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五义】漫话鼠猫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荷潋
“白兄,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做客,主人还没招呼,哪里有客人先入座的道理。
白玉堂直接将展昭按在座位上,哼道:“等他们来招呼,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江正卿尴尬地咳嗽一声,“江某怠慢,白兄海涵。”
“海涵到不必,只是别再盯着白爷家的猫儿……”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江正卿。江正卿努力忽略那一丝敌意,明知道白玉堂心眼小又毒舌,怎么还是觉得今个有点认真了……
“白兄说笑了。”江正卿走到桌前坐下,斟酒,举杯,道:“自罚一杯,先干为敬。”手指摩挲着空掉的酒盏,面有难色地开口,“琰公子,江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己都没想好,那还是不要问了。”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这耗子真是噎死人,明明是个套话的机会!白玉堂不理展昭,依旧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喝酒。
“噗嗤,五哥多年不见,这噎死人的本领倒是没见退步。”江兰卿挑开帘子,走到三人面前,福了福身,道:“大哥曾在多年前与南侠有过一面之缘,却见琰公子眉目间与展昭略有相似,五哥又唤琰公子为‘猫儿’,因此才想问一问琰公子可识得南侠。”
“哦?怎么没听你说起过。”白玉堂不答,反问江正卿。
“严格说起来倒也不是一面之缘,当年杭州府朱雀大街,我因着赶路误入集市,一时来不及勒马,此时只看见一团火焰似的的红从天而降,救人之后又返身帮我,这才平息了骚乱。那人的身影极快,待我想道一声谢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得知,那是来杭州府办案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
白玉堂点头,是这猫儿的脾气,“嗯,远房亲戚自然像。”
耗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展昭在桌子下踢一脚白玉堂。一抬头,发现江兰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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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举起酒盏。
江兰卿忙回神,两人相视一笑,对饮了一杯。放下酒盏,她别开目光,耳朵却是红的。这人还真是温柔,明明是她无礼在先……
“怎么不见秦兄?”白玉堂话一出口,见江兰卿越发局促,一双凤眸里俱是趣味。江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为人正直颇有些豪爽之气。却也是逃不过“情”字。
“白兄倒是忘了,每年这个时候莲藕成熟,渔庄上下忙得转圈。倒是今年,有之远在,我也乐得逍遥。”酒,是上好的竹叶青,碧如翠竹,入口香醇。江正卿连饮数杯,又对江兰卿道:“你快去吧,省得之远多等。”
每日正午,江兰卿都是要去往荷塘,与秦之远一同用膳。想起心上人,江兰卿越发显得温柔。
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展昭戳了戳白玉堂的手臂。
还真是只猫儿!白玉堂看着江兰卿远去的背影,放下酒盏,道:“兰卿和秦兄,感情甚笃啊。”
江正卿回目光,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举起酒盏,道:“感情这回事儿,如人饮水。”说着,看一眼展昭,笑容更盛了。
展昭听着白玉堂与江正卿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偶尔报以微笑或点头回应。
九月份的天气,有日光时尚能令人心生燥热。三人都不是多话的,致优美的翠微小筑时不时传来慵懒的笑意,和悠闲的交谈。
白展二人告辞回去,依着来时的路,倒是多了分闲情逸致。
“猫儿,你倒是说说?”白玉堂看一眼逗鱼赏花的展昭,按捺不住道。
展昭从白玉栏杆上直起身,想了半天,道:“竹叶青比陷空岛差了点。”
没想到展昭答了这么一句,瞧着他认真的神色,白玉堂一时有些意外,但又很快笑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没白喂。”
用脚背踹上白玉堂的小腿,展昭白他一眼,道:“你先说。”
白玉堂一展折扇,道:“爷负责喝酒。”他负责与江正卿喝酒闲聊,展昭负责察言观色与周边环境,两人心照不宣,没道理,让他两头兼顾。
展昭眨眨眼,谁不知锦毛鼠白玉堂风流潇洒不假,心如玲珑也是真,见四周无人,展昭与白玉堂边向前走,边道:“江小姐和秦之远倒是鹣鲽情深。”
“咳……”展昭不满地看一眼笑出声的白玉堂,他自然也听出了白玉堂的不以为然。一双猫眼里俱是狡黠,“难道不是?不过忙这两三日,每天都要专程送饭与陪伴。”
