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夏隙
“……怎么了,舍不得我啊?那叫声爸爸,我就不走了。”
池晓瑜没上当,一双美丽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进石故渊的眼里去,眼尾勾得有些天真的媚气:“叔叔,我上完游泳课了,也吃完饭了,你就走了呀?”
石故渊一拍脑门:“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还带拐弯儿的,答应你的事儿叔叔没忘,但学琴是大事,得征求你爸爸的意见。你爸爸今天太累了,我们改天说好不好。”
池晓瑜很失落:“我真的很喜欢……”
石故渊摸摸她的头顶,没吭声。
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他可以代为照顾,却不能代为做决定。
“这样吧,”石故渊说,“不管你爸答不答应,叔叔都给你买琴,怎么样?”
池晓瑜眼睛亮晶晶的,小手一招,招来了石故渊的脸。她踮起脚,亲了一下石故渊的脸颊:“叔叔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石故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捏捏池晓瑜的脸,他的眼前幻化出了久违的年月,仿佛在和三十五年前的自己对话。
池晓瑜长的和他太像了,某些时候,性格也像。就比如:自律、有点小心眼儿,会利用小手段来获取最后一块儿排骨、喜欢音乐、喜欢大提琴。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有池羽倾注的心血。就好像一支娇贵的花,池羽浇灌以疼爱,他便普照以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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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餐过后,已是下午时分,宋维斌仍没消息。石故渊把宋将晗带回自己家,看着他写作业。中途宋将晗闹着要喝乐百氏,石故渊只好带上钥匙钱包下楼去小卖部给他买。
除了乐百氏,他还买了一包烟。拎着塑料袋,他并不着急上楼,而是在楼底下抽了根烟,然后摸出手机,找到郑稚初的电话号码,眯着眼睛,盯了这个名字很久。
他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撵灭了,同时拨通了号码。
第六章
石故渊一共拨了三遍,前两遍都是没响几声就被摁断,第三遍则响了很久,才被郑稚初不情不愿地接起:“找我干啥?”
石故渊开门见山:“明天把晚上时间腾出来,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没时间。”
石故渊没心思和他废话,强调说:“你家生意你都不上心,看来我也没有认真的必要了。”
郑稚初傲兀地冷哼出声,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推开埋首于他腿间的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扔下狐朋狗友,走出ktv的包厢,来到僻静的走廊拐角,才说:“现在想起来打我招牌好使了?你不让我滚蛋吗?”
石故渊又点了根烟,一和郑稚初说话,他就犯烟瘾:“明天晚上七点,我去接你,衣着要得体。”
“我他妈什么时候不得体了操!”
郑稚初对着“嘟嘟”的挂断音想象出了石故渊的脸,他冲着这张脸大骂:“石故渊,老子操你妈!”
他火冒三丈地踹开包厢门,一男一女正鬼哭狼嚎对吼情歌,郑稚初一把夺过麦,按下暂停键,包厢一下子从乱糟糟的动物园来到了静悄悄佛寺院。他把满屋子环肥燕瘦赶个溜净,只剩下光秃秃两个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们唯郑稚初马首是瞻。他们给郑稚初起了一瓶啤酒,郑稚初猛灌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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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如豺狼,在暗中发出幽幽的光。光打到市公安局局长的二公子戴晨明的脸上。
戴晨明是桃仙市官员子弟中出了名的浑人,因上面有一姐姐早夭,他这个老二是老来子,给全家疼宠得方不方圆不圆,反正不成个样子,一旦犯起浑来,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他照样能撸袖子干一架。唯独郑稚初,他一次都没干赢过,所以对他来说,郑稚初,那是天王老子的老子,于是戴家浑老二摇身一变,变成了郑稚初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儿。
郑稚初问他:“二明,我叫你查的你查出来没有?”
戴晨明双手举高,投降说:“郑哥,我又不是我爸,你得给我点儿时间啊,这才几天,你就着急了。”
“让你干点儿啥都磨磨唧唧的,一年前的案子,又不是百八十年的,有这么劲吗,我看就是你压根儿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
戴晨明急了:“诶,郑哥,咱多少年的兄弟了,你还不信我?昨天市局搞突袭,我不能去给我爸捣乱啊。再说,你光跟我说个‘张胖子’,连他名儿都不知道,我咋找他哥的案子啊?”
郑稚初指着他鼻尖骂:“嘿,奇了怪了,你爸猴奸猴奸的,怎么生了个猪崽子,一个根儿出来到你这儿就窜秧子!张胖子他哥当然也姓张,还是腾空集团的,这案子难查吗?我就问你难查吗?”
