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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也就是她,新捧出的花魁明艳又耀眼,多少人想做她的客,她却独独偏只与他说话。他倒有些受宠若惊了,虽说是个皇子,却还是头一回正经与女儿交道,惴惴且从内心温暖着,只怕她忽然又不理自己,身畔又复了空空无人。
她见他不问,又显得没劲儿了,主动凑过来:“诶,你可知它叫甚么名字?美得这般不像样。”
他告诉她这是昙花。后半句尚未启口,她就已经高兴起来。她总是这样,一不小心就自己找到了乐子,多坏的事儿也能找到。
“连名字都叫得这样好听。”她说。光阴隔去了十多年,他现在依然能一字一句念出她当日对他说过的甚么话。她竟然开始憧憬起他们将来的女儿,这个女人的心是有多么的狡黠,她巧笑倩兮:“那么小名就叫昙昙吧,一不小心就叫成了糖糖,甜津津的。阿泰啊,你说好不好嚜?”
说着把帕子过到他面前,问他绣得怎么样。
好,怎么能不好?他都恨不得把她疼化了,她说甚么就是甚么,哪里敢去嫌弃那手帕的寒酸。
这个女人可抠门,其他姑娘都给相好的王公世子们送西洋挂表、送玉指环、送胸针,她却从来不送,也不要他给她的一厘银子。问她,她就刻薄损人:“你个不得宠的瘸腿皇子,不存着点儿私房钱,将来跟着你喝风呐。”
但总是要送呀,不然哥儿几个酒桌上问起来:“诶,她给你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面上如何过得去?
这就送了。连绣样儿也问人借,舍不得花几个铜板去买。这样不吉利的花,美丽绽放一瞬就凋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借给她。她倒还当成了宝,说甚么这样的美丽才是最永恒。好吧,既然是她喜欢,他也就由着她,被她那句甚么“一点儿尘埃也不染,一点儿铜臭味也不带”诳服。
自古烟花多薄情,本猜她应与自己逢场作戏,不料她一口一句“将来我们、将来我们”……听一次两次没甚么,听多了难免就当成了真。
从医铺里出来便抚着肚子,眉头愁得不成样:“怎么就怀上了呢……怎么就真怀上了呢……阿泰,我还不想生……”
他把她揽着,极尽了言语安抚与保证,渐渐把一应的身家都交予她放贷,在圈子里俨然像是一对夫妻往来。静悄悄瞒着她种了一院子的昙花,盼望着等花开满院那夜,然后开口对她说娶要她。反正她从最初就是自己的,反正他一个不得宠的瘸腿皇子,一早就被父皇打发出去另辟了府邸。
真好,她却在说完那句话的一个月之后忽然凭空消失了。卷了他所有的钱财,只在桌上留了那副绣了一个月也没绣完的手帕。边角上一朵昙花浅绽,花瓣曲卷而妖娆,似她卑鄙的灵魂。
疯了一般打听她,拿着手帕问快活楼的姐妹人去了哪儿。一个姑娘说:“早先就一直在问,问什么东西能暗示一个人的美丽太短、怕无心无情。问我,我也不晓得,随口和她说了句昙花,这就见她绣上了……”
原来她并不是不懂,一早就在向他暗示了。她步步为营,甚么视金钱如粪土,甚么满满的真心爱你,原来觊觎的却是他的全部,钱财两空。怪只怪他太傻,不,他本非善人,能在那深宫之中隐忍挣扎的皇子从无善人,怪只怪独独对她太真。
天晓得她卷了恁多银子藏去了哪儿,天晓得她把他们的骨肉怎么交代,这么多年一想到她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剜骨剥皮,偏她躲得无影无踪。
江南小镇是嚒,还有个八岁的甚么劳什子“二蛋”……那么,那傻和那真便都只是十多年的事儿了。
“哦,本王不认识什么干姥姥。”隆泰目光冷淡地扫过秀荷,倒有些感激起她来。清长眉眼转向乾坤,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端王爷去年好像也到过小镇。”
这与本王有甚么关系。铎乾兜着胖团团的小花卷,叫花卷与泰爷爷打招呼:“但你并没有向我问起不是嚒?”
