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李寂v5
面前两个男人越来越近,遮挡住身前的日光,阴影笼罩。
心脏在胸腔狂跳,琬宜甚至能清晰察觉到太阳穴处鼓动的筋脉。她往胡同口看了眼,明知道谢安不可能从天而降,却还是忍不住期待。……自然是空无一人。
失望、恐惧与委屈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紧紧将她缠在其间。耳边嗡鸣作响,琬宜害怕,眼泪快要涌出,她昂一下头,尽力憋回去,不肯丢了气势。
纪三再往前逼近一步,和纪四成两堵墙挡她身前,“怎的,想好了没啊。”他嬉笑一下,“看着谢安对你挺在乎的啊,又陪你买布又载你骑马的……他带着人堵我们哥俩的时候可没见这么有耐心。”
琬宜闭一下眼,攥着鱼线的手指缩紧,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凉风吹过,她耳边发丝黏在汗湿脸上,半截吃进嘴里,咸涩味道。
正僵持着,外面胡同口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琬宜猛地睁开眼,黑亮眸子神采闪烁,拼尽全力喊一句,“谢安!”
纪三和纪四身子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只有一匹瘦马拉着木板车,哪里有谢安的影子。
他俩对视一眼,匆匆回头,琬宜早就跑远,剩个背影。纪四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婊.子,他娘的敢骗老子。”
……琬宜到底是姑娘,个子矮,身体弱,虽然不顾一切往外逃,身后男人仍然欲追欲近。看着身后两道影子,她心里几近绝望。
气早就喘不上,她脸颊涨的通红,唇微张,哀戚像条濒死的鱼。前面就快要到了街上,琬宜腿酸的发抖,身后传来纪三的咬牙切齿,“等老子逮到你……”
琬宜脑子里朦胧一片,她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她期待着谢安的突然出现,心里隐约预感着他近在眼前,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能的……你死定了……
光明似是就在前方,但黑暗步步逼近。
所以当谢安牵着马路过那个巷口的时候,她泪眼对上他震惊的眸子,那一瞬,琬宜以为是在做梦。
纪四已经抓住她的衣袖,气喘吁吁,清晰闻的见汗味。琬宜拔下发上簪子回身狠狠扎他胳膊里,血窜出来,她听见纪四惨叫了一声,猛力将她推开。
意料之中跌落地面的痛感并未来袭,有人从身后接住她,不算多陌生的怀抱,鼻端都是那股独特的味道。琬宜吃力向上看,瞧见方绷紧的下巴,她睁大眼辨认,眼前氤氲不清。
谢安垂眸看她,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到她眼底的惊惧难平,喉结动动,干脆打横抱起她,手抚上她眼皮,半合上眼轻轻吐一口气,“我在了……别慌。”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低柔的,带些诱哄,琬宜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
她手上沾着血,劫后余生让她的身子软的像滩泥。谢安一言不发搂着她,腿弯挂他胳膊上,怀里人轻飘飘像片羽毛,耳边听见琬宜轻轻啜泣,“谢安,你怎么才来啊……”
他僵直站在那,脑子飞速转动便就将眼前情况分析清楚了八分,心里倏地一疼。谢安知道她无辜委屈,因为自己受了牵累,舌根发涩。平日里巧舌如簧,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
琬宜还在哭,没一会泪水就浸湿了他肩上布料。谢安舔一舔干涩的唇,把琬宜转了个方向,让她能把胳膊勾在他脖子上,手轻柔拍着她的背。
谢安眼睛盯着面前两个惊慌失措的小混混,看他们一步步往后退,最后转身拔足狂奔。他没管,只低声哄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语无伦次重复他仅能想出的那几个字。
显然没什么效果,怀里低声的呜咽变成几近嚎啕,谢安喉结动一下,再用力抚几下她的背。
耳边算得上聒噪,但出奇的,他一点没心烦,只是心疼。愧疚,后悔……
琬宜半晌没缓过劲来,只是乖顺蜷在谢安怀里,任他抱着她沿着巷子走,往纪家兄弟逃走的地方追。他怀抱宽大温暖,琬宜第一次离他这样近,忘了难堪别扭,只觉安心。
睫毛染着水,看着一步步倒退的路,琬宜喉里哼一声,有点头晕。谢安听见她难受的哽咽,偏头问一句,“还怕?”