戴晨明一拍脑袋:“你家公司出点儿芝麻大的事儿都得见报,媒体上找不着,那肯定就没事儿呗。”
“不可能,桃仙就这么几家省市报纸,外加个电视台,年年拿多少我家好处?关于我家的事儿,报道之前,全得过石故渊那一关。但市局肯定有案底!你别废话,我就要知道张胖子他哥死亡的前因后果,不然我就去告诉你爸,你又把人家小姑娘肚子给搞大了!”
“哥,你是我亲哥,我给你查还不行吗,你往老爷子那儿一告不要紧,明儿你就少个兄弟,你忍心吗你?”
郑稚初一边喝啤酒一边说:“看你表现吧。”
正事儿唠完,旁边市长秘书家的公子何同舟说:“郑儿,你别逗他,他爸刚升正局,这节骨眼把他那些破事儿捅出去,他爸真能打死他。”
郑稚初说:“我不说了吗,看他表现。这点儿事儿要是都办不明白,打死就打死吧。”
何同舟跟郑稚初碰个瓶,笑着问:“郑儿,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买卖像你家那么大的,有几个敢说没问题?你这么查,小心把自己扯进去。”
郑稚初冷笑着说:“我怕个屁,我爸死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那姓石的,真出了事儿,屎盆子也是扣他头上,我还巴不得呢!要能把他拾了,大不了腾空这摊儿老子不要了,我回京城找我姥爷去。”
戴晨明挤进俩人中间,说:“郑哥,你就这么烦那石故渊?我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咋得罪你了?”
“人模狗样?你说的还真对,”郑稚初吊起眼睛,竖起眉毛,活似报刊上的讽刺画,“他要不长成那样儿,早八百年前就跟他妹妹饿死了。”
戴晨明左半拉脸写“八”,又半拉脸写“卦”,双目炯炯地问:“有内情啊?”
的确有内情,还关系到他老郑家的颜面。但郑稚初向来把他那个爸和石故渊放在同一个沙丘里做貉,对俩人都没好感。他半明半暗地说:“那石故渊,就他妈是个婊子,专门爱让人捅屁眼儿。”
何同舟眉头一皱,戴晨明却兴奋起来,大叫一声“哎呦喂”,夸张得好像在演话剧:“郑哥你也够时髦的啊,面上瞅着衣冠楚楚,实际……”他一拍郑稚初的肚子,“满肚子禽兽啊!”
“臭白话什么!”郑稚初给了他一脑瓢,“别唧唧喳喳的,把嘴都给我闭严实了。姓石的现在还在腾空,所以这是家丑不可外扬,你懂不懂!”
戴晨明捂着脑袋瓜子,嬉皮笑脸地问:“诶,郑哥,那你咋知道,他是那啥……是……是兔子的?”
“关你屁事儿!”
戴晨明说:“不过啊,就他那长相,还真别说……他今年多少岁了?”
何同舟打起圆场:“行了行了,你还唱不唱?要不再把人叫回来。”
“那就叫回来呗,”戴晨明双手从自己胸前向外一拱,“刚才那叫美美的,那两坨,有郑哥家底儿那么丰厚。”
郑稚初又是给他个脑瓢:“孙子,你他妈还敢打趣你爷爷。瞅你那品味,都什么货色啊,看的全都是化妆品,谁知道后面长成什么鬼样儿?恶心巴拉的。”
“不喜欢涂脂抹粉的?”戴晨明猥琐地驼下背,促狭地笑说:“都怪你,郑哥,好好的提什么兔子?”他指指地面,“这城北弟弟可熟,旁边那不是大观茶园吗?想当年嘿,它后面一条街就咱现在这位置,你们知道是什么地儿吗?”
郑稚初扬起眉毛,何同舟见状,替他问道:“什么地儿?”
戴晨明挤眉弄眼地答:“一水儿的戏班子,那时候戏班子大都是男的啊,有的没机会登台的,就兼职卖、屁、股!”
“你恶不恶心,”郑稚初嫌恶地扇扇鼻子,“拉屎的地方一搭两用,下半辈子甭吃饭了。”
“郑哥,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人家是专业的,提前都给你洗个溜干净,还得灌肠,还得刮毛,可讲究了。而且啊,我跟你说,那滋味儿,你试一次,我保准你爽翻天,比女的紧多了!”
郑稚初朝他下半身瞥一眼:“我看是你太小。”
“诶不是哥,有你这么说自家弟弟的吗!”
郑稚初轻蔑地夹起眼睛:“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俩兔子就把你哄舒坦了,出门别说是我兄弟!”