“啊呃~”花卷小手儿抓着隆泰的袖子,咧着小嘴儿讨欢呢。
问起,怎么问,他根本就知道自己这些年在挂心什么。隆泰笑了笑,很嫌弃地拍开花卷的小手,走路肩膀微微不平:“不仗义。记你一帐,总得从你讨回来。”
“其实你该谢我家丫头。”铎乾耸耸肩,声音低得只余二人听见。这个在圈中以孤僻著称的荣亲王,他早已经习惯了他。
秀荷隐隐觉察出甚么不对味儿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问:“义父,我可有说错什么了嚒?”
“哦,你没错,这样回答并无缺漏。他就是个怪人,你不用去理会他。”铎乾睨着荣泰清风飘荡的背影,转而对秀荷温和地笑道:“我与阿武须得去齐北门一趟,老桐已经把马车备好,先送你们母子四个回去。”
“赶紧得,都回去吧,哀家也饿了。”老太后乐呵呵地抱着小甜宝,看了半天看不懂的戏。
“醇济王府老王妃到——”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太监的禀告。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壹零柒回老王爷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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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昨儿晚上下了场瑞雪,把咱们太后娘娘的宫里都烘热闹起来。”老王妃莫贞着一袭亮紫色缎褂走进来,脸上带着笑,因为没有肉,看起来两个颧骨被支得高高的,唇红薄似一线天。
“可不是?江南边来了个小绣娘,一胎连生三个崽,小家伙们可灵性,逗得哀家一上午笑就没停下。你来得正好,快看看这张贵妃图,啧,把我这老皇宫里头的绣姑们一个个都比下去喽。”老太后笑着打招呼,命宫女把贵妃图递给莫贞看。
江南边……
莫贞才要接绣图,颧骨一耸一耸,只觉嗅到甚么不舒服的味道。眼梢把周遭一打量,忽而看到侧边上站着的秀荷。穿一抹浅绿绲花边褂子,下着藕荷色凤尾裙儿,打着淡胭脂,容色嫣粉动人;怀里抱着个小奶娃,正吐着小舌头咿呀呀,粉扑扑的讨可爱。
个小贱骨头,那天在胡同里杵得像只女鬼,害得她一连气做了几宿噩梦,今天竟然还跑进宫里来了。这宫里头也是她这种出身配来的地方嚒?
莫贞顿时就不想接绣图了,讪讪然地:“还凑合,这是她绣的?”
太后有些不爱听莫贞的口气,这醇济王府真是越走越下坡路了,话里话外的透着股酸。按捺住不悦,剔着茶盖道:“可不是,去年初夏太妃那张百鸟贺寿图也是人家姑娘绣的,当时我可听你没少夸。”
这些年醇济王府被铎乾那小王八蛋打压得不行,眼看大儿子成礼内务府总管的位置都要坐不稳当,这当口可不能再得罪太后娘娘不高兴。
莫贞阴扈地剜了秀荷母女俩一眼,赶紧自己掌嘴巴,陪着笑脸道:“吓,都怪我刚才没仔细瞧,这几天被家里老头子气得呀,老眼都昏花了,再拿来我瞅瞅。”
都说凑合了,还瞅什么瞅?宫女正要递,老太后眼神暗暗一冷凝,那副绣图便没有递出去。
扫兴了。
秀荷见状,连忙大方解释道:“太后您不晓得,好绣品除了用眼观,还得用手摸。越是给尊贵之人绣,下的功夫便越长,针线越讲究,品质自然越上乘。那副百鸟贺寿图,民女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您是万寿无疆的老佛爷,给您的这张图可是化了整整九倍的功夫呐。您用手摸摸,手感可大不一样。”