琬宜摇头,手指攥他衣裳却更紧。谢安吐一口气,摸摸她的长发,声音低沉的可怕,“不哭了。”过一会,他又说,“我给你出气。”
……
春东早就骑马飞驰而去往另一头堵截,纪家兄弟从那头跑不脱,又无头苍蝇似的往回跑。
巷子只两人并肩而行般宽,谢安站在正当中,拦住一多半的路。他目光阴沉,遍身戾气。
纪四抖的像筛子,对视片刻,失控跪在地面上,哭声压抑,“三爷,饶了我吧……”
第18章谈天
这里偏僻安静,连只鸟雀都没有飞过。纪四跪下后,纪三咽口吐沫,也跌坐在地。
谢安半晌没说话,安静立着,黑眸里蕴藏滔天怒意。春东看他一眼,暗地里叹一声,从那事以来,已是多年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了。
谢安脾气不好,但平素里冷脸也只是小打小闹,并未动过真气。这次……春东摸摸手臂,他不怀疑,要是这两人再多说错一句话,谢安可能真的会当场废了他们。
天空云朵飘过,遮挡住日光,巷子里暗下来,风吹过,冷的让人打颤。琬宜瑟缩一下,谢安安慰抚一下她散下来的发,单手搂住她腰,扯了外衣披她身上。
把怀里人裹得严实,谢安扶住琬宜后脑,让她脸埋进自己肩窝,终于对面前跪伏的两人说出了见面后第一句话。很轻的声音,带些嗤笑,“后悔吗?”
这就像是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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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闻言,纪四再也忍不住,跪爬去他脚前,拼命叩头,“三爷,三爷,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只要您说话,小的绝对不敢不听,您要是不想再看见小的,咱们立刻就滚,滚出临安,再不敢污了您的眼……”
“嗯。”谢安听他说完,淡淡点了点头。过一会,他又问,“那一百两银子,你还是不还?”
“还!小的倾家荡产也会还。”纪三也爬过来,满手泥污,脸上泪痕交错纵横,“小的马上就卖了家里的田和祖产,二百两也会还。求您了,三爷,饶我们这一次吧……”
“这么诚恳啊……可是,”谢安扯一下嘴角,眼睛眯起来,“爷不想要了。”
……几个字,如晴天霹雳,话落后,纪家兄弟的脑子里都是懵的。他们睁大双眼,却找不准焦点,听着谢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词,瘫在地上,手脚软的爬不起来。
他说,“动过老子东西的人,最后都死在乱葬岗。动了老子的人,你猜你会怎么样?”
纪四缓神更快,惨叫一声后转身往前爬两步,被谢安一脚踹在背上,又跌倒。谢安走过去,脚尖踩住他手腕,缓缓使力,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纪四已经叫不出来,只能绝望张着嘴,泪汩汩从眼角落下。
琬宜惊惧,搂住谢安脖子的手臂更紧,紧闭双眼,一声不吭。纪三怕的缩成一团,过会,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突然一亮。
他跪起来,抖着声音喊琬宜,“姑娘,姑娘,我们错了,知道错了,再也不敢犯了。您求求情,帮我们这一次吧,以后我们哥俩做牛做马报答您……”
谢安眸色更冷,转身一脚踢上他肩膀,纪三半截话卡嗓子里,痛苦倒地。
琬宜吸一下鼻子,脸颊磨蹭下谢安肩膀,无助的小动作,可怜像只猫。谢安僵一下后背,以为她心软。他移开脚,顿一下,终究拨开发丝去看她的脸,低声问她的意思,“琬宜……你怎么想的?跟我说,嗯?”
“……谢安,”琬宜哭的眼皮红肿,沙哑嗓子喊一句他名字,又呜咽出声。她说,“我不原谅,他们欺负我……”
“他们还说要卖我去珠翠楼。”
听这句话,谢安心里咯噔一声,猛地侧头,再看向面前两人的眼神杀意毕露。春东心里一惊,往他身边迈一步,“哥?”