戴晨明显然没和他在同一频道,不以为然地说:“哥你真不试啊?你不试,我可自己点去啦!”
郑稚初照他屁股踹一脚:“赶紧滚!”
戴晨明披上外套,嘴里叨咕着:“你要不说石故渊,我还真想不起来他,就他那眼睛往下一瞥那模样,嘿,往床上一压,多带劲!今天我就点个他那样儿的……咋形容……不爱搭理人,对!一个字儿,傲!诶,他那样儿的还不好找呢!”
“你给我回来!”郑稚初坐在沙发里,脸埋在暗处,晦涩不明,“过来!”
戴晨明走近他:“咋了,郑哥,改主意了诶我操!”
破碎的酒瓶子散落在地面和外套的褶皱里,戴晨明的头发里还掺杂着玻璃碴,酒水和血水小溪似的,顺着脑袋往下淌。戴晨明抱着嗡嗡叫的脑袋,嘴上嗷嗷叫:“操你妈的郑稚初,干啥玩意儿啊你就打我!”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待何同舟回过神来,戴晨明已是个血人。何同舟赶紧拿自己的外套给他包上脑袋,说:“走走走,我带你上医院!”
戴晨明和何同舟拉拉扯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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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叫道:“不是,我得整明白郑稚初你又他妈发什么疯!”
郑稚初依旧坐着,双腿交叠的姿势,乍一看,颇得石故渊的真传:“你寒碜谁呢,是不听不懂人话?”他站起来,与戴晨明平齐的身高,此刻带着压迫的伟岸,一字一句地低声说,“石故渊是婊子,那也是姓郑的婊子,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戴晨明两只眼珠几乎鼓出了眼眶,像路边被踩扁的青蛙。他捂着包成阿拉伯人的脑袋,往郑稚初脚底下“呸”了一声,拉着何同舟灰溜溜地离开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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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将晗得了乐百氏,终于劲巴拉地写完了作业。石故渊陪他打了会儿魂斗罗,一晃天色擦黑,又一关闯过,宋将晗却有些等不及了,扭头问石故渊:“叔,我爸啥时候来接我啊?”
石故渊鼻梁上架个眼镜,他一推眼镜,看了眼墙上的钟,说:“马上了,他睡饿就能想到我了。”
果不其然,到了饭点,宋维斌睡意迷蒙地来了电话,却不是慰问自己的宝贝儿子:“喂,石哥,你搁哪儿呢?我媳妇儿没在家,我快饿死了……”
石故渊含糊地应了几句,心里记下宋维斌点的菜单,手上整理着宋将晗的书包。挂下电话,他招来宋将晗,给他换上一件新买的衬衫,红色的格子穿在宋将晗身上很文气。石故渊顺好新衬衫的衣领,又提了提宋将晗的裤子,说:“你妈一不在家,你爸干啥都抓瞎,也不知道给你换身衣服,还得叔叔给你准备。去,照照镜子去,满意不?”
同样是装人的物件,镜子天生没有车子来得男女皆宜。宋将晗形式性地朝镜子打个溜,飞快地跑回来,手上摆弄着四驱车,敷衍地说:“嗯嗯,特满意。”
一小时后,天色全黑。石故渊领着宋将晗,提着几袋子菜肉站在宋家门口,按下了门铃。
第七章
宋维斌抱着他老婆陪嫁过来的大驴娃娃,摊在沙发里按遥控器。宋将晗学他个十成十,只是人小而薄,像明天搭配穿的衣裤。
厨房里呲啦呲啦的油香,如业余摇滚乐队的贝斯手,因为鼓手的节拍错误,而成了纯粹的噪音。宋维斌选定一个频道,然后问电视:“石哥,你要整几个菜啊?厨房有花生米,你也顺便给炒了吧,冰箱还有两瓶啤酒,我今天给它喝了!”
