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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priest
那逆光而来的居然是本应已经回京的顾昀!
长庚脚下一个没站稳,长刀“呛啷”一声尖叫,他整个人往前扑去,被顾昀一把接住。
只见方才那“腥风血雨我自闲庭信步”的雁王殿下突然就“伤来如山倒”了,镇定自若的“兽王”成了只娇弱的病猫,一只手软软地自顾昀肩上垂下去,气如游丝地小声哼唧道:“子熹,好疼……”
第97章落定
长庚说完这句话,好像把一身伤痛都吐了出来,整个人都空了,差点直接晕过去,看见顾昀的一瞬间,他那硬邦邦的脊梁骨就酥了,被抽出去了,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没舍得闭眼,靠在顾昀肩上拼命平复了片刻,有意无意地抓住了顾昀肩上的衣料。
血流得太多,长庚浑身发冷,只有顾昀身上传来的一点体温与熟悉的清苦药味,让他恍惚间不由得想起幼时在冰天雪地里被顾昀裹在大氅里抱回关内的情景,一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喃喃问道:“……还有酒吗?”
徐令这时才屁颠屁颠地跟上来,忙要搭手:“大帅,我来帮……”
……被不幸听到了全场的了然大师一把薅住了。
大师人在红尘槛外,一时也忍不住被震惊了。
顾昀没吭声,稳稳当当地把长庚抱到了车上,眉头紧锁地吩咐道:“请军医来。”
说完,他摸出一个水壶急行军或者远征的时候,将士们身边的水壶里装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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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水,里头掺了一点盐,这最早是跟沙漠中的行脚商人学的。
顾昀让长庚枕在自己身上,睁眼说瞎话道道:“酒来了,张嘴。”
长庚只是有点恍惚,还没完全糊涂,倘若来得不是顾昀,搞不好他还能再杀一队穷凶极恶的叛军,配合地喝了几口,他轻笑了一下:“骗我。”
顾昀不单骗他,还有心把他吊起来揍一顿,让他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可一见了真人,心疼得胸口都麻了,哪里还发得出脾气?
雁王在外面无论怎么翻江倒海,都没在他眼皮底下伤成这样过,顾昀面无表情地僵坐了片刻,小心地挑开他胸前的衣襟看了一眼,一股狰狞的血气立刻扑面而来,顾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平生第一回知道手哆嗦是什么感受。
长庚仿佛能感觉到他起伏的心绪,他一时尝到了撒娇的甜头,不肯罢休,在顾昀耳边火上浇油道:“真怕见不着你了……”
顾昀微微闭了闭眼,脸颊绷得死紧,手上的动作极轻柔,怒火都压在了舌尖上,冷冷地说道:“恕我眼拙,没看出算无遗策的雁王殿下哪里怕了。”
长庚好像没听见,借着车帘掩映,他用侧脸在顾昀肩颈间轻轻地蹭了蹭,话音有些含混地小声说道:“要真是那样,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滚’了,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顾昀:“……”
他觉得怀里的人好像一株可恶的藤蔓,伸着一根要命的小枝条,没完没了地往他心窝里戳。
外面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一个汉子操着传令兵的大嗓门叫道:“大帅,军医这就来了!”
长庚好像疼极了,又不敢声张,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极轻极缓地抽了一口气,露出突兀苍白的脖筋。顾昀又怒又心疼,于是面沉似水地低下头,借着车帘的遮挡,火冒三丈地亲了他一下,嘴唇温柔如蜻蜓点水,表情却活像来寻仇的。
长庚蓦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强打神而有些散乱的眼神顿时重新有了焦距,眼巴巴地看着顾昀。
顾昀在他耳边道:“这事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完,他猛地一掀车帘,对小跑而来的军医喝道:“动作快点!”
