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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梦溪石
他信誓旦旦,贺穆放弃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起最关键的:“这样珍贵的手书,恐怕价值不菲吧?”
贺泰:“那是自然。”
他旋即轻咳一声:“不过这样的价格能买到真迹,也不算贵。”
对方越是这样说,贺穆一颗心就越往上悬:“父亲,您到底花了多少?”
贺泰比了一个手掌。
贺僖茫然:“五两?”
五两,别说钟繇的手书,连仿品都买不到。
贺泰翻了个白眼,以示鄙视。
贺秀皱眉:“五十两也太贵了!”
贺泰瞪他一眼:“钟元常的手书被誉为神品,与王羲之齐名,你五十两去买一幅给我看看!”
贺穆颤巍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总不会是……五百两吧?”
贺泰点点头。
贺穆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贺泰:“宗正寺不是刚拨了一笔钱过来么?”
贺穆失控喊起来:“那是宗正寺奉陛下命,补给我们的俸银,没了这五百两,家里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贺泰不以为意:“家里刚买了米面,这笔钱放在公中,一时也不会花,倒不如拿来给陛下置办寿礼,只要陛下高兴,往后还愁少这五百两?再说了,陛下寿宴虽是家宴,为父那些兄弟姊妹,也必然会献上奇珍异宝,我们若不拿出点心意,怎么对得起陛下让我们回京的恩德?”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才好,总不能逼着父亲去退货吧?
贺穆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不上不下。
贺湛试图劝说:“父亲,人人皆知我们家一贫如洗,贸然献上如此贵重的礼物,怕反惹陛下不痛快。”
贺泰:“你懂什么,若不倾其所有,怎显得诚意十足?”
见他们半死不活的反应,贺泰也没了刚把东西买回来时的那种兴奋:“行了行了,买都买了,不必再说,为父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子不言父过,见他不耐烦,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五百两严格说来,只有贺泰有资格决定去向,他哪怕是将五百两丢河里去,贺穆他们也无可奈何。
贺泰捧着画回书房欣赏去了,徒留兄弟几人坐在厅堂之中,相对苦笑,一时无人言语。
待贺融他们傍晚回来时,方才知道这个消息。
听贺湛说完,贺融蹙眉问道:“五百两能买到钟繇真迹?”
贺湛苦笑:“父亲说是真的,我们几个都不懂辨认,难不成真要将那幅手书献上去?”
贺融:“买都买了,你们让父亲不献,他会答应吗?”
他头也不抬,漫不经心,贺湛忍不住道:“三哥,你倒是波澜不惊!”
贺融正在奋笔疾书,把今天在崇文馆落下的功课补上,想要在学士们面前有个好印象,不是光靠嘴皮子就可以的,起码也要上交的策论也要言之有物。
所以说,好学生不容易当,像他四弟那样,平时不肯用功,还想学他逃课,那真是发梦了。
贺融:“就算是赝品,看在一片孝心的份上,父亲顶多在宗室间被嘲笑一下,不会被陛下怪罪的。”
贺湛嘴角抽搐,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
贺融:“你在北衙当差如何,还习惯吧?”
贺湛拿起放在书案边上的竹杖把玩摩挲:“刚去的时候有,宋蕴那小子看我不顺眼,总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上回还带了人在我回家的路上,想要套我麻袋,谁知反被我揍了一顿,还将他们的腰带取走,他生怕我去上司面前告状,事后也不敢声张。自那之后,我在北衙的日子就好过了,宋蕴那厮见了我便绕道走。”
见他神采飞扬,贺融忍不住揉了他的脑袋一把。
贺湛:“三哥,我都去北衙这么久了,你才想起关心我,是不是有点晚了,万一我被欺负惨了呢?”
贺融:“你从小就表里不一,看着纯良,实际上一肚子鬼主意,跟你过不去的人,我倒是要担心对方多一些。”
贺湛抗议:“什么叫表里不一,这是好词吗?”
贺融:“那就内藏锦绣?”
贺湛笑了:“这才差不多。三哥,你这竹杖用的也够久了,不如我给你新做一根呗?”
贺融头也不抬:“好啊。”
贺湛:“你喜欢青色还是紫色的?我瞧紫竹也不错。”
贺融:“都成,反正我没钱。”
贺湛一噎,无奈道:“我出,我出行了吧?”