自从去岁德妃滑胎,老太后和太妃的关系就生了隔阂。听秀荷如此一言,面子上被圆了回来,老太后又复了和乐笑颜:“还是你这丫头嘴儿甜,回头哀家重重赏你。”
“民妇不敢要赏赐,太后娘娘高兴就是最大的赏赐,小丫头说是不是呐?”秀荷只是兜着甜宝笑,眼睛并不去看莫贞。
“喀~”推车里花卷和豆豆蹬着小胖腿儿,肉嘟嘟的,看见娘亲笑,自己也开心地咧嘴儿。
克人的扫把星,阴魂不散。莫贞一口气堵在心窝里,顿时出不来。这小贱骨头来京城,看来是有备而来,她学她的戏子娘,学她的婢子姥姥,记仇呢,心里什么事儿都晓得。
老王八蛋把母女两个藏起来,那贱婢子娘早先的时候听说还想跑,被老王八蛋发现了抓回来,关在屋子里弄了几天出不得门,后来就怕了不跑了,安了心在破院里养闺女。那老王八蛋有心讨她欢心,给她的闺女各种好,练字、画画、学女红……倒像个正经小姐一样养着。
嬷嬷在墙头外拔草,偶然前发现母女两个人影在墙里晃,暗暗叫自己过去看。好嚒,都六七岁了,一藏藏了六七年。叫人把丫头拉走,上去抓起那婢子的脸就往地上碾,拖去前院问老王八蛋。老王八蛋倒怂了,见她已经破了相,干脆“呱呱”煽了她两巴掌,骂她贱人先勾引他。那婢子倒是硬骨气,一个不留神撞墙上死了。死还不肯死干净,血流了一地,把王府的风水都糟蹋了。
丫头本可以留下,到底王府里没格格,留着将来巴结人、配门亲事也有用。她倒好,不知道感恩,哭着要赔她的娘。赔,人都死了怎么赔?生得可清灵,一双水潋潋地眼睛里有恨又有惧,记仇啊。记仇还怎么能留下?
卖了。给她攀高枝儿她不攀,那就让她贱到骨头里。王府的门都不让进,看她还怎么要她的娘。
“咕、咕~”婴儿的咿呀稚语飘进耳孔,才丁点大就已经这样俊了,眉目间依稀都是那戏子的影子,看得莫贞满满嫌恶——她倒是命大,找了个糙汉,躲在江南边生了一个,如今那一个又沿了一窝。
“改不了的下-贱-胚子。”莫贞掠过秀荷身旁时,把甜宝鄙夷地克了一眼,声音小如蚊蝇。
那涂着红胭脂的颧骨一耸一耸,看起来就像个老妖怪。
“么、么……”甜宝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忽而小嘴一瘪,把脸蛋往娘亲的怀里拱。
姐弟三个比自己小时候聪明,如今才五个多月,就已经能无意识地发出“么么、哒哒”的音。都是敏感的孩子,大约晓得受到了辱谩,小手儿扣着盘扣,委屈讨奶喝呢。
秀荷听见了,暗暗咬了咬下嘴,兀自忍捺下来:“哦哦,不哭不哭,乖崽崽是饿了。”
莫贞这才痛快些许,坐到老庄王妃身旁:“恭喜呀,外孙子外孙女都齐全了,还是您母女俩个肚量大。”
京城巴掌大地块,出个门抬头就是王亲贵族,最看重的是什么?是脸面。那在外头放养了十多年的野闺女,说认就认了,传出去丢的不仅仅是端王府的面子,要丢就三家一起丢。
老庄王妃皮笑肉不笑:“成不成还不定呢,你们家老头儿不是还没看见嚒,等他见着了再说。”说着扭过头,和太后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讪。
当年卖那婢子养的,对外只说是家生女,也不晓得哪个遭天谴的传出去,叫王府明里暗里被人戳了几十年的脊梁骨。
莫贞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当年就该把那下贱骨头一脚给踢死,留一口气在这世上都是丢人。
