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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风弄
娉婷心里隐隐不安,在门前小院中来回踱了几圈。想着醉菊虽然伶俐,但夜晚的山区可不是好玩的,野兽们过冬饿狠了,要是刚好撞上还了得?
她在都城的时候让醉菊在客栈等了一遭,回去时见到醉菊的脸色,还笑她多疑胆小。如今才知道担心别人的滋味比担心自己更不好受。她和醉菊一道出来,几乎是形影不离,此刻分外焦急起来,忍不住道:“大娘,我还是出去找一下吧。”
哑巴大叔呀呀叫了几声,用力挥着手。
大娘道:“再等等吧,不然你妹子回来不见了你,又要着急了。”
“不不,我就在前面山脚转一转,马上就回来。”娉婷借了一根火把,问清楚了醉菊出去的方向,嘱咐道,“大娘,我妹子要是回来,你可千万要她不要再出门。我在山脚不见她,立即就回来的。”
大娘叹道:“果然是两姐妹呢,她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照顾你,你又叮嘱我照看她。好姑娘,就只在山边看一看就好,天黑了,不要上山。”
“知道了。”
虽是夜晚,风并不大,娉婷一路急走着,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似乎是追着她的身影直去的。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一路上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这里就是尽头了,月光再也侵不进这片林子里去。树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面压来。娉婷举着火把四下寻觅,哪里有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会儿,她放开嗓门叫了两声。
回音一浪一浪从看不见底的树林深处涌回来。
娉婷在林边仔细看着,几棵大树下有雪层被挖开的痕迹,她连忙凑上去看,确实有人曾在这里挖过草药,断根还留在土里。娉婷沿着痕迹一个一个找过去,很快发现几个脚印浅浅地印在雪上,要不是拿着火把,又认真地找,恐怕真会疏忽过去。她缓缓地沿着脚印一步一步地走,到巨大的林影完全遮盖了头上的天,才抬起头来。
醉菊进这林子里去了。不知为何,心蓦然一缩,一激灵便痛起来。
“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娉婷大声地用劲地喊起来。
一种苍凉的悲哀冲进她的心里,似乎从来不曾这么无助。她面对的不是人,是沉静的大山。这没有敌人、没有陷阱的地方却比沙场还叫人胆怯,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山峦和林影沉默地敌视着娉婷,她从不曾感觉如此孤独。
“你在哪里?”她骤然转身,火把照亮她苍白的脸。凭她满腹的智慧,竟手足无措起来。为何在几乎望见自由的时候,才平白无故胆怯起来?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边是盈满大地的月色,右边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虫的低语无从听晓,她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孤身一人的。
“你在哪里?”她低声问,不复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声音。这轻微的声音,却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节奏。
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坚定强壮的臂膀,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会被那双臂膀紧紧搂着,怎知如今变成独自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无双的剑,惊天的勇,却没有一颗能让她安定的心。
无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来。连娉婷都不明白,怎么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腾起来,让眼泪在这望不到尽头的黑林入口滴淌下来,渗入脚下的雪,留不住一点痕迹。
她低着头,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将下坠的泪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间抬头,叫道:“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带着哭腔,凄怆得骇人。
“姑娘!我在这!”沉默的林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吓住似的僵了,举着火把怔怔看着。
果然,一道人影从影影绰绰的林中钻了出来,提着小篮,飞快地跑过来,喘着气,“想不到这山上还有别的好草药,我沿着树根一棵棵过去,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天一黑,差点找不着回路,幸亏姑娘找来了,呀……”看见火光下红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脚,隔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哭成这样……”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没一丝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担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夸七窍玲珑心,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没出息。醉菊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正想着什么呢?眼睛一眨,又一滴泪珠无声淌了下来。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别过脸,轻声道:“这些草药又不是急用,这么冷的天,你也应该爱惜自己。”两人慢慢往回走。
醉菊道:“我来拿。”接过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着小篮。她心中不安,不断转头看娉婷红肿的眼睛,试探地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娉婷低头静静走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可过了一会儿,又开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给他的信。”
听娉婷主动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触动她的伤心处,不敢造次逗问,沉默地走着。
不一会儿,又听见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笔一挥而就,虽写了许多东西,脑子里面却全是乱的。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声吧。”
醉菊忍不住问:“姑娘到底写了什么?”
