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州还魂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岸易通易岸
对于朱书堂来说,这喜事说来就来了,来得快得都觉得吃惊。村里人都在押宝,把这个宝押在了朱友康身上,祝贺的、恭维的不在少数。
朱根虎老师来了,他是前来祝贺的人当中最年长最有话语权的一位长者。他赠送的是朱友康上小学时一个完整的算数作业本。这是朱老师特意留下的,每次作业后面除了批阅,还加了详细的批注和解释,把做题思路、思维方式、多解思考、题外延伸等方面都做了明确批阅。
朱老师还特意在这个作业本封面另加了一张特殊封面,上面是朱老师亲笔撰写的二十八个工整的小楷字体:“金榜题名一时强,人生笃定复无常;今朝寄语朱根虎,明日押宝朱友康!”最后署名仍然是朱根虎三个草体字,相互缠绕,相得益彰。
他告诉朱友康,永远要记住朱根虎这个名字,要永远想着身后的危机,时刻警惕着袭击和超越。只有保持这种危机意识,你才会有更大的进步和更光明的前途!
朱友康收下朱老师赠送的珍贵作业本放在手里,认真聆听朱老师的教诲。听朱老师讲得好,又专门从小西屋拿出一个玫瑰色日记本,翻过扉页,写下了朱老师的殷殷嘱托。
这个玫瑰色日记本,是朱友康出院后何海云精心为她挑选的。为了购买这样的日记本,何海云和她的母亲利用大半天时间,走遍了整个蓬州县城,从款式上、颜色上、质量上、图案上、规格上精心选选出来的。
她在扉页上写道:“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八个钢笔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朱友康一直把这个珍贵的日记本藏在小书桌的抽底里。
当时何海云并不是朱友康会考上蓬州中学,所以,在初中二年级即将毕业的时候,为了鼓励朱友康的上进心,就选择了“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的誓言。现在看来,何海云的眼光是尖锐的,看人是准确的。
这次得知朱友康金榜题名,一个女孩子不变抛头露面,这个玫瑰色日记本完全表达了她的心声,已经是最好的祝贺了!
老冯头和姐夫梁鸿信一起来了。老朱与其叫梁鸿信姐夫,倒不如直接叫哥们。一张刘关张的照片将他们三人的关系死死地捆绑在一起,他们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好弟兄,关系已经贴到了家。
老冯头搬来一箱古顺酒,梁鸿信提来一揽子酒菜,他们商定为庆祝朱友康顺利考上蓬州中学一醉方休。
古顺酒明澈、醇厚、甘冽、清香柔顺、挺拔丰满、余味爽净、饮一盅唇齿留香,回味悠长,与共和国同龄,凝结了太行山之灵气,华北平原之丰蕴,偕天合、地灵、人顺之势。是老冯头和梁鸿信他们精心挑选的地方佳品。酒菜也是从蓬州县城集市上专门采购的。足见他们关系不一般。
大队支部书记冯贵堂和老会计冯社良一块来了,他们代表大队,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题写了金光闪闪的八个大字:“今朝金榜题名,明日祖国栋梁”。后面还附加一个副标题——“热烈祝贺朱氏后代朱友康荣登蓬州殿堂”。最后落款写道:“**蓬州县中丘公社南丘大队党支部革委会。”
对于朱家来说,冯家就是娘家人,他们递过锦旗,道了贺喜,他们两个人一块去老南屋看了老朱的母亲。
赵家沟药材公司赵经理和四队油坊能工巧匠赵大友的父亲赵大锤一起来了。
赵经理为朱友康带来了一本用明星日历包好书皮的《本草纲目》,这是赵经理珍藏多年的珍贵藏品。他认为,中国中医药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尤其是扁鹊、李时珍这样的伟大医学家更了不起,送朱友康这本书,就是在提醒朱友康,永远都不能忘记中国的传统中医药文化。用名医名著激发爱国热情,用中医精髓激励年轻人奋进。
赵大锤得知儿子大友对朱书堂家闺女友钟有意,更是不敢怠慢。他借此机会,赶紧表现一番,博得老朱欢心,为以后孩子们成婚铺路开道。
他马不停蹄从代销点找了一个崭新的纸箱,把四队当天做出来的新鲜香油,整整装了六瓶。他想以这种方式接济老朱一家。他想,如果朱友康上学,家里负担一定过重,那么家里人就会省吃俭用,这样对身体不好,香油是村里家家户户最紧缺的油料,大都舍不得吃。多送一点香油,就可以节省他家的其它开支。
