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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二少爷正当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viburnum
“其实,我都不是很记得了。”宗政良把视线从那张不生气的时候显得异常好看的脸上挪开,指尖在桌面的烟盒上随意游走,“那会儿,骏华公司的地盘让天星公司给占了,陈老板发了脾气,我们就只好去给他拼命。打了个天昏地暗,连警察厅都不敢派人来平息事端。人太多,凶器也太多。到现在,我也不敢说那天我究竟手里出没出过人命,就记得一个让我砍了一刀的人,用扔在地上的烟草箱子上的板子还了手,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块儿板子上,还用烙铁烙着‘飞马香烟’的字样,板子是碎的,木头渣子尖得好像枣核钉。事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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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皮肉里往外清理那些渣子,就花了大夫两个钟头。”
“那……你……”被那听来血腥的故事完全吸引了去,桂秀峰屏住了呼吸,眼睛都几乎没有眨,直到对方说完,才磕磕绊绊,提了问题,“你就不怕死吗?”
“也许那会儿怕过吧。”苦笑着点了头,宗政良觉得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再聊下去,总觉得就会有什么他并不期待的事情发生,至少,他并不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对这个他本来已经认定了是块烫手山芋的孩子萌生出淡淡的好感来,好感,是他不该有的情绪,他只是来拿钱办事的,他还不想这么简单就对自己的主子有天差地别判若云泥的情感逆转。
掐灭了烟,他站起身来,在对方那不知道为何就突然不再说下去了的疑惑注视中,重新好烟盒和火柴,把两个空茶碗叠在一起,转身放在灶台旁边盛着多半桶清水的洋铁皮桶里。
“二少爷,时候不早了,今天您就早点休息吧,明天要是想去什么地方,喊我就好。”
“啊……”一时间,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此时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丧失掉最初的少爷架子和脾气了,淡淡地跟自己恼火着,却也莫名有点高兴着,桂秀峰故作平静淡然地也站起身来,“明儿个再说明儿个的吧。”
语调有点硬地留下那句话,总算找回一点点硬气的桂二少爷迈步往外走,却在身影于对方视线里消失之前,突然停下了步子,沉默了片刻,他回过头,冷冷地布置着任务:
“我想起来了,最近有个新片子,任彭年拍的《阎瑞生》,我要去看。明儿吃完了午饭,送我去一趟大观楼!”
对于那不够冷的冷,宗政良没有揭穿,他两手撑着桌子边沿,鹰隼般的目光只在对方脸上轻描淡写扫了一下,就又了起来,应了一声,他站直身体,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只要出门,二少爷喊我一声就好,随传,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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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楼影院的一间包厢里,有两个人,靠近栏杆的少年,是桂秀峰,在他斜后方站着的男人,便是宗政良。
荧幕上正在上演着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影片,光影交错之中,台下的人或笑或骂或叹,而那沉默的少年,却始终沉默无言。
他不说话,宗政良也就难得无需去考虑该怎么应答,是否应该小心谨慎之类。虽说前一天和这个终于放下架子来的二少爷之间可谓多少有了几分缓和,却仍旧未到能够放下顾虑来言去语的程度,加之又是主仆关系,深谙江湖规矩的男人,决定就这么沉默到对方先开口。
而也正是得益于这段沉默,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打量一番那少年。