今日去皇后永宁宫用膳,老太后到底不想弄得太僵,便缓和了语气问莫贞道:“今儿个怎么没带素玥那丫头?我们老九整天念叨着,念他的山鸡哥哥怎么还不来,素玥姐姐怎么也不来,这会人也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莫贞见老太后赏脸同自己说话,顿时松了口气,谄着笑脸应道:“就在外头走廊上呢,被九皇子缠住了,不放人进来,一定要陪他玩儿个够。”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壹零捌回老王爷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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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恪这孩子真是,皮起来没个章法。”老太后蹙眉,脸上却并不见凶。因见甜宝蜷在秀荷的怀里躲脸儿,便作心疼道:“哟,刚刚还在笑着呢,怎么这就哭上喽?瞧这泪眼汪汪的。”
“可不是,乡下长大的孩子,想哭哭想屙屙,没教什么规矩。”莫贞尖长的指甲套儿掂着果仁,眼角斜睇着秀荷,隐含威慑。
秀荷拍着甜宝的小背,目光掠过莫贞两片刻薄的干瘪嘴唇,忽然想起红姨——
“别以为不说话的就是病猫,哪个不要脸的再敢欺负老娘儿子,看老娘不爬她房顶上去戳她一床眼窟窿!呸,欺负个孩子,你也先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二蛋是红姨的命根子,那个没节操的女人,哪回二蛋在外头受了欺负、被人骂了,红姨准得叉着水蛇腰,杀将将站到怡春院的二楼上骂两时辰。
彼时秀荷觉得红姨泼,说出来的话叫人脸红,劝都劝不住,这会儿她可真想学她。
秀荷轻咬住下唇,忽而柔着声儿笑道:“太后娘娘福寿仁慈,她见着了您呀就爱笑,这刚才看见老王妃凶她了,忽然又委屈得不行。我叫她爹爹哄哄就好。”
“咳。”莫贞气得手一抖。她只当秀荷长在乡下,看起来又柔柔静静,是个胆小的。哪里料到心眼儿竟然这样毒,一边讨太后的欢心,一边逮着机会给自己使绊子。
秀荷只作没看见,转而对廊上站着的庚武道:“诶,你进来抱她。”
庚武从亭外踅进来,清梧身躯缱一身冬雪凉寒。秀荷娇娇的只及他肩膀,眸光水潋潋的,把甜宝放到他怀里:“哭啦,找爹爹呢,你快哄哄。”
“呜呜~~”甜宝伸开小胖手扑向爹爹。撒娇儿呢,知道爹爹最疼小丫头了。
庚武爱宠地亲亲小甜宝,狭长双眸凝着秀荷道:“怎么就哭了,你又训她?”自从这女人前番和自己怄气,“诶诶诶”叫了几天后,近日倒被她叫上瘾了,非要把她疼得不行了,然后才肯乖乖地喊他几声三郎。
秀荷剜庚武一眼:“这样乖,家里谁不把她当宝儿宠着,我哪里舍得训她,疼还疼来不及。是有人说她下贱,小丫头委屈嚜。”偏说给老妖婆听。
以为自己惧她嚒?那是上一辈人的事儿了。她不吃她王府一粒米,不恋这王公贵族圈中的一厘一毫,光脚走路的怕甚么。她谁都不要怕。
庚武顺着秀荷目光扫去,看见醇济王府老王妃正在嚼果仁的蠕动的颧骨,隽逸狼脸上便浮起冷意,客套地把她扫了一眼。
个骚-贱的丫头,哪里找来这么条狼做男人,听说又会赚钱又顾家。莫贞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小夫妻俩这样护犊子,反倒看得老太后十分有趣。醇济府老王妃的刻薄虽是众所周知的,但今日未免也有些出脱,便嗔了莫贞一句道:“好好的你又唬人家丫头做什么?才多大一孩子,和你无冤无仇的。”
