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篆文
接过茶盏,容与微不可察的苦笑了一下,这算什么呢?在乾清宫外跪上一跪,就成了要特别照看特别关怀的对象,好像略一碰就能碎。自己的身体自己最知道,哪里有那么糟,就说现在去爬西山,他也未必比沈徽跑得慢。
只是心里郁积的事,却是多少极品清茶都化解不开的。
沈徽没说让他在房里候着,喝罢茶,他便转出殿,往山下慢悠悠去了。远远看见山间亭子里,沈徽穿着燕居常服正谈笑风生。对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他认得,正是白云观的清和真人,另一个却有些稀罕,竟是个高鼻深目碧眼金发的年轻洋人,身着一袭黑色袍子,看样子该是个传教士。
三人正举盏,那传教士似乎喝惯了绿茶,丝毫不以为意。容与见状本欲上前,忽然听见沈徽淡淡笑问,“贵国教义里可有对人死后的描述,所谓人死身灭,那么灵魂又该归于何处?”
容与心下一动,停住步子,将身隐匿在一棵参天古树后,只听那传教士操着不甚标准的汉话回道,“皈依天主,虔诚仁善者死后入天堂,作孽为恶者则入地狱,入天堂时会有天使接引,似皇帝陛下这样造福万民,当然是会升入天堂。”
沈徽笑笑,指着清和真人,“这倒和你们常说的地府,还有佛家的西方极乐接近,可见宗教都是差不多,万变不离其宗,灵魂一事或许也是有的。就是不知对于前世今生,你们有哪些说法?”
半生为奴 分卷阅读211
清和真人笑道,“前世来生皆属虚妄,其实世人太过执着红尘,却是误了。不过皇上乃帝星下界,专为拯救万民于水火,造福四海八荒,那么百年之后自当飞升回归本位。”
“做神仙么?”沈徽一边唇角轻扬,“世人都道神仙逍遥,可痴妄还是放不下。朕如果对尘世有留恋,对尘世中的人有留恋,又该当如何是好?”
皇帝执着起来,弄得想要虚虚实实回答的两个人各自一怔,容与静静听着,猜测沈徽近来当是有所思,才会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想了想,便从树后转出来,假装闲逛至此,举步进了瀚海亭。
一见他来,清和真人忙起身施礼,满脸含笑,“厂公别来无恙,许久不见,小道看您是越来越有仙家况味了。”
容与起手还礼,当着人前,又转身对沈徽问了安,得他赐坐,方在一旁石凳上坐了。
不防才坐下,沈徽忽然一把拉起他,回身吩咐人快取茵席来,等都铺垫好了才放开手,殷切道,“那石头上凉,仔细别冻着了。”
一番举动教容与微觉尴尬,虽说眼前二人不是朝臣,或者也称得上一句世外之人,可这般亲昵落在外人眼里,终归不大好。幸而那清和真人是老而弥坚巨滑,全程只装喝茶浑似不曾留意。只那传教士是个实心眼,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了老半日,又毫不含糊地打量起容与,满眼都透着好奇。
余光瞧见他的注目,容与看向其人,见他那对眼睛十分漂亮,是纯粹而没有杂质的湛蓝,澄澈如头顶天空的颜色,且带着一种友善的孩子气,他不由地笑了笑,对方顿时一愣,旋即也回以一记明亮笑颜。
其后继续闲谈,你来我往说得热闹,容与于是知道那传教士名叫乔治,来自英吉利,当然这会儿的英吉利还不是什么日不落帝国,他来中国传教,自然是对遥远的东方怀有浓厚兴趣。
话题不知什么转到了航海,以及西洋目下各国政体,沈徽听闻英吉利现任君主是位女子,登时觉得新奇,“你们国家倒是允许女人当政。”
乔治点头说是,“在鄙国,我们实行的是继承制,女人也有顺位继承权。说到国家决策,其实很多都出自内阁议会,君主只是个象征,因为民众需要,真正治理国家并不是靠她,依贵国的话说,就是群策群力,少数须要听从多数。”
沈徽嗯了一声,神情若有所思。清和真人最是乖觉,见涉及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忙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旁的内容。
容与正对这个感兴趣,乔治的出现,勾起了他对外界事物的好奇,愈发想了解外面的世界发展成什么样,单看航海和武器,的确已和后世有几分类似。
“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有没有带些贵国书籍来可供学习交流?”