军医本想清退闲杂人等,然而刚与顾昀的目光一碰,顿时给吓得一激灵,借俩胆子也不敢轰顾大帅,只好硬着头皮顶着顾昀让人汗如雨下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拾雁王身上两道骇人的伤口。
有外人在,长庚是万万不肯吭声的了,只有那军医粗手笨脚地撕纱布时牵扯了伤口,才忍着微微抽动一下,顾昀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长庚一只冰凉的手借着散开的衣袍搭在了他掌中,长庚好像也知道他心气不顺,并不敢握实,只敢虚虚地黏着他,一眼一眼偷偷瞟他。
顾昀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冷汗已经顺着额头滚到了眼眶里,沾在睫毛上,一眨眼就往下滚去,那目光从冷汗中透出来,显得氤氤氲氲的。
顾昀:“……”
长庚小时候是撒娇很有一手,现在俨然已经不是一两手了,几乎到了可以成仙的水准,顾昀拿他毫无办法,被那小眼神盯上一炷香的时间,大概真得要星星不给月亮,只好认命地握住长庚的手,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声道:“闭眼。”
长庚二话不说闭上眼,他这一趟出行,快刀斩乱麻一般地将江北乱局清理干净了,犹如一块大石头落地,此时心里近乎是毫无牵挂的,耳畔听着顾昀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感觉哪怕是就此死了,也毫无遗憾了,于是安心地睡了过去。
内讧的沙海帮已然掀不起大风浪,钟老将军谨遵雁王给出的承诺,一兵一卒未动,措辞诚恳地写了一封招安书送了过去,天王手下的残部被长庚拾了一批,剩下的被其他三大匪首联手拾了,一场本该血流成河的叛乱就这样消弭与无形中。
三天后,姚镇从江北大营赶来,暂代两江总督一职,全权处理江北之事。姚镇先是拿下杨荣桂的一干党羽,而后带人找到了杨荣桂关押流民的地方,挨个放出来好好抚慰,重新给流民编文牒,又着专人负责登记失散亲友,派人寻找,已经不幸罹难的他亲自出面抚恤。
又过了几天,朝廷拨来的药物大批量运到了,李丰下旨,查抄出来的赃款一部分拿回京城,剩下就地拨为灾民抚恤,来日再回户部补手续。
徐令恢复钦差身份,彻查杨吕一党,将他不通俗物、刚正不阿的特点发挥了一个淋漓尽致,抄家抄得干净利落。
可是杨荣桂家里果然如其所说,几乎没有金银现钱,全换成了烽火票,徐令无计可施,只好来请教卧床不起的雁王。
长庚交代道:“烽火票发了多少,什么人走了,我心里都有数,国库不是那姓杨的撑起来的,你查查他平日里和哪些民间商人交往密切的,多半是官商勾结,要是账本看不明白、或者分不清真假账,都不用着急,我找个人过来帮你,这两天估计快到了,那是杜财神的公子,从小抱着算盘长大的,与我私交不错,可信。”
徐令连连点头。
“还有,”长庚靠在床头,微微抬起眼,那眼皮如刀刻而成,凭空多了些许重伤也抹不去的凛冽,“朝廷明令规定,烽火票等同于金银,可以在民间流通,对价都有规定,完全能当成赈灾款用,有什么问题?”
徐令低声道:“王爷,烽火票刚发出第二批,认购的人不算太多,除了诸位大人,民间认购的一般都是有些家底的大户人家,都不缺银子使,一般将此物留在家里供着,鲜少有在市面上流通的,确实不知商户不,这……”
长庚伸手抓住床沿,将自己撑起来一些:“持有人愿意放在家里供着还是拿出来花,这个我管不了,但商户拒烽火票者是重罪,明日起,将杨荣桂府上的烽火票全部清点入账,然后就以这笔烽火票去向大粮商买赈灾粮,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朝廷政令当废纸从江北大营借调一点人跟你去,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上门强行耍流氓,从江北开始,威慑全境,逼人承认“烽火票”就是金银。
先从大商户下手,正所谓穿鞋的怕光脚的,这些穿鞋的没人想得罪朝廷,捏着鼻子也得认,完事要么就认了这哑巴亏,要么就得想方设法地将这烽火票变成真金白银,不遗余力地推行。
“再给他们加一把火,”长庚力不济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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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低声道,“让重泽兄以两江总督的名义写一封政令,不管大小商户,倘无理拒‘烽火票’,人人可以向扬州府举报,查明属实者一律棍棒伺候,屡教不改者直接下狱。”
徐令很是领教了一番雁王殿下“该怀柔怀柔,该强硬强硬”的手段,忙应了一声,跑回去办事了,人未至门口,长庚忽然又叫住了他:“明瑜。”
徐令回头。
长庚脸上方才的森严之色褪了个干净,转眼又是那温文尔雅的雁王殿下:“此事全仰仗你了。”
徐令莫名其妙道:“王爷这是哪里话?”
