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几人正闲聊着,门外传来一道醇润男声:“东家们可在?”
“袁叔叔,是袁叔叔来了!”颖儿刺溜一声从凳子上滑下,一会儿便兴冲冲牵进来一名墨衣男子。是酒庄上新聘的技师,看上去二十三四年纪,死过一门妻子,后来便没有再娶,身量虽不及庚家二少爷高,却清清爽爽的很是端正。听说原来是隔壁镇有名的酿酒师,因为看不惯林家在酒里掺假,自己辞工不干,被庚武高薪挖过来。平日话虽不多,和颖儿关系却好,颖儿如今就爱缠着他讲故事。
颖儿把他牵进院子,仰着小脑袋说:“袁叔叔,我娘刚剪了刘海,可好看了。”
袁昌没进屋,闻言睇了眼门里的福惠,脸庞微有点红,然后看向秀荷道:“三奶奶,东家有信回,今日正好去运米,正好顺路给您一道送来。”
真是了,送就送,又没人问你原因,解释这些做甚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嚜,运米的活要你一个酿酒师去干?
福惠头也不抬,只是低头包粽子,脑后挽月髻一颤一颤的,像春日的羞花。
秀荷看在眼里,暗暗和云英对视一笑,叫颖儿把信接过来。颖儿舍不得袁昌走,一定叫他进屋看看娘亲新剪的刘海。袁昌看一眼屋里,见二奶奶似乎没有要留的意思,便摸摸颖儿的小脑袋,小声道了句:“你娘真好看。”一袭宽袍拂风出去了。
云英戏谑福惠:“哟,头也不敢抬,平时泼辣劲儿哪里去了。”
福惠用米豆子弹云英:“大嫂别捕风捉影,再要这么说我,我可揭你短儿了。”眨眼睛,看秀荷:“昨儿个谁又去给关大伯送汤啦?”
云英脸皮薄,经不得玩笑,秀荷只是吃吃笑。心里是喜欢的,然而嘴上却不敢说,因为觉得关长河配不上大嫂,顺其自然吧,看看哥哥下面这几个月还去不去找小凤仙。
福惠便又问秀荷信上说了些甚么,小叔子几时回来。
一个个都想转移话题呢,日子过好了,心情也不像从前阴霾,却又舍不下旧日夫妻恩情,都在两厢挣扎。
庚武的字迹青劲飞扬,写得内容却叫秀荷不敢说,看到最后一行:“念吾妻,一日三秋。”明明再正常不过,却看得她的脸就红了,想起他曾对自己解释过这词儿的“内涵”。这个男人清隽洒落,其实坏在内里头,须得你被他剥-光吃尽了,然后方能晓得他到底有多么狼野。
秀荷把信折起来,抚着少腹怨怪道:“应该是早几天前发的,说是才到京城,宫里头走程序多,怕是得再耽搁两天。最近肚子越发往下沉了,真怕等不及他回来。”
嫂嫂开玩笑:“这得耗到什么时候呀,你就回他一封信,说快要生了,诳他快点儿归家。”
秀荷嘴上应“才没空回他”,心里到底却还是惶怕,夜半梦醒时肚子一缩一缩,看身旁空空荡荡,怎样就是不敢再睡着。
听阿爹说,子青生自己的时候大出血,差点儿就救不回来,身体便是从那时虚的,以后都动不得气。秀荷怕学子青,半夜轻抚高-耸的少腹,默默叫宝贝儿慢点出来,要等爹爹。那孩子竟然也听话,忽而隔着肚皮用小手儿戳她,好像和她拉钩呢。这感觉真叫人奇奇怪怪,掉两颗眼泪莫名其妙,不知何时就又入了梦乡。
