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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庚武抬头看着铎乾星辉般的眸光,方明白铎乾的心意,原来是想叫秀荷与自己今后移至京城生活。但庚武在家乡尚有母亲,还有祖辈的基业与累积的名望,暂时走开不得。况皇城根下官场应酬繁复,秀荷一定不会比在福城舒心,他亦不想被他人左右人生。
默了一默,便委婉措辞道:“谢义父美意。只早上刚收到家中来信,秀荷即日便要生产,在京中开分店一事只怕要推至数月之后,义父的心意晚辈这厢心领了。”
晨间凉风习习,把他的袍裾吹得向后轻扬,那清梧身躯立在马车之外,是恭敬的,亦是不可回旋的。
铎乾凝着庚武微抿的薄唇,晓得这青年骨子里藏着桀骜,不愿意被自己安排,他其实是欣赏这样风骨的,总比那趋炎附势的好,便也没有逼迫。
但终究还是祈盼,容色稍掩失落,笑问道:“哦,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嚒,年前才看到她怀上,忽而这就要生了。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庚武嘴角噙一抹宠溺:“眼下已八个月余,吃得多,又贪睡,身子可重,大夫说日子就在最近。信上威胁要是再不启程回去,她就不肯给我生狼崽了。”
哦呀,闹起性子来竟也甚是娇蛮。铎乾一目不错地看着庚武,晓得这小子必是把自己丫头宠惯极了的。女人但肯对一个男人肆无忌惮撒娇,皆因着这个男人让她真正觉得安心可靠。
他便又想起自己,想起离开戏台后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日渐体贴和依附,原来都是因着不安心——她给他量体裁衣、更衣脱鞋伺候梳洗,却独独忘记了像开始时对他的孤傲与撒娇,以至于他后来竟隐隐怕与她相对。
原来错的都是他,不是她变化无趣,是他给她筑起的依靠太单薄。
“王爷……”老桐见主子又神游象外,不由低声轻唤。
“哦。”铎乾蓦地恍回心神。因为听说太后娘娘对小两口印象甚好,还命庚武满百日后把媳妇带来京城,便劝自己暂时忍耐。叹一口气,复又笑道:“如此我便不再多留你,你随我走一趟,下午就出发吧。那丫头随了她娘,旦一爱上便爱得死心塌地,你要记得多让着她,不要于她之外再生旁枝。”
必然是方才一幕叫两位大人误会,庚武应了声是,并不再做多余解释。
几人上了马车。
此刻正是早市开启,京中大街上人影阑珊,经过一家戏园子门口,门前牌匾上书“瑞安”二字。微风把车窗帘轻拂,听见里头铿铿锵锵喧嚣热闹。铁打的戏台流水的花旦,荒了十多年的场子又捧出新角儿,如今谁人还记得昔日旧人颜?
