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二少爷正当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viburnum
言语之间,别说不客气,那根本就是拿人不当人的腔调,表情也颇有点傲慢到贱了。凡是有自尊的,都会觉得无比搓火。宗政良并不例外,他当然是无比搓火的,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安静了片刻,他挑起一边嘴角,轻轻一笑,单手撩开一边大衣的衣襟,从内兜里掏出烟盒,不慌不忙抽出一支,放在唇间,又不慌不忙点燃,吸了一口,才应声道:
“成。”
这下,轮到桂秀峰开始不知所措了。
他原本想的是,这个男人会被他激怒,要么,转身就走,要么,恶语相向,甚至,搞不好还会对他动手。若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他就有了十足正当的借口让这个外来的滚蛋。一街两巷的人都会是他的证人,桂家二少爷让保镖打了,这还了得?桂老六再混蛋,江湖脸面也还是要的,料想就算他对自己儿子再差劲,也不会放任世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吧。
可是……
为什么这有个怪姓氏的货就是不生气呢?!为什么就是不肯做出点过分的好事来让这位二少爷遂愿呢?!为什么他居然可以保持着浅淡的笑,保持着一个黑道上熏染了多年的人才会有的邪气、傲气与霸气并存的强大气势和带着震慑力的优雅,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近前,然后稳稳当当停住脚步呢?!
而接下来,他又怎么敢扔掉只抽了两口的烟,继而一弯腰,一抄手,就轻而易举把面前的少年给硬生生扛在了肩头的呢?!!
桂秀峰吓到根本没来得及挣扎叫嚷。
宗政良扛着他,却没有前行,就那么站在原地,用低沉的,不慌不忙的嗓音问他:“去哪儿,说话。”
直到被同样吓了一跳的路人看着,桂二少爷才如梦方醒。
他脸上瞬间涨红,多了平日里见不到的血色,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明明已经快要爆裂了却根本讲不出半个字。好像刚才为止他施加在对方身上的羞耻,只是一个“扛麻袋”的动作,就尽数还给了施加者。桂秀峰紧紧咬着嘴唇,忍无可忍开始拉扯宗政良的大衣领子。
领子,肩线,衣袖,凡是能抓挠到的地方,他都奋力抓挠了一遍,逼急了还干脆去拽人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大概只能说三十几岁的男人,真的想要对付一个小孩子,还是可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宗政良很快就控制住肩头不老实的小子,然后单手就攥住了那双腕子,都不需要用多大力气,便顺到身后牢牢捏住,又用另一只手扶稳开始蹬踹的腿,他仍旧保持着沉着的腔调,重复了一遍:“去哪儿,说话。”
到此,嚣张跋扈的二少爷,是真的彻底不打不闹,消停下来了。
他又能怎样呢?他根本动不了啊。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他何苦?他的面子再不值钱,也不能贱到跟个被抢婚的黄花大闺女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一下子反胜为败,他心里的憋闷和终于升腾起来的委屈感迅速霸占了全部神经,咬着牙又硬撑了一会儿,桂秀峰终于选了自己最不愿意选择的一条路
服软。
“放我下去……”
声音有点可怜,然而也还是残存着倔强跟抵触,宗政良这次占了上风,但他没有迅速见好就,眼里流露出一丝愉悦,男人假装听不见。
“到底要去哪儿?”
“……我自己会走,你放我下去……”
“不是让我背着你吗?”
“我……你放我下去!”被戳中了要害似的,肩头的少年恼羞成怒又撕吧了两下,发现仍旧无效,又用眼角余光瞥见路人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的了,才真正慌了神。
桂秀峰有多焦虑,宗政良是能感觉到的,因为他听见了从肩头传来的一声低低的,颤巍巍的,吸鼻子的动静。
这就哭了?!
果然是外强中干吗?还是说,根本连外强都达不到?这么说来,这传闻中对付起来堪比登天还难的桂二少爷,其实也只是被夸大其词了?
微微纳着闷,也不想招来太多闲人眼光的宗政良一声低叹,迈步转身,走进一边狭窄逼仄的小胡同里,慢慢把那比一包洋灰也沉不了几斤的小子放到了地上。
稍侧着脸,他留神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他看得出羞耻,看得出恼怒,看得出挫败感,然后,他发现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里,那双格外好看的眼里,他妈的半滴眼泪都没有。
亏他还在考虑要不要雪上加霜给这只野猫附赠一句聊斋志异里的“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结果他还没笑,那小禽兽就把他给变诈了?!