三更天迷迷糊糊睁开眼,好像看到他揩着包裹站在床前。穿一身布衣长裳,还是刚从大营里放出来的模样,皮肤有东北面的干燥,手心还带着薄茧,见她躺在床上,就俯下-薄唇亲她。那么重地压下来,粗糙的熱-吻把她吻得都快要窒息了,秀荷觉得身子骨发软,叫他“庚武你轻点儿……嗯,轻点儿,别压着孩子。”
他的嗓音喑哑灼熱,揉弄着,却不肯听:“孩子?傻瓜,才成亲哪儿来的孩子。”
秀荷用手摸摸肚子,诶,还真是平的呐。才成亲的媳妇脸皮儿薄,哪里好意思抵挡?只能由着他胡来,疼得叫嗯嗯的,怎样也不敢睁开眼睛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弄得满满的了,他把她抱起来,抵到桌边去……天呀,好像都快要死了,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却不肯让她触碰,忽而又把她撞成了一娓小扁舟。
秀荷咬着嘴唇“嘤嘤”地哭着,哭他也不肯停,像一只困了太久的兽,又把她抵去了墙面上。秀荷疼得抱紧庚武的脖颈,哭都哭不出来了。
“啊,三郎……”猛一下睁开眼睛,才惊觉原来做了个相思梦。都怪他,用一句“一日三秋”就把她的心魂勾引。本来新婚燕尔聚少离多,偏他咫镀叫人受不住,好容易才从最开始的紧-脹变作契合,忽而骨肉就悄悄怀上,整天挺着个大肚子哪儿也去不了。
底-裤似乎有点湿,把手伸下去一摸,清水一般淡淡的红。怕是真的要生了。秀荷点燃蜡烛,又没骨气地提起笔来给庚武写信。
心里一堆话儿想说,怎么那宣纸换来换去,怎样都觉得字迹太挫。最后就剩下两句话,天一亮寄出去,使性子了,要挟他必须即刻赶回来。
——*——*——
“哇~~~呜哇~~”后院光线昏蒙,才走进去便闻女人一声声痛苦叫唤,婆子们进进出出忙碌,有血水接连端出来。是要生了。听见婴儿啼哭,哭得好生响亮。
“秀荷——”庚武只觉得心弦一激,连忙上前推开门。长臂在枕边一搭,却扑了个空,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算一算日程,从出发到现在已然十天,离分娩只剩一半的时日,那陆公公的确切身份却依旧茫然。心中焦虑,再睡不着,不由借着蒙蒙天光把信笺拿在手中看。
信纸灰黄,除却一行暗语“日闭月沉,海枯石竭;日升月恒,江河不息”,其余就只剩下名字……日月是甚么?那是杀头的帮会,倘若送错了归处,后果便不堪设想。但当日既欠下人情,却不得不还——
那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中总多奇树异草,也不晓得到底碰了甚么毒,忽然便热-脹得不能自已。后来渐渐晓得是触染了树杆婬-汁,然而大营中除却男人还是男人,他又不好那歪门邪道之风,到底怎么才能把热毒耗去?