铎乾马步坐姿,眸中略过几许寂寥。人在一定的年纪,并不知道拥有和离开意味着什么,都须得等到许多年后,方才能明白当日那一抬头与遇见、那一转身与别离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老桐指着戏苑的匾额道:“丫头的娘从前就在里头唱戏,风光比如今盛多了。自她走后戏园子便荒废,近二年忽然来了个“小柳春”,这才又红火起来。我们王爷倒是有一十多年没再进过戏院。”
庚武至京城数日,只听说端王爷与王妃是夫妻典范,但见铎乾此刻表情,又觉得甚是落寞。不知他心中到底把两个女人如何摆放。
顺着老桐方向看去,看到那戏子被众星捧月一般上了马车,十六七岁年纪,螓首蛾眉、皓齿红唇,怎生得竟有几分与秀荷、与子青相似。便微一愣怔道:“不去也好,免得扰乱了心绪。”
正说着,忽而到得一处幽静的胡同。路有三步宽,砖石上爬满青苔,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应是不多人居住,走进去里头清幽幽,有岁月弥久的寂寥味道拂面而来。
在一处茶色院门跟前停下,老桐举手叩门,一名中年微胖的妇人把门打开:“王爷来了。”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捌玖回善珠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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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铎乾颔首点头,负手踅进门去。
是个僻雅的一进小院,漆红的屋瓦楼廊,雕花的精致镂窗,墙角的木架上横几件戏服,像是主人才刚练完一段嗓子,还来不及收起来。晨光打照在屋棱之下,一串已经褪了色的千纸鹤影影错错、翩翩欲飞。整个院子给人的感觉便是寂寥,散不开的旧味道,像人的魂灵才走开不久,忘记了要回还。
庚武有些不太懂,只是随在身后不语。
老桐最擅长阅察人心,便轻声解释道:“我们王爷在这里等了她十八年。以为她气消了便肯回来,一切都还和当初走的时候一样,什么都舍不得动。”
庚武便知道这是子青在遇见关福前所承载的故事。
铎乾问妇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中年妇人恭敬鞠腰:“回王爷,都归整在两个大箱子里,大人和小孩的分别放着,奴才这就带您进去看看。”说着自在前头引路。
一间不大的屋子,中间置一张红木雕花小榻,两个鸳鸯枕头并排,床头柜上搭着绣篮,篮框里有未收针的男人袍褂,还有几件娃娃的衣裳和小鞋子。床下摆两双鞋,女鞋是二十年前的旧花色,浅碧的缎料早已经在岁月中黯淡,男鞋却时兴,应该王爷时常还有过来这边小憩。
已经是五月端午的节令,外头*的空气灼人呼吸,脚底下青砖却冷凉,阴气从鞋底嘶嘶往上贯穿。人若枯等在这样萋昏的光影之下,只怕等来等去也难掩忧伤。
庚武想起秀荷小时候,清静少言的子青牵着她来来又去,把她娇着宠着、到哪儿了都舍不得不带在身边,蓦地有些不忍心。
他竟是越发不想叫秀荷来京城,不想她走进这二十年前上一代人们的恩恩怨怨。
铎乾指着篮筐里那一摞小孩儿的衣裳鞋袜,对婆子道:“把这些也装进去吧。”
“是。”婆子应着,悉悉索索叠进了地上的藤条大箱里。
老桐对庚武低语:“这是丫头娘从前绣的,走得太突然,一样都没有带走。”……也没想到她竟会真的走了,都以为她离开王爷便不成活,但谁又知道呢。在爱情方面,女人总有你不能掌控的一面,尽管她现在爱你爱到死了。
但这句话老桐没有说,老桐在局外旁观了这么多年,早就把皇城之下该看的都参透明白了。
铎乾叫手下人把箱子抬出去,凝着庚武年轻且英俊的脸庞:“最近宫中事务繁琐,分不开身去看她。几时若生了,须得第一时间给本王发一封报喜函。”又问关师傅近日情况如何,身体可有曾好些。
庚武答时好时坏,老太医的药一直断不了。
铎乾便没有应话,只叮嘱药要按时吃。
那两大箱子满满,一箱装得是产妇月子中的营养补给,一箱装得是婴儿的衣裳鞋袜与尿布,都是上等昂贵之品,有些甚至是西洋越海而来的稀罕物。可见铎乾亦是早已费心准备。
庚武随老桐打前头出了巷子。那巷中空落,只听见风擦过袍摆的簌簌声响;出得巷口,看到路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辆秀致马车,车旁站一名美丽端庄的贵妇人,手上牵着个八、九岁的俊美少年。见庚武出来,妇人脾气耐耐的,弯眉对庚武笑:“你们王爷可在里头休息?”
