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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梅家绣庄那一场血染鲜红,叫关福如今想来都心有余悸。当日随红姨赶至花厝里弄,看庚武抱着血迹斑驳的闺女从巷口走出来,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和关长河父子二人提着柴刀上梅家讨说法,老太太躲在内宅不露脸,只叫门房老张拎两只母鸡一篮子蛋出来赔罪。
一双人命就值它二只母鸡?关福哪里稀得要,当场剁了鸡脖子,血淋漓扔在门槛上就走了。门前撒鸡血可是大晦气,听说老太太第二天专门请和尚做了场法事,但那些都与他不相干。事后怪秀荷丫头脾气拗,怀了身子也不早点说,不舍得她常回来,只叫她有事派人吱一声,自己去城里探望。
晓得阿爹原是关心自己,秀荷也不挑破,只抿着嘴角笑:“两位大人要来咱镇上观光,说咱家的酒得皇上喜欢,今后成贡酒啦,这样大的好消息我哪能不亲自回来报喜?”
说着将铎乾与李宝财三人迎进门来。
“瞧,我就说这丫头福气吧,次次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红姨正帮关福整理肩膀,忽闻一抹雅淡熏香沁入鼻翼,抬头便看到秀荷与一中年冷俊男子并排而站。
叱咤风云的皇亲贵戚,当年生得真是潇洒,倘若光阴倒转十数年,那俊容上一双桃花眸子应是天然含笑,擅弄风月却偏生寡冷薄情。谁爱上他,谁便不成活。
时日如梭,年少风华远去,一忽而转眼竟都已是中年。
不由错愕一楞,顷刻又错开视线,红唇勾出来一道讽弄:“哟,还真是好大一个官,天南地北也能找到这儿来。”
熟悉却又久远的刻薄。
铎乾闻声凝了红姨一眼,又掠过她搭在关福肩上的手,却并不理会她的不欢迎,修伟身影踅进仓房。
秀荷未曾注意这一幕微妙,因向阿爹介绍道:“这位是端王爷,这位是李大人、老桐伯伯。先前在堇州府,若非几位大人相助,三郎在牢里都不晓得会怎样。咱家的酒啊,也难能这样快就出头。”
关福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充其量不过县衙老爷,几时与皇家贵胄打过交道,急忙上前叩拜:“啊呀,多亏两位大人照应。贯日里总听丫头念叨大人们的好处,就是不晓得该怎么感谢,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这厢先受草民一拜!”
大魏朝官民尊卑森严,他不知应酬客套,只晓得旦见了官便要下跪。那双膝伏地,好不欢喜景仰,才换的褂摆便在红土地上沾了湿,黑沉沉染开一片。
——却原来最后配的竟是这般一个粗犷汉子。
老桐默叹一口气,敛回心绪,很是涵养地伸手虚扶了一把:“关师傅请起来。”
铎乾睨着关福紧贴在地的爬满茧子的双手,儒雅含笑道:“听丫头说小镇风光甚好,今次得空私访,众位不必如此拘礼,就照丫头所说,只管称呼本王‘王大人’便是。”
言毕笑望一眼秀荷,自撩开袍摆在八仙椅上坐下。
关福抬头,看自个闺女笑颜如花,再看端王眉目清俊,怎生二张脸庞莫名重合,心间诧了一诧。
小厮搬来酒瓮,关福亲自倒了三碗盛过去,复又憨声笑道:“想不到传说中的铁面端王竟是如此一表人才。打小算命的就说俺闺女有福气,将来必得贵人相助,如今想来那小老儿并未诳我。我一粗人不会说场面话,只这一碗新酒叫众位大人品尝,以表内心感激之情。”
铎乾颔首打量关福的脸,四五十岁的年纪,五官浓眉大眼算端正,身材果是东北面汉子的肩宽高猛。那心便不听由自己,又勾勒出方才青红酒铺之所见,四角的床帐光线昏蒙,阴阳缠在帐中旖旎,沙沙绵绵,蚀骨挠魂,十数年……错了错了,来之前就说过不该去想这些。
便迅速地敛回心神,只淡然一笑道:“不过是秉公办案,理所应当。这就是你酿的酒了?”