和小个子两人躺在地上气喘吁吁,身下厚重的冰雪也难以消化那嗜血灼骨之热,嘴角都烧得皲裂了,再耗下去只怕就把人命要去。并不昧心承认,几年边缘生死挣扎的历练,已经让他不再是昔日清傲的少爷,彼时的他乃是一匹困兽之狼,心中想要撕扯的只剩下女人。
小个子咬着嘴唇,狗皮毡帽下双眸亮晶晶的,脸颊上都是红晕,她叫他把腰带解开,她要帮他弄。他可不知她是个女儿身,平日里就厌恶她娘娘腔,奈何甩她不开;此刻心里更不晓得多少厌恶,强忍着把她踢开,嘶吼着叫她滚。她却不管不依,一定把他环住。明明恼她,明明知道自己对她反感,怎生后来却不听由使唤地把她重重揽抱……
若非那因逃狱而中箭的日月会大汉恰有解药,只怕后来与今日……庚武想起远在家中的秀荷,那个娇羞别扭的小女人,犟起来的时候真是要人命,自嫁给他后却日复一日地黏缠起来,她快要生了,庚武蓦地打断了思绪。
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旧事既已在时光中淡去,待把那大汉的心愿了结,今后都不要再思及这些。
“大哥,那胡同里的豆汁儿实在难喝,又酸又馊!怎的门口老头儿喝得恁香,诳我上了他的当,一连气要了两碗,全倒了。”大张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皱眉咋舌。抬头看见庚武若有所思,又笑嘻嘻岔过话题:“大哥昨晚上抱着枕头喊嫂子,把人吵得一夜没睡,看把我熬得两个黑眼窝子。”
庚武蓦地敛回心神,清隽面庞上些许不好意思,噙着精致嘴角宠溺一笑:“胡说些甚么,我梦见你嫂子生了。那女人胆儿小,怕见血,只怕是夜里睡不着,催我早些赶回家去罢。那寻铺子的事儿下次再说,天亮后你随我去趟内务府衙门,看今日轮不轮到我们庚家贡酒。”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捌伍回宫中素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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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是端午,各个宫中过节的供给都要提前派发下去,红墙琉璃瓦下穿葛布箭衣的太监们进来出去好不忙碌。大早上耗到晌午,进贡的一百缸酒才总算入了库。
“全靠阮大人照应。”庚武从袖中掏出一纸银票,不察痕迹地递至办差手中。
内务府就相当于皇帝的管家后院,从日膳、服饰、库贮,到工程、农庄、畜牧、贡品……哪一道的油水他都沾。你不给他沾,东西进了库就没声没响;你要送,还得从下往上送,“懂事”些,他给你在皇上跟前捧两句好听话,说不准皇上一高兴,赏你两块匾额拿回去,那匾额就是你家几代发财的根本。不怪老民谣说“房新树小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说的就是在内务府当差来钱最快,上任没几天就成暴发户。
那姓阮的不过是个小差官,被捧成“大人”不免有些飘飘然:“好说,明儿个下午过来把赏赐领回去,你这趟差事就算是全了。”四十多岁年纪,打一口京腔,腰板儿挺得溜直。话还没说完,见那边厢浩荡过来几人,又连忙哈腰打了一拱——
“哟~!陆总管,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快请里边歇口茶。”
“无须麻烦,咱家过来取点儿东西就走。”回答他的是一声浑沉的嗓音,听上去丹田气十足。
陆总管?庚武动作微微一滞,顺势回头看去,只见大院门边走进来三五个华服太监,打头的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量不胖不瘦,细弯眼鹰钩鼻,好大排场。
不由把他暗中打量,作随口问道:“阮大人方才唤的可是陆公公?”
那姓阮的被两句“大人”叫得可舒坦,倒也没不耐烦,咳咳嗓子:“是便是了,你问这干嘛?”
庚武勾唇笑答道:“哦,进京前曾有朋友托我转交旧物,忘了问他是哪位陆公公,乍一听大人招呼,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他的咬字刻意清晰,无心之人听不懂,但若是有心之人,则必然吸引注意。
那厢陆总管已转身出来,闻言把庚武上下剜了一眼,眸中射-出的光甚锋利,像能把人骨髓看穿。庚武不动声色地作了一揖,他却又迈开方步,威冷地收起眼神。
一股疾风掠过耳畔,庚武看到陆总管小指上落着一枚金指环,那指骨粗硬,应该是个练家子。便佯作自嘲道:“看起来身份好生尊贵,也不知是他或不是。”
又从袖中掏出一锭小元宝。
库房里传来吆喝声,估摸着一群太监又吵闹起来。阮差事急着要进去,把元宝在手中掂了掂,说道:“肯定不是他,宫中姓陆的公公多了,这位可是大内太监总管,是太后娘娘身边新晋的大红人,每天想巴结他的人能排满全京城,哪里是你轻易结交得上?他性子阴晴不定,好脸色只留给太后娘娘,我劝你没事最好别去招惹他。”说着拍拍袖子骂骂咧咧进去了。
狗-日的,收了恁多银子,就说这两句屁-话。大张问庚武:“大哥打听个太监做甚么?”