庚武不知是谁,但猜度是端王妃,便谦恭打了一拱:“正在里头,即刻就要出来了,夫人请稍等。”
“哦,好,不妨碍。”善珠和蔼地应着,她的眼睛天生细长而弯,不语也似含笑,脸容是白且丰润的,神采亦温顺柔和。女人到了这样年轻,若依旧能保持心性如此,大抵是男人对她极为尊宠包容的。
可见传闻中的端王爷与王妃乃夫妻典范,并非是空穴来风。庚武心中默叹。
善珠还以为他是新晋招进府来的管事,但看他这般气度与容貌,又并不像,不由问道:“这位公子是……从前并未在他身边见过你?”
庚武正待要措辞回答,老桐出来看见,两步迎上前来笑道:“王妃来了,这样凑巧。”
善珠便转而看向老桐:“早上去庄王府探望母亲,回来路过这里,看到王爷马车停在巷口,这孩子一定要等爹爹一块儿走,便在这里等着。”
她说着,眼神不由自主望向小厮们手里的大箱子,笑笑着又问:“这是准备把东西搬哪儿去呐,宅子要卖了嚒?”
那弯弯眼眸中光影潋滟,有探究,亦有一抹释然,又倒不如说是解脱……十八年了,他等了那个女人十八年,十八年都是空等,或者到今岁他终于是疲了乏了,终于决定不再等她。
他旦一放弃,善珠心中某处隐匿的心结便也能得到平解了。
善珠其实一直都知道铎乾心中住着一个女人,在她还未嫁给铎乾之时,她便隐隐晓得他在外面好了一个当红的角儿。彼时铎乾是京中王公贵族圈里的冷情风流爷儿,在此之前经过他手的女人早已不知多少,但这次用情却最为认真。
善珠为此专门去瑞安戏苑听过几场戏,她见到那个叫小燕笙的角儿,她还仔细琢磨过她的一颦一笑。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生得钟灵毓秀、风骨清伶,听说是醇济王府打出来的私生女,命不好,戏唱得却是绝佳。看她着一袭红妆在戏台上点足挥袖,善珠是个女人,竟然三两下也被她的绝艳着迷。
善珠羡慕小燕笙,没有王府格格的好身份,却得了那皇城根下最为英冷的男儿宠爱。
母亲劝善珠再考虑考虑,缓几天再答应老端王的提亲,但善珠还是一下子点头答应了,铎乾对她的魅惑力太大。
本来还以为他最后或许会冲破枷锁,带了那角儿远走高飞,不想他竟然循规蹈矩娶了自己。他娶了她,把男人该对女人的好,一点都不少的全部给予她,并且收了心,从此再不在外头戏弄风月。但她知道她并不完全走进他的心。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依旧是高冷的,而她亦是柔顺、顺从的。
她知道他常来这个小胡同,那小胡同里有间宅子,是他和小燕笙从前山盟海誓过的小家。但她从来不过问。
老桐哈哈打着笑腔:“过来取点儿东西,这就要走了。”
“哦,只是取东西呀。”善珠的神采不经意间黯淡下来。
“本王几时说过要退宅子?昨日受了头风,你不在家中歇息,又跑出来做甚么?”铎乾信步过来,有些不悦善珠干预此事,俊朗面庞上容色冷淡,言语中却依旧有关切。
善珠对铎乾弯眉噙笑,脾气总是很好的,把祈文推到跟前:“祈文闹着要去看姥姥,我就带他回了趟庄王府。母亲大人舍不得他走,要留他小住,他惦记着王爷身体不好,一定要回来陪您呢。”
一边说,一边睇了庚武一眼,好奇他的身份。
祈文缠着铎乾的袖摆叫爹,他并不学其他王室子嗣要对父亲敬称,偏爱把铎乾亲近地叫“爹”。铎乾稍缓和了神色,拍拍庚武肩头:“这便是本王去岁在江南认下的义子,他叫庚武。”
庚武对善珠施了一礼:“晚辈见过义母大人,还有小王世子。”
铎乾温和浅笑:“叫他王世子做甚么,小皮猴儿一个,既是兄弟,以后便直唤名字罢。”又吩咐祈文喊哥哥。
祈文黑眼睛骨碌转,忽而拍脑袋笑道:“哦呀,我起来了,先前还有一位姐姐,她生得可好看,她可是你家小娘子?”