他心里嘀咕,怎么三哥好像知道他今天刚发了俸禄似的?
贺湛:“你瞧你这竹杖,底部都开裂了,我要是不给你做新的,哪天没法用了怎么办?”
贺融叹一口气:“将就着用到哪天是哪天吧,除了你,还有谁关心我?”
贺湛听得心里一阵难受,正想说点什么,乍一看贺融嘴角微微漾起,来不及收回的笑纹,霎时明白了。
“三哥!”
贺融没法再装,只得安抚道:“旁人想让我逗,我还不逗呢,只你有这个殊荣。”
贺湛嘴角抽搐:“谢谢三哥赐予我这个殊荣。”
贺融:“不客气。”
……
到了寿辰那一日,贺家人穿戴整齐,坐上宫中派来接送的马车,朝皇宫行进。
贺湛离京那年不过五岁,对皇宫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他这些天在北衙当值,经常需要在皇城内轮值巡守,看得多,便也没了那份新鲜感。
倒是贺嘉与七郎贺熙,一个姑娘家,一个从未来过皇宫,所见俱是恢弘巍峨的白玉阑干,琉璃房顶,不由掀开车帘子偷偷往外张望,一路目不转睛,直至抵达目的地。
宋氏更是如此,她自幼生长在小县城,本以为来到京师已算见了大世面,谁知进入宫城之后,方才惊觉自己眼界狭隘,眼前宫殿楼阁,与书中描绘的仙境又有何异?而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她的公公、丈夫,也是在这种地方出世长大。
“阿娘,皇宫好漂亮。”贺歆在她怀里,小声道。
宋氏深吸了口气,似乎想借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等会儿记得娘教你的礼仪,进了金殿,跟着阿娘,切不可随意出声,也不准顽皮淘气。”
贺歆似懂非懂,点点头。
袁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宋氏:“只是家宴,礼数做到了即可,不必过于紧张,否则反倒容易出错。”
以袁氏作为贺泰侧室的身份,原本是没资格进宫赴宴的,但贺泰现在没有正室,袁氏帮忙操持家务,又在房州过了十数年的苦日子,是以淑妃请示过皇帝,特地开恩,让贺泰将一整家子都带入宫去。
宋氏勉强一笑,仍无法克制住紧张心情。
换作任何一个人,如她这般一夕之间从庶民成为皇孙妻,心境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调整过来的。
马车自左银台门驶入,沿着太液池的湖光山色,终于在珠镜殿前停下。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老熟人,内常侍马宏。
“郎君一路辛苦了,请随小人来。”马宏客客气气道,在前面领路。
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贺泰忍不住心潮起伏:“小时候,珠镜殿这一带我常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一草一木还跟原来一样!”
马宏笑道:“是啊,陛下念旧,曾有人提议在珠镜殿后种上牡丹,但陛下不肯,说是看惯了杨柳,换上别的就不伦不类。”
宫里人说话,向来是话里藏话,贺泰忍不住揣摩马宏这番话是不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无论如何,皇帝允许他们入宫赴宴,这是一个好消息,哪怕只是家宴。
珠镜殿前侍卫林立,宫人进进出出,襟带飘摇,神仙妃子一般。
与此对比,他们一家即便已经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服,也显得格格不入。
宋氏越发局促,连手心都冒出汗来。
珠镜殿中,除了上首的皇帝陛下,其他人都已来得差不多了,贺泰放眼望去,诸位皇子公主,以及各人的家眷,一张张面孔,似熟悉又似陌生,除去前些日子上门来的齐王与卫王之外,其余人等,他竟不大叫得出名字来。
还是齐王带着卫王与临安公主主动上前:“大哥还记得临安吧?”
贺泰定了定神,笑道:“自家妹子怎会不记得?”