瘦到可怜的身材,被绛紫色的缎子长衫包裹着,滑溜溜的料子上绣着大朵的藤花,多少彰显了一点点他身份的与众不同。想来那桂老六虽说不重视这个通房丫头生的儿子,倒是也并没有在金钱方面太亏待他,这样的衣裳料子,还真的不是普通百姓负担的起的。
衣裳领子,扣得严严实实,一圈狐狸皮毛镶嵌在领口,带点朱砂色的昂贵装饰,把那张苍白的脸还算映衬出了几丝血色。头发依旧在颈后扎了起来,露出干净光洁的额角。
桂秀峰始终把视线集中在电影的情节上,那份专注让他未能察觉到有个近在咫尺的视线反反复复在他身上打量。从眼角眉梢,到衣着打扮,从头,到脚。宗政良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是真的好看,谈不上艳丽妖娆,也没有成熟的风韵,就是好看,一个足够年轻的男人天生的好看。
再过几年,大约就会是个可以迷倒众生的尤物了吧,且不管这样的说法是不是太把他和女人混为一谈,然而,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想来,跟他一样对此深信不疑的,还有不少人。就比如,在走进包厢之前遇到的那个姓苏的富商。
北京地面儿上谁都是谁,宗政良不甚清楚,他只认识名气足够大,或是在天津有买卖并且和骏华公司有牵连的几个。于是,在看到那个一身笔挺西装,肩膀上搭着黑色呢绒大衣,头上戴着水獭皮礼帽的男人靠近过来时,他是下意识想要阻拦一下来着。
但桂秀峰认识这个男人。
“苏老板。”对方一脸亢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时,桂二少爷脸上是淡淡然的浅笑,看了看那比自己高出不少去的人,他不露痕迹撤回自己的手,打了个招呼,而后告诉宗政良,“不要紧,这位是庆元珠宝行的经理,苏东烁,苏老板。”
“失敬了。”识趣地后撤了一步,宗政良仍旧保持着警觉,因为他看得出来,那个姓苏的眼里也好,脸上也罢,都透着一股子猎食者的味道。
他认得那个味道,因为在江湖之中,永远透着血腥味的链条上,距离顶端最近的他,可以最清楚地嗅到那些处于顶端的人身上的气息。
“二少爷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只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可到头来,六爷还不是一样重视你?这贴身的保镖还真是负责任呢。”五官生得英气逼人,却满也是邪气的男人那么说着。对此,桂秀峰不置可否,只笑了笑,就以电影要开始了,得先去包厢为借口,先一步离开了苏东烁的视线。
“这位苏老板,与二少爷早就相识?”直到进入包厢,宗政良才开口问。
“偶然见过,他打听到我是那老王八蛋的儿子,就开始献殷勤了。”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还冒着水汽的手巾板儿,打开来,有点厌恶地擦了擦手心,桂秀峰提了一下长衫的衣襟,坐在椅子上。
原本想问问这姓苏的莫非不只是简简单单在做珠宝生意,又觉得略显唐突,眼看电影开始放映,他把要说的话压了回去。
不急,之后,还有的是机会可以问清楚。
包括为何这二少爷和父亲间的矛盾深到不正常,包括为何一提起桂天河,他就好像发了脾气的野猫,包括为何他那么不喜欢家里有陌生的成年男人停留,这些疑问……应该不会过太久,就会一点点,一个个得到解答的吧。
一声叹息,打断了宗政良的臆想,眼睛看着电影情节,却又好像心思已经离开了电影情节的少年摇了摇头,念叨了一句:“明知谋财害命是死路一条,这人为什么还上赶着似的作恶呢……”
说良心话,听到这样的念叨,宗政良一瞬间几乎不知该怎样答复,这骄纵跋扈的少爷,是真的在跟他推心置腹?还是仅仅在自言自语?
皱了皱眉头,宗政良看着那单肘撑着栏杆,下巴托在手上的少年,终于在听到一声催促一般的“嗯?”时,肯定了自己前一个推测。
他真的是在跟他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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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目光短浅之辈,贪图眼前的,自然就忘了身后的。”定了定神,宗政良回答了那个问题,继而忍不住无奈地一声低笑,“若是人人都想着天理国法,或是哪怕想着死后的报应,恐怕,世上也就没有恶人坏事了。”
“你这是说你自己吗?”一句追问来得挺狡黠,连眼神表情也都透出那份狡黠来,猫儿一样眯起眼,桂秀峰回头看向那高大的男人,在得到答复之前,就很是故意地又补了个“娘舅~?”