庚武应是,因见时辰不早,怕大张在客栈里久等,遂便拱手告辞。
铎乾命小厮把箱子搬至马车,一路送庚武去客栈,自己乘善珠的车子回府中。
“呱当——”那箱子沉重,小厮一个不留神,箱锁在车辕上磕开,散下来一地青红黄绿。
善珠正待要撩开车帘,一低头便看到地上一应的小儿物事。更有几件小衣裳,年岁已久了,虽是上好的丝缎面料,终究掩不去色泽的黯淡。她认得这些衣物,那个小院她曾悄访过几回,知道它们曾被叠在那张红床的小柜上,叠了一十八年。
善珠的动作便蓦地一滞,想起当年成亲之日轿子外那戏子隆起的少腹。惶惶然紧了紧手帕,上下把庚武悄打量,末了勾唇笑笑:“呀,看这不小心的,快让他们捡起来,仔细弄脏了。我们王爷可喜欢孩子,以后你常带她来京城看看。”
笑得却飘渺,不知心魂飞去何处。这世上谁人也不是傻瓜,她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这结果得来的太突然,她还来不及消化。
庚武礼貌地道了声“是”,下午的时候船只便走了,一路迢迢南下,因为途中不停,大约六日的功夫便到得福城码头。
那孩子竟也很是奇怪,许是晓得他们父亲要回来,竟然船只才靠得码头,忽而就急不可耐地商量着要落地。
可惜他们的娘还不晓得呐,肚子里平平静静的,出门前还吃了满满一碗粥,腆着娇挺挺的大肚儿,撑一把花染的油纸伞,要去带阿爹看病呢。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玖拾回喜得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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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福的病时好时坏,药吃着的时候不咳,断几天又开始反复。眼瞅着秀荷肚子就要生产,坐月子期间可出不了门,便叫关长河一块随着去一趟,以后带阿爹看病的事儿都交给他。
关长河自从前番被小凤仙当街羞辱了之后,一直只在雲秀酒庄帮忙打理生意,兼和关福学酿酒的手艺,倒是没有再与小凤仙勾搭过一回。秀荷曾看见过几次云英给哥哥补衣裳,大嫂云英脸皮儿薄,秀荷面上只装作不晓得,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哥哥,准备亲自和关长河出趟门,当面考察考察。
马车慢悠悠地走,在曾老大夫厝里抓了药回来,路过怡春院门口被红姨叫住。红姨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起来比秀荷都要青春,笑盈盈说做了几双小鞋子,叫阿檀跟她进院里去取。
小凤仙正好送客人出来,穿一抹桔梗花褂子,粉紫粉紫的,嘴唇也涂得艳艳红,甩着帕子叫“相公下次再来啊,奴家可想你。”
那相公也不像相公,都年过半百了。不是林家的大少爷,林大少爷玩儿一阵子早把她弃了。小凤仙没了钱路,只得又开始重新接客。
吃吃笑着,见恩客走远这才翻了个鄙夷的白眼,一转身抬头看见关长河站在门外,蓦地愣住。一瞬尴尬,把开口的衣襟掩了掩,一瞬又表情哀怨起来,要看不看地冲关长河抛着眼神儿。
好像要博取他的怜疼,诉他不要自己之后的艰辛。
秀荷抚着少腹站在一旁,只是假装不曾注意。
只见关长河眼睛在小凤仙脸上滞了一滞,稍许犹豫,又掠过她半开着的胸口——那里头的丰蛮樰白曾经是他的专属,此刻却忽明忽暗地印着点点咬-痕。他的眼神便冷漠下来,高大的身躯巍然不动,只是仰起头看天。
“哼。”小凤仙咬了咬下唇,用力把关长河魁梧的身躯撞开,也冷冷地进了楼子。
秀荷暗自舒了口气。
