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蹉跎兮自逍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祢处士
鸽哨声越来越近了,伴着沉雄的马嘶声。
李长文大着胆子凑到门边往外张望,反正客人走后鸽群就不再注意他了,那些碧绿的眼睛无一例外的看向哨声的方向。
大雪中,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站在了屋外,马背上的人披着纯黑的大氅,打着火把,风帽遮头,几乎和刚才那个客人是一样的装扮,嘴里衔着银色的哨子。李长文心里一寒,想着别是送走了一个怪客,又来一个吧
马背上的人把兜帽掀了,用心地吹着哨子。哨音变得急促起来,像是某种命令,鸽群整个起飞,升入空中,一只不剩。李长文四下张望,不由地敬佩那个训练鸽子的人,能把这些鸟儿训练得和战士一样。他不太怕这个来客了,因为看清了来客面容。这是个清俊的年轻人,眉眼细长,目光润泽,额头箍着银饰,披散一头漆黑的长发。
更多的马嘶声逼近了。
三匹几乎一模一样的黑骏马,拱卫着一乘肩辇,出现在取暖酒肆的门前。雪太深了,几乎能淹没马腹,但是这些经过训练的北陆纯血马敏捷优雅地跳跃着,远不同于拉车的夜北马。更让人惊叹的是扛着肩辇的人,那显然是四个夸父,足有普通人两倍高,全身覆盖着黑色的铠甲,腰间佩着足有六尺长的刀,沉重的面甲把他们的脸完全遮住。前面的两名夸父武士中,一人举着一面长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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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漂亮
队伍的最后,那个穿白衣的人轻轻笑了两声。
“好,我想抽一袋烟。”肩辇上的老人说。
立马在他左边的骑士从马鞍上的革袋中抽出一杆烟袋,填好菸叶,点燃之后递给老人。老人就在夜风之中慢悠悠地抽烟,烟锅的红点一亮一暗,整队人迎着朔风等他。菸叶燃尽了,老人把烟袋扔进雪地里,“好了,碧城、碧海、碧空。”
靠近李长文的骑士、衔着鸽哨的骑士、刚才点烟的骑士,依次答应了。
“你们和我一起进山,空月。”
“在呢。”队伍最后白衣的人应了。
“你留在这里。”
“我留下都是老师的学生,四个人为什么只有我留下因为我不是教长么”白衣的人的话里透出小孩一样的固执来,他的声音也嫩一些,看身量还未成年。
“守住山口,不许任何人进山,也不许任何人出来。所见者,皆杀。”老人淡然地下令。
“所见皆杀那这个伙计呢”少年指了指老瓢。
“自己决定。”
李长文的腿又开始哆嗦。他今晚上不知道是倒什么霉了,才离虎口又如狼窝,这个淡定儒雅的老人听声音还有几分慈祥,却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毛头少年了。可李长文不敢多嘴,就凭那些魁伟夸父武士,那些六尺长刀,一刀下来把他纵劈成两半也不是难事。
“可我还是想去看。”少年坚持。
“我可以保证,”老人叹了口气,“一会儿将要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想看。”
“还有什么要交代么”少年屈从了。
“没有了。”老人对着那些夸父武士挥挥手,“出发!”
这支不大的队伍打着黑幡向着山中进发,他们去的时候逆着雪风,黑色的大氅在马后扬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年轻人
少年选了靠火盆的桌子坐下,李长文畏畏缩缩地,离开三五步站着,等着人家发话。
“别怕,我像是那种会杀人的人么”少年懒懒的,“我老师就这样,严肃有余,在他看来什么都是大事,我可不想像他那么累。要最好的酒,我得一个人打发不少时间呐。”
李长文心里又定了几分,吊了几勺老板最得意的“火烧春”端了上去,斟在仿雪羽瓷的小盏里。闻见酒香,少年的眼睛就亮了,微微眯起眼睛,一口就把一盏喝空了。
“是本地自酿的土酒有股甜味,热起来喝真好。”少年满意地舔舔嘴唇,“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喝”
李长文远远地站在墙角里,摇摇头。
“酒钱都算我的。”少年又说。
李长文还是摇头。
“唉,都怪老师说那句话,搞得我好像是个煞神似的。算啦,我自己喝,”少年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酒,我得谢谢你……这样吧,今晚我在这里喝一盏酒,我就保你一岁不死,我要喝了五十盏,我就保你到五十岁,我要喝了一百盏,我就保你到一百岁!”