宗政良没有发火。
不,得说是,他没来得及发火。
因为对方又扭过脸去,一边看着电影后面的情节,一边继续念念:“听人说,这片子,在上海法租界放映的时候,头一个礼拜就赚了四五千块,票价才一块半大洋,净赚四五千,这得是多少爱看他人悲欢当自家乐子的人供奉的‘香火钱’啊……”
心里暗暗回应着“你自己还不是其中一员”,宗政良只是笑笑,没有真的将之说出口来。爱发脾气的小少爷,假如在包厢里跟他急了眼,骂了街,丢脸的,可不只是他这个保镖,在桂老六面前,他就不好交代了,再说远一点,骏华公司陈老板那儿,他也丢了面子,江湖,不是这么混的,太恣意率性,会迅速被江湖吞没,这么些年来,这样的情况,这样的人,宗政良见得太多。
他选择了不说话,只是,他的不说话,和刚才他的不发火一样,并没有持续多一会儿,而这一次,打断他的,不是桂秀峰,而是外面的脚步声。
包厢门外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过后,门上挂着的暗红色厚棉布帘子就被猛然间掀开了。
冲进来的,是个眼珠子里都快喷出血来的中年男人。男人只看了一眼包厢里的两人,就直接冲着坐在座位上,一脸惊讶的桂秀峰扑了过去。
男人手里,有一把明晃晃的刀,通身上下,都是腾腾的杀气。他是来置人于死地的。
而觉察到这一点的宗政良,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了回应。
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跟着就在膝盖骨侧面用力踹了一脚,又向下方一反手,那气势汹汹的行凶者就被扔在了地上,刀子,在打斗中扔了出去,落在包厢的一角。然而男人力气相当大,拼了命想要挣脱,一时间够不到那把刀,也腾不出手来掏枪的宗政良,干脆直接伸手从小圆桌上的水果托盘里抄起那把双齿的银色叉子,丝毫不见犹豫地,用足了力气,把半寸长的尖齿,戳进了对方的肋侧。
接下来,便是杀猪一样的惨叫了。
惨叫声穿透了包厢,也传到了下面的普通座位区域,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电影里的声响,不少观影者都纷纷私下里寻找惨叫的来源。
宗政良用膝盖牢牢顶住对方的后腰,压着那拼命抓挠着试图逃脱的一双手,抬眼看了看已经吓呆了的桂秀峰,而后低下头,用格外低沉,清晰,而且凶险的声音问道:“你是哪个?谁让你来的?!”
起初,未遂的凶手还想硬撑着不回答,但插在肋侧的叉子继续被用力往里戳刺时,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那份儿疼了。
声嘶力竭嚎着“我说!!我说!!!”,男人气喘吁吁,嗓音沙哑,吐露了实情。
他说,是道儿上的马五爷派他过来刺杀顾二少爷的。听说那小子今天就在这儿看《阎瑞生》,他才急匆匆跑了过来。马五爷于他有恩,他要替马五爷报仇,解恨,他要亲手宰了那姓顾的!!!
鬼哭狼嚎的招供,听完了,包括宗政良,包括桂秀峰,包括隔壁包厢的贵客,包括下方大堂的平民,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影片因为突发事件终止了放映,一时间鸦雀无声的影院里,就只剩下此人的声音在回荡。
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们,带着猎奇和紧张的心态彼此交谈着,询问着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上头是怎么回事儿。而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则恨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睁开眼瞧瞧!!这是桂家二少爷,不是顾家的!”恶狠狠说着,宗政良拉扯着对方的头发,迫使其抬头去看。那双有点浑浊的眼只扫了一下,就又转移了视线。
“我哪儿知道那姓顾的长什么样?!是跑堂的跟我说他就在这间包厢!!我自然要过来!!”
“我……我没听清楚,他口音太重,我……我听岔了……”快要吓死了似的回答,来自门口的跑堂,腿肚子哆嗦着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瘦骨伶仃的小胡子男人不知该承担责任,还是该撇清关系。
“听不清怎么不问?!”宗政良开始火大,“所以,他真正要杀的那个,也在二楼包厢里?!”
“啊……是……”跑堂哆哩哆嗦回头,试图从挤在门口想要看热闹的一群人缝隙里找找看有没有那另外一位顾二少爷,却最终因为有点过于矮小而失败了。宗政良不愿多等,三两下拽下行凶者的裤带,把那双手死死捆住,然后只单手就将那人提了起来,朝着门口推搡了过去。
“这是你们的事儿了!要不要报官看着办吧!!”丢下那么一句话,眼见跑堂花容失色都不敢伸手去接那几乎就可以说是飞了过来的人影,宗政良又冲着其余看热闹的和随后陆续赶过来的几个伙计喊了声“把门口给我让出来!!”,便回过头,看了看还僵在椅子里的桂秀峰,走到近前,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平缓声音说:
“走吧,回家去。”
而始终没有开口的少年,此时此刻,是真的没了傲气也没了脾气,甚至没了力气,只剩下藏不住的轻颤,和伸过手去,拽住那男人袖口的本事。
“我……我……我站不起来……”惊慌失措中透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倔强眼神,皱着眉头,湿着眼眶,连指尖都在发抖的桂二少爷如是说。
假如,硬要宗政良回忆起自己对桂秀峰的情感变化转折点在哪儿。
那么,他也许会说,就是在被拽住袖子,说站不起来的那一刻。
那天,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在江湖中浸泡了多年,不再懂得何谓心软的宗政良,尝到了心软的滋味。
大约……有一口茶的工夫吧。
因为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问一句是否需要背着你或者抱着你或者至少也是扶着你下楼上车之前,那个倔强的孩子,就用那湿润的眼盯着他,眉心紧锁,从委屈中爆发出怒气来。
“拽我一把啊!你傻了?!”