长庚道:“我恐怕得在路上耽搁一些时日,怕是到时候不能陪你回京复命,到时候有一封折子还望你替我带给皇上。”
前一阵子步步紧逼,这会也该暂退一点了,步调得有张有驰才行,正好可以借受伤的机会放权。
可惜正直的徐大人明显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一本正经地拱手道:“正是这个道理,王爷伤重,还是应该多多保重,千万要好好休养,跑腿的事都交给下官,下官倘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问您。”
长庚笑了一下,见他没听明白,也干脆不解释,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徐令往外走的时候正碰上从外面进来的安定侯,忙站定了见礼。
顾昀客客气气地冲他一点头,与他擦肩而过,徐令忽然一愣,见顾昀背在身后的手上居然拿了一把新鲜的桂花,开得金黄金黄的,甜香扑鼻。
徐令愣愣地看着他带着那一把花藤去了雁王那里,揉了揉充斥着花香的鼻子,心里诧异道:“顾帅对殿下可也太上心了。”
顾昀进屋将花藤挂在了长庚的床幔上:“桂花开了,怕你躺得气闷不讨厌这味吧?”
长庚的目光黏在他身上不肯撕下来。
顾昀与他视线一对:“看什么?”
长庚伸手去拉他。
顾昀怕他动了伤口,忙弯下腰就和着他的手:“没嘱咐过你别乱动吗?”
长庚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衣服将他拉到了近前:“子熹,伤口疼。”
“……”顾昀木然道,“一边去,我不吃这套了。”
这会受伤,雁王在他面前好像彻底不打算要脸了,只要周围没有外人,动辄就是“伤口疼,亲亲我”。
……真是惯什么毛病就长什么毛病,指哪打哪,绝不跑偏。
顾昀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转身去换衣服了。
长庚一直盯着他转到屏风后,这才揪了一朵小桂花,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然后自己拄着一边的木杖站起来,还不太能直起腰来,一步一蹭到了桌边,借着一点残墨润了润笔尖,铺开纸开始写折子。
这可着实是个体力活,没一会,他额间就渗出汗来,突然,笔被人从身后抽走,长庚刚一回头,就被一双手不由分说地拖起来抱到了床上。
顾昀皱眉道:“什么天大的事非得你现在亲自写?躺下,不准作妖!”
长庚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回吕家一党全受牵连,方家也没能讨到便宜,正是推行新政的好时机,我虽然不在台面上,也得把事提前准备好。”
顾昀坐在床边:“还想着紫流金特批权的事吗?皇上不会同意的。”
“我也没想真的实现,”长庚说道,“还不到时候运河沿岸没的田地上可以安置流民,最好的鱼米之地留着耕种,其他地方建厂,钱让杜公他们商会和朝廷各拿一半,建了厂不算民间商人所有,算朝廷开办,在军机处下、六部之外另外成立一个专管的部门,专供紫流金配给,严格把控紫流金的来龙去脉,平日厂中事务则让商会去打理,所得之利,六分直接入国库,四分为办厂的义商所得,好不好?这样既安顿了流民,又不至于让皇上担心紫流金外流,还能充盈国库,也算给了义商实惠。”
顾昀听了,半天没言语。
他听得出来,长庚大概打过好几番腹稿了,估计是下江北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但是倘若那时候提出来,等于凭空制造了一大批肥差,各大世家不了要削尖了脑袋来分一杯羹,杨荣桂之流连赈灾款都敢“落袋为安”,别说这种事了,到最后这一举多得之计不了落一个“国库一点实惠落不到,商人为朝中错中复杂的大小官员掣肘,流民给当成牲口使,只有大小蛀虫们中饱私囊”的后果。
因此他故意激化世家同朝中新贵之间的矛盾,借由头下江北搅乱一池水,分化同气连枝的世家内部,将计就计地坐看他们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自己推子落棋、平稳官后退入幕后暂避锋芒
中间出了几次人力不可控的意外,谁知兜兜转转,居然也依旧让他达成了全部的既定目标。
长庚眨眨眼睛:“怎么?”