庚武凝着陆总管远去的背影,敛下眸中思量:“也就是随便问问罢,眼看天色不早,你与我去一趟醇济王府。”
醇济府老王爷生三个儿子,长子成礼袭了王爵,近五十年纪,乃是内务府大臣。外来进贡的民间商贾,逢进京必得备厚礼去他府上巴结。庚武预备先送一份礼去醇济王府,再去端王府拜访便显得自然而然,不至于叫人猜测他与铎乾内里的关系。
如此寻思着,正待要踅步告辞,“咯咯咯——”面前却忽然飞来一只白羽毛蓝尾巴的漂亮山鸡。晃身躲过,尚不及站稳,身后又一群老小太监猫腰弓腿猛扑过来。
“抓住它,抓住它!别叫它飞出宫去喽!”
“哎唷,这老妖鸡,怎的比咱们九爷还难伺候!”一群人大呼小叫,这个扑,那个拽,也不知道谁不小心磕着了谁的牙,谁不要脸咬着了谁的屁股,闹哄哄成一团。
那山鸡许是受了惊吓,越抓它越发扑腾得厉害,把一条宫巷弄得鸡屎鸡毛满地乱飞。
“呜呜~~今天抓不到它,回去一个个砍了你们脑袋!”一名七八岁少年哭叱起来。着一身华服,戴金边小圆筒帽,生得俊巧好看,却高坐在老太监肩头颐指气使,了不得的霸道。
这皇宫里真像个戏台,一忽而一出戏。大张见状啧啧喟叹:“好大的口气,这位小爷什么来头?”
身旁站着的差官顺口应道:“谁?皇上已故贞妃的九皇子,被老太后收在跟前养着,太后可怜他没娘疼,打小把他宠得没边儿,整个宫里就没人敢忤逆他。今儿个还好,是只鸡,上一回玩眼镜蛇,几条蛇大晚上钻进澡堂子里,差点儿没把宫女们吓死!”
正说着,一名太监忽然把山鸡尾巴拽住,那山鸡受惊挣扎,“咯咯咯”见人就啄,小太监死活不敢松手,被拽得忽左忽右。眼看就要往庚武眉间啄过来,庚武侧身一躲,伸手把鸡脖子一攥,双翅拧紧,轻巧就抓在了手里。
递回去给太监。
那动作一气呵成,只看得九皇子永恪眼睛一愣一愣。
“哎唷——”嘠瘦小太监才接过去,鸡却又飞将起来,跌得他扑了个嘴啃泥。
“哈哈哈哈,看你笨的!”把永恪笑得前俯后仰。老太监怕他从肩膀上晃下去,吓得蹲在地上不敢起来。永恪笑够了,忽而却又把脸一沉,指着庚武命令道:“你,替我把它抓回去,给我老祖宗。”
看这小家伙顽劣不恭,像极了梅二小时候。庚武对他可没好感,不亢不卑打了一拱:“草民乃一介布衣,不得擅自鲁莽入宫,还望九皇子恕罪。”
永恪不高兴地撅嘴了:“我父皇最疼我,老祖宗也最听我的,我说你能你就是能!”见庚武年轻帅气,身手不凡,竟然还不吃自己这一套,心里可新鲜。吃溜溜从老太监肩膀上滑下来,走过来扯住庚武的袖子,拖着他跟自己走。
“我还得拜你为师呐!”永恪说。
拜师?拜什么师?