关福朗朗笑答道:“正是,一点小手艺,大富大贵不能,图个养家糊口罢。”
“哦,那么这些年辛苦你。”掌中酒水清洌摇曳,铎乾却并不喝下去,看一眼关福的瘸腿,把酒碗放下来。
辛苦?关福听不懂,见王爷不喝,怕贵人嫌弃酒浊,把碗端过来倾身看——并无蚊虫飞进。
不由搓着手局促干笑:“哪里哪里,孩子们都听话,一家人过得开心则个。”
老桐含笑解围:“我们王爷老胃病,向来滴酒不沾。”
秀荷看阿爹大冬天还穿着秋日的千层底,便把才做的棉靴拿出来叫他试穿。
关福面色这才自然起来,说正缺鞋子呢,穿惯了孩她娘和闺女做的鞋,买来的就是穿不舒服,旧了也舍不得换。
把棉靴接过去,一瘸一拐地躲去边上试穿。那背影高大,嘴上怪闺女辛苦,言语中却都是慈爱与满足。
“呵呵,你这脚板倒是生得一大一小,做起鞋来也费劲。”铎乾看着靴底上扎实的针脚,眯着桃花眸子笑。
那眸光潋滟,叫人猜不透心思。不想他误会自己拿闺女使唤,关福把鞋子套上,侧过头来憨笑:“姑娘孝顺,隔三差五的往家里带东西,我叫她不要做,太辛苦,恁是不肯听。”踩踩,正合适,又说脚没洗,舍不得把鞋弄脏,脱下来明儿个再穿。
阿爹从来粗枝大叶,今日怎生得也计较起来。秀荷给铎乾端来一杯热茶,解释道:“我阿爹的腿就是在那场禁海令中受伤的,从前不瘸,后来瘸了,两个脚用力不一样重,渐渐就一边大些一边小些。”
红姨一直在角落安静着,这会儿也接过话茬:“可不就是,躺了两个多月不能下床,没办法子青只能出去接活儿。她那身子骨哪经得起累?从此以后就病了。看你们朝廷做的什么好事,尽瞎害人。”
竟然还出去给人做工,养这一家四口……铎乾心间猛一触痛。然而当年那场禁海令,莫说有人在暗中作梗,朝廷也总要抓个出头鸟严办,庚家既然率先出了头,结局必然还是动他。
所以这世界的果皆由因造就。若无四年前一出,今日就不会只见到她的空魂。
铎乾若有所思地看向红姨,沉着嗓音道:“朝政之事妇人家不要非议。”
正说着,二蛋跑进来,叫了声娘。
红姨看一眼铎乾,有些尴尬,甩着帕子迎上前把二蛋挡住:“我的乖乖,不是说头疼,叫你在家躺着,怎么就来了。”眨眼睛,暗示儿子快回去。
二蛋脑袋圆圆的,机灵又讨人喜欢,不肯走,说:“长河哥哥在瓷窑上出事了,砸得满头都是血,可吓人了,我不敢回去,姐夫就叫我过来。”
姐夫就是庚武。
“咳咳咳——”老关福一听,一口热血差点喷将出来,骂道:“好小子,就为了给那小娘-婊赚套金首饰,命都不要了!他怎么不干脆把老子气死,把我们老关家的血脉也砸断!”捞起一根长棍,鞋都来不及换,光着大脚板杀将将便往门外冲。
大夫说阿爹心燥气短,受不得刺激,怕他在路上气倒,秀荷连忙向铎乾欠了欠身,去内仓叫个伙计跟在后头。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红姨揩着帕子也想走,但那细腰丰臀儿才走到门边,就被铎乾一声喊住——
“遇见了还能跑去哪里?”