乔治从怀里取出一本袖珍小书,“这个是圣经,还有一些最新的关于生命哲理的书,还有一些演算天文类的,本人对这些一直都很有兴趣。可恕我直言,我来到贵国,也翻看过一些经典,发觉贵国有这么悠久的历史,却对自然、科学涉猎不多,似乎更偏重一些为人生处世的哲学,连数理,物理等方面知识都很少。不知贵国人是否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以至于很多事都停滞不前,也没有新的发现创造来推动社会进步,好比……到现在连武器都是从我们西洋那边购进。当然,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贵国地大物博,实在要了解和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容与看了一眼他手边的圣经,颔首笑道,“你说的不错,可也不全对。中国人历来偏好研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对人和物,人和自然的关系不甚关注。所以缺乏改造自然的愿望,这一点时至今日,确实应有所改进。但从古到今,中国从不缺乏开拓先驱,譬如造纸术,就是始创于中国,至唐玄宗天宝十年,一个叫高仙芝的将领与大食国交战,他麾下工匠中有会造纸的,战后这些人流入当地,造纸术便从大食流传开去,西洋诸国得此技艺,才能使得这本经典为更多人了解学习。”
还有后半句他没说,中世纪欧洲因为纸张稀缺,那时的圣经都是写在羊皮上,羊皮厚实沉重不方便携带,因此并不利于教义普及。直到造纸术传入,终于改善了这一局面。而西方人大抵思路和中国人不同,传圣经的结果不是全民尽信,而是有了造反基础,继而开始轰轰烈烈的宗教革命,以此推动政体和全社会的改革。
这样一个源自于中国人发明的古老技术,却远渡重洋帮助西方人推动起改革的巨轮,是缘分使然,还是日后劫难,确是有些一言难尽的玄妙。
这厢乔治听得很认真,半晌竖起拇指,“原来这位厂公大人学识不凡,博古通今,我刚才是在真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似乎很爱笑,夸赞人时又露出灿烂的笑靥,沈徽在一旁看着,见容与被称赞,心里自然与有荣焉,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些看不惯旁人对着容与那般傻笑,特别是那双眼睛还乌溜溜的,总是盯着他的爱人看个没完,简直不知所谓。
皇帝一时气恼,脸上不挂相,清和真人察言观色,连忙匆匆结束话题,寒暄几句带着乔治起身告退。
人都走了,沈徽转头看向容与,“你怎么来了?山里头风大,也不多穿件披风,还一个跟着伺候的都不带。”
容与懒得理他这股子蝎蝎螫螫的劲儿,愈发迎风笑道,“春暖花开,晒晒太阳也好,不是说来休养么,难道成日躲在屋子里就算好生作养?”微微一哂,他转口问,“怎么想起召他们来?是有什么布施要做,还是万岁爷从此打算崇道灭佛?”
沈徽轻咳了一声,“做什么要毁一样,再抬举一样,让他们自己竞争去才好,老百姓爱信哪个是他们的自由。反正庙堂上信的永远是儒道。好比世家和新贵,且让他们自己较劲,一派制衡另一派,不比自己出手更省力。”
说完又凝目看他,“你觉得方才那洋人说的有道理么?灵魂到底存不存在?”
当然存在,不然林容与如何能穿越时空来到他面前,可容与从心里不愿谈及这个,只道,“才说儒家,就妄议鬼神。你还风华正茂呢,说这些倒不怕显得暮气沉沉。不想这些了,我有正经事跟你说。”
沈徽忙做聆听状,见容与微微笑着,缓缓开口道,“那人的话其实不错,细想想自有科举以来,一贯不注重明算。我曾经听人说过,西洋人建船建炮,远渡重洋,都是从重视明算开始。一个国家和人一样,无远虑必有近忧,一直都说国朝幅员辽阔,疆土广袤,可历朝历代还不是靠天吃饭,一场天灾下来就成灭顶之患,倒不
半生为奴 分卷阅读212
如想办法改造有限的环境,也就是方才说的,改造自然。第一步,不妨先从科举增设明算开始。”
沈徽想了想,立时明白个中关隘,“是有些道理,怨不得我们做不出那样的枪炮,倒让西洋人抢了先,这不是什么好的信号。不过万事开头难,此时从头做起,还须拟定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出来。”
“不破不立,总得有人先行这一步,你也看到那些红衣大炮了。长此以往,咱们难落了下乘。人家能远渡重洋,从宣传教义开始,咱们呢,也该出去走走看看,多开拓眼界。倘若别人有好的,不妨先拿来,再根据实际慢慢改良,也未为不可。”
想起晚清的洋务运动,想到那些公派流洋的学子,容与决定试用拿来主义,“咱们不能太故步自封,是时候放眼看世界。想想那些荷兰人渡海而来,所为的不过一个利字。这么大一个国家,物产富饶,迟早会有人惦记。内部要安定,外头也得防患于未然。”
他洋洋洒洒的说,沈徽心里赞许,眼睛里全都是笑,却不说话歪头看了他半天,直把容与弄得十分茫然,握了他的手问,“怎么了?”