“付邱闫的那一百两,老子出了,就买这他们这一双手脚。”谢安缓缓舒出一口气,拳攥的紧,手背青筋明显。他开口,声音冷的像是含了冰碴子,“小心点,别弄死了,爷要让他们一辈子残废。”
纪三和纪四吓得魂飞魄散,看着春东把袖里的尖刀抖出来,一句求情的话都再说不出。
迷蒙之间,好像听见了谢安临走前留下的话,“以后半夜疼起来,记得为今日的事后悔。”
……
日头快落,金红霞光漫天,河水漾起层层波澜。琬宜坐在旁边石头上,披着谢安的宽大外衣,手抱着膝看他在里头忙活。
她怕杨氏担心,不敢立刻回家,央着谢安带她转了一圈,想等着眼睛不那么红了再回去。临安好玩的地方不多,谢安想哄她高兴,就载着她到了城边的小草河。
已经傍晚了,河边没其余的人,偶尔一只鸟飞过,略过水面旋即盘上天空。
灰扑扑的,腿长翅大,嘴巴尖细,说不上好看。琬宜目光随它往天上看,见它口中衔着什么东西,愈飞愈高,看不见了。
那边传来声气急败坏的骂声,琬宜侧头,瞧见谢安手插着腰,手里的刚做的木叉往下滴着水,正昂头往远处看。她努一下唇,被他逗笑。
谢安察觉了什么似的,也歪头,对上她微勾的唇角。他挑一下眉,扔掉手里东西,赤脚往她身边走,河边土壤细软,踩一脚便是一个深坑。
谢安裤腿挽起,不一会走到她面前,伸手弹一下琬宜额头,“怎么,看我吃瘪,笑话?”
琬宜揉揉被他碰触过的地方,温吞道,“没啊……”她补一句,“我刚才都没看见,只顾着瞧那鸟了。”
谢安“啧”一声,坐她身边,抿一下鼻子,“就是那只鸟。娘的,别让爷再看见它。”
“怎么了?”琬宜笑看他,“人家怎么惹着你了。”
“抢我的鱼。”谢安鼻子里哼一声,“什么狗东西啊这是,老子辛苦叉一条,容易吗。”他歪头,问琬宜,“这词儿怎么说来着,是叫不劳而获对不对?”
琬宜憋着笑,点点头。
看着她弯着的眼睛,谢安没说话了。空气陡然安静,琬宜拢紧身上外衣,瞥谢安一眼,见他穿的单薄,想了想,空出一只手来把外衣的袖子挂他脖子上。
谢安看她,颈上缠半圈黑布,略显滑稽。琬宜咬唇,声音闷闷的,“我冷,就给你条袖子凑合一下吧。”
谢安轻笑一下,动动手指关节,几声脆响。两人都没动作,并肩坐着,眺望远处连天水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不止是距离上,还有心。
过半晌,小腿快干,谢安伸手弹掉还剩的一颗水珠,放下裤腿,手去拿靴子。琬宜脑子里胡思乱想,踌躇一下,还是问了句,“你那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谢安没抬头,“哪句?”
“就……”琬宜不知道怎么说,选了个片段,“乱葬场什么的。”
谢安动作一顿,接着蹬上靴子,转头带着笑意看她,“怕了?”
琬宜一滞,伸手搡一下他肩膀,谢安配合地歪斜一下身体,然后正色。他手搭在脖子后头,说,“爷是正经人,不干那有违律令的事。干什么之前都要跟官府备案的,咱得按契走,不能落谁把柄是不是。”
谢安拉扯一下琬宜袖子,问她,“知道我们最喜欢做什么事儿不?”
琬宜思索一下,试探问出口,“挑手筋?”
“屁。”谢安骂她一句,狠狠揉一把她头发,“老子最爱做的事,就是立契给人画手印。有了那张纸儿,赌场开了这么多年,经过的风浪数不过来,就没翻过船。”
琬宜半张脸埋在衣服里,没说话。谢安冲她勾唇乐一下,“咱这做的,是正经生意。”
“那,你说的那句话就是假的了?”琬宜跟着他乐,手搓搓脸颊,“吓唬他们的?”