宗政良挑了一下眉梢。
所以,那楚楚可怜乃至有了几分可爱的模样,只给人看一口茶的工夫?就算是格外开恩了?
放弃了一样,宗政良伸手把那到底还是骄纵跋扈的二少爷给轻轻拽了起来,帮他整了整衣襟,而后走在前面,挡开那些围观的好事者,直至将那个脚步还不稳当却硬撑着不肯服输的少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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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车。
回家的途中,两人没有半句交谈。
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也许并非出于本意,彼此的本意,可是这种尴尬还是一直延续下去了,直至第二天上午。
警察来敲响了院门,被一脸茫然的丁婶儿带到了客厅,见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刺绣的吴月绢。
清瘦的女子有点不知所措,在听警察讲了昨天发生的情况之后更是慌张起来。
“秀峰他……没有跟我说过啊。”放下手里的绢帕,女人紧张到指尖颤抖,“他昨儿个确实是去大观楼看电影了,可回来的时候,还是挺平静的呀……”
“夫人,您先别慌,二少爷在家吗?我们还是亲自问问他……”西装革履的警员话没说完,就被从楼上快步走下来的身影吸走了注意力。桂秀峰急匆匆下了楼梯,径直走到母亲面前,挡在她和警员之间。
“有什么话,就问我好了,我妈什么也不清楚。”语气有点生硬,也有点冷,说了句“丁婶儿,倒茶。”又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沙发,桂秀峰扶着母亲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和两个警察面对着面。
可能有几分讶异于这看着也就十来岁的少年居然还颇有几分担当,两个警员对视了一下,那个明显就是领头的让副手拿出本子准备记录,然后开始字斟句酌询问前一夜的情况。
桂秀峰倒是没有什么隐瞒,至多,在事情的血腥程度上有所删减,为了不吓到母亲,她尽力说得冷静而平缓,虽说这也还是让吴月绢脸色发白,指头更是下意识牢牢攥着儿子的手腕,但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这位桂二少爷,还是拿出了一点硬气和派头的。
毕竟,他是个少爷,他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他是应该守着护着自己母亲的那个。更何况,整件事确实是他单方面经历了的,与母亲无关,加之又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何必再想昨儿晚上似的,表现得好像受了惊吓的小猫。
警察边听,边记录,边点头,继而看了看面前的两人。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再问问那位宗先生昨晚的事儿,可不可以叫他来跟我们聊聊?”
听对方那么说,原本表情淡定的人,突然间有点不爽了似的,好像警察的提议触及了他的某种忌讳。略作迟疑,桂秀峰并没有点头应允,而是回头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声“丁婶儿?”
老太太闻声走了过来,边用围裙擦手边问是不是要续茶,摇摇头,桂秀峰问宗政良去哪儿了。
“噢,宗政先生啊,他去帮我买木炭了,今儿早晨路面上有冰,我就随便唠叨了两句,他就说那不如让他去买。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起码也是快了。”
“好了我知道了。”摆摆手,桂秀峰重新把视线集中在两位警员身上,淡淡一笑,“实在抱歉,他目前不在,两位要是乐意再跑一趟呢,就改日再来,要是不乐意,就稍微坐一会儿,等我把母亲扶上楼,再下来一起等,毕竟,这事儿和家母毫无干系。哦对了,另外,我的司机不姓宗,他复姓宗政,单名一个良字,劳烦二位做笔录的时候,小心别弄错了。”
态度还算是谦和有礼,但话里带刺儿,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其实连桂秀峰自己都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在向着那男人说话?这算什么?在真正的陌生人面前,那个在他家已经开始筑巢的人就成了相对的自己人了?还是说,他在变相感谢昨儿晚上的救命之恩?难不成,他对那枪不离身的武夫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好感?再或者,他在愧疚自己明明受了对方的救命之恩还态度那么恶劣?