“是这个理。”白玉堂点头称是,但那眉眼间可无一点赞同之意。
“倒是江公子对此很不以为然,所以,三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啊。”
白玉堂微微挑眉,展昭的这点发现倒是让他有些意外,总觉得这猫儿在感情一事上迟钝得可以。
“对了,江小姐可千万不能小看。”展昭想起江正卿提到他,被白玉堂堵了回去,江兰卿在这个问题上不但不容人回绝而且问得合情合理。
那猫儿在席间的一举一动,他白玉堂都看得清楚,知道展昭有所发现,但没想到江兰卿也给他留下了印象。“还真是称职的御猫。”
听清白玉堂话里的揶揄,展昭加快了步伐,不再理他。等进了院门,白玉堂一扯展昭的衣袖,道:“猫儿,爷想到了。”
“什么。”展昭回身,白玉堂一手扯着他的袖子,一手拿着折扇垂在身侧,映着九月份的天朗气清,笑得一脸明媚柔和,声音也放缓了调子,带着江南儿女特有的清越,道:“你许的好处,爷现在就要取。今日起,只准叫我玉堂。”
一时分不清白玉堂是何意,展昭倒是回想了一下,自个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啊,不对,似乎是“白兄”多了一些,偶尔还会喊他“五弟”。
“不是命令,是……”趁着展昭愣神的空档,白玉堂径自向房间走去。
但展昭听得清楚,白玉堂在他身边说的后半句是“请求”二字。
院墙里开得正盛的红色海棠仿佛一团火焰,连带着展昭从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只有那一袭白色衣角,清清凉凉,如六月天里的冰雪冷元子。
入夜,忙碌喧闹了一天的江上渔庄终于静默下来。唯有檐下的八角琉璃灯照亮一小方天地,从翠微小筑看去,只见远方荷塘两岸点着红绡灯笼,比扇子大的绿色荷叶,层叠致的白色、粉色荷花,映着红彤彤的烛光,是夜色里温柔优美的江南美景。
忽然间,一道黑色的影子身轻如风,灵动如猫儿,踩着小桥、荷叶、凉亭,闯入了那如工笔画般致的荷塘夜色中。在其身后,另有一道白影悠闲得如月下散步,却带着股不似前者柔和的肃杀之气。影子一般落在黑影身后一丈远的距离。
白玉堂停在展昭身后,颇有些不满,“臭猫。”
展昭看一眼四周,本来就没打算带这耗子出来,自个跟出来还嫌他不等人。不过,展昭上下打量一番白玉堂。后者被看得发毛,白玉堂才要说什么,就见那猫儿笑弯了一双大眼,“玉堂,又进步了嘛。”
“那是自然。”但一丈的距离还是有些远,白玉堂暗自摇头,忽听一阵细微的风声由远及近,忙拉了展昭躲进亭子后。
六角凉亭的柱子只有一人宽,白玉堂背贴柱子,展昭无法只能尽可能地缩在白玉堂怀里。两人都是江湖高手,内力深厚,耳聪目明的。可是,白展二人不觉间皱起眉头,放眼武林,自然有高手能躲过他们其中一人的耳目。但是两人加起来都还感觉不到来者的气息……说世外高人也有可能,不过,白玉堂低头,凑在展昭耳边,笑道:“猫儿,猜是男是女?”
话一出口,才觉得两人过分亲密了。白玉堂呼出的热气喷在展昭的脖颈间,那股不寻常的灼热似乎又烧到了脸上,展昭轻握一下拳头,抬头道:“我猜是女。”
展昭的一双眼睛映着檐下烛火,亮晶晶的;展昭的双唇饱满、形状优美,微微一笑,如三月桃花,惑人心扉。白玉堂看着近在咫尺的展昭,有些口干舌燥,他几乎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展昭的唇……但刹那间,怀里一空,展昭已如猫儿般闪身出去。
白玉堂敛心神,配合展昭一左一右地挡住来者的退路。但尚未提起气息,就见展昭停在原地,皱紧了眉头。
因为凉亭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已然端坐一位红衣女子,黑色长发如缎帛垂在身后。白展二人看不见女子的容貌,单单背影已是我见犹怜。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白展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听见了那女子说的话。白玉堂悄悄地挪到展昭身旁,才站定,就见那女子提高了声音,道:“敢问两位可是白五爷和展大人。”
秋意浓(一)
白玉堂从宴会出来已是晚上二十三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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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紧盯着大厦的赵虎看见白玉堂的身影,默默地松了口气。明知道没有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啧,白玉堂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无所畏惧不妥协。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只认真理的劲,怕是连阎王都得让道。
见白玉堂走近,赵虎忙拉开车门。
监控仪器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略显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屏幕泛着蓝光。白玉堂解开西服扣子,接过赵虎递来的烟放在嘴里,单手扯开领带,这才开口,“你那什么表情?”