“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狠狠扔下这么一句话,揉着被捏疼了的手腕的桂二少爷,整了整衣襟,拢了拢头发,迈步就走出了胡同口。
宗政良气不打一处来。
他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不得不承认确实摊上了一个糟心的大麻烦,桂秀峰这小子,嚣张,骄纵,脾气古怪暴躁不说,还会审时度势使诈脱身!简直好像看到猛犬就装瘸的猫!只要你一个不留神,稍作松弛,他一个纵身就跳上了墙头,让你想悔都来不及。
他刚才真应该找个僻静的角落把这小子按在地上扒了裤子先暴打一顿屁股的。
……
好吧,这不行,这事儿要是真的坐实了,他大概会被桂老六活剐了吧,就算桂秀峰作为通房丫头的儿子不受重视,他爹也还是会丢尽脸面,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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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折损地位不如一死了之的江湖人而言,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在替那魔障耻辱。
……
无奈中,宗政良摇摇头,把衣襟里被刚才的动作弄歪了的枪托扶正,便转身跟出了胡同。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对白,就只是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基本固定的距离,似乎刚才的折腾压根儿没存在过,又似乎有某种压抑而持续升温的气氛在彼此间酝酿,等着,蛰伏着,静待下一次的爆裂。
桂秀峰心里在计划什么,盘算什么,那所谓的“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又具体会是什么,宗政良并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开始拿这个还是有点心眼儿的小子当回事儿了,就像遇到了江湖对手,骤然发觉值得动动脑子较量一番。
这样思索着,沉默着,他一路跟着对方,走到了一栋建筑跟前。
同样,是一座西洋风格的二层小楼,外观简单低调,但并没有桂家外宅的陈旧,至少墙皮齐整洁白未见脱落斑驳。再一抬头,令宗政良有点惊讶的是,原本以为是谁家宅子的小楼外院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头一行汉字,一行英文,用清晰硬`挺的字体镌刻着“荣辛西医诊所”,而丝毫不带犹豫就走进院门的桂家二少爷,就在宗政良迟疑的时候,已经迈步上了台阶,按响了门铃。
宗政良觉得,他可能还是太小看了这个貌似骄纵跋扈的桂二少爷。
因为那些展现给他看的骄纵跋扈,在另一个人面前,就骤然消失得不见了一丝一毫。
这另一个人,是个女人,一个苍白瘦削,带着病态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还算年轻,只是虚弱,然而头发梳得整齐,颜色略浅的发辫垂在左肩,几缕梳不上去的发丝也没有随便散着,而是别到了耳后。耳垂上挂着细小的金坠子,白茶色的病服外面搭着一件奶黄色的绒线衣,衣服藏不住身体的单薄,更藏不住那张清秀的脸。
第一次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宗政良就深深觉得,即便没有任何人,提前向他传达过任何讯息,他也会轻松断言,这个女人,和那个少年,是亲生母子。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无论眼角眉梢,还是发丝鬓角,都太像了。
原来,这脾气暴躁的小子,是来探望住院的母亲的。
原来,这家荣辛诊所,不止有门诊,还可以短期治病患住院。
一栋简简单单的二层小楼,居然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大厅自然是门诊,顺着走廊往后面,经过楼梯大约是消毒间一类的地方,因为带着药水的蒸汽味道丝丝缕缕从那边弥散过来。楼梯上铺着柔软的短绒地毯,二层便是病房。
看清二楼的结构之前,宗政良最先认识的,是诊所的负责人,也就是主治医生卫世泽。白色的医生服一尘不染,西装革履,背头,圆眼镜,面相和善,嘴唇上方是漂亮的小胡子,修剪得极为齐整,让那张因为白`皙而多少透着些书生气的脸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可靠。
对方看见被护士带着先一步走进门的桂秀峰,连忙笑着打了个招呼,放下手里厚重的,印着似乎有点吓人的解剖图的医学书,站起身,绕过宽大的桌子,走了过来。
“二少爷,来啦。”男人叫护士去倒茶,而后本想再寒暄几句,却突然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宗政良。倒是也没有吓一跳,只愣了一下,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的男人看了看桂秀峰,“这位是……?”