“哟,看把我这冤枉的。端王府的小千金,我老婆子哪儿敢说什么?就夸她一句真俊吧,这给吓着了。”莫贞可不敢直说,皮笑肉不笑地剜了善珠一眼。
善珠是个老实的,平素甚少与人争嘴,只是沉着脸没说话。丈夫就在外头呢,说什么都怕被听他岔了意。
老太后也懒得再搭理莫贞,到底和自个后家沾着亲,也不想当着另外两家太不给她脸面。见人都来齐了,便道时辰不早了,那就出发吧。
秀荷与庚武便施礼请辞。
“喀~~”姐弟三个舍不得怪婆婆走呐,见宫女搀着老太后站起来,小手儿便去抓,咿呀呀地缠她说话。
“哎唷,看这小嘴儿咧的,牙牙都漏风了。”老太后稀罕得不得了,这皇宫里头人与人之间都防着一道渊,尤把自己捧在那高高穹颠之上。宫妃们怕自己,连带着生下的孩子见了自己也跟老鼠见了猫,几时得这几个黏人的小肉儿。
走几步,忽而又回头对秀荷吩咐道:“今儿个就不留你,陆公公会派人把赏赐送到府上。回去好生歇着,过几日哀家去城外郦泉山庄赏冬,你带上姐弟仨和哀家一道儿去,可别舍不得你家小相公。”
秀荷羞嗔地凝着庚武:“哪儿会,我巴不得几天不看见他。”
“你倒是真舍得。”庚武暗暗把秀荷手儿一缠。
夫妻俩抱着包子,那四目对视一瞬又分开,情与爱-浓浓-交融。都是过来人,老太后怎么会没看见,皱着眉头佯作嗔怪:“瞧这小两口好的,真把哀家当傻子呐。”
想不到一小家子竟如此讨太后喜欢,都这样相处几回,只怕是不用铎乾求甚么恩典,老太后自己就把恩典赏赐下来。到那时还怎么打压这丫头?打压不住喽,名正言顺地抬了身份,谁还敢在背后鄙薄。
老庄王妃用极低的声音叮咛了善珠一句,脸色很有些阴郁:“多长点心,该狠的时候就不能让。”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皇后的永宁宫中离去。
——*——*——
宫道蜿蜒,筱风缱带着雪的湿凉把人面轻拂,回廊上听不见旁的声音,只有婴儿稚嫩的碎语断断续续,软绵绵的,像唱歌儿一般动听。
“咔咔~”想睡觉了,开始不乖啦,三只小狼崽你摸摸他,她舔舔你,相亲相爱。
奶娘推着车把手,小夫妻两个走在车旁,垂下的两手碰在一起又分开,忽然间就被他攥住了。可恶,这是在宫里头呐。悄剜他一眼,暗暗用力甩开,他却嘴角噙一抹笑弧,偏把她攥得更紧了。掌心里暖而干燥,叫人没理由的安心,连纷繁的思绪都被他平复了不少。
回头看一眼大人们,老桐盯着不远处光秃秃的树,不知道那颗树有什么好看;铎乾只是满目慈爱地凝着姐弟三个玩耍。晓得他们早都看到了,反正长廊上也没外人,反正他脸皮厚,要牵那就由着他牵吧。
铎乾的面目依旧是俊朗,才不过四十出头的正当好年纪,却比上一回见面又要苍白了许多。当年擅弄花月的王世子早已敛尽风流,半俯着腰身看车里小儿,满目都是为长者的慈爱与眷恋。
他的胃病很严重,有时痛得连站起来都吃力。听人说年轻的时候过得并不十分顺遂,彼时皇上还是尚未登基的五皇子;自老端王病逝后,庄王府对他又不十分帮衬,能得如今这般显赫的地位,全是靠他一点一滴地打拼沉淀而来。
有一年被皇上派去南边赈灾,因为灾情过重,竟接连两天忘了进食。老桐说他的胃就是这么落下的病根,语重心长地叫秀荷:“上一辈的纠葛太难分说,他心中亦有诸多的苦与无奈。丫头你可以对他不亲,但不要拒绝他对你的补偿。倘若是肯对他亲昵,那自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安慰……这二字却在秀荷的心里狠狠扎上一刀。老关福走的时候不知比他的眼神要眷恋多少倍,他虽眷恋,尚且能够看到和听到,关福的眷恋却是永生永世的别去不见,下一辈子谁还记得谁,谁去安慰子青和关福?