他把第二盏酒满满地饮下,瞥了一眼疑惑的李长文,大笑着拍手,“我可不是开玩笑,保你到五百岁不能,一百岁我还是能做到的。”
李长文心里嘀咕,觉得这许诺简直荒诞可笑,这里土酿的酒酒劲不小,要是喝到第十盏少年就醉倒了,那就是保他活到十岁,醒来是不是就一刀宰了他
少年又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对了,你今年贵庚啊”
“小的十九了。”李长文小声说。
“嗯,那先保个底儿,以后加的,都算赚的,这一壶也就倒二十盏吧”少年抓起酒壶摇了摇。
他打开壶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把整整一壶酒倒进嘴里,而后闭上眼睛品着那酒中甘辛相融的滋味,悠悠然吐出一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恭喜你可以活到明年了。”少年哈哈笑着把酒壶扔给李长文,“再添酒!”
也不知怎么的,李长文真的有点信那个少年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剑柱
“他还活着,但是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桌边饮酒的少年看都没往李长文这边看,却明白他在想什么,“我喝完三壶,你六十岁了,不过我得先招呼招呼客人。”
少年推开了柴门,袖着手站在风里,以白衣为衬,漆黑的长发如一条墨龙般在夜空中飞舞,李长文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之长,堪比那些以一头长发而骄傲的女人。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狗吠的声音,大群的狗。
火光随着狗吠逼近了,一群黑背白腹的长毛犬,拖着一具爬犁,爬犁上站着一个孤峭的黑影。狗拉爬犁是冬季在晋北雪原上最快的,骏马都比不上。按说雪地里只有取暖酒肆这一处亮着光的屋子,这么深夜赶路没有理由不停脚休息一下,但是爬犁上的人丝毫不停,长毛犬全力奔跑,爬犁从门前一掠而过。
李长文记得那个老人说的“所见皆杀”的原则,原以为爬犁经过的瞬间,少年会从不远处的马背上抽出什么兵刃,高呼一声直扑过去,挥手斩落。可少年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轻易地放行了。
直到爬犁快要消失在视线里,少年才拍了拍巴掌,掌声清寂有力。
狗群忽然狂吠起来。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长毛犬就是遇见马熊也不会失控,可此时它们明显是想要四散逃走,但是捆在身上的带子束缚了它们,爬犁停在雪地上,长毛犬们逃窜不成,扭头猛咬自己身上的皮带,一片混乱。
爬犁上的男人没有试着吆喝狗群让它们安静。沉默片刻之后,他从背后的革囊中拔出一柄弧刃的长刀。刀光在黑暗中一闪而灭,切断了所有的皮带。狗群四散而去。
男人走下爬犁,望着狗群逃离的方向,“就放了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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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墨
名为公输木琼的男人和少年对坐,李长文添了一个新的酒盏上去,识相地躲在屋子一角里,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不去掺和。但他不能不多看这两个人几眼。
少年如白玉,男人如名剑。
看得他自惭形秽。
公输木琼全身乌钢重铠,外面裹着紫貂裘,一头夹着雪片的黑发披散下来半遮着脸。他的脸有着刀削般的凌厉,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流动着冷冷的光。他沉默地看着少年,转动着拇指上一枚铁青色的扳指,桌上搁着他的背囊。暗褐色的皮背囊,露出一对刀剑的柄,刀长五尺,剑阔如手掌,从和少年对面的一刻开始,那对刀剑就在不停地鸣响。
龙吟虎啸般鸣响着,震动着,震得桌脚都移位了。
“能不能叫它们别叫了”少年说,“我没恶意。”
“它们不是因我而鸣,是因为你。”公输木琼手指扫过剑柄。
“直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说还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啊。”少年叹了口气,“可是老师有令,我镇守这里,不让任何人出入。”
“你是说你怕了”公输木琼冷笑。
“不是,可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心愿,我要活到梦想成真的那一日。”少年说,“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心愿,你这样无与伦比的人应该成就一番大事业,死在这个小镇上,值得么”
“看来你很有把握杀了我”
“不,但是如果你杀不了我,等我老师出手,你就绝无生路,因为我知道我距离老师有多远。”
“多远”
“好比黄果树和溪流的差别。”少年笑,“公输先生,你知道黄果树么黄果树是北邙山里的一道大瀑布,去看过的人说离地数百丈,宽也数百丈,从两山中直泄而下,如同数百条白色的巨龙吐水,距离那瀑布还有百丈,就会觉得置身狂
第一百四十八章 棋
公输木琼再次点头。
“公输先生想要天下,我也想要天下,”少年摊开双手,“其实公输先生想要的天下,和我想要的天下,大概没什么差别,只看最终是成于你手还是成于我手。都想当英雄的两个人,与其在战场上以别人的血赌输赢,为什么不用棋盘”
“我没有空和孩子玩游戏。”公输木琼提起背囊转身离去。
少年淡淡地笑,看着他的背影,“公输先生急着去查范无期的死因可你若真的走出去,只怕就不是守护天下,而是毁掉天下了。”
公输木琼停在门前,他脚下就是门槛,最后一步,他却没有跨出去。
“公输先生寻踪数百里追到这里,却舍得花时间和我说话,并不只是因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青天教徒吧是为了拯救众生于战乱而生。”少年顿了顿,“是为了毁灭!”