阿檀取了鞋子和红姨笑闹着走出来,阿爹叫秀荷先回去,自己和关长河拐去酒庄里看看新酿的酒。红姨正好也要去给二蛋送吃的,秀荷便叫刘伯先送一行人过去,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接。
才下过一场雨,天气湿潮潮的,找个路边的石椅坐下来。微风缱绻花香轻拂人面,本该是叫人惬意的,怎生得脊背却有些凉,腰椎骨也莫名发麻。
秀荷轻垂着后腰,肚子实在是太大了,明明才八个月多,却已似人家足月的一般沉。她个子并不高,撑起来十分吃力。望着长街尽头的方向,挑担儿的、卖糕点的,就是不见那熟悉的清梧身影回来,不由怨念地轻咬下唇。
小凤仙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斜睇着秀荷粉润的脸蛋,吐瓜子皮:“你现在可得意了,真看不出来你心机这样多,挖着坑把你哥和我拆散,仔细遭报应呐~”
秀荷从前可想没拆她,那时候阿爹甚至让步,如果小凤仙肯和哥哥踏实过日子,认了也就认了罢。小凤仙自己过惯了好吃懒做的生活,舍不得出来,如今反悔了又怪别人挖坑。
秀荷头都不想抬,声音不高不低:“是谁说的我们关家是火坑,怪我心眼狠毒把你往里头推?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拆散你们,嘴长在你自己身上,什么狠话都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我可没给你打稿子。”
“你……”小凤仙气息一滞,想了想,又笑道:“好啊,就是我作践了怎么着?你还得谢我成全他,要不是我那番话,他能有现在出息?你叫那庚家的小寡妇把他看好喽,仔细下回再被我勾搭出来,看到时叫你们怎么收他的心。”恨恨地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回房间去了。
那石子从栏缝里飞落下来,落在秀荷的脚面,把脚趾儿砸得生疼。秀荷生气地抚着胸口,阿檀忿忿地安慰道:“少奶奶可别气着自个宝宝,看我这就捡颗石头砸回她窗子!”
少腹毫无预兆地一缩,秀荷猛地把阿檀手腕扶住,痛得皱起眉头:“你砸的哪儿是她窗子?那是红姨的,红姨若晓得是你砸的,非叫你连门带窗都给她刷新一遍。”
阿檀吐吐舌头:“那咱就不理她,免得给自己找气受。”看见街边有卖糖葫芦串的,又嘴馋地跑了过去。
“唔。”秀荷咬牙应着,怎生得那腹中阵痛却停不下来,明明一根筋才纾解,忽而另一根又紧缩,肚子往下坠得生疼,坐都坐不住了。
秀荷撑在石椅边沿,吃力地唤着阿檀道:“阿檀,阿檀……我怕是不太好了,你快去酒庄里帮我喊刘伯回来,我们……唔,我们得快点儿赶回去。”
阿檀才舔着糖葫芦皮,闻言赶紧跑回来。是个缺根筋的半大姑娘,她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怎么办,怕呀,不敢去。
“少奶奶我不走,我走了把您一个人扔在这里,万一要是有个什么,阿檀可就活不成了……”来回跺着脚,都快要急哭了。
那腹坠的阵痛感越来越频繁,秀荷额头上都是汗,椅子都快要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快要生了,不疼娘的小冤家呀,怎生得早上还好好的,忽然说来就要来了,也不急等娘回到家。
她并不晓得庚武的船只已然到达福城码头,正带着大张几个伙计马不停蹄往春溪镇赶。那初次生产的恐惧和陌生感越来越近,被逼上梁山、四处无门,心里只是惶怕,咬着牙吃力地命令阿檀:“叫你去还不赶快去,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非要等到我撑都撑不住嚒!”