他记得自己离京前,跟齐王同母所出的临安公主嫁人五年,膝下无所出,总是忧心忡忡,如今连孩子都跟七郎贺熙差不多年纪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转眼已是风韵犹存的妇人。
临安公主笑道:“我去郊外别庄住了段时日,直到昨日方归,还请大哥恕我没有亲自上门探访,回头定当厚礼补过。”
贺泰也笑:“不必如此见外,你忘了你小时候常淘气的,跟我们捉迷藏,总是耍赖要当藏起来的那一个,我与太子拿你没办法……”
他语气一顿,忽然想起先太子已去世多年,在这个场合下提起来并不合适。
临安公主唏嘘:“多少年前的事,亏大哥还记得,幸好你回京来了,以后也可常相见。”
说话间,宫人唱喏,皇帝姗姗来迟,众人忙停了寒暄,起身迎驾。
除去后宫数得上名号的嫔妃之外,齐王卫王都各自带了王妃儿女,临安公主身边也有驸马和女儿,再加上贺泰一家,珠镜殿中济济一堂,倒是难得的热闹。
皇帝落座,待众人行礼祝寿完毕,一拂手道:“今日不必拘礼,都起吧。”
众人方才一一落座,宫人自外面鱼贯而入,奉上各式冷盘热菜,瓜果陈酿,不过片刻,殿中便已弥漫食物香气。
又有宫人奏乐,胡姬献舞,铃铛璁珑,碎玉回风,虽是家宴,却因皇帝在场,宫人内侍们无不施展浑身解数,力求做到最好。
对于宋氏等人而言,这等场面无疑令她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几疑到了天宫仙境。
再看临安公主等天家贵胄,已是面色寻常,见惯不惊。
一曲既罢,舞姬悉数退下,临安公主起身笑道:“哥哥们都拘礼,我就当仁不让了,虽说今年不是父亲整寿,您又厉行节俭,为天下表率,不肯大肆铺张,但您也不能不让我们这些当儿女的表孝心呀,是不是?”
对女儿,皇帝总是多了几分格外的宽容,闻言就笑了:“朕怎么不让你们表孝心了?”
临安公主笑盈盈:“既有您这句话,那待会儿呀,女儿献上的寿礼,您可不准嫌弃!”
皇帝无奈道:“你定是又铺张浪费了,才巴巴地先讨了朕这句话。”
临安公主笑而不语,击掌两下,旋即有一宫人捧了个长匣子入内。
“剑为百兵之首,女儿一看到这把剑,就觉得天下只有您才能佩戴。”
马宏上前打开匣子,将剑奉至帝王跟前。
皇帝缓缓抽剑出鞘,端详剑身镌刻小字,惊讶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龙泉?”
他飞快将剑从剑鞘中抽出,伴随着一声高亢龙吟,众人眼前似有一道飞影掠过,来不及细看,却听马宏惊呼:“是龙!”
见皇帝望向自己,马宏连忙请罪:“陛下恕罪,小人方才瞧见帷幕上映出龙影,是以失态了!”
皇帝挽了个剑花,剑身轻轻荡过烛台,蜡烛忽而熄灭,断为两截滚落在地。
这并非皇帝练就了盖世武功,而是宝剑之锋利,已经出神入化的地步,传说中吹毛断发的神兵,也不过如此。
“此剑就算不是龙泉,也是难得一见的利器,可惜这等锻造技术已然失传,否则神兵辅以训练,何愁边患不平,贼匪猖獗?”皇帝一叹,“难为你有这份心了,竟寻到这等宝物。”
临安公主笑道:“父亲心怀四海,连看到一把宝剑,也想到平定祸乱,女儿没有您的雄才伟略,但求博父亲开怀,就已心满意足。”
贺泰心想还好自己提前准备了那份寿礼,否则临安这把神兵一出,那些平庸寻常的礼物,又如何好拿得出手?
想及此,他起身道:“天赐神兵,有德者居之,可见父亲英明神武,连上天都予以承认了,儿子不才,也准备了一份薄礼,没有临安这般稀罕难得,仅能聊表心意罢了。”
皇帝摆摆手:“厚礼薄礼,你们有这份心,朕就高兴,若是你们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哪怕送上金山银山,朕也不领情的。”
贺泰忙道:“父亲昔年喜爱钟繇书法,儿子至今未忘,今日送的,正是钟繇的《玉台赋》!”
皇帝大感兴趣,正要让人呈上来阅览,却听齐王忽然呛咳起来,动静大得他没法忽略。
“九郎,你这是怎么了?”
齐王赶忙擦去嘴角茶水,狼狈起身:“没、没什么!”
皇帝皱眉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齐王看了贺泰一眼,迟疑道:“……我只是方才听大哥提及《玉台赋》,有些惊诧,因为儿子今日要送的寿礼,也是钟繇的《玉台赋》。”
贺泰顿如五雷轰顶,瞠目结舌。





麟趾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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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玉台赋》,其中必然有一幅是假的。
那会是齐王的那一幅,还是自己手里头这一幅?