娉婷似乎打算坦言相告,嘴唇微动,却只逸出一声叹息,“说了给你听,只让你平添烦恼罢了。”
两人便又默不作声,继续往回走。抬头再看时,窗户透出亮光的小屋就在不远处,却忽然听见一把尖锐凶暴的声音吼道:“老不死的,还敢多嘴!”清脆的巴掌声在夜空中连响两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凛,这些天她们几次三番逃出敌人魔掌,神经已被锻炼得警惕万分,忙将火把往雪地里一插,灭了火光,躲到路边的大石后。
悄悄探头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见几个男人的身影气势汹汹阻在小屋门前。
“要不是官爷们和楚北捷顶着,东林人一路杀过来,你们的头早被东林人砍下来了。打仗就要养兵,这时候还敢不纳税,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孤芳不自赏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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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慈祥的声音此刻变得惊惶恐惧,“官大爷,今年的税,我们前天才交上去啊……”
“那是前天的,现在是今天的!”凶横地截断了老人的话。
咔嚓的断裂声传来,似乎是谁将老旧的木门踹烂了。
“实在是没有啊。”
“没有?哼,这是什么?”又一把跋扈的声音插了进来,早闯进屋子搜刮的男人捧着一堆东西出来,嗤笑着,“看不出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倒还有一些好东西。”
“啊!啊啊……呀啊……”哑巴大叔激动地舞动着双手,拦在男人面前。
大娘急道:“大爷,大爷,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这是两位留宿的姑娘……”
“去你的!”男人一脚将哑巴大叔踢到地上,恶狠狠道,“在你屋里,怎么不是你的东西?老子告诉你,这些东西勉强算今天的份额,过两天来,你们还敢抵赖不交,就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房子!”
抱着娉婷和醉菊的包袱,一行人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他们经过大石旁,娉婷和醉菊把头一缩,待他们远去了,才探头看他们的背影。
“狠心歹毒的小吏。”醉菊低声骂道,“哪里都有这些浑蛋,我们东林也常见到,瞧见达官贵人像狗一样,瞧见穷人就狠得像狼一样。什么时候撞到我师傅手里,一定狠狠修理他们一顿。”
娉婷瞧着那些人的背影已经消失,才低声道:“有什么法子呢?这些天我就常常后悔,学琴学舞有什么用,早该学点武艺剑术,真路见不平了,也能拔刀相助。可恨我自己无用,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怎么帮别人?”
醉菊不满道:“姑娘最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患得患失起来?天下比你有能耐的有几个呀?”嘴里说着,却忽然想起王爷。倒也不假,真遇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害怕。如果王爷在身边,自然是会呵护备至,不让别人伤她一丝一毫的。
没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两人一同从大石后站起来。娉婷起来猛了,一阵头昏,脚步未曾站稳,肩膀晃了两晃。
“姑娘小心!”醉菊急忙叫道,就要伸手去扶。
“没事。”娉婷随口应了一声,似站定了,一抬脚,却又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这次再不像刚才那样还能站住,仿佛浑身力气蓦然被偷走,身子空荡荡的,直软下去。
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醉菊慌忙去扶娉婷,手已经抓到她的手腕,却不料娉婷这次是整个人摔下去,全身的重量都无所支撑似的。醉菊也是刚刚站起来,猝不及防,哪里扶得住她。醉菊惊呼一声,被娉婷的身子一带,竟随着娉婷一道摔了下去,膝盖恰好撞上脚边一块石头,手脚都被石子擦了,火辣辣地生疼。
虽然疼,醉菊却一骨碌爬了起来,顾不着看自己手脚上的伤,一把扶了娉婷,急道:“怎么了?摔着了没有?”