冷漠无波的嗓音,却偏生叫人脊背发寒。
知道这是个面冷手狠的角色,忤逆不得,红姨的脚步就软了软,没走成。干脆袅袅走到铎乾对面坐下来:“跑?我有跑嚜,端王爷哪只眼睛看见我跑了。”又暗示二蛋赶紧离开,别杵在这儿听大人们讲话。
二蛋是个孝顺的娃,不肯把娘一个人丢下,怕这个贵气的叔叔会害她。
铎乾斜睇了二蛋一眼,俊容冷沉沉的:“他找了你很多年,若是知道你在这里,只怕恨不得一刀把你杀了。”
红姨手心香帕紧了紧,又不当真的嗤嗤笑:“他找我做什么?他不是娶亲成家一个也不耽误。想让我把骗去的银子还给他?皇帝的亲弟弟还缺这点儿钱?都花完了,还不齐。”
铎乾不理会她的刻薄,只讽弄地勾了勾嘴角:“岂止是钱,你知道他为什么想杀你,不需要我多说。”
那侧脸线条精致,虽则光阴过去十数载,却依旧英俊不减当年……英俊且薄情冷心,除却对子青,其他对谁人都不留情面。
到底是自己亏负在先,红姨就默了声,不再耍贫。
红姨是子青小时候的玩伴,她比子青长一岁,是京城快活楼头牌花魁的贴身丫鬟,常陪着主子去戏园里听戏。子青那时候还是学徒,七八岁年纪,被师傅罚在后院顶水碗。红姨如厕太急,跑快了把子青撞倒,碗碎成一地。气得子青冲过去扯住她衣摆,红姨忍不住尿了裤子。二人推推搡搡扭打着,怎么打着打着,打到后面却“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好像上辈子天注定就是姐妹。
后来子青唱成了红角儿,红姨也代替原来的头牌成了新头牌,子青十五的时候她十六,都是女儿们风光最耀眼的年纪。子青尚且是张白纸,红姨就已经和七皇子打得火热。七皇子隆泰虽是个天生的瘸子,却生得好看,对红姨更是一门心思的真。红姨却在和他最浓情蜜意之时,卷了他一大笔银子跑得无影无踪。听说后来七皇子很是大病了一场,身子更弱了,因为不得宠,在宫中无靠,病好后就被先帝随便配了门亲,不出几年,妻子又去了。
红姨在烟花粉尘里呆得久,眼神毒辣,看人也清楚,讹起男人的钱来睫毛都不眨。那时候看子青和铎乾好,子青不知铎乾,红姨却早已在圈中听说那是个冷冽手狠的男人,劝子青不要与他玩真。但爱情来了挡不住,两个人竟然都陷进去。红姨见铎乾似乎有几分真心,还给子青租了宅子,就也不再劝,一个人无声无息走了。是许多年后在春溪镇看到子青牵着七岁的小秀荷,才知道铎乾果然做了那负情的王八蛋。早先一提起来就骂子青笨,渐渐却不提了,关福是个老好人,子青后来和关福生活得很安然。
伙计进来出去忙碌着,明明热气蒸腾,怎生却觉得过分安静。风吹过人耳鬓,提醒人该说话了。
红姨说:“他后来怎样了?”