贺泰呼吸急促,呆若木鸡,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其他人也都愣住了,气氛为之尴尬僵凝。
贺穆当时极力反对父亲拿《玉台赋》当寿礼,一是这幅手书整整花了五百两,一下子将家底全部掏空,二是这幅斥巨资购买的手书,尚不能保证真假。
如今果真闹出赝品之争来,他顿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几乎站不起来,还是旁边贺秀搀了他一把。
贺秀小声问:“怎么办?”
贺穆摇摇头,心头苦涩,他怎么知道?
万一父亲手头那幅是假的……
想想从前过的那些日子,贺穆无法想象他们重新被贬回去的光景。
皇帝沉声道:“将你手中那一幅也呈上来。”
齐王赶忙领命,呈上他本来也准备作为寿礼敬献的《玉台赋》。
两名内侍站在胡椅上,一手扶着卷轴,另外两名内侍在下边,将两幅手书徐徐展开。
乍一看,两幅手书字体行距,乃至印章注释,无不一模一样,实在令人辨认不出。
皇帝趋近前仔细端详,微眯起眼,鼻尖几乎碰触到绢纸,众人屏息凝神,生怕干扰了他的思路。
临安公主转头看两位兄长脸色苍白的模样,仗着自己是女儿,便开口道:“陛下,无论真假,都是兄长们的一片孝心……”
“噤声!”皇帝低喝道。
作为一名书法爱好者,两幅同样的手书放在眼前,若不辨出个真假,那无疑是十分难受的事情,皇帝也不例外,今日看架势,他是非要分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临安公主顿时闭嘴,不敢再吱声了。
过了片刻,又或许是好一会儿,对贺泰乃至贺家人而言,那又是十分漫长的一刻,皇帝终于缓缓直起腰,指着其中一幅道:“这幅是赝品。”
他指为赝品的那一幅,正是贺泰呈上的。
贺泰脚一软,当即瘫倒在地,口中连连道:“断不可能、断不可能……请陛下明鉴,我明明看了许多遍,的确是钟繇真迹啊!”
皇帝:“你从哪里淘来的?”
贺泰:“儿子花了五百两,在西市一间书画铺子买的,那间铺子开了足有小二十年了,打从儿子还未离京时,那铺子就在,我还想,对方不至于,不至于用那二十年的信誉卖给我一幅赝品……”
他心中悔恨难当,忍不住哽咽流泪。
皇帝皱眉:“宗正寺的人明明上报说,你们来京时,家无恒产,又哪来的五百两买画?”
贺泰拭泪:“前些日子,宗正寺拨下五百两,说是陛下怜我生活艰苦,给儿子添衣加餐……”
皇帝火冒三丈,差点一脚踹过去:“朕那是给你一大家子吃喝的,不是给你拿去买赝品的!”
贺泰:“过去十一年,陛下寿辰,我无一侍奉左右,心中委实悔恨痛苦,如今既有机会,焉能没有表示?我如今家徒四壁,倾其所有,也只有您赐下的这五百两,我便想着,尽一份孝心,谁知、谁知……”
皇帝怒道:“钟繇真迹何其难寻,五百两就能买到,岂非满大街都是了?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
贺泰颤声:“是儿子愚钝……”
贺穆他们赶紧跟着跪下请罪,其他人也不敢再看热闹,纷纷起身,劝说皇帝息怒。
皇帝冷冷道:“你的确是够愚钝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白瞎了这个好姓氏!”
他又问齐王:“你这幅真迹,又是从哪里淘弄来的?”
齐王忙道:“是儿子手下一个门客,逛铺子的时候发现这幅手书,他知道我一贯喜爱书画,便帮我留意着,我亲自察看之后,见果然是钟繇真迹,就赶紧买下来,当时讨价还价,花了整整两千两,还搭上曹不兴的一幅画。”
皇帝:“哪家铺子买的?”
齐王迟疑片刻:“西市的一间铺子,名叫五彩记。”
皇帝又问贺泰:“你的该不会也是在同一间铺子买的吧?”
贺泰摇摇头,哑声道:“不是,儿子是在林氏画铺买的。”
皇帝:“把眼泪擦擦,在朕的寿宴上嚎啕大哭,成何体统!”