再说,孩子们都大了,大友再有几个月就高中毕业了,考不上学回家,也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如果友钟没有意见,这香油送得值,并且朱家以后闺女出嫁时也可以派上用场。
等快上菜的时候,老朱的外村亲戚二姐和二姐夫赶到了,丽芝娘家人来了丽芝的罗锅弟弟,他是做豆腐的,沿街叫卖一整块豆腐,没有舍得卖完,专门给姐姐家熬大锅菜丢了足足有五斤豆腐。并且捎话说他大哥被公安局叫走了。
这一大块豆腐来的倒是很及时,除了下锅熬菜,还做了一盘下酒菜。
丽芝的妹妹妹夫没有来,也没有让罗锅哥哥捎口信。
除了送礼祝贺,不坐酒桌,专门为老朱家帮忙的,还有本队的半拉眼、二蛋、山小、喜小、秋生等人。家里人中两个姑姑,友钟、友金、友福、友兵都前来搭手做菜做饭。家里热闹非凡,人满为患。
友兵在部队就是厨师,这次排上了大用场,整场酒菜他是主灶,放下油勺,拿起炒瓢,忙得汗流浃背,不亦乐乎。
本来前院就小,越发显得人多地窄。有人提议,将一部分人安排到后院去,这样就安排妥当了。老朱坚决不同意,他怕惊动了病重的嫂嫂。他不愿意让嫂子不安静,越是病人就越是见不得热闹。老朱说剩下的人,干脆安排到邻居的菜地边走道上,这里摆个三四桌完全可以。
桌子安排的差不多了,张树宝与李校长、韩校长和学校里梁老师、杨老师、胡老师和张老师都来了。他们送来一块花开富贵的门匾,预示着朱友康未来荣华富贵,仕途通顺。门匾的右下角没有写老师们的名字,而是写了单位的名称。
老朱见到老同学和校长一块来了,甚是高兴。索性把北屋的方桌抬到屋子当中,聘为上坐。
马振邦也来了,县社、火车站的朋友也来了,他们都认识,就从外边搬来桌子,和校长老师的另一张桌子对到一块,也挤到北屋里,也聘为上坐。
马振邦是再次来看望姑姑,正好赶上庆贺的日子,也就把买给姑姑的礼品拿出一部分放在前院,算是祝贺了。县社和火车站的领导用生产队里的马车提前送来了一套学习桌凳,和一支精美书架。
老朱专门从蓬州县食品厂用运送石头的马车拉来了三箱蓬州大曲。这就是地道的蓬州地方特色美酒,完全由黍子制成,纯粹的粮食酒。
等一切安排妥当,老朱干脆又把药材公司赵经理和支书冯桂堂也安排到北屋外来朋友那里,带头陪酒,带头喝酒。
屋子里、院子里猜拳行令、吆喝声、喊叫声响彻一片,地动山摇。
朱友钟白天忙活了一天,他为弟弟考上蓬州中学而高兴。等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她没有在家里久留,而是早早到邻居大娘家和堂姐堂妹那里睡觉去了。自从她辍学之日起,就开始在这里和姐妹们同住了。
她知道自己不符合报名条件,可是,看到那一大帮人兴奋地吆五喝六地为弟弟庆贺,从内心深处感到难受。她觉得自己的一生绝对与学校说再见了,原来的一线希望就像肥皂泡一样破裂了,从此,她的上学梦算是彻底破裂了,就像那肥皂泡破裂一样,永远也不可能复原了。
夜已经很深了,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在医院和赵大友的回忆又占据了她的全部脑海。
她盼望着赵大友考上顶尖大学,然后找个城市里最好的职业和最好的岗位,然后和她结婚,然后把她接到美丽繁华的城市里,为她找一份临时的工作,在一起幸福地生活着……
呜呼哀哉,转而又想,他已经落榜了,也辍学回家,据他说,他也不想复习了。家里条件不允许,他想和自己一样,多替家里担点胆子。准备再过二年,在农村盖上新房,把她风风光光地娶过去,那样才是长久的夫妻……
就这样,她在喜悔交加中睡去……
第四十八章 伯母走了
朱友康考上蓬州中学传遍了全村,九月二日,农历七月三十,星期六,亲朋好友几十号人在前院热热闹闹庆贺了一天。谁也没有想到,后院里出大事了。
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后院开始骚动起来,老黄猫在黑屋子里嚎叫着,霎时瘆人,迈克儿在大门口发出怒吼。
很快丽芝首先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看看窗外一片漆黑。随后听到有人在房顶上拍打声和叫娘穿鞋的声音。他赶紧起床,知道是后院的妯娌不行了。喊娘穿鞋的人就是妯娌家长子友福。
老朱白天兴奋地,陪着客人尤其是张树宝、李校长他们,连喝了半天大酒,睡得跟死猪一样,不停地打着拐弯呼噜。丽芝草草穿上衣服就跑去开门,原来是友兵,他声音颤抖地告诉婶婶,他母亲刚才去世了。
