看,又劝道:“王爷不知,海上风波最是凶险,生死福祸只在一息,实非人力可抗。”赵楹似笑非笑转过头,“你昨日还事事急迫操办,恨不得我立刻出海,怎么今日又改了?”
李景山利落跪下,叩首道:“今时不比昨日。严大人安危可忧,王爷却不可以身犯险,恕臣直言,依昨日之风浪,海上船只鲜有保全。望王爷爱惜万金之躯,三思而行。”
赵楹垂眼瞧了他脊背半晌,突然笑起来,点头应允道:“李大人起来罢。本王仔细思量过了,六艘舰船减半,午时出海,勿要多言了。”
天公倒是当真照拂了一回人间的皇族贵胄。自扬帆入海,急雨渐退狂风渐息,海浪也平缓下来,待舰队行到不见际涯,四面皆是翻涌的沉沉海水时,天上也只剩下铅灰的穹顶。
第六日,黯淡的天与黯淡的海之间,出现了一艘尖而窄的大船,已经摧折了一支桅杆,卸了风帆,随波飘荡在水天之际。三艘舰船装填弹药,调整火炮,从主舰周遭散开,绕向寇船四面逼近。
赵楹登上船首高台,盯住那艘已被风浪侵损过的帆船,靠着风力缓缓靠拢,隐约可见甲板上许多黑点匆忙奔走,尚有生人。李景山扶住船舷尽力眺望,此刻也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他此回执意跟随,原想安王若遭不测,与其获罪判死,不如一同赌个生路。不料果真安然寻到寇船。
今日是十一月初七。海上风平浪细,积压已久的冻云微微散开,露出一线淡白的阳光来,投到海面游动的弧形水痕中央,也是四艘战船炮火所指那艘已被包围的帆船。微小的人影纷纷从甲板上退去,显是不愿交涉谈判。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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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日光照亮的船上显出奇异的安静。
各船的都指挥已经举起令旗,只待旗语一出,炮火齐鸣。下一瞬,所有等待点燃信火的火把都被迅速移开了。主舰上突然传达了命令。
因为折断的主桅前方那支稍矮的桅杆上,缓缓悬起了一片霜白的降幡。
赵楹转身跨下了船首,只一眼他就已经看得分明。相隔遥远,天光暗淡,那个独自登上高台的人影又如此模糊,只有个朦胧的轮廓,他还是看清了,甚至看得出他放松的神态和微微带笑的脸庞,并无胁迫与作伪。
船只渐渐靠拢在一处。
木道架设在两船之间。赵楹在原处站了半晌,终于带了扈从登上。甫一登船,也许再早些,在之前船只相接的瞬间,一直浮动在心底的那股怪异的感觉已经落到了实处,直叫人血冷齿寒。
甲板上站的尽是身着甲胄的国朝兵士,此时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戟,看着赵楹满眼血丝、面色如霜地一步步走下木梯。一片沉默里,只有遥远的风声与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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