“不怎样,想知道自己回去看他。”铎乾把茶盖在桌上沉沉一扣——
隆泰是个真性情,和铎乾等人不同,他陷进去就出不来,这女人把他坑得足够惨。
铎乾与隆泰自幼关系非常,并不似其他王族子弟,因为隆泰腿瘸便讽刺玩笑他,是以皇上登基之后一直照拂着端王府。
红姨绞着帕子,看太多勾栏粉巷的朝亲暮离,她原还庆幸自己找了个最好的时机全身而退。她只想不到他竟然当真。
默了良久,难得敛藏起一贯的妖娆,正色道:“走过的路就不会再回头,你们这些王公世族,不是我们这种三教九流的女人能够相与得起。再说你,既然当年把她们母女不要了,如今又找上门来做什么?这丫头是子青的命根子,你不要扰乱她的生活,更不要被醇济王府知道她的存在,子青在地底下不会安心。”
铎乾不应,漠然拂开袍摆站起来:“这件事无须你操心,本王自有分寸,断不会叫她掺进从前的恩怨。但你最好也不要提起。”走过门边的时候,眼梢睇了墙角的二蛋一眼,见二蛋像小鸡一样浑身哆了一嗦,方才大步萧萧缱风而去。
提起二蛋,红姨就不敢说话了——
这端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还会叫你痛得有苦都说不出。她不敢惹他。二蛋同样是她的命根子。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柒陆回王府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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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爷信佛,逢观光游览必不错过庙宇。
正是辰时之初,日头尚未破云而出,西禅寺内只见晨雾迷茫,空山鸟鸣,看起来好似仙境。“咚——”一声悠远浑沉的钟响打破山林寂静,惊得鸟儿扑索索飞起,荡开枝头数十片枯叶。僧人才将簸箕倒走,一转身又得回来重扫。
福城商人富裕,寺庙香火旺盛,那殿堂庙宇修缮得好不古朴辉煌。正殿里的大尊佛像足有三米多高,浩瀚地把人世间卑微俯瞰。铎乾负手站在佛下,连连赞不绝口,几人沿着楼廊又往偏殿方向走来。
“母亲小心。”叶氏扶着老太太从蒲坐上站起来。
老太太叹气,面有愁容:“你但且知道这样孝顺,早先就不该不听我劝,自古慈母出逆儿,看如今把孝廷坑害。”
“是。”叶氏心中不服,奈何儿子尚在牢里吃苦,嘴上便不敢硬气。老太太虽不出门,到底和宫中老太妃关系甚密,叶氏如今全指着这一线关系。
二人跨出门槛,抬头便与门外的庚武秀荷迎面对上。
“老太太好,二夫人好,今日这样得空。”秀荷笑盈盈,脸上气色粉润娇好。庚武英挺地站在旁边,长臂轻揽着她的腰,那一青一红好不登对。
许久未见了,听说庚家三小子不费吹灰之力把店铺要回去,如今小夫妻两个搬去城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大有家业复兴之势。老太太睨着二人互握的手心,悄然敛尽方才的愁容,端着语气道:“好,你们年轻人倒也起早,两口子一起来拜菩萨。”
“陪同几位长辈游览观光则个。”庚武隽容含笑,朗声应话。
老太太侧过脸,看到庚武身后的几位华服中年男子,只见打头一名器宇轩昂、英伟俊朗,其余二位亦好不雍贵,只怕都是身家不小的主顾。便敛下眉目,语气幽幽道:“你们庚家的生意是越做越顺了,继续努力吧。”
“承蒙长辈们照应。”庚武也谦虚,双手握了一拱,又作关切语气问道:“梅二贤弟近日情况如何?”