丽芝回过头提着耳朵叫醒了朱书堂。友兵又敲开了奶奶的老南屋,把友金、友珍、友健叫起来。这个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奶奶,奶奶醒来叫着儿媳妇的名字大哭起来,孩子们都在哭,屋里哭声一片,谁也拦不住谁。南屋里的哭声惊醒了小西屋里的友康,和北屋里的友梅和友莲。
这哭声慢慢移动着集中到了后院北屋。书堂父妻俩先行一步到达。先把老娘扶到土炕上坐下,随后来了一群年幼的孩子们围土炕旁边哭声撕心裂肺,哥哥书旗默默地站在与自己休息与共二十三年的老伴身边,两眼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位放弃自己而先走一步的爱人,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泪流满面,惊慌失措。
老朱两口子挤到嫂子身边浸着泪水看完了最后一眼。老朱夫妇、友福、友兵、友金、友珍,一边抽泣着一边开始为逝者擦脸、擦手、穿衣服。
因为病情不断加重,受书旗和死者委托,八十岁的婆婆和丽芝、友钟、友金,帮忙已经提前做好了寿衣。
穿完衣服,婆婆就坐在儿媳秋菊身边双手合一,眼睛闭合,默默祈祷起来。婆婆是村里有名的行好使者,常年有人找他看病。
老朱和哥哥侄子们商量着下一步安排。友福去叫朱家族长朱爷爷,他要带家人去死神庙那里走一趟,也就是为死者办理报到手续,以便到了天堂那里有份安逸的工作。友金去叫朱氏家门最年长的女性长者来安排女孝子事宜。等到了死神庙办理完烧香烧纸手续之后,再继续讨论安排购物人员、做饭人员、报丧人员和帮忙人员,以及联系响器班子(哀乐演奏班子)有关事宜。
朱友康在土炕旁一角挤着,左胳膊弯曲着用手在脸上抹着泪,虽不像妇女那样哭的死去活来,伯母的死给他带来了太大的震撼。伯母毕竟才四十四岁,自从友康记事起,伯母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尽管是这样,看待孩子们特别亲热,友康没有少吃了伯母给他的好吃的食物。作为病人,来看望的人就多,她自己舍不得吃,都分给身边的孩子们。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离开,孩子们都感觉无法承受,感觉上帝对于她太残酷了。
伯母看孩子亲是出了名的,那一年友兵去当兵,临走的时候,抱着孩子就是不松手,带兵的几乎就要下跪求情了。孩子去部队以后,他在家里天天哭,甚至晚上喊着孩子的名字哭,整个晚上都不睡觉。大伯也太委屈了,实在没有好的办法来哄她。也整夜整夜地陪着她熬夜,抱天还要干活,简直有点受不上,就这样熬过了三个月。阴历快到年底的时候,大伯陪同想儿心切的伯母坐火车一同去部队看望友兵。
一路上尽管平生第一次坐火车,她一点也不惊喜,心里沉得像压了一大块石头。郑州距离蓬州并没有太远的距离,下午四点他们顺利到达部分,见到了儿子友兵,她也不怕军人笑话,抱着儿子就哭,谁拉也不松手,问这问那,抚头摸腮,生怕儿子在部队受了委屈。儿子赶紧找来战友,和父母亲拍了一张合影,为的是娘回家后想他的时候可以看看他和娘在一起照片。
他们在部队一共呆了三天,亲眼目睹了儿子的军营训练,亲自体验了部队的伙食。这才稍稍宽了心。宽心的理由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都在训练,并不是只有自己的儿子在受苦受罪,和儿子一起受苦受罪的大有人在;部队一日三餐都是白面大米和肉。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上南方的大米饭,米饭碗里是大块小块的猪肉,除了大米就是白面馍馍,比在家里的窝窝头老咸菜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次回到家里,想念儿子是想念,想了可以看看照片,知道儿子在部队里吃的住的用的都挺好,国家对儿子比自己还亲,儿子当兵是享福,不是受罪。她心里一下子好受多了,心情也开朗多了,蜡黄的脸也有了新气色,原来咳嗽病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吃的饭也多了起来。
谁知这没几年的功夫就这么走了?大地呜咽,苍天悲痛,一时间后院哭声一片,凄惨难睹。