“头儿,十点十分到十点半,这二十分钟你干啥去了?”赵虎瞧见白玉堂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缩缩脖子。白玉堂伸手,赵虎忙递上烟灰缸,中指掸了掸烟身,看着烟灰落在玻璃缸里,才又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把我衣服拿来。”
赵虎顺手从后座拿出一套白色休闲服,见白玉堂已经熄掉烟,正解衬衫扣子,无奈地叹口气。
白玉堂瞥他一眼,“虎子,你今儿有话说?”
“头儿,咱这可是当着展队的面说好的,你说话不算数。”赵虎又是无奈又是气,还有那么些委屈。
提起展昭,白玉堂这才软了几分,道,“敢打小报告,小心我抽你。”
“那你……你交待,你干啥去了?”
白玉堂脱下防弹衣,又穿回衬衫。虽是极短的时间,赵虎还是看见了盘在白玉堂腰腹右侧的刀疤,过去了这么久,那颜色丝毫不见变浅。
“还能干吗,揍人呗。”白玉堂不以为然。
赵虎瞪圆了一双眼,想着完了完了,明指不定会下什么处分或者哪个上司再给穿小鞋。头儿啊头儿,你可长点心吧。但一想起刚才那条刀疤,赵虎发狠地捶了一下车椅,“头儿,你忍不了让我去,虎子保准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
“咳,”驾驶座上的蒋平虚咳一声,提醒两人注意影响,真是什么样的老大带什么样的兵。
白玉堂拍拍椅子算是应了,拿过白色西服外套下车,笑道:“虎子,你可长点心,我早不是从前的白玉堂了。不过,那仇……五爷迟早会报的。”
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笑意。“五爷”这两个字,着实有点久远了。赵虎心中微动,想开口劝两句,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等到白玉堂走远了,赵虎还是有点怔,“四爷,现在不好吗?我怎么就不懂?当初……头儿离开‘陷空岛’时可差点丢了一条命,黑道追白道嫌的,考警队考了四次求了四年,包局才招他进来做个片警,端茶倒水拖地打扫伏小做低的,硬是连最戒备他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现在……”
起平板电脑,蒋平瞧着自个五弟玉树临风的背影,道,“怕是没人比他刚喜欢现在的生活。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动展昭。那小子可是玉堂心尖上的人……比起赌命,重返黑暗又算得了什么?”见白玉堂在车前停住了,蒋平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个女人,一身晚礼服衬得身姿婀娜,在秋意渐浓的夜风里微微发抖。白玉堂的手上挂着外套,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蒋平“啧”了一声,曾经的“陷空岛一枝花”,现在只会怜猫惜猫吧,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玉堂啊,过两天卢珍三周岁,别忘带上你家那口子。”
白玉堂挥挥手,呲牙笑道,“保证完成任务,回头把我家那位爱吃的发给你!”
得,还带点餐的!蒋平气笑了,道“虎子,前面路口放我下来。”
见监控车开走了,白玉堂这才回头,道“庞小姐,实在抱歉,天色已晚,我还得给我家那位带宵夜。”
白玉堂拉开车门。庞燕上前一步,她不是傻子,刚刚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白玉堂的眼神温柔得像夜空,她颤着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绝望,“那个人真的……真的是展队长吗?”