“我是瞧你气色好,看来心情也不错。”其实他很惊喜容与肯出谋划策,听其言谈,他更肯定,容与心里还惦念着安邦治国,那就是仍有放不下的责任。
他了解他,林容与从不会推卸责任,虽谈不上有野心,却有着很实在的理想抱负。可惜前阵子被诸多琐事闹得身心疲惫,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纵使百般讨好照顾,也不曾让他真正开怀,想不到见了个洋人,相谈一会儿罢了,居然再度神采熠熠生辉起来。
回想那个叫乔治的夷人,模样倒也称得上英俊,年轻斯文,彬彬有礼,可他看容与时眼中流露的惊艳,委实让人生厌!
暂且按下懊恼,沈徽和悦的说,“本来想教你养身子,倒操心起这些了。你说的有道理,回头细细拟个折子,交内阁议一议,原说水师学堂要负责研制咱们自己的红衣大炮,也是时候从中挑选点合用的人才。”
这正和容与心意,可见彼此是想到一起去了,心下轻松,他也就没留意沈徽那点子不悦,“你也差不多该回銮了,这都出来近一个月,小心回头再要避暑找不着借口。”
沈徽仰头笑起来,其实是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半晌才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说,“这阵子觉得膝盖好些了没?我怕你回京不痛快,要不,你在这儿再住些日子?”
“哪儿来那么多不痛快,好好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容与没说谎,至少目前还是这样想,顿了顿,他试探着问,“回头真派人出洋,我跟着一起如何?正好替你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沈徽登时眉头一皱,“不行!万里迢迢,万一出什么事呢,外夷的地方有那么多可看?语言又不通。是你常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能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有点负气,想着刚才还说自己在哪他就在哪,原来都是哄人的话,郁结的不安又涌上来或许容与还是厌烦了,其实也难,他为人风雅温润,除却那些自命清高的,朝野上下不少人都愿意与他交好,他有朋友、有本事、心胸开阔、眼界不俗,想要出去走走看看再合情合理不过。
连王那厮都不止一次冒着惹怒他的危险,暗示说什么愿与林公一道巡边、巡海防,林公亲自主持水师学堂,如今已是蓬勃兴旺,兵部拟大举选拔人才,也请林公一并掌掌眼……
这会子真放他出去,何愁不混得风生水起。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定要强留他在身边。
可自觉了,反省了,不代表就能改正,沈徽不同意,甚至口不择言起来,“别以为洋人是什么好东西,也就皮肤白些罢了,小白脸似的,看你那眼神儿就不对。鼓吹什么异端邪说,朕早晚禁了他们传道……”
话还没说完,容与已默然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一脸不悦,像是带着些怒气,蹙眉看着他。
“你……你别生气,”沈徽慌了一慌,忙陪着小心找补,“我不是说你怎样……”
一阵手忙脚乱的,想去握容与,却见他双眸如寒星,清清冷冷,那手顿时僵在半空,迟疑着没敢下落,“我真不是说你,你别多心……”
容与板着脸,直勾勾看了他一刻,忽地轻笑了下,扬脸问他,“你当我什么人都能就和的?”