“别理他。当他不存在就好。”一脸不悦念叨了一句,少年恨恨地回头用眼睛剜了对方一刀,继而转回脸,虽然颇有几分抵触,还是低声解释了缘由,“那‘老王八蛋’硬派过来的保镖,兼任司机。姓宗,祖宗八代的宗,叫什么忘了。”
“啊……知道了。”了然地点点头,暗藏着对于这位大脾气的小少爷的无奈,被交代了要“当他不存在”的男人还是带着淡淡的笑走过来,试图表示友好,率先伸出手去,他跟宗政良握了握手,“您好,我姓卫,保卫的卫。全名卫世泽,您也看见了,我是个大夫。”
见人家先开始示好,懂得江湖规矩的宗政良自然也就不怠慢,道义还是要讲究的,敛地简单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他回应了那个礼节,简单给出自己的名号:“敝人宗政良。‘复、姓、宗政’,单名一个‘良’字。”
在某个地方一字一顿,还特意抬高了一点音量的说话方式,显然就是在表明刚才桂秀峰的言辞他全都清清楚楚听进了耳朵并且不打算容忍。而宗政良这种总能找到还击途径的行径同样让对方一万个不开心,桂秀峰眯着眼,抿着嘴,迈步就往楼梯方向走去。
“卫大夫,我先去看看我妈。”那么说着,瘦瘦的家伙就直接迈上了楼梯,脚步起初有点重,像是在撒气,走了几层又意识到自己是在诊所里,自觉自愿却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轻了步子,他扶着楼梯扶手,走过镶嵌着狭长磨砂玻璃窗的楼梯拐角处。
宗政良没有马上跟过去,想想与其太紧追不舍,不如再套出一点消息,他看了看门诊厅里的布置,试探地开口:“请问,您跟桂六爷家,可是老相识?”
“啊,不算不算,桂家老宅我是高攀不起的。”赶忙摆摆手,卫世泽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只是跟二少爷熟悉而已,也是因为住得近,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我这儿取药就诊。”
“这‘夫人’就是……”
“二少爷的母亲。”
“嗯。”
“夫人一直身子骨不大好,最近天冷得太快,连下了几场雨,潮气又重,伤了咽喉,咳嗽了两天,不得已来了,怕拖下去会变成肺疾,到那一步,可就糟了。”边说,边将宗政良请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卫世泽很聪明地不让自己像个没见过黑道人物的村夫那般盯着对方脸上和颈侧的伤疤看个没完,只是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二少爷虽说脾气倔强了点,但对夫人是真的孝顺,硬求着她住下来调养的。”
听着对方的讲述,宗政良倒是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事情在他意料之外,又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桂秀峰是脾气很差不假,可这应该不妨碍他是个孝子,更何况,在桂家这种宅门儿里头都恨不能血雨腥风的环境里,同样作为弱者,又是亲生母子,不相依为命,大约就真的无法生存下去了吧。
这样一想,就觉得无奈之余多了一丝颇类似于同情的心思,宗政良并未多说话,只点点头,略作思索,询问对方自己可否上楼去。
“啊,可以。”卫世泽答应得还算痛快,站起身,他往楼梯口的方向引路,“夫人起得很早,护士已经送过早饭了。而且,知道二少爷过来,她会提前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哪一次都这样。”
“……这样说来,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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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住院?”宗政良一皱眉。
“不很经常,换季的时候容易身体不好,我就会建议住下调理个一两天。说老实话,我这个小诊所,病房只有一间,病床只有两张,真会被我留下住院的,多数是外伤较重不便挪动的病患,住个三五日,能走了便离开。恶性传染病我是断然不敢留的,孕产科和妇科,我又不是专业,即便临时紧急接了,也会告知家属尽快去国立的大医院。这样算来,夫人还是‘光顾’次数多的了。”边说,边笑,边上楼,卫世泽轻轻一声叹,回头看了看宗政良,在对方留意到拐角处一扇门上的“doctorwhey”时,很随意地解释了一句:“那是我的房间”。
这样的答案,令宗政良没有想到,他本以为,医生,又是诊所拥有者的这位大夫,应该住在别处的另一座小楼里,或者至少也是个大房间,楼梯拐弯处的房间分明是最狭窄的一间才对,下头往往是厨房,上头通常是凉台,可以说是冬冷夏热极不舒服的典范,而卫世泽却说得轻松,如同理所当然一样,莫非,现如今的世道,还会有这种不为求财只为救人的医者存在?