谢安故意逗她玩儿,说的阴阳怪气,“没啊,半真半假。那人见不得人的事干太多,最后被别人给抹了脖子,家人不愿意给他尸,就丢乱葬岗去了。”他挤挤眼,“所以说啊,恶人天。你看我就很好,虽然明面上不太光似的,但我多善良啊。”
琬宜被他逗得受不了,捂着肚子笑出眼泪。谢安不依不饶,搡她手臂,“爷不善良?”
琬宜认真看他一会,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她温声道,“呐……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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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谢安哼一声,把折腾掉下的衣裳重新披她肩上,袖子绕前面系紧,“善良也得分对谁。”他戳她脑门一下,“我看我对你就挺好,啊,还有你那只蠢猫。”
“嗯……”琬宜恬静垂头,又瞥他一眼,故意臊他,“谢谢三爷了。”
听惯了人叫他三爷,但这一声,和谁叫的都不一样。软软甜甜的,搔的人痒到了心坎里,谢安恬不知耻,闭眼享受,“再叫一句。”
琬宜不愿意,自己爬下石头,“天快黑了,姨母该着急了,快点走了。”
“啧,小白眼狼。”谢安睨她一眼,也跟着跳下去。还没站稳,他长臂一伸,顺手把琬宜扯近,琬宜惊呼一声,抬头撞进他眼睛里,幽黑如墨,不像以前那样冷淡不善,反倒带些温柔。
她别开眼,问,“做什么?”
“啊……刚才忘了夸你了。”谢安笑,伸手掐掐她耳垂,声音低低,“好姑娘,今天真给爷长脸。”
第19章逗笑
月明星稀,天擦黑,屋内灯火如豆。
自那事已过去几日,那晚杨氏只当她贪玩,见谢安伴她回来,也没多问。纪家兄弟就像是投入平静水波的小石子,激起一点涟漪,而石沉水中后,了无痕迹。
许是谢安做的太好,让她足够安心,琬宜并没受多大影响。只第一晚做半宿梦,以后日子一如往常。鸡鹅,针线,阿黄,偶尔陪杨氏学着做饭……日子平淡却充满生趣。
这日谢安回来的早,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杨氏在厨房忙活,琬宜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和旁边烛火,缝好袖子上最后一点滚边。浅灰色宽大外袍,里面絮一层棉絮,好看又舒适。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阿黄消停下来,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琬宜背对着坐着,披一件橘色小袄,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盯她半天,忍不住走进来,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谢安低头逗弄它,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给爷做衣裳呢,没你的份儿。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你外衣还在,怎么试?”琬宜瞧他一会,蹙眉,“先脱了。”
谢安“唔”一声,垂眸去解腰带,做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调笑抬起头。他声音懒洋洋,借着身高优势,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凑近,“还没全黑呢就哄人家脱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爷便宜?”
“……”这人又不正经。琬宜懒得搭理他,垫着脚把衣裳套他头上,转身出门。
门被合上,很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谢安把遮着眼睛的布扯下来,侧眸看窗户,她打那儿经过,纤细影子,一手拢着被吹起的发,温柔妥帖。
屋里充斥着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闻。谢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视线停留在袖子上。藏蓝色绣线勾勒出流畅的连云纹,针脚细密,弧度优美。
没有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做过一件衣裳,就连杨氏都没有。
外面杨氏喊他吃饭,谢安缓回神,应了声,飞快脱下旧衣裳换了新的,把原来那件搭在臂弯里。推开门,凉风吹过,但外套厚实,丝毫不觉得冷。
琬宜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他,谢安活动一下肩膀,边走边问,“做了什么?”