见了活鬼……
正在纠结的时候,一阵汽车马达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院门口,车门开关的动静响过之后,是一串脚步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楼镶嵌着雕花玻璃的门前,门被推开后,那穿着笔挺大衣的男人,就走进了屋。
看到客厅里坐着陌生人,男人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没有抱着厚布袋的手也同样下意识往怀里摸了一把。但抢先一步站起来的吴月绢打破了这种紧张起来的气氛,先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宗政大哥”,她抬手示意了一下那两个也察觉到来者不善的警员。
“这两位是来调查昨晚的事情的,那个凶犯已经被羁押了。宗政大哥,要是方便的话,就跟他们谈谈吧?丁婶儿,木炭辛苦你先拿走。”
这几句话,算是有了点解围的作用,看那两人也确实是官面儿上的做派,宗政良放下心来,将布袋交给老女佣,而后一步一步,走到沙发旁边,站在桂秀峰身后。
手挺随意地扶在沙发靠背上,男人看着对面的两人,低声开口:“二位辛苦,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
“其实,二少爷刚才已经讲过一遍了,就是想问问宗先……啊,是宗政先生,有没有什么只有您留意到的细节,可以跟我们说说的。”警察欠了欠身,态度十分客气,像是面对着更强悍的雄性时在本能地采取低姿态。
“怎么?那人的供词有什么不对吗?昨儿个……我听他鬼哭狼嚎说自己是姓马的派来杀姓顾的,不知道这跟他向你们招供的一样不一样。要说……除此之外,只有我留意到的细节嘛……得看这细节具体指什么了。是他的肋条缝儿够不够宽?还是叉子戳得够不够深?”
也许,是本性中的某种邪气钻出来了,也许,是多年来黑道上行走,对于警方有本能的抵触情绪,宗政良话说得令人意外地挺阴损狠毒。虽然没有直接令人难堪,却也根本谈不上配合协助,警察脸上是尴尬的讪笑,那是一种明知道自己在为官家办事,却因为是在黑道老大少爷家里问话,还偏偏问了个素来铁定是跟官家看不对眼的黑道份子,而让自己不愿意服软更没办法硬气的尴尬。
进了厨房就不肯再出来的丁婶儿向来事不关己能躲就躲,吴月绢小心谨慎惯了知道这种场合断然取笑不得,说了损话的宗政良从话音落下之后脸上就半点上扬线条也不见有了,于是,到最后,真正笑出声来的,就只有桂秀峰一个。
他靠在沙发背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热的茉莉花茶,低垂着睫毛看着杯子里泛着浓郁花香的清澈液体,看着里面飘着的轻盈的茶梗,笑到连单薄的肩膀都微微颤了起来。
面对着儿子就这么肆无忌惮笑出来,吴月绢有点窘迫,她拽了一下桂秀峰的袖口,摇摇头,而后对着两个警察带点歉意地笑了笑。
“实在对不住您二位,这孩子太不懂事。”
警察自然是不能说什么别的,桂秀峰也好,宗政良也罢,都没有进一步的过分举动,这事儿也就黑不提白不提地混过去了,只是宗政良心里,对于如此“捧场”地笑了出来的二少爷,还是多少有几分讶异。
这个小子,到底有多难以捉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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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辄火冒三丈恼羞成怒,动辄又安安静静平和交谈,动辄透出可怜劲儿,动辄又骄傲得鼻尖翘上了天,守着母亲,他就是最大的孝子,面对外人,他又是家里的主子。爱装,爱演,爱暗中盯着人,偶尔还会像现在这样,很配合地为了你所说的毫不掩饰地笑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成长经历,才会把他塑造成这幅模样?
一个人有这样多重面孔,不累吗?
不过,也许正该说得益于桂秀峰从一开始的拒绝配合,警方的调查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告诉几人好好休息吧不用送了,两个无可奈何的人准备离开。
而走出那栋小洋楼所在的院子之后,其中主要负责办案的那个警察,才有几分恍然地一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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