那似嗔非嗔的模样,看得人心下满是活泼泼的雀跃,沈徽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得上自然只有我一个,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在意。”
这回可算敢去握容与的手了,他笑道,“这么着,我都听你的,明日就回宫,咱们先把今儿说的话落实,等安排妥当再议你出门的事。”
翌日皇帝果然摆驾回銮,入禁中第一件事,就召来太子的老师楚铎前来问其课业,得知沈宇在东宫思过态度诚恳,楚铎又为其说了不少好话,沈徽面色稍霁,但依然没有召见太子之意。
倒是隔了几日,贵妃难得的前来求见,颇为情真意切地,替自己养了几年的太子求一份恩典。
沈徽不置可否,容与也没再多问,谁知到了晚间,他在房中才洗漱完,却见御前服侍的人跌跌撞撞跑来,脸色煞白声音发抖的说道,“请厂公快去瞧瞧,万岁爷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嗦一句,天宝十年高仙芝在哈萨克斯坦一带兵败,对于盛唐举国上下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历史教科书也不怎么提,局部小战争而已,败了就败了。但这场战争是历史转折点,牵扯出一连串的事件,直接影响包括胡人对大唐政权不服,几年后有了安史之乱,连带整个国运都开始走下坡。
而这场战役在世界史上影响不小,很多世界史的书上都会提及,包括高麾下的工匠将造纸经由中亚传入欧洲,产生的是划时代的影响.
第127章侍疾
沈徽毫无征兆的晕倒在寝殿,吓傻了一众乾清宫宫人。
容与倒还镇定,趁着太医赶来诊治前,先测了他的脉搏,心脏跳动是比正常要快些,然而沉稳有规律,并没有太大异状。
他心里踏实些,也不知沈徽是回宫后太疲惫,还是为什么事动了气,询问服侍的人,都说万岁爷不曾动怒,且晚膳只用了点紫米粥并一个羊眼包子,还没用完就说胸口闷,正更衣着忽然就晕了过去。
皇帝说病就病,眼下人昏迷着,因为出了不少虚汗,脸色不大好看。容与刚为他仔细擦拭完,太医便已匆忙赶至,检视之后的结果似乎没什
半生为奴 分卷阅读213
么大碍,又或者说不清具体什么妨碍,老院判只得先开了方子,一脸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见沈徽昏沉沉的,容与少不得要亲身照顾。到了二更天,沈徽方自昏迷中醒转,看见容与坐在床边,衣不解带的望着自己,心里不知为什么抽紧了一疼,“我没事……不过是有些心悸罢了……你快去歇着。”
容与尚算冷静,做过医生的人,面对病人自然懂得克制情绪,可眼前的人分明又不同,那是和自己肌肤相亲,情感相系的人,强压下担忧焦虑,他问,“当时心口剧痛,是不是有种濒死的感觉?”
沈徽含混地点点头,目光不甚清明,“大概是吧,就像喘不上气来似的……”
他有气无力,连话音儿都发虚,容与忙吩咐内侍把一直温着的药端来,再扶他做起身靠在迎枕上,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吃。
吃到后来,沈徽的脸色好了许多,却开始皱眉摇头,躲避着汤匙,只嫌那药苦。
“不吃了,”瞥见碗底沉淀的药渣,他撒娇似的咕哝,“嘴里本来就没味道,吃得人心里都是苦的。”
一代帝王这么没出息,连喝个药都会耍赖,不过这也就是当着他的面,才肯流露的小情态吧。低头看看那碗药,须知华都在底下藏着,容与自不肯让他得逞,执着地将勺子举到他嘴边,可无论如何就是撬不开那两瓣薄唇。
看着沈徽倔强的模样,容与心里好笑,也没说什么,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大口,之后掰过沈徽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沈徽双眸瞪大,惊诧的看着他,奈何距离太近也瞧不清他的表情,反而基于惯性,不自觉张开了双唇,那苦得发涩的药汁就这样缓缓地被渡进口中,逼不得已,也只得咽了下去。
喂完药,容与随意抹了抹嘴,“是有点苦,不过还能忍,一鼓作气再来一口。”
沈徽无奈的笑了下,他再矫情,也不忍心连累爱人一起吃苦,何况容与性子拗起来,那是连他都拗不过的,于是老老实实把剩下的药全部喝光。
等沈徽痛快地一仰而尽,容与这才从旁拿出早就预备好的蜜饯,选了一颗沈徽喜欢的嘉应子,塞到他嘴里。
一面又放下迎枕,让他躺平,“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你。”
他说陪,其实是在地上铺了被褥,沈徽见状哪里肯依,容与却自有道理,“平常都是我在里头,现下你不方便挪动,我在这儿睡一晚也没什么,你但凡不舒服就只管叫我。”