顾昀回过神来一哂,没头没脑道:“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你真是个天降的妖孽。”
他话说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长庚却莫名听懂了,他磨蹭到顾昀身边,攀住顾昀的肩道:“大梁的气运站在我后面,你信不信?”
顾昀一回头,长庚掐准了时机往他身上一扑,正好让顾昀的嘴唇擦着自己的脸颊而过。
长庚:“你亲我了。”
顾昀:“……”
这不是说正事呢吗?
长庚搂住他的脖颈,不由分说地缠了回去,强硬的将一股桂花香味抵到了顾昀的唇齿间,顾昀对“软香温玉”投怀送抱毫无意见,可惜每到这种时候,雁王殿下就不肯再老老实实地假扮“软香温玉”。
风月场上讲究美人唇舌如含蜜,心上之人的滋味则更是世间最上等的美味,“呷香”本应由浅入深,细细品尝,长庚却一直不太配合,哪怕一开始很乖巧,片刻后也凶性毕露,不像是缠绵,反而有点像是要吃人,弄得顾昀老觉得这口“美味”有点“扎嘴”,两人好不容易分开,舌尖都是麻的,而长庚犹不满足,情动地在他颈间下巴上轻轻啃噬着,好像在找地方下嘴似的,更像要吃人了。
咽喉要害处被当成磨牙棒,顾昀不本能地有些紧绷,又不舍得推开他,在紧绷中痒得不行,哭笑不得道:“你小时候被狗咬过?”
长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陈姑娘给我下的禁令差不多到期了吧?”
第98章翻天
顾昀伸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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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抚过长庚的侧腰,即不让人觉得有侵略感,又挑逗得恰到好处,手心的温度循序渐进地透过衣服,像是擦了一朵不烫人的火,不轻不重地贴在长庚身上。
长庚实在太想他了,在江北大营的时候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亲密一次,一直波折不断地拖到现在。不管心里装了多少春秋,长庚的身体毕竟才二十来岁,没尝过那种滋味的时候也就算了,才食髓知味就被陈姑娘横插一杠,要不是事务繁多,心里那根弦一直没敢松,早憋疯了,完全经不起撩拨。
此时被顾昀这么轻轻一碰,他半边身体都麻了,急喘了几口气,长庚几乎有点耳鸣地低声道:“义父,你想要我的命吗?”
顾昀:“伤口又不疼了?”
疼还是疼的,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的疼法,雁王殿下的伤平时是正常的一般疼,撒娇讨吻的时候就是“疼得十分厉害”,及至当下,哪怕他伤口重新崩开血流成河,那也必须是一身铜皮铁骨,不知痛痒。
“不疼了就好,”顾昀不慌不忙地揪住长庚往他衣服里钻的手,拎出来扔到一边,微笑道,“那来跟我算算账吧。”
长庚:“……”
顾昀好整以暇地将自己一只手枕在脑后,十分放松地躺在床上,一只手还很温柔地扶着长庚的腰,话音也不怎么严厉,可是内容十分让人冒汗。
顾昀:“跟我说说,你带着徐大人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勇闯土匪窝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长庚:“子熹……”
“不用子熹,”顾昀淡淡地道,“你可以继续叫‘义父’。”
长庚讪讪地笑了一下,讨好地亲了亲他这是长庚最近发现的,顾昀很喜欢这种粘粘的亲吻,浅啄几下,再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盯着他看一会,基本上不管他说什么顾昀都答应。
不过这会这招好像不管用了。
顾昀微微扬了一下眉:“也不用那么客气,我伤口不疼。”
智计百出的雁王终于无计可施,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人话:“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揭竿而起。”
顾昀十分纵容地笑了一下,用手背蹭着长庚的侧脸,继而毫不留情道:“扯淡,你肯定想到了。”
长庚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我……我和徐大人当时正在去总坛的路上,事先不知道他们会选这个时机……”
“哦,”顾昀点点头,“然后你一看,千载难逢的机会,好不容易能作一回死,赶忙就凑上去了。”
长庚听着话音,感觉这个趋势不太对,忙机灵地承认错误:“我错了。”
顾昀把手放下,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桃花眼半睁半闭着,长庚一时弄不清他怎么想的,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然而他等了半天,顾昀却没有把火气发出来,只是忽然问道:“是因为那天我问你‘何时可以安顿流民,何时可以复江南’的话,给你压力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心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褶皱,而神色近乎是落寞的,这样的表情,长庚只在当年除夕夜的红头鸢上见过一次,顾昀当时三杯酒祭奠万千亡魂,脸上也是这种平淡的清寂,整个帝都的灯火通明都照不亮他一张侧脸。
长庚一时几乎有点慌了,有些语无伦次道:“我不是……我……子熹……”
顾昀年轻的时候,很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感受倒不为别的,他觉得把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就好像随时掀开衣服给别人看自己的皮肉一样,十分不雅,人家也不见得爱看,不合时宜,这与为人爽不爽快没关系,纯粹是家教所至,白日里一众人坐在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没什么不同,到酩酊大醉时才能显出区别有人会肆意大哭大闹,有人最多不过击箸而歌。
不合时宜的话在顾昀舌尖滚了几回,浮上来又沉下去,终于,他略带尝试似的开口道:“我从京城赶过来的路上……”
长庚何其会察言观色,一瞬间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瞳孔难以抑制地微微一缩,又慌张又期待地看着顾昀。
顾昀大概一辈子没说过这么艰难的话,差点临阵退缩。
长庚:“你路上怎么样?”