等男女孝子都准备的就绪以后,朱爷爷一手提着放好的纸香蜡等备用品的竹篮,一手提着加罩的油灯,出了家门,前去八十一级台阶上面的死神庙广场,为死者办理报名手续。身后十几个男女孝子,女子在前,男子在后,一字排开,一路上跟在朱爷爷后面,哭娘的、哭伯母的、哭嫂子的,在静静的夜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死神庙方向走去。沿途不断传来狗的犬吠。
同辈分的书堂丽芝他们,长一辈的叔叔婶子三两个人和长子友福留在家里。
年长者或同辈的开始拾掇死者的遗物,分别打包,放在不碍事的地方,以便入殓时选用。他们还要凑一些一分钱、二分钱和五分钱的硬币放在一个杯子里,在死者入殓时晚辈们按照亲属关系,分别从杯子里取出几个硬币撒在棺材里,留作死者的路费盘缠。
友福从奶奶那里拿来香和蜡烛,点在宗亲家堂位置,留心更换,中间不能熄灭。这点燃的香和蜡烛,就是照在死者行走在路上的路灯,一点熄灭,死者就会掉头转向,迷失方向。
第四十九章 抉择背后
何树坤自从得到蓬州中学招生的消息之后,也像朱书堂一样兴奋和激动,也像朱书堂一样难以抉择,也像朱书堂一样把一家子召集到一起讨论研究。
何树坤已经打问清楚了,像朱友康、何海云都属于学制过渡时期的在校生,这种情况只要报名单上填写的是小学毕业或初中毕业,你就可以报考初中或者高中。所以,当朱书堂找到何树坤打问这个招生消息的时候,何树坤毫无保留地全盘拖给了朱书堂。
问题的关键不是能不能上学的问题,而是去考高中还是去考初中的问题。像朱友康和何海云这样的特殊情况,上不上,下不下的,上高中还有半年没有初中毕业,上初中本来已经读到了初中二年级。
在教育发展、学制改革的特殊时期,选择是最艰难的。既怕从头上初中耽搁时间,又怕接着上高中考不上大学。现在是初中二年级,按照能顺利考上大学来分析,假如接着上高中,则二年高中加上三年或四年大学,再有五年或六年就可以参加工作,假如从头上初中,初中第一届改学制为三年,加上高中三年,加上大学三年或四年,需要九年到十年才能参加工作。这样里里外外就差出四五年来,几乎差了一半。四五年时间需要额外增加多少费用啊!要是高中毕业再考不上大学,那不更亏了。
这是教育改革时代留给这一代人的最大难题和最难思考的问题。它在检验和考察这代人的判断能力、胆识水平和智慧高低。
对于不同的子女,何树坤的思考和朱书堂的思考是不一样的,何海云毕竟是女孩子。人长得好,形象好才艺也好。假如何海云去考高中的文艺班,那是再恰当不过了。一家人没几分钟就把问题的关键找到了。
征得何海云同意,考高中的事算是定下来了。这也正符合何海云的意思。
在中丘初中时,何海云曾经问过朱友康上学的事,朱友康心里没有把握,只好把一家人商量的结果告诉了她。何海云觉得,朱友康这样做,一定能打好基础,以后考高中上大学肯定没问题。她也曾想和朱友康一样,去上初中,但经过父母分析,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她父母亲给她分析说,现在十五岁,要是去上初中高中再接着上大学,大学毕业就二十四五岁了,作为一个闺女,年龄太大了一点。还是老老实实上高中好,这样大学毕业才十九岁或二十岁,这个年龄参加工作正好。
何海云听得在理儿,也就表示同意了。
其实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努力准备I参加蓬州中学招生考试,这个人就是张慧敏。张慧敏身材高大,体质不错,他选择了报考蓬州中学体育班。这个主意是他自己拿的,他父亲和母亲都是盲人,他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妹。没有人能够给他出主意想办法。
北丘村本来就是穷村,父亲和母亲又都是残疾人,能上初中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这孩子从内心里不服输,小时候和伙伴们在一起玩,就有人歧视他,欺负他,他也曾经走过一段很自卑的路线,等稍大了一点之后,他把挨欺负的问题搞清楚了,那就是自己要争一口气,要活得比他们好,只有这样,才没有人敢歧视你,只有这样,才没有人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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