娉婷也摔得懵懵懂懂的,被醉菊扶起来后,才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摇头道:“没什么。”想了想,似乎忆起刚才摔下时也撞到了哪里,却觉不出哪里疼。
“有没有摔到哪?”
“没有。”娉婷揉揉手脚,摇头道。
醉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回到小屋中,看到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家具东倒西歪,哑巴大叔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大娘正哭得伤心,见了娉婷和醉菊,抬起头来,停了哭声,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讷讷道:“姑娘,你们的包袱……”
“我们都知道了,怪不得大娘和大叔的。再说,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娉婷温言劝了两句,总算让老人家收了眼泪。
帮忙重新收拾了屋子,摆好家具,人都倦了,才入屋里休息。
想到所剩不多的盘缠已经没了踪影,连换洗的衣服也不曾留下一件,心下又是彷徨,又不禁觉得好笑。
“银子衣裳都是小事,人才是最重要的。赚钱也不难,我们一路过去为人看诊也是可以的。”醉菊让娉婷躺上床,“把手伸出来。”
她把两指按在娉婷手腕上,静心听脉,忽然“嗯”了一声,疑惑地看一眼娉婷,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孩子不好吗?”娉婷也吃了一惊。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
醉菊道:“我再听听。”又侧着头细致诊了一会儿,蹙眉道,“这脉象有点奇怪,难道是今天晚上出去着了凉?哎呀,早说了你不该出去找我的。躺着,再不要乱动了。”说完提着小篮出去了。
娉婷顾念孩子的安危,听话静静躺着,睡意袭来,眼前又朦朦胧胧起来,眼看着亮光在眼中变成细细的一丝,黑暗覆盖上来,那黑色尽头,似乎又有一道不耀眼的柔和的光在婀娜摇曳。
正觉得舒舒服服,肩膀却被人轻轻摇晃了两下。娉婷睁开眼,看见醉菊捧着满满一碗药坐在床头,边吹着碗里冒出的丝丝热气,边柔声道:“喝了药再睡吧。那群黑心的税吏,连药材也不放过,幸亏今天采了新的草药。”
看着娉婷忍着苦皱眉喝完一碗,醉菊这才满意地收了碗,吹熄烛火,一同睡下。
赶了一天的路,投宿后又去采药,还遇着不断的意外,醉菊实在比娉婷还乏,头一挨枕,瞌睡虫立即汹涌而至,不消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她密密实实埋进梦乡。迷梦中重见师傅严肃的脸,藏着笑意的眸子却是极慈祥的。一会儿后又似乎回到了隐居别院的梅园中,一个影子恍恍惚惚在前面,仿佛正望着明月。梦一个连着一个,稀奇古怪,什么都有,都淡淡地散发着温馨的味儿,像面前有几十条道,她却知道每一条道的尽头都是好的。
梦正香甜时,一阵刺痛却不知从哪传了过来,醉菊在梦中挣扎着,像是手疼,又像是脚疼,渐渐地,这阵痛楚宛如从水底浮到了水面,连带着把她也带出了梦境。
醉菊猛然睁开眼睛,又一阵刺痛传过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腕上正被什么抓得生疼。
“醉菊……醉菊……”漆黑中娉婷的呻吟声显得异常痛苦。
醉菊惊得坐起来,月光下,娉婷秀气的眉纠成一团,指甲深深掐入醉菊腕中。
“姑娘,怎么了?”
“好疼。”娉婷按着腹部。黄豆大的冷汗从她额头上渗出来,滚落到枕头上。
“我在这呢,别怕。”醉菊也慌了,声音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摸索着抓住娉婷的手,默听片刻,脸色煞白,“我的针呢?”翻身去找,才记起包袱已经被人抢了。于是连外衣也顾不上披,匆匆忙忙跑到两个老人家的房门前,把门敲得咚咚作响,喊道:“大娘!大娘!快醒醒!”
“什么事啊,姑娘?”
醉菊一把抓住大娘的手,“银针!你们有没有银针?”