他本生得眉清目朗,英俊洒落,自做起生意后便把狼野之气敛藏,与人周旋间好不斯文隽雅。偏生这斯文却是商人之圆滑,那藏在斯文里的乃是引而不发、是笑里藏刀,是一把刀。
好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叶氏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她早就觉得奇怪,当日秀荷被锦熙拽倒,流了那样多的血,以庚三小子的脾气,不该那么悄无声息就让事情过去。果然不出所料,上个月老爷派人去堇州府打听,只说孝廷入狱不出,是有人在暗中提供了确凿证据。又听说早先庚武进牢子,秀荷拦了钦差大人的轿,后来不二日庚武就放出来了,这小两口怕不是用了什么卑劣手段,害了自个的儿。
叶氏捺住气闷,扯着嘴角笑道:“应该快了,大抵年前能回来。说来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都是一个镇上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怎生就能把邻里乡亲的往死里弄。佛说因果有报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头上。”
那话中含沙射影不遮不掩,秀荷只作听不明,抚着少腹柔声应道:“夫人说的实在对极,种了因就有果,现下轮不到,再过个四五年,指不定就得还回来。好在呀,我们钦差大人公正廉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二少爷若是果然被诬陷的,早晚冤情会被澄清。”
好个四五年……那四五年前不正是庚家被抄的时候嚒?个小妮子,如今嘴儿竟是越发厉害。
晓得自己被打脸,叶氏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一双杏眼睨着秀荷略微丰盈的腰身,又想起三月里把她叫去后堂问话时的清透。彼时怎样也想不到这丫头竟是旺夫的,摔摔打打,竟然孩子还能保得这样好。
叶氏想起自己没掉的小孙子,便不想继续再逗留,叫蒋妈妈去寺门外唤轿夫,道了句:“说的也是,但愿苍天有眼,不叫我那傻儿再被无情人辜负。”携老太太一并告辞。
庚武目送离去,转身解释道:“遇到镇上长辈,寒暄了几句,大人们久候。”
铎乾摇手无妨,又问方才是谁人,如何听着阴阳怪气。
阿檀忿忿地撇着小嘴:“还不就是那梅家,早先我们少奶奶在绣庄被推倒,不晓得流了多少的血,差点儿小宝都保不住了。如今他们恶人有恶报,反倒怪起我们奶奶无情来,呸。”
秀荷低声打断:“阿檀,谁人告诉的你这些,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是红姨告诉我的。他们梅家做了那么多坏事,还不允人说了。”阿檀吐着舌头,不服气。
红姨这人就是嘴快,什么事儿都瞒不住。秀荷应道:“左右后来没事,我也不想再去回忆。”
铎乾眉宇间暗然掠过一丝阴愠,方晓得秀荷手上那道疤是如何留下,向后看了李宝财一眼:“呵,那便照她们所说,‘因果有报应’罢。”
声音很低,只容一人听见。
“是。”端王的手段向来果决,李宝财憨胖的老脸打了一哆嗦,心中嘀咕,早知道就不该随他南下,油水没捞到,又接了趟活。
李宝财是个左右逢源的滑头,知道醇济王府和端王府是死对头,从来哪边都不得罪、不靠近,如今被端王拉上了船,一来二去,醇济老王爷那边晓得了风声,再想下船可就难了。
老桐睨着李宝财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心中直好笑,小老儿,攀上端王可是你福气。因见秀荷微露倦意,便躬身建议道:“眼看时辰不早,不若大人们还是打道回府,误了丫头补餐,那一张小嘴数落起来可不饶人。”呵呵笑着在前头引路,是个尽职的仆从,惯常谦和体恤,言语中总听不出情绪。
一行人见逛得已差不多,便往山下走去。
青石铺就的山道上雾气迷茫,远眺山峦叠嶂,静听鸟鸣风声,景致好不怡人。庚武叫秀荷乘坐轿子,自己陪端王在山间步行。脚夫抬着小轿吱呀吱呀,那摇来荡去,只把人催得瞌睡。
半山腰上驻足休憩,小亭外矗立着一颗老松,长得甚是玄妙,树杆呈直线,往上忽然打一个弯儿,树枝一面倒的朝向寺庙门口。
见树下插着一丛未燃尽的佛香,铎乾不由打问来历。
庚武微挑狭长双眸,含笑应答道:“这棵老松说起来又是一桩典故了。据说古时一张姓人家,独子去边关打战,几年不见音讯,便来庙中祈福。半山腰靠在树上睡了一觉,老妪回去后竟重新怀了子嗣。待小子生下后,朝廷文书忽然而至,方晓得长子一年前早已立功身亡。后人们闻此传奇,便将此松唤作‘望子松’,时常前来进香求子。”
“哦,竟然还有如此一桩说辞。”铎乾闻言好奇,拂开袍摆往树下走去。那林中静谧,只听风声徐徐,山石上不知谁人落下古诗一首,笔法劲道有力。铎乾俯身端看:“想不到福城小小一块地界,倒很是古风雅韵。”
“咻——”忽然一娓清脆尖利的口哨声刺破耳膜,他话音未落、笑容未停,便见那老树林中一支锐利长箭破风而来,箭心正正直指左后心口处。
明明方才还是一派寂静,谁能料突遭如此恶袭,所有人等全部惊惶愣怔。
“啊,坏人谋杀啊——”管不住嘴的阿檀尖声叫起。
“快卧倒!”千钧一发之际,庚武飞快捡起一颗石块向箭身镖出,迅速掠过去把端王扑倒在地。
“呲——”下一秒便听箭锋走斜,重重扎进身后的树杆之上。
“王爷!”密林中几名黑衣暗卫冲出来,双膝跪地请罪。
惯常宽和的老桐少见的怒下脸,沉声训斥道:“如何一条小道山路都保护不利,还不快给我去把乱党追回来。”
乱党?