贺泰手忙脚乱擦了眼泪,请罪道:“此事是儿子愚钝,让您烦心了,还请父亲再给儿子一个机会,重新献上寿礼。”
皇帝冷笑:“你该不是想去找那间铺子算账吧?”
贺泰:“不瞒您说,儿子原本准备了两份寿礼,另外一份,是家中上下,亲手抄写的佛经,但后来我看见钟繇真迹,就觉得只送佛经,无法彰显心意,这才与卖家讲价,用五百两买下那幅手书……”
他现在只后悔当初没有听几个儿子的建言,现在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没好气:“孝心不是用银两来体现的,若真有那份心,哪怕送根稻草,朕也不会嫌弃!”
贺泰:“儿子知错……”
齐王正想出言求情,就听皇帝道:“你是有错,错在受人蒙蔽,不知明辨是非,十一年前如此,十一年后还是如此。”
听他提及十一年前的事,众人都将欲出口的话咽下去,不敢再出声。
皇帝却话锋一转:“但你胜在一片孝心赤诚,这幅赝品,朕收下了,往后自己长个教训,别再闹出笑话。”
贺泰抬起头,本以为这次一定会被骂得很惨,谁知父亲竟轻飘飘揭过,还肯定了他的孝心,这让贺泰有种如置梦中的恍惚感。
“父亲,快谢恩!”贺穆在旁边小声提醒。
贺泰醒过神来:“父亲明鉴,儿子无以为报……”
若说之前哭泣是惊慌失措,也是为了博取同情,这下可就哭得真心实意了。
皇帝暗叹一声,知道长子这是被旧事吓坏,连胆子都给吓没了,便弯腰亲自扶他一把,还掏出怀中手帕:“擦把脸,都入座吧。”
贺泰接过帕子,受宠若惊。
既然皇帝息事宁人,不愿追究,众人也都识趣地不再提,悠扬乐声复又奏起,舞姬重新入场,一派和乐融融,仿佛之前的风波从未发生。
却是苦了宋氏这等没有见过大场面的小妇人,被方才一幕吓坏,余下的时间也没心思再欣赏什么歌舞,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盼着宴会结束。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筵席将近尾声,贺泰并齐王卫王,三兄弟上前敬酒,皇帝扶着额头,带了三分醉意,摆摆手:“朕不胜酒力,心领了,你们自个儿喝吧。”
他冷不防问贺泰:“这些日子你在家中,都做了什么?”
贺泰:“惟读书练字而已。”
不料皇帝又问:“读的什么书?”
贺泰不敢拿些学问高深的书来充门面,在精明的父亲面前,只会立马被识破,所以他老老实实道:“是一些山水游记,还有郭璞的《水经》。”
皇帝挑眉:“哦?你还想治水?”
贺泰:“儿子只是瞧着里面记载山川形胜,颇为有趣,正可与《汉书》里的地理志相互对比察看。”
皇帝嗯了一声:“既是如此,明日起,你就去工部办差吧。”
贺泰傻眼:“啊?”
皇帝不悦:“啊什么啊?没听清朕说的话?”
“不不不,听清了,听清了!谢陛下隆恩,儿子定当尽心尽力!”贺泰狂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皇帝:“从前你只在礼部待过,如今时隔多年,想必也都忘光了,治河也好,营造也罢,工部那些东西,你是一窍不通,去了之后,要好生向工部的人请教,不可任意妄为。”
贺泰心情激荡,忙一一答应下来。
齐王在旁边听得有些怔愣,心说方才大哥还被骂得狗血淋头,怎么三言两语又被指了差事?难不成献了幅赝品,反倒还有功了?
他心下有些不安,不由偷眼望向皇帝,皇帝却未看他,只盯着贺泰训话。
齐王又朝弟弟卫王看去,却见卫王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茫然之色,显然同样不解。
……
如果说皇帝忽然让长子去工部办差,仅仅是酒醉后的心血来潮,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就更令人吃惊了:就在寿宴的隔日,宫中下旨,曰皇长子贺泰诚心悔过,且因反贼乐弼兵临城下时,守城有功,封鲁国公,赐原鲁王府邸居住,入工部协办差事。
齐王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皇帝老爹只是一时心软,他忙召来心腹幕僚,开门见山就问:“依你看,陛下让大哥回京,是否与立太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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