“宗政先生,就是这儿了。”停在二楼一间雕花木门半掩着的房间口,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笑了笑,而后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出一声柔和的“请进。”
那是弱女子才会有的,最好听的声音,轻盈到好像风中的羽毛,婉约得好像雨里的落花。
然后,下一刻,宗政良第一次,见到了这声音的主人。
这个无法左右自身命运,没有自由,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甚至连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的可怜的女人,就坐在病床上,坐在苍白的,没有温度的阳光里,身边是她并不情愿生下,却显然疼爱非常的孩子,而不管那孩子如何一脸的反感,她都还是尽力温婉地笑着,在经由卫世泽介绍之后,对着宗政良开了口。
“您好,以后……秀峰就多劳烦您心了。”轻轻握住儿子的手腕,女人挑起柔和的嘴角。
被母亲在手背上轻轻摩挲时,坐在床沿的,那爱发脾气的猫居然乖得可以,微微低着头,抬手帮女人整了整搭在膝盖上的毛毯,多一个字也没说。
“谈不上心。”宗政良摇摇头,心里有点微痒,那是好奇这要人命的二少爷到底能乖到何时的微痒,是一种莫名涌起的兴致。
“不知道宗政先生……哪年生人?”看不出对方心思的女人轻声问。
“啊,光绪十四年。”虽说突然被这么直接问生辰年有点意外,但宗政良还是如实说了。
女人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继而开口:“这么说,比我还大三岁,以后,就称呼您一声‘宗政大哥’,不知道可不可以?”
听到这样的提议,愣住的是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宗政良本人,他从没被雇用自己的人称呼过什么“大哥”,这不会太热络了吗?这还是江湖主仆应有的路子吗?
而另一个愣住的,便是刚才还乖乖守着母亲的桂秀峰了。如此不见外的叫法,放在一个刚刚让他当街出丑的男人头上,就让这位二少爷打心眼儿里焦虑烦闷恼羞成怒起来。但他并没有当着母亲的面马上爆发,沉默之后,他反而笑了。头还半低着,眼睛则狡黠地一翻,滑溜溜的目光停留在宗政良身上,滑溜溜的语调紧随其后,直接酸进了宗政良耳中:
“既然……我母亲叫你一声‘大哥’,我自然也不能没大没小乱叫了。按岁数,你是我两倍还多了一岁,不如,就干脆论辈分,让我喊你一声‘娘舅’,如何啊~?”
宗政良并不是没当过大辈,如果真的死抠江湖辈分,他的级别是不低的。当初在天津跑码头,血雨腥风里帮着老大夺地盘的时候,他是同辈弟兄当中岁数最小的,帮会,和武林门派一样,只看资历,不看年纪,于是发展到最后,就形成了跟他年纪不相上下,乃至比他还年长的“门生”都要叫他一声“师爷”的局面。
但,那毕竟是江湖。
江湖再凶险,也是讲规矩的,论资排辈,没人不服不忿。而被纯粹是出于戏弄的目的叫“娘舅”……
这就得好好暗自记一笔账了。
宗政良面无表情,甚至还微微挑着嘴角,他心里的种种,只有他自己知道。而缺乏直接反应,无法明显分辨出喜怒的反应,多少还是让恶作剧的人有点不满,桂秀峰抿着嘴唇看着他,轻微的挫败感不言而喻。
坐在床上的女人当然不知道这两位到底有过什么过节,纤细的指头抬起来摸了摸儿子的发梢,有点无奈地说了句“秀峰,别闹”,便再度看向宗政良,问他是否已经安顿好。
“啊,还没,今天刚到。”男人回过神来,摇摇头,“行李箱都还在老宅放着,今儿个,就是过来认认门。”
“那,老宅那边,怎么安排您的?”