沈徽微微一叹,感激的冲他笑笑,没再坚持。俩人各自安睡,待第二天醒来,沈徽依然说浑身无力,稍稍坐起来些,就嚷着头昏。这日只好先辍朝,臣工们得知圣躬违和的消息,问安侍疾者不断,却都被容与吩咐宫人们挡在了殿外。
不过后宫贵人是拦不住的,贵妃大清早就赶了过来,可惜“夫妻”间本没有什么感情,当此局面更是彼此都觉得生疏。
因见容与侍立在旁,贵妃含笑道了声辛苦,“有厂臣在皇上身边,本宫就放心多了。万岁爷这些年为政务所累,身子骨是有些弱了,厂臣一心为主,就替本宫多照应些,本宫这心里头也正感激呢。”
容与欠身应是,淡淡客套两句,“娘娘言重,服侍万岁爷是臣的本分,不敢提辛苦二字。”
贵妃笑着点点头,又切切叮嘱两句,这才扶着侍女的手摇曳着去了。
举步踏出乾清宫,站在红墙琉璃瓦的世界里,满眼都是赫赫威仪,贵妃心里忽地生出一阵惘然,想不到皇帝也会有缠绵病榻的一天,莫非他真的老了?算算也不过才而立之年。可话说回来,沈徽变老,又或者死,其实与她有什么相干?说到底,这锦绣荣华堆出来的天地,无论是苦是甜,始终都只是她一个人在里面煎熬而已。
沈徽这一病,委实迁延了几天。连日来容与把经内阁票拟的折子统统搬到外殿,借着沈徽睡着的功夫一一批复。圣躬违和,惹得朝野关注,光是请安折子都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每每批完已是深夜时分。
这日处理毕奏疏,他起身正要去看夜间的药,忽见外头上夜的内侍进来回禀,“太子殿下在外求见呢,说是要为万岁爷侍疾。”
看看墙上的自鸣钟,已接近午夜时分,容与问,“他怎么来了?皇上才刚有召见太子么?”
内侍摇头,“早起娘娘过来的时候,似乎问过一句,要不要让殿下过来侍奉。皇上当时没吭声,”突兀地,他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了不得的秘闻,“八成是听说了吴王殿下启程上京的消息,这头就有些耐不住了。”
容与听得一头雾水,“吴王上京?怎么早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折子都没见一封?”
内侍心里清楚,揣摩着他的表情,谨慎作答,“是万岁爷密令,大前天晚上着人八百里加急发往吴地。这会子吴王怕是已行出应天府地界儿了。”
大前天,那是沈徽发病的第二日,容与回想自己曾去司礼监处理了几桩必要公务,难道他离开的一会儿功夫,沈徽就命人做了这件事?不是一直浑身无力脑袋昏沉,这么说来又都是装的不成?
沈徽擅长做戏,这他早就知道,若说借口生病,其实内里藏着诡计也不出奇,再联想自己曾为他把脉,那心律整齐得很,没有一点心脏病的迹象。看来事有些蹊跷,只是事到如今,不管沈徽打什么主意,他都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
内侍看他径自出神,不催促着问,“厂公,太子爷……如今还在外头候着呢,要不要小的去请旨?”
“不必,我去就好。”容与往内殿走,一壁吩咐,“你告诉殿下,稍安勿躁,皇上这会儿正睡着,等醒了自会传召。”
他这么笃定,结果也不出意料。沈徽不过略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容与方要去传旨,却见沈徽指了指内间的紫檀屏风,“你在那后头待一会儿,等他走了,咱们再说话儿。”
容与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想是有些话,沈徽成心要让自己也听一听。
依言转去屏风后,半晌听见沈宇进来,先请安问好,那声音好似怯怯的,和往日不同,倒有点像是不敢面对沈徽似的。
容与看不见,其实此刻,太子的目光也有点闪躲,他是真心发怯,也是真心抵触,不忍亦不愿去看床榻上带着病容的父亲。
那是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君父,高不可攀所向披靡,可突然间发生的事,打得他猝不及防,也让他渐渐明白,原来父亲也会病,也会累,也会老,甚至也可能会死。
这个发现令他惊恐,忍不住
半生为奴 分卷阅读214
浑身起栗。若说古往今来,多少储君只怕都在暗地里翘首期盼,盼着现任君主早点驾鹤西去,根本无关乎那人是否给予了自己生命。可他没有,他从心底渴望父亲一直活下去,似乎只有这样,父子之间的缘分才可以多留一段时日,或许还会在不知不觉间,岁月沉淀里,令父亲对他倾注出更多的一线关注。
这厢问过安,沈宇迟疑着不敢坐,垂手站在脚踏边,平日里百般机灵的人,此刻面对生病的父亲,却是由衷的无言以对。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