石故渊扒拉着醋溜土豆丝,吸油烟机吸了醋酸,好比拈酸吃醋的泼妇的嘶嚎,在滚滚红尘中,尖利高调如绷紧的风筝线,掩盖过宋维斌大放的厥词。石故渊锅,把土豆丝和可乐鸡翅一起端上桌,耳畔犹回荡着吸油烟机最后一声变调的象鸣。
石故渊脱下围裙,叫宋将晗来盛饭,自己去洗了手,回来说:“斌子,你家吸油烟机该换了。”
宋维斌取来冰镇啤酒,满桌子找吩咐:“花生米呢?没炒啊。”
“你要吃?那我去炒。”这一次,石故渊没有打开吸油烟机,分贝量成了跳水运动员,直线下降,水花压得棒。石故渊给花生米撒盐,跟宋维斌说,“家里面的事儿你也上点儿心,别总指望许萍,她也忙。这两天她不在家,你记着把吸油烟机换了。”
宋维斌叨了两口土豆丝,放下筷子,倚去厨房门边,和石故渊闲聊:“她忙,我也忙,忙得小晗跟没爹没妈似的。我是钱少活多,她是钱多活也多,不说国企又要裁员吗,她现在天天提心吊胆的,要在领导面前积极表现,是不是自己的活,都给揽下来,我说这不得罪人吗,她就不听……”
石故渊夹了颗花生米,塞进宋维斌滔滔不绝的嘴里,由于口水的滋润,尝起来仍有些艮。石故渊继续翻炒,说:“我看许萍比你强,有上进心。”
宋维斌说:“我咋不上进了?我可升了队长!”
石故渊不近人情地指使说:“队长,拿盘子去。”
宋维斌捡了个空盘子,鲜香的花生米大珠小珠落玉盘,宋维斌也不嫌烫,捻几个吃几个,一路吃回了餐桌。
餐桌上,宋将晗转眼功夫啃完了三个鸡翅,米饭没吃多少。石故渊敲敲宋将晗的碗沿,无声胜有声的威严滋长在宋将晗的手臂里。他捧起碗,很是吃了几大口米饭。
宋将晗甫挺起腰背,宋维斌有了新大陆般的发现:“石哥,你怎么又给他买衣服了?”
石故渊眼皮不抬,声色不动:“刘勉选的,他比我会挑衣服。”
宋维斌没有不好意思,只有中肯的好奇:“是好看。你也让他帮你挑挑衣服,成天一身黑,像给人守孝”
话没到头,戛然而止。他记起石故渊的养父刚去世,不日就是头七,可不是在守孝?宋维斌呐呐不成声,反倒石故渊说:“谁成天一身黑?你成天见着我了吗?”
宋维斌连说两句“没有”。石故渊又说:“我看你是白天睡够了,唠唠叨叨真烦人。”
宋维斌喝了酒,在胃里瞬时发酵,化作苦水再吐出来:“那不怨我,我快累死了!这么累,还要招骂。”
石故渊说:“骂你几句还不行了。”
宋维斌摆摆手:“不是你,是咱那新上来的戴局长。我跟他不熟,他也不知道要给我留面子,昨天空手回来的,当着那么多警员的面,把我数落一通,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看我这队长啊,八成干不长。”
石故渊似笑非笑:“你没本事,还怪人家骂你?”
宋维斌说:“谁知道了,说来也怪,昨天咱们突袭东陵山别墅,那一片全是地下赌庄,桃仙市谁不知道?偏偏一扑一个空,跟鬼似的,要我说,铁定是有人告密。”
石故渊说:“谁让桃仙是省会,比你们大的有,比你们小的也有,大佛易送,小鬼难缠,你们市局夹在中间也不容易。”
宋维斌深有感触,要和石故渊碰杯。石故渊滴酒不沾,顺手捡起宋将晗的杯子抵挡,里面是黑乎乎的可乐。
石故渊问:“你们家有白开水没有?”
宋维斌起身给他倒水,回来时撂下杯子,水波翻出纹。他斟酌着弥补歉意:“郑中天一辈子也值当了,该有的都有,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你……你也别太伤心。”
石故渊笑而不语,内心无动于衷。他二十七岁遇见给腾空看大门的宋维斌,彼时宋维斌还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愣头愣脑,像个初生牛犊,这一点为宋将晗毫无遗漏地所继承了下来。一次石故渊在公司附近被人抢劫,硬是宋维斌一块砖头给骇跑了。一来二去熟识之后,在宋维斌的要求下,石故渊托人给他落了城市户口,又出钱供他读警校,交情一交十余年。
但是亲密的朋友,也窥探不到石故渊暌隔绝世的思想。思想是虚无缥缈的空气,就像夜幕下的海洋,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波汹涌。石故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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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是出了名的深不可测,即便是郑中天,也没有把握完全掌控得了他。可郑中天选择相信他,相信他知恩图报,所以临终托孤,了无牵挂,死得干脆利落。
宋维斌不懂石故渊与郑中天之间的掌故。宋维斌待人有诚,以己度人,直觉石故渊是好公民,再想不到去探测石故渊迷宫般弯绕的心肠。自己却是照了x光片般,教石故渊看了个皮里阳秋。
屋子里恍若无人似的沉寂下来。宋将晗听不懂大人们讲话,专心啃鸡翅;宋维斌苦恼地挠挠后脑勺,说:“按理说郑中天没了,后事应该由他老婆操办,他老婆到现在也没露面,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反倒是你跑前跑后,算是尽忠尽孝,没什么遗憾了,你大可不必什么都憋在心里头,难受的话,就来我这儿,关上门,我陪你哭个痛快!”