废话,自然是叫他教我怎么抓-鸡!永恪踹了小太监一腿,疼得小太监嗷嗷叫。奈何七八岁的个子,矮矮的才到庚武手肘,哪里拖得动他,急得不行了。
“九爷原来在这里,太后她老人家找不到您,叫我来催呐。快随我回去,扯着一个外人做什么。”几步外的萋幽宫巷里传来清灵女声,似春日淅沥的雨水,歌儿一般动听极了。
有裙裾声扑簌簌擦着微风走过来,看到女人一双未缠足的秀脚儿,在两步外却忽然停住。
“我不走!我今天就要这哥哥把山鸡抓进宫里去!”永恪缠着庚武耍赖皮,差点儿都把小身板爬他背上去了。
“恕难从命。”庚武清伟身姿巍然不动,不耐地把小赖皮鬼扒拉开。他看他就像看曾经嚣张跋扈的小梅二,没好感。
“麻烦这位姐姐把他领走,草民还有旁它事务要办……”抬起狭长眼眸向来人看,那末了的“办”字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间,蓦地顿住。
那对面的女子是谁?尖下巴水清眸,着一抹粉荷色滚花边儿缎褂,映得双颊粉嫩娇好;梳一陇小抓髻,胸前婉垂下来青丝二缕,正好将曲线莞尔勾勒。应该是早就看到了他,所以明明正要走过来,却在三四步外忽然顿住。揩着手帕,清清俏俏惹人动不了狠心肠。
小个子?一个从叛乱的镇西王府出来的女人,她怎么可能还出现在宫里……庚武蠕了蠕嘴角,似不可置信。
那东北冰天雪地的大营里,厚重的狗皮毡帽和糙布大衣把她裹得只剩下一双清亮水眸,竟不知褪去粗粝累赘,着了女儿红妆的她却似这般雪梅初绽。
又或者并不是她。世间一眼清澈也并非她独有,江南长大的秀荷又何尝不是?
秒秒间思绪翻转。
“哎唷,素玥姑娘您可来了!咱九爷谁的话也不听,就难得肯听您说两句。快劝劝他,奴才们被这山鸡耗了一上午,老腿都快要耗断喽。”老太监扭脖子回头看,看见是醇济王府的素玥姑娘,一下子就像见着了大救星。
这小冤孽发起脾气来可要人命,素玥不动声色地凝了庚武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吧,不然他非闹腾个没完。太后娘娘正在园子里邀人赏花,客人们多,不碍事。”
她却不敢多看他,说完就揩着帕子自己在前头走,走两步,又恐怕他不肯随上来——因为知道他原是个轻易不屈挠的性子——停下来睇了一眼,睇见那青白砖石上他清逸的袍摆并不曾离去,方才放下心来继续走路。
四月的花枝儿从宫墙内探出,微风缱绻着芳香把人面吹拂。庚武凝着素玥衣袂蹁跹的清窈背影,看见她揩帕子的手心一直攥着袖边儿,这习惯还是改不了,一紧张就不自觉地攥袖边。
便知道是那个狗皮毡帽下弱不禁风,却偏又倔强的小个子了。
庚武把山鸡捆了叫大张拿着,几步随在素玥身后走了过去。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捌陆回落花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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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情缘也是奇怪,有些人短暂相遇即刻别离,以为不过俩俩红尘过客,今生不会再见。却不知忽而一转身,那去了的人却又回来在灯火阑珊处。
素玥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再遇见庚武,这感觉像什么,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的牵引。她如今是醇济王府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那出来寻小皇子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她,太后却偏偏使唤她来。这一来,宫巷里幽幽打转,脚下的步子也像是着了魇,昏昏懵懵往前走着,抬头就看到他着一袭月白长袍端端立在高墙之下。一点儿也没变,面冷而无情,那小少年像八爪鱼一样攀着他,他也依然无动于衷。就像是做梦,那么不真实。
身后的脚步掷地有声,都不用回头看,便已能感知他英姿萧萧的男儿味道。那大营中的回忆便似身后远去的宫墙般,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又想起一群爷儿们在冰天雪地里搓澡,庚武背过自己时的半-裸的精硕身躯,想起大通铺上他近在咫尺的冷俊睡颜,想起曾经三番两次差点儿碰撞的呼吸……素玥的心口便怦怦怦跳得止不住。
一年余不见,他竟从一匹漠北之狼变作此刻的清隽轩昂。哦,他或许原本就是个这样的男儿,只是不经意去了那个遥遥天边的大狱。她与他的相遇也似命中的偶然,短暂,却在年华中镌刻,这一段与旁的女人都无关,只是她的今生独有。
思绪翻飞,怎惊觉身边忽然空寂,以为他又离去,以为是一场梦,素玥连忙回头去看。
这一看,却对上一双濯亮的狼眸。她是镇西王府的庶女,被扔在西南僻角长大,个儿不高,只恰及庚武的胸膛。闻见他衣裳上熟悉却又陌生的清爽味道,脸刷地就红了:“你……走路干嘛没声音?”