把外套扔到副驾驶座,白玉堂踏进车里,不置可否,“一直都是,只是庞小姐不愿相信罢了。”
白色法拉力旋风一般,一路甩进车位。白玉堂进停车场前,抬头看见自家窗口的灯光,心里暖暖的,离家越近,笑意越浓。打开门,边换鞋边喊道:“猫……”迫不及待地走出玄关,果不其然,看见了沙发上的展昭。
白玉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摸摸展昭的头发,寻到百偿不厌的唇,温柔地覆上去,明明只想浅尝辄止,却是欲罢不能地越来越不想离开。展昭迷迷糊糊地推推白玉堂,“玉堂,别闹。”
“好,不闹。昭,我想你了。”
白玉堂趴在展昭的颈边,抱着他的力道有些紧。展昭睁开眼,觉得白耗子最近越来越黏人了。他拍拍白玉堂的手,见那耗子一双漂亮至极的凤眼温柔地盯着他,展昭伸手抱住白玉堂,凑近白玉堂的耳边,“玉堂,回房吧。”
难得这猫儿温顺,白玉堂轻笑,毫不客气地抱起展昭,又一脚踢上房门。
翌日,白玉堂醒得早,熬粥的同时开始拾房间,拾客厅的时候,瞧见垃圾桶里有碎纸屑,弯腰捡起,看到一行熟悉的医学名词,心里微微一颤,有些疼,有些难受,还有那么点找不到空气的窒息感。
“玉堂。”
白玉堂抬头,看见穿着睡衣的展昭靠在卧室门口,笑道,“去警校的事儿,包局已经同意了。”
纸片重又落回垃圾桶内,白玉堂起身。落地窗外阳光满城,展昭的眉眼间俱是柔和,略微宽大的睡衣穿在堪比模特的身体上,一时间令人晃了神。
俊秀内敛,温润如玉。这是白玉堂怎么都瞧不够的展昭。
“展助教,有好苗子可得提前知会我。”
展昭伸个懒腰,引来某处的疼痛,瞬时皱了下眉,再看白玉堂笑得扎眼,于是转回卧室,“这事儿得听包局安排。”
“猫儿,你可是我的人!我听说警校有个叫艾虎的小子,我先定了哈。”
虽不忍心打击这耗子,但八字没一撇呢还。展昭躺会床上,无奈道:“如果带不了艾虎的班,也没办法,我看你还是早早地找包局要人吧!”
见展昭困倦,白玉堂也不闹他,刚才你闹那么两下本就是转移展昭的心思。至于这事儿,如果艾虎真如传闻,怕是不用他说那小子肯定也奔着“调查组”来。
“你再睡会儿。”
展昭扯了扯被子,算是应了白玉堂。白玉堂看看时间,琢磨着粥快好了。走出卧室的时候,听见那猫儿带着睡意的声音,“玉堂,我其实没有遗憾了。”
这辈子做过警察,拿过枪,对得起肩膀上的勋章、头顶上的徽。他展昭的梦早就实现了。
白玉堂知道,展昭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走出卧室,闻见白粥的香味是从未有过的浓郁。
这样也好。
白玉堂特别喜欢性子温和的人,这大概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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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果断、不留余地的作风有关。人,不都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吗?他不只一次听手下议论新来的小片警,一个字“傻”,两个字“真傻”。
他是在那天早上遇见展昭的,确切的说是展昭一直在等他。
那个时候,展昭似乎才过十八岁生日,出了警校就被分到这里做片警。白玉堂一出门,看见那小警察在对面还不怕生的和他挥了挥手。
白玉堂也不过十六七,带了十几个人呼啦啦地出了“陷空岛”,往好了说,是去谈判。往坏了说,是去砸场子。白玉堂有些嫌弃自己,多大点儿事儿,怎么就被个小警察瞧得心虚。
只要不闹人命不出乱子不殃及无辜,警察对这几个帮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是出内乱还会作壁上观。第一次碰上这么没眼力见的小警察!
白玉堂跟一旁的人说了句话。展昭看见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然后那人就走到他面前,道“先生,五爷请您过去。”
别说,还挺有礼貌。
展昭走到白玉堂面前,唇边一直挂着笑意。
白玉堂觉得手下说的没错,这小警察大概是脑子真的不好使。“你找我?”
“哦,对,陈默昨天受了伤,今天就放他一天假吧。”说完,还笑眯眯地冲那个叫陈默的半大小子点点头。
“受伤也不说声,回去吧。”白玉堂吩咐完,再看展昭,有些不满,“我的人用你管!”