那深邃眼眸咄咄直视,只看得暗卫愣了一愣,又连忙低下头抱了一拳:“是。”
几道墨黑劲装掠过树林,听风声呼啸,一忽而便无了动静。
庚武把铎乾扶起,问王爷可有受伤。也是奇怪,这地界一贯太平,土匪也只在城外活动,今日怎生惹来乱党。
铎乾摆了摆手,容色却并不见惊惶:“无妨。大案办得太多,难免惹几个仇家。庚公子倒是反应敏捷,手法准狠。”
庚武连忙歉然拱手:“十七岁进大营,那北面荒蛮之地野兽成出不群,后来便与狱中兄弟学了不少求生的本事,叫王爷笑话。”言毕疾步去轿中查看秀荷,见她不知几时竟睡得深沉,不由爱宠地勾了勾嘴角,取过边上薄毯替她掖好。
老桐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自赞许,嘴上只道:“庚公子谦虚,今番若非是你及时相救,只怕后果不堪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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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竹山庄是福城最大的一家酒楼,雅间内的红木大圆桌上美食琳琅满目,勾人把食欲打开。今番生意的顺遂少不得二位大人暗中相助,庚武在此设宴款待端王与李宝财。这本是男人之间的场面应酬,但老桐却把秀荷、庚夫人与红姨、关福一并请来,看上去倒像个热闹的家宴。
只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这样隆重。
关福乐呵呵笑着,只是埋头喝酒,菜也不吃,一忽而呛得咳嗽,半天也停不下来。秀荷看见了,忍不住皱眉叫一声“爹”。
那一声“爹”好生清脆,关心藏掖不住。听得铎乾筷子稍稍一顿,闻言看过来。
秀荷连忙弯眉笑笑,暗自压低声儿嘱咐道:“少喝些,大夫说的又忘了。”
“个犟丫头,平日不让喝,难得吃顿酒还不许人尽兴。”关福虎虎地瞪着眼睛,眼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铎乾余光察觉,便挑眉含笑道:“关师傅可是身体有恙?总听时时咳嗽。”
又是那潋滟的桃花眸子,多情掩不住,当年必然英俊得不像样。关福瞟了一眼,却只当问的不是自己,神魂又不知游去了哪里,吧嗒着烟斗空思量。
自从在酒庄遇见端王爷,阿爹便时常这样发呆走神。秀荷知道阿爹对端王很抵触。从前未嫁人不晓得,自从嫁给了庚武,便知男人间的嗅觉亦是很敏感的。就好似那时在堇州府芙蓉客栈,梅孝廷才不过逗留片刻,便叫庚武回来后猜着。阿爹那般留恋着阿娘,此刻心中一定也很不是滋味。
虽然从来不曾听子青提起过从前,但秀荷猜子青和铎乾之间一定有过渊源。京城里喜欢子青戏的人那样多,不见得个个因为喜欢她的戏,便这样在暗中帮助自己。但这渊源是什么,秀荷却不肯往深处里胡思乱想。终究铎乾是官,是官就惹不起,她与庚武都是凡人,何况铎乾并无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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