大娘刚被吵醒,迷迷糊糊道:“我们穷人,哪里会有什么银针?”
“那那……普通的针呢?绣花针呢?”醉菊急得差点掉泪。
“缝衣服的针倒是有一根。你们这是怎……”
“别问了,快借我!”醉菊取了针,匆匆回房,点起烛火。
烛光下,娉婷脸色蜡黄,大汗淋漓,枕头几乎全湿了,见醉菊进来,忍着疼,气若游丝地一字一字挤着问道:“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醉菊匆匆将针放在火上灼烧,快速地答道,“只要扎了针就好了,姑娘别怕。”口气笃定,手却抖个不停。眼见那针已被烧到将近发红,醉菊却一点也不觉得烫似的,捏着针眼的部位走到床前,轻声哄道:“别担心,扎了针就不疼了。”叫娉婷躺好,轻轻掀开娉婷的亵衣。
娉婷腹中一阵一阵抽疼,像有一匹发疯的马在里面胡乱撒蹄似的,怎么忍也受不住爆裂似的痛。见醉菊捏了针,要对自己的小腹扎下,吃了一惊,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劲,猛然半坐起来,拦住醉菊道:“不会伤了孩子吧?”
醉菊毫不迟疑道:“不会的,信我吧。”
娉婷这才松手,她早疼得浑身无力,一松手,便径自倒了下去,被汗黏湿的青丝散了一床。娉婷闭上眼睛,腹中微微一热,随即又是一热,醉菊仿佛连续扎了几处,突然间,痛楚像不再潜伏似的从地下一股脑剧烈地涌了出来。
“啊!”娉婷一声惨叫,像虾米似的蜷缩、挣扎,待缓过劲后,似乎好了一点。她蹙眉感受着,似乎腹中的痛楚涌出来后,又从涌出来的裂口处悄悄缩了回去。
“好点了吗?”耳中飘进醉菊的声音,幽幽远远的。
良久,娉婷才徐徐呼出一口气,“嗯……”
醉菊也是满头大汗,听娉婷应了一声,才放下手中的针,虚脱似的坐下来。
“孩子……没有事吧?”
醉菊道:“我早说了,你身子骨挺弱的,不要逞强。唉……”
“醉菊?”
“你快躺好。孩子没事呢。”醉菊一抬头,瞧见被吵醒的大娘在房门外探头,忙迎了出去,抱歉道,“吵了大娘和大叔了,真对不起。”
“姑娘……”
“我姐姐病了。”
“哦。”大娘担忧地朝房里看看,小声地问,“现在好点了吧?”
“好多了。大娘睡去吧,没事的。”
劝走了大娘,醉菊又坐回床边对娉婷说:“不能再赶路了。你要好好静养几天才行。”
娉婷半天没做声。
“不能留在这,一早就要走。那些人拿走了我们的包袱,谁知道这些东西会落到什么人手里?”娉婷刚刚耗尽了力气,声音很低,“万一他们追来,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醉菊叹了一声。
娉婷又问:“我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事可不要瞒我。”
醉菊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不知不觉哽咽起来,“姑娘自己还不明白?本来底子就不好,一路上劳心又劳力,受得了吗?一定要想法子弄些上好的药材,老山参也好,够本色的灵芝也好。”
娉婷出了一身大汗,此刻腹中痛楚停了,反而觉得一身冷森森的,缓缓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微笑着道:“我听你的话,离开这里后不再匆忙赶路,多多休养就是。何必哭呢?”