“祝你一切顺利,不过,闹事我可不饶你。”
“嘿,怎么说话呢?”一个小片警敢恐吓陷空岛白五爷,活腻歪了。
白玉堂瞪一眼多嘴的人,“爷等着。”展昭说话的表情着实有趣,语气是坚决的,那眼神却是干净无垢,仿佛上午九点半的阳光。
许是就在那个时候,白玉堂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柳条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向往那个小警察身上的阳光和温暖。
秋意浓(二)
白玉堂自小是孤儿,跟着四个结义兄弟一路摸爬打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很明显,他们属于最后者。对于处于最底层的他们来说,唯一的资本也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条命。他始终记得,九岁那年,他们兄弟五人住在一处废弃的旧工厂里。他从残缺的柱子后面看见二哥韩彰、三哥徐庆扶着大哥卢方进门,鲜血染红了三位哥哥的袖子。
四哥蒋平打小就伶俐,有智慧又主意多。见哥哥们进门,忙端来清水和药膏,这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好在只是大哥的手臂被砍伤了,并未伤到骨头。等做好这一切,蒋平又去摆碗筷,准备晚饭。
“小五?”卢方缓过气来,因失血过多,脸颊和嘴唇都是苍白的,他看见躲在柱子后面的白玉堂,抬手招了招。
白玉堂踟蹰着走过去,一张瓷娃娃似的脸上尽是不甘与委屈,“大哥,不去医院吗?”
“大哥没事,过两天,咱们就能搬到一间小公寓了。”
他知道大哥在帮人做事,起初他不明白,以为哥哥们像以前孤儿院里的老师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很多的职业可以选择,医生、老师、职员等,他兴致勃勃地指着不同职业说明的漫画问大哥,“哥,你是哪一个?”大哥似乎愣了愣,半天才道:“大哥……是保安。”
“保安?哦,我知道,就是像孤儿院门口小屋子里的陈爷爷!”白玉堂很高兴,大哥卢方的形象也瞬间高大起来,翻了半天书,又回过头问道:“哥,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做保安?”
“傻小子。”卢方好笑地摇摇头,看着白玉堂,他记得遇见白玉堂的时候,正在街上闲逛,看见邻街火光冲天,不急不慢地走到街口,才发现是那家破败的孤儿院失火了。这家孤儿院是回去的必经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况。说是孤儿院,但经不足又年久失修,也没人愿意来工作,久而久之,除了校长外,只剩下一两个年龄较大的女老师和看门的大爷。孩子大概有五六个,倒是一年前来了个粉团子似的小孩,据说特别调皮,闹得孤儿院鸡犬不宁。此刻,那粉团子似的小孩正跪在院子里,抓着躺在地上的老人,哭得眼泪横流。
卢方有些烦躁,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他最受不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他知道地上的人是孤儿院的校长,以前见过,大概五十多岁,带着副眼镜,很有神气的一老太太。如今全身上下,被烧得再看不出往昔模样
小孩哭得快抽过去,不住地喊“奶奶,奶奶,你醒醒,玉堂不淘气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卢方听见那小孩忽然提高声音“奶奶,你醒了奶奶。”
手上的动作一顿,放松的心忽又提上来,小孩不懂,卢方明白,这应是回光返照。
“小白……不哭,奶奶……奶奶对不起你们……小白,要做个好人,好好活下去。”
六七岁的小孩并不明白这话中的涵义,只不过明确的知道一件事,疼他的奶奶死掉了,他又要没有家了。
卢方抱起白玉堂的时候,忘记哭泣忘记呼吸的小孩涨红了一张脸,忙使劲在小孩的背上拍一下,几乎是立刻,那孩子就在怀里折腾起来,手向下伸着,想要抓住地上的老人。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卢方抬头,看见远处越来越深的夜色,人生就是这样,幸福有很多种,不幸的人却总能遭遇接踵而来的各种意外。比如,二十万可以是一件商品的价格,也可以成为刽子手,令原本平淡平凡的家庭如遇灭顶之灾。
原本卢方是没打算留下白玉堂的,就像韩彰、徐庆、蒋平,也并非他捡来的。不过是同样的人在同一个地方相遇,彼此心照不宣地做个伴罢了,直到这原本的较劲与冷眼变成此生的相依为命。卢方第三次在孤儿院路口看见白玉堂,已经是事发后的第十天了。当天,他用仅有的钱买了面包和牛奶留给白玉堂。第二次,卢方将其送到了福利院。第三次……卢方看着可怜兮兮地坐在墙边的白玉堂,微微皱眉。
蒋平凑上去,盯着白玉堂看,道:“大哥,这就是那天你在孤儿院遇到的孩子。不是送去福利院了吗?”
韩彰衔着棵草,吊儿郎当地靠在电线杆上,“八成是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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