“说是让我住下。毕竟,是贴身保镖。”
“既然这样,一楼还有一间空房,宗政大哥要是不嫌太窄,就住在那儿吧。如果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让丁婶儿到二楼去住,二楼除了我和秀峰各自的房间,还有一间略小的卧房,其实,当时是想让丁婶儿住来着,可她说自己还是喜欢挨着厨房,说是不闻着大灶柴火的余味儿,就睡不安稳。”轻声说着,轻声笑着,女人话音刚落下就突然咳嗽了一阵,旁边的桂秀峰连忙掏出手绢递给母亲,又从一旁的白色小桌上拿了水杯,一边缓缓抚着后背,一边递过温热的药茶。
那个场景,宗政良眼里心里都很清楚,若不是相依为命的亲母子,是不会做到这个程度的。并非是多么殷勤,而是那种不需言语的默契,这骄纵跋扈的少爷,想来定是真心孝顺,而非做给他这个外人看。
终究是个识相的人,宗政良没有过多逗留,只说那夫人先休息,我去楼下等,他就转身出了房间。卫世泽跟在他身后,轻轻带上房门后边下楼边和他搭话。
“宗政先生是本地人?听你讲话,听不出有什么口音。”
“啊,不是,我在天津卫长大的,只不过会讲北京的官话罢了。”想着这个满脑子都是救死扶伤的大夫看来也不怎么关心时政新闻,不然刚才听到他的姓名就会意识到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了,宗政良只简单说了一句和天津有关的事实,就直接拐远了话题走向,“硬要寻根的话,我祖上是山东蓬莱。”
“啊……蓬莱啊。”像是听到了颇为熟悉的地方而不至于因为无知而陷入僵局地松了口气,卫世泽点点头,“难怪宗政先生这么高大,原来是山东的汉子。”
被那小心打量的眼神弄得有点尴尬,宗政良迈开原本为了讲话而停下的脚步,继续往楼梯拐角处走:“卫大夫是哪里人?”
“我啊
桂二少爷正当年 分卷阅读7
,我老家无锡,世世代代,住在古运河边上。走个没几步,就是清名桥。”提到故家,就高兴起来,看着怎么也有三十而立上下的男人,眼里现出孩子般的快活,“后来到了上海开埠,日渐繁荣,祖辈看到了商机,便过去谋财路,也就定居下来了。父亲算是有眼界的,从我小时候就把我送到洋人开的学校去念书,本来想让我学些更好的西洋经商之道,谁知我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叛徒’,对经商毫无兴趣,偏偏萌生了学医的念头。再后来,就顺着学医这一条路‘跑到了天黑’,执着到放不下了。三年前,洛氏基金帮助开了协和医学院,校长麦克林我是认识的,他写信给我说,这将是全中国乃至全亚洲最棒的医学学术中心。我呢,是个经不起‘学术’二字的诱惑的人,也就狠了心,提了行李跑来北京了。一边开诊所,一边借着有这层熟人关系,去医学院‘蹭课’,当个大龄的插班生。”
这么一段经历,听来还真有几分传奇,是那种见多识广同时体会过漂泊转徙滋味的人可以感同身受的传奇,宗政良略作沉吟,不想用自己的成长经历和人家的对比,毕竟,就算同样是充满着血腥味,人家的职业是为了“治”伤,他呢,则是为了“致”伤。这样的比较无论如何都可叹又可笑,宗政良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本想就这么走去楼下,在窗边明显是会客用的沙发上坐坐,可以跟这个还挺和善的大夫继续闲谈,若是谈得无趣了,就去院子里吸烟打发时间。然而,他刚刚拐过楼梯转弯处时,一个自下而上走过来的人,就摄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的计划出现了不可抗的波动。
那是个漂亮到没天理的男人。
男人,也许本不该用漂亮这个词汇形容的,一旦能称得上漂亮,就带了几许妖娆暧昧的味道。这个人,恰恰以最佳方式,诠释了作为一个男人,可以具备的最大限度的妖娆和暧昧。
杏色的缎子面儿棉袍上绣着大朵的木槿花纹样,肩头的黑貂皮绅士披肩随便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头发背向脑后,然而又背得不那么齐整,像是发油用的不够,又或者不知是不是在哪里被蹭掉了大半,几缕头发慵懒挑`逗地垂在同样慵懒挑`逗的眼角眉梢。男人的五官堪称致绝伦,但并非时下流行的那类面如冠玉浓眉大眼的美男子,而是男旦戏子一般,很有几分英武之气和妖媚之气混杂的味道,这样的气质,可以同时让男人和女人都对他欲罢不能,宗政良是承认这一点的,因为他虽说没有欲罢不能,却也真的被吸引过。
是的,吸引“过”。
他认识他。
对方也同样认识宗政良。至少四目相对之后,那个余醉未消的浅笑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是你啊……”男人低声念叨了一句,嗓音微微带着甜腻的沙哑,又看了看旁边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卫世泽,便几步走上前来,隔着大衣笔挺的领子,摸上了那结实的胸膛,“宗、政、良,对吗?我没记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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