醉菊抹着泪,咬牙切齿道:“现在想来,王爷真是可恨。既是心爱的人,就该好好爱护,怎么竟让姑娘到了这种地步?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孤芳不自赏 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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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不料她忽然扯出楚北捷来,蓦地一怔,想说她孩子气,却又觉得她字字皆说中自己心中所思。在楚北捷身上花的千般心血,落得如此下场,白辜负了当初的无尽思量。家国与感情的相争,从不会有好结局。
她早隐隐料到,却没本事阻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算了吧。”娉婷幽幽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别再把心思花在那人身上了,白白可惜了我们自己。”说着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虽穿上外衣不易被人察觉,但仔细感触的话,那里已经微微突起了。
孩子啊,你可不要再搅和于家国情仇中。道义是一把尺子,但往往到最后却变成沉重的锁、血色的布,它会囚住你的心,蒙住你的眼睛。
孩子啊,你可别像爹,也别像娘。爱也好,恨也好,别忘了最初。
在最初的最初,你为什么而爱,为什么而恨。
别忘了。
青紫色的烽烟,在平原上一处接一处地腾起,绵延到天边。烟雾扶摇直上,大剌剌昭告人间,大战在即。
旌旗蔽日,鼓声震天。
号角声远远地传来,怎么也掩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凄厉。
远远望去,平原上密密麻麻尽是高昂的戴着铁盔的头颅,指向天际的万千兵刃寒光闪闪,东林大军的铁骑浩浩荡荡。
楚北捷骑着骏马,在最前方迎风而立。镇北王的旗帜就在他头顶上被风吹展开来,旗上狰狞凶猛的图腾,宛如能摄人魂魄一般可怕。
对面山坡上,高高飘扬着另一色旗帜,同样是庞大的军队。
云常,那个一直养息于一隅,深藏不露,现在积蓄满力量的国家,已有着不可轻视的军力。
楚北捷眯起眼睛,遥望敌阵最前面那道俊逸自信的身影——云常大军的主帅。
他记得的,当日羊肠狭道,在悬崖上率伏兵悄然现身,悠然一笑的,正是此人。
昔日的小敬安王,今日的云常驸马。
那是自他手中夺走娉婷的男人!
狂风在两阵中穿梭,旋即又匆匆消停,仿佛也畏惧了即将成为修罗场的此处。所有招展的旌旗,因为忽然停止的风而垂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在无声中传递着越来越紧张的节奏。数十万人马对峙的平原,如坟地一般死寂。连战马,也不敢嘶叫。
楚北捷静静看着何侠。隔着那么远,但他们仍可以察觉对方的目光,那么相似的凌厉,那么相似的锐利。
那个男人夺了娉婷,夺了怀着我骨肉的娉婷。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剑上。
拔剑一挥,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边,和其他大将一样,他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剑一出鞘,就是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血浪翻滚。
为了一个人。
只为了一个女人。
白娉婷,四国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万兵发,就在他挥剑之间。
空气被紧张的呼吸搓成丝丝,宛如绷紧的弦,在两军对阵的空地上被双方缓缓收紧。
万籁俱寂中,却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骏马急奔。
南边的山坡上,几道影子在晨光中骤现,不顾后果地从侧边驰入两军之中的空白地带,就像将要被点燃的油面上,有人用刀轻轻划过,掠起一道优美的涟漪;就像凄凉的画面上,忽然被描了一笔春意,诡异而格格不入。
“云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语。
楚北捷目力过人,早将那旗帜上的大字看在眼里,眸中精光骤闪。
最早冲入中空地带的骑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马,一拱手,朗声问:“这位将军就是东林的镇北王楚北捷?”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声问。
“我是云常王宫侍卫队长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传话,请求和王爷私下一见。”
“大战在即,耀天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这里。”容安向后一指。
众人极目远眺,山坡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晨曦中,正朝两军之间飞驰而来。
楚北捷的心被看不见的线微微一扯,黑眸深处颤了一颤。
耀天公主要和谈。
除了娉婷,她还有什么筹码能够和谈?她在大军临阵前匆忙赶到,从中插入而不经过何侠统领的那方人马,定与娉婷有关。
一直在发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烧起来,一时激动,不知该如何排解。
马车越驶越近,对方大军显然也认出马车上的王旗,赫然震动。
容安策马到了马车前,俯身在窗边请示了一会儿,又策马回来,“公主请王爷到车上一会儿。”
马车停在空地上,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驻步低着首,车夫似乎接了车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车离开,在百余步远的地方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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