素玥有些忿忿的慌张,她还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的女儿身……但他方才的眼神,却似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他那么讨厌她,竟也把她记得这样深刻。
“是你嚒?……你叫素玥?”庚武声音很低,站在素玥身旁,只是不想让前面的九皇子和太监们听去。
他的肩膀清宽,身量修伟,在晌午日头下把素玥的清影笼罩。这个男人总是如此,在她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摆布乾坤的冷冽霸道。素玥也不遮掩久别重逢后的欢喜,仰着颈儿看庚武:“随便胡诌的假名儿,当什么真。你不是回南边了,怎么会出现在皇城里?”
“送贡酒进宫,青红,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你。你在宫里做甚么?”庚武说。着了红妆的素玥不似小个子那般伶仃又强韧,她看自己的眼神比从前柔和、勇敢了,敢直视……隐隐还有一丝别的甚么女儿情愫。庚武便瞥开眼神,不再与素玥对视。
他却不晓得,当日二人在燕沽口作别,他走了之后,素玥曾经又追回来过。但码头上却已经空空,她看不到他的去影了。素玥一个人在风里哭,她只是个不得宠的王府庶女,自小随母亲养在僻壤,好容易接回去过了几天好日子,忽然却又抄家,娘也不知道是被虏去还是已被杀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儿去。彼时素玥便默默许过愿,倘若他日还能与庚武再相逢,一定怎样也不要再错过。
高墙下微风轻拂,素玥绞着袖边儿:“原来娘娘们近日喝的酒就是你家的。开酒庄了,当大老板啦,那笔金子用在正途上了。”
素玥为庚武的兴起而高兴。三个月朝夕共处,见他虽寡言落单,在狱友堆里却甚有威信,那时便猜他来日必有作为。素玥憧憬起来,面上却不给庚武发现。
“没动金袋子,开个小酒庄养家糊口罢。该你了,是怎么进的宫,那件事是否解决?我找不到他。”庚武隽颜上无风无波,漠然地走在素玥身旁。
两个小太监打闹,其中一个差点撞到素玥。
素玥稍往后退开一步,两个人的手便不小心触了一触。蓦地想起那中了迷毒的雪地里,他紧扣在自己腰上的带着薄茧的掌心,脸儿刷地晕红:“没进宫,在王府给人当差呐。事儿早就办成了。你住在哪儿,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我认识他,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转交。”
九皇子永恪高高架在老太监肩头,听闻身后动静,便回头道:“嘀嘀咕咕什么呐,你两个一见钟情,还不快讨本皇子欢心,一会我去求老祖宗赏你们婚事一桩!”
太监们也打诨:“哟,少见素玥姐姐主动与人搭讪。”
上一回在堇州府,因为阿晓而让秀荷吃了恁多的苦头,庚武可不想再与任何女人生出麻烦。便与素玥岔开距离,淡然问道:“大约明日下午出船,我住在庆福客栈,怎么找你?”
素玥被起哄的太监们弄得局促,脸红心跳地剜了庚武一眼:“你找我做什么?老王府你进得去?就在客栈里等吧,兴许等我有空了,乐意出去见你。”
说着加快了脚步,叫庚武一会在太后面前装作不认识,一定不要被她们辨去自己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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