那边答,“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另给你烫了小半壶酒。”
都是他爱吃的。谢安步伐加快些,路过琬宜身边时手指蹭一下她脸颊,低语,“乖,明个带好东西给你解闷玩儿。”
琬宜被他动作臊的瞬间脸颊绯红,瞧见杨氏并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放下心。谢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里送,琬宜小步移过去,狠狠踩他一脚,旋即转身走远。
“小丫头……”谢安不恼,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带笑,“脾气真他娘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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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悬,街上熙熙攘攘,门口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谢安靠在二楼围栏边,敛眉看着底下众人。
桌子排列规整,人群站的散乱,有人笑,有人骂,色子和色盅碰撞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小九门,人生百态。谢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见惯。
春东抱一摞子书从侧边上来,呲牙咧嘴招呼,“哥,来接一把。”
谢安手指敲打一下栏杆,歪头看过去,嗤笑一声,“你这是昨晚上被榨干了?几本破书就累的腰要散架,丢人不?”
春东喘着粗气,“哥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玩意,看着薄,拎起来可沉了。”
他嘴上没把门儿,谢安舔一下牙齿,搂春东脖子过来,低声骂他,“没读过书的是你。”顿一下,谢安又说,“爷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状元了。”
春东笑的咧开嘴,“哥,你吹牛皮。”
“……”谢安瞪他一眼,一脚踹他腿上,春东趔趄一下,书撒了一地。谢安也不帮忙,就抱着臂在一边看他,春东撇撇嘴,认命去捡,嘟嘟囔囔,“哥,你这堆话本,都给谁买的?”
他咂一下舌,自说自话,“我猜是给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谢安被气笑,“说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过来给你讲,你信不信?”
春东摇头,“肯定不信啊。”他仰着脖子,嘿笑一声,“您那文化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会写自己名字,还总多一撇少一竖的,丑的要死。”
“总比你强,哪来的脸说别人。”谢安戏谑讽他,“你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长一张嘴就知道叭叭叭。”他手勾勾额角,补了句,“再说了,爷虽然没读过书,但爷家里有读书人。”
春东哼哼一声,转身把书都放屋里去,又出来和谢安讲理。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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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堵着一边耳朵,心不在焉看着门口卖煎饼的小摊,理都没理他。
再回过神来是因为春东被踩了尾巴似的噔噔噔往楼下跑,他脚步飞快,木质楼梯快要散架子。谢安拧一下眉,低骂一句,也跟着下去。
底下新来了个客人,谢安认识,姓王,是个往京城跑买卖的生意人。他正神神在在靠着桌边,一手摩挲着色盅的底儿,旁边人难得都安静下来,围他身侧。
离人群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谢安清晰听见他说了一句话,“消息还没传过来,你们不知道……圣上他,崩了。”
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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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炊烟正袅袅随风飘散。琬宜出门泼水,看着他走进来,招呼一声便又转身进门。阿黄倒是懒散踱出来,围他转一圈,又去撒丫子追鹅。
谢安扯一下嘴角,瞧它肥硕屁股骂一句,“毛病。”
琬宜屋里点着盏暗灯,谢安进去把书都摞在炕桌上,拍拍手关门出去。
老皇帝的突然离世,谢安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临安本就天高皇帝远,那方宝座由谁来坐,并不会影响多大。皇位更迭,本就是常事,而这与普通百姓而言,并无多大关联。
日子能顺遂过下去便就够了。朝中的事,谁也管不了,想管也管不得。
但这次,有些别的意外。快吃完饭时,谢安想起这个,闲聊般提了一句,“今日遇见个京里来的人,说起圣安帝驾崩的事,也不知真假。”
琬宜本往嘴里送一口米饭,闻言,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她怔愣一下,放下筷子问谢安,“什么时候的事?”
“许是一个月前吧。”谢安瞧她一眼,起身起倒了杯水,放她手边,“噎着了?”
琬宜摇摇头,顺从抿一口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再看那一桌子菜,只觉食不下咽。
别人说起圣安帝,便就是当今皇帝,可对琬宜来说,他并不只是君主而已。论辈分,她要喊那人一声叔爷爷,而论别的,那是杀了她全家的人。
可如今,他死了。
另一边,杨氏也蹙眉,她筷子敲一敲碗沿儿,问,“还说些别的了吗?”
谢安担忧看着琬宜,又给她倒一杯水,边看她喝了边应一句,“还说,现在京城已经乱成粥了。各个关口全都封死,许进不许出,至于在做什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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