附加于石故渊的标签越发离谱,石故渊又不能说他根本不伤心。错位的情感导致误会的诞生,宋维斌怜悯地苦劝几句。他手底下新来几个实习生,其中一个是说话文绉绉的大才子,连坐了宋维斌也受到几部国学华的熏陶。他生怕石故渊学古人那套哀恸不食,形销骨立,衣带渐宽,不如归去的不健康守孝法,就催石故渊吃饭,一筷子好比推土机,几乎把满盘子土豆丝推进石故渊碗里,堆积成山,最后把石故渊给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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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积食到第二日下午也没有缓解。晚上六点,刘勉开车,载着石故渊,去城北小独栋接郑稚初。七点,三人准时到了桃仙大酒店。
郑稚初还是那道白衬衫牛仔裤搭建的青春靓丽牌风景线,在石故渊还要穿厚外套的季节,他早早就换上了薄装。石故渊想自己如他这般年纪的时候,火力并不壮,大概是幼时流浪落下了畏寒的毛病,炎夏酷暑也鲜少打赤膊,非得捂个五脏俱全才舒坦;再加上对郑中天无声的叛逆,他不大喜欢自己的身体被别人看去。
从郑稚初上车,石故渊就缩在后座角落,裹紧大衣假寐。刘勉不敢打扰石故渊休息,只跟郑稚初点头,算作招呼,一路无话。
郑稚初坐在石故渊身边,安静的气氛会生出旁若无人的错觉,陷进自己的回忆世界里去。郑稚初偷眼去瞧石故渊的脸:从鼻梁到下颌的线条流畅古雅,眼尾微勾,眼皮内双,眉毛和嘴唇浓淡相宜,形状姣好。再往下,歪斜的脖颈被衣襟捆得严丝合缝,正常型号的衣服,富余出的边边角角落成薄片,堆积在一把瘦骨周围。
郑稚初想起戴晨明狡亵的话,“那眼睛往下一瞥那模样”,又雅致,又孤傲,仿佛这世上没任何东西能入他的眼。可越是禁欲,一想到父亲身下那具白皙如离水之鱼的身体,郑稚初越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再看石故渊云淡风轻的做派,胃中的涌动令他作呕。
郑稚初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我们今天是去见谁?”
石故渊抬了抬眼皮,没做声;刘勉见石故渊懒出花,又不好驳郑小公子的面子,就替石故渊大约摸回答说:“城东分局的几个领导,跟你爸爸关系都不错。”
联系到报纸近来的风吹草动,郑稚初霎时明白过来,鄙夷地说:“我听说富丽堂皇让分局给捅了,就这么几个小杂碎都抹不顺,”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石故渊,“看来石总面子也不值钱啊。”
石故渊闭着眼睛说:“以后这几个小杂碎交给你,虎父无犬子嘛。”
郑稚初吃瘪,伸手去推石故渊,刘勉怕俩人上演全武行,赶忙打轮说:“到了到了,你们先下,我去停车。”
分局的领导比石故渊他们早到了一会儿,正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喝咖啡。刘勉先上去跟他们寒暄,石故渊立在一边面带笑意,但郑稚初看见了藏匿在笑容里的不耐烦。
石故渊拉过郑稚初,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郑中天先生的公子。他常年住在京城,所以几位可能没见过。”说完亲亲热热地说,“小初,叫叔叔。”
郑稚初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硬着头皮叫了声“叔叔”,分局一个肚大秃顶的男人说:“诶呀,这不是乱了套了,石总你叫我们一声老哥哥,郑公子叫你哥哥,却叫我们叔叔,哪有这样的道理?哈哈哈!”
石故渊笑着说:“各论各的,小初这孩子脸皮薄,叫我哥都嫌别扭,你们别欺负他。”
分局另一个红光满面的男人说:“还是自己家的护犊子。石总,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但今天郑小公子的酒,你可不能拦啊!”
石故渊说:“诶,真不巧,我拦也拦不着了,一会儿还有点儿事儿,这顿算我的,大家别客气,让刘总陪你们,”分局的几个人骚动声大了些,石故渊手心向下压了压,又说,“下回我一定亲自赔罪,这两天我们公司新到了几盒酒,一会儿让刘总给各位搬车上去,我就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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