顾昀:“……心急如焚。”
长庚愣愣地看着他。
当年江南水军全军覆没,玄铁营折损过半,而顾昀才匆匆被李丰从大牢里放出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心急如焚”四个字吗?
并没有。
顾昀好像永远笃定,永远不慌张,如果慌张了,那多半也是他装出来的。
他强大得有点虚假,让人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怀疑哪天他就会像高大的皇城九门一样,突然就塌了。
顾昀好像被打开了一道禁闭已久的闸门,那四个字一出,后面的话就顺畅起来:“要是这一趟你真出了点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长庚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他。
顾昀:“长庚,我真没力气再去把一个……别的什么人放在心上了。”
长庚一震。
顾昀还有平定南北的力气,还有山河未定死不瞑目的力气,还有夙夜不眠跟钟老将军死磕争吵江北水军编制的力气。
但唯独没有再爱一个人的力气了。
这些年来,顾昀身边除了沈易这么一个出生入死的朋友,好像也就只剩下一个地大人稀的侯府,一点挤出来的心血全都安放在了这个当年先帝交到他手上的敏感多虑的少年身上。
官场上人情往来,不了互相吹捧,吹到顾帅身上,大抵都是一句“鞠躬尽瘁,大公无私”。但其实顾昀并不是纯粹的大公无私,只是细想起来,他实在没有什么好“私”的。
这种寂寞,顾昀少年时并没有很深的感触,那时他是玄铁三部的安定侯,纵有千般委屈万般愤慨,一壶热酒下去,隔日就能重新意气风发地爬起来忘个干净。而今他年纪渐长,思虑渐重,却发现早年的潇洒已经不知何时被消磨去了不少,尤其最近一段时日,他觉得自己格外容易疲惫,人身上累,心里也往往跟着没滋味起来。
如果不是还有个时而算无遗策、时而疯疯癫癫的雁王让他牵挂操心,那活着未也太没意思了。
顾昀脸上的疲惫和落寞一闪而过,不过眨眼就被他了起来,轻轻地把长庚放好。
他拉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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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在一边的薄毯搭在长庚身上,叹道:“躺好,腰都直不起来,还想那事,你有没有正经的?”
长庚一把握住他的手,顾昀的手永远也暖和不起来,永远像刚从割风刃上拿下来,干燥,冷硬:“子熹,陪我躺一会好吗?”
顾昀不置可否地除去外衣靠在旁边,隔着薄毯将长庚搂过来,没多长时间就睡着了。
长庚这才悄悄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战栗着想把枕边的人拖过来狠狠缠绵,然而一时竟不忍心破坏这种静谧温馨的氛围,只好一动不动地被欲/火烤着,又难耐又幸福地捱着。
从雁回小镇顾昀把他捡回来,到如今已经快十一年了,十一年间,顾昀的时间在边疆与沙场,与长庚聚少离多……但未曾有一日离开他的心魂。
长庚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爱他,总觉得倾尽生命也难以报偿,而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与其说顾昀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件值得期待的好事,不如说他自出生伊始所遭受的所有难处,都是为了攒够足够的运气遇见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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