少见三奶奶这样苍白失色的脸容,还有光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阿檀眼泪都下来了:“呜呜,那我这就马上去……少奶奶您可得用力撑住喽,千万别不等我回来。”
一边擦眼睛,一边颠着大脚板往对面巷子深处跑。
……
富春酒楼前,梅大少爷着一袭玉白对襟短褂搭黛青绸袍从楼梯上下来,清逸身姿立在门前台阶上,向身边的长者打了一拱:“还请吴叔看在祖父的面上再宽限几日,孝奕旁的不敢夸口,但可保月余之内,梅家绣庄的困境必然得以解除。”
那叫吴叔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惆怅叹一口气:“诶,贤侄勿怪,不是我不给你祖父面子,实在是这年头大家的生意都难做。眼下你们梅家主事的男人,两个困在南洋回不来,两个下在京城的大牢里,案子虽说还没定,到底被皇上一直拖着,最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就单凭你这一句‘保证’,谁人敢轻易相信?看在过去与你家交情的份上,好赖你先把欠款补上六成,我也好回去与其他几位老板交代。”
“梅家主事的男人,两个在南洋,两个在监里…”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看不上眼前这位在轮椅上坐了十多年的羸病少爷。
梅孝奕意会,苍白雅俊的容颜上一丝阴冷悄然掠过,继而勾唇笑笑道:“既然吴叔这么说,那晚辈再多言其他也是无意。还帐于梅家而言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今后两家的生意却是做不成了。下午我便命汉生将您店中的账目补齐。”说着不冷不热地揖了一揖,作淡漠送客状。
“诶……你……好,我等着你家今天给老子还帐!”那叫吴叔的只当半瘫子少爷好打压,哪里想到竟然还有这等气场,讪讪一戳指头,又气鼓鼓地拍屁股走人。
“嘁~”晚春揩着帕子立在马车旁,脸上拂过轻蔑之意。翻什么身?拿什么还帐?老太太如今连姨娘们吃顿肉都要克扣,叫他梅孝奕打脸冲胖子。
她身子骨犯懒,眼神飘来飘去地瞎转悠,忽而看到斜对街一张长椅上有孕中少-妇正咬着牙,应该是痛得受不住了,身子都已经半滑在潮湿的砖石地上。那黛眉娇颜、清灵又不失柔媚,认出来是大肚子的关秀荷——
哼,不是做了正经主子风光了不得嚒?害得奶奶一看见自己就数落,总拿她同自己比。看她此刻有多狼狈,姑娘家的头一次在荒地里给了男人,如今连头胎也要生在路边上。
晚春眼里掠过快意,睇着秀荷苍白的脸容,狠狠心捺下隐匿的一抹担忧。
去拽梅孝奕的袖摆:“走啦,走啦,还说要给我裁身新衣裳,这都耽误半天了。”
梅孝奕阴冷地瞪了晚春一眼,视线停在晚春牵着袖摆的指头上不动。
晚春忿忿不平,但想起那天晚上勾引他、被他反扭的腕骨,只得发怵地丢开手:“唷,连衣裳都不给碰了,不如把睡觉的草席也砍去半边罢。”
梅孝奕不允晚春触碰肤表,晚春平日里只敢隔着衣裳拽他。怕他看见秀荷,便扭着尖尖的屁股想要快点儿上马车。
芙蓉膏把她去岁圆润娇好的脸庞熏瘦了,颧骨微有些突,攀着车辕的手背也青筋清晰,指甲上涂着红红丹寇,遮掩住被烟气熏灰的颜色。
但是汉生看见了,汉生把梅孝奕叫住:“大少爷,那边那个可是秀荷奶奶,怎么好像痛得不行了?”
梅孝奕闻声回头,略微上挑的凤眸朝对街一望,看见秀荷用力地咬着嘴唇,似乎想要撑着少腹从座椅上站起,一贯红润的脸颊苍白得可怕。那脚下的方向微一调转,忽而一袭青袍拂风而过,人便望她那边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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