秀荷早先的时候还存着一丝念想,或许并不是他,那么日子也就这样不近不疏地过下去。没有人愿意把生活弄得太复杂。但老太后的一席话却把他的阴谋坐定了,曾老大夫欠了他的人情,老太后什么也不晓得,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她自此便恨了他,也许从前也有恨,只是那恨尚且可有可无,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变相地害死了她的阿爹。她虽不至于冲上去叫他偿命,毕竟还是三个孩子的娘呢,任性不得,但她一定不会叫他这样轻而易举得偿所愿。孩子是她和庚武的,是子青与关福的,她就叫他看两眼吧,多看两眼记得更深一些,然后叫他也尝一尝那知道有、却得不到的痛苦。
京城她不会再来第二趟了。
一阵清风袭来,男子衣裳上熟悉的清爽味道拂过鼻翼。秀荷抬头看,看到一双狼眸炯亮,好像把人看得一点儿秘密也藏不住。低声问庚武:“干嘛这样看我?”
庚武噙着嘴角,反问她:“你在想些什么?”
秀荷可不想告诉庚武这些,便不承认:“哪里有想什么,是你在想好不啦,你说你在想些什么?……想素玥?”
自己说着,也好笑起来,剜他一眼,想起他挂在嘴边的那句:“醋味儿比你爹酿的酒还酸。”
爹,一说起爹就又沉重了。
“喀~”铎乾不知道又与孩子说了什么,姐弟三个欢快地舞着手儿。他在孩子面前总是有无比的耐心,姐弟三个对他一天比一天来得亲密。
“好丫头,该给你起名儿了。”忽而把甜宝抱起来,对着小脸蛋亲了一亲。发现秀荷在看他,目光恍游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慈爱地看了秀荷一眼:“今日累不累?王公世族间的事儿便是如此繁琐,你多应付几次就学会了。”
心中欣慰她头一回进宫就得了太后的喜爱,又觉得还是太单纯了些,没有京城里其他郡主格格的世面与城府。是自己误了她,不然她应比现在还要更好,不用多过那十几年清朴的平民生活。
多应付几次……他竟然还在盼着她能够留在京城。
秀荷恍惚过来,弯眉笑了笑:“崽崽们闹了一早上,都倦了,你不要再闹他们,放下来吧。”说着走过去,把甜宝接在自己怀里抱着。
那女儿娇颜在目下掠过,嫣红小唇儿轻抿着,表情莫名冷淡。铎乾有些不懂,怎么昨儿个还是好好的,今天进了趟宫就变了。看老桐。
老桐暗暗摆了摆手,示意王爷不要太着急,丫头倔,得一步步慢慢来。笑着问秀荷:“丫头在京城过得可还习惯?听说南边人吃东西都精细,吃不惯北边的糙食,看你近日倒真是瘦了许多。”
这是个温和涵养的老伯,说话行事总是进退有度,叫人莫名放松。
甜宝尿裤子了,胖嘟嘟的小屁股下湿哒哒的,秀荷兜着甜宝找地儿换尿布呢。没心没绪的,声音却柔:“还好呢,三郎晓得我爱吃啥,给请得是南边的厨子。反正就是来玩一趟,家还是在南边,早晚就回去,习不习惯都无所谓。”
铎乾以为她是因为方才那枚墨玉观音,便歉然道:“你义母那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不擅长交际,心是简单的,她若是说了甚么,你切不用往心里去。都是一家人,你多与她相处,慢慢就熟悉起来。关师傅既已故去,如今南边也无甚么叫你挂心,待近日铺子之事忙完,叫阿武带你在周遭赏玩几日,不着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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