公输木琼默立了片刻,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下完这盘棋,我就解公输先生一切的疑惑。”少年起身出门,从自己马背上取了一张榉木棋坪,两盒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黑的是黑曜石雕刻而成,白的是软玉。
他从两盒中各抓了一把,双手把黑白棋子混在一起,而后让双掌中出现一道缝隙。黑白棋子叮叮当当地坠落在棋坪上,一瞬间李长文有种错觉,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数冰冷的雨滴敲打着一片生铁的声音。这声音结束的时候,所有棋子静止在棋坪上,一个残局已经成形,每一枚棋子都准确地占据了自己的位置。
“下残局”公输木琼问。
“这就是天下九州十三国的疆域,是我和老师经常摆的残局。如今王权旁落,诸侯各怀鬼胎,偌大九
第一百四十九章 棋(贰)
“说着漫不经心的话,其实你把自己的名字看得很重。”
少年不笑了,“是,我还不想对世人说我的名字。因为我还未踏足天下,等我踏足天下,我的名字会震惊万里。”
淡淡地说完这句浑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捻起一枚黑子,轻轻点在棋盘上。
公输木琼凝视棋盘许久,神色肃穆起来,李长文不懂棋,但是显然这一步落子让公输木琼不得不正视少年的棋艺。
“这是你们的策略”公输木琼轻声说着,落下一枚白子。
“还有王都中的逆臣作乱,公输先生守护得住么”少年一边饮酒,一边微笑,落子如飞。
“那就斩逆臣!”公输木琼跟着落子。
“凉国,强攻凉关。”
“断掉凉关,北上挡住你秦戎盟军。”
“我秦戎势厚,你吃得下来么”
“势虽然厚,棋形有缺。”
“被公输先生从中斩我长龙,这一招从未见过,有名目么”
“这是‘大雪崩’的前奏,和一般棋谱上的有些区别罢了。”
“不得不出,出云骑射,跨河西走廊,直击。公输先生,你三面受敌,乌桓,秦戎,凉都是摧城之势,王都危急,你的棋数够么”
“我还有三步棋。”
对局前双方没有约定什么,但是不约而同地,下的都是快棋,落子之间没有丝毫的间隔。少年的手法行云流水,公输木琼则每落子都发出清锐的爆响。双方说话的声音很低,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连在了一起。连李长文也能感觉到棋坪上杀气弥漫,双方都用尽了心中一切的敌意。可是偏偏两个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背靠椅背坐得笔直,眼帘微微下垂,好像输赢全然不在心上。
窗外的风声越发地大了,大雪把所有脚印都抹去了。
“我闻山中风雨声,杀气横空作阵云。”少年忽然停手了,悠悠然一声长吟。
“认负么”公输木琼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不答话,从腰带中摸出一个东西捻在指间。那是一枚深红近乎黑色的
第一百五十章 棋(叁)
“不,只是换个棋坪罢了,这个才是我和老师下棋用的棋坪,我跟你说了,我们的赌注是天下,要赌天下的人,也只有天下能当他的棋坪。”少年的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渺渺茫茫,“点一点你旗下军马,可别说我对你不公平。”
公输木琼低头扫了一眼,“西凉的天水骑士、王畿的三河骑士、幽燕的燕赵骑士,你敢给我”
“也给你看看我的。”
远处山巅的云雾忽然散了,少年白衣胜雪,嘴角含笑,手持一把白纸扇正扇着那些云雾。他的脚下,是一色赤红色的皮甲,那些武士的前方是一面赤红色的军旗,军旗上是无数雷电组成的花环。
“晋国的军队”公输木琼问。
“是,还没有名字,不过以晋国现在的样子,不用二三十年,一定会出现一支足以震动神州的强兵。我和老师分析过,如果神州分崩离析,会从晋国开始!”少年摇着纸扇。
“那么这一局,还是你们青天主攻,我们墨家主守”公输木琼对着山下挥剑。他的命令在无声息间被下达,强兵急速地变化阵形。
“别想着守了,你们墨家守了几百年,这一次你们绝对守不住。如果公输先生你还想有所作为,只能进攻,在我还未进攻之前击溃我,那样你还有希望。”少年也平挥纸扇。他的脚下,武士们也在变化阵形,赤潮般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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