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恒山羽
赫戎却压根儿不容他多虑,直接上手,扣着祁重之肩膀,将他不由分说拽到了紧跟前。
这下几乎半个身体都撞在了赫戎胸膛口,遒劲有力的心跳声像一柄小锤,不必细听也能自发钻进祁重之的耳朵里,敲得他如临大敌,连忙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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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赫戎拉开一分距离。
苍天,他是个爱走后门的,还正当肾火旺盛的年纪,算算日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开荤了,此下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光着膀子被一个品相上佳的爷们儿摸来摸去,不说干柴烈火,也差不许多了,稍有个不慎,万一给他烧出根硬如铁的柱子来,再让赫戎瞧见了,那他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一顿包扎时并不久,但祁重之却觉得度时如年,他如坐针毡地等待赫戎系上最后一个结扣,在脱手而退的刹那,飞也似的套上衣服,换来赫戎一个狐疑的眼神。
祁重之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头了,忙欲盖弥彰打了个哆嗦:“哎呦,真冷。”
赫戎:“你出汗了。”
祁重之面不改色:“冷汗。”
夜已深了,托“身负重伤”的福,今晚的祁重之不必蜗居地面,可以堂而皇之睡一回久违的床榻。
只是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被热醒了三回,回回踢开不知何时堆上来的两床厚被,整宿闷得他热汗淋漓,到了第二天一早,睁眼去瞧,被子竟又原封不动地压回了身上。
祁重之睡眠不足,青筋暴跳,嚯地掀开被子:“杀千刀的,你大晚上不睡觉,折腾我干什么?”
赫戎在床边放了个椅子,此刻四平八稳坐在上头,看不出丝毫疲态:“你不是冷吗?”
祁重之莫名其妙:“这都快五月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冷了?”
赫戎:“昨晚说的。”
祁重之细细一回想,登时噎了个倒仰,无可奈何胡拉一把乱糟糟的脑袋,拒绝再和他继续扯淡。
他下床穿衣洗漱,顺手将一块热毛巾扔给赫戎,把桌上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扶起来,边化开一指薄荷油往太阳穴上抹,边道:“你吃过早饭后,再隔半个时辰,把这个红瓶的药吃一粒儿。”
赫戎见他今日的穿着不俗,似乎是将压箱底的过节衣裳都拿出来了,不解问:“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里?”
祁重之答:“逛妓院。”
赫戎:“什么是妓院?”
“就是……”祁重之半侧过头,朝他暧昧一弯唇角,“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说罢走到门前,手搭上了把手,只听赫戎在身后无情嗤道:“你没有银子,是去被嫖吗。”
祁重之:“……”
非得这样揭人老底吗?
赫戎却起身了,抓起那个红药瓶,近前率先拉开了房门,对他道:“走吧,我见识一下。”
“嘿,”祁重之跟在他后面,惊奇扬眉,“大意了,这儿原来有个学口技出身的,当将军真是让你屈才了。”
祁重之说要逛妓院,当然是胡诌八扯的,正如赫戎所说,他身上钱财所剩无多,前去卖身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他改换行头,伪装成豪门公子哥儿,不为别的,是自有一番关于当年旧事的算盘要打。
至于赫戎要跟来,那纯熟是意料之外不过跟来就跟来吧,现在放他一个人待在客栈,他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时间还早,街上行人并不算多,二人蹲在日头底下,花俩铜板解决了十张油饼,站起来时,祁重之抓了赫戎的袖子一把,偷偷把满爪子的油抹在了人家的衣服上,反正是黑的,看不出来。
赫戎阴森森瞄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地咂咂嘴:“葱花放少了,不够味儿。”
紧接着,他不知从哪儿捞出来一把折扇,哗地在面前展开,翩翩摇动。
温州城距离京郊不过百里,也是个繁华都镇,建筑风貌很有北地风情,整体格局大气又粗犷,赌场酒楼遍地都是,随处可见穷困潦倒、怀揣三枚铜板就敢往赌场跑的愣头青,当地的土特产也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暴发户。
祁重之此行,充当的就是其中一员。
他带着赫戎财大气粗地跨进一间珠宝店,店家打眼一瞧他的装扮,立马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今儿个门口有喜鹊叫,我一猜就是有贵客到,这不客官,您想挑点儿什么?”
祁重之连正眼都不看他,晃着折扇大摇大摆入内,在几个货架间挨个转了一圈,皱着眉头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伙计奉上的热茶,刚喝了一口,就“呸”地吐了出来,拍桌子大声嚷嚷:“这他娘什么破茶!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给爷端上来!”
掌柜的一巴掌拍在伙计后脑勺,小伙计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祁重之不耐烦摆摆手,他屁滚尿流地滚下去泡新茶了。
黑咕隆咚的赫戎被店家当成了护卫一类的存在,得以闲着在一边儿冷眼旁观,只觉得祁重之一人千面,眨眼间就能给他翻出无数朵花儿来。
今天这朵开的是什么品种?他倒是有点好奇了。
只见祁重之鼻孔朝天,仰面倚在靠背里,呼出的气仿佛都带着“老子有钱”四个大字,掌柜的搓着手陪在旁边,嘿嘿笑道:“这位爷,本店珠宝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成色雕工都是上品!首饰挂件应有尽有!您是要买给自己,还是要买给家中娇妻啊?”
祁重之“啪”地合起折扇,拿扇头一点三步外的赫戎,落音成雷:“买给他!”
第27章第二十五章
此话一出,掌柜的目瞪口呆,见鬼一样盯向赫戎,发觉后者的反应也不外如是,同样神色古怪,与他面面相觑。
二人又齐齐看向祁重之。
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赫戎小心翼翼问:“客官,您刚刚说要…买给他?”
“对,就是买给他,”祁重之斩钉截铁,“把你们这儿最纯最贵最大最亮的宝石,统统给爷呈上来!”
掌柜的一拍大腿管他买给娇妻还是壮汉呢,能给钱就是小祖宗!也不支使旁人了,亲自颠着山胖的身子,颤巍巍去后院搬压箱底的宝贝。
赫戎瞧着一团肉滚出了视线,问祁重之:“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嘘,”后者竖起指头让他小声,左右看四下没了人,方笑出一口得意洋洋的白牙,“你等着看吧,这出戏叫‘祁太公钓鱼愿不愿意都得上钩’。”
祁太公是何许人也,赫戎反正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的祁重之,给他的感觉像一朵刚被浇了水的大喇叭花,可着劲儿地摇头摆尾、搔首弄姿。
他希望待会祁重之被店主打出去时,不要捎带上自己,很丢人。
掌柜的说话就到,不知道扒翻出了什么好东西,神神秘秘捂在怀里,待祁重之凑前去看,他偷偷摸摸把衣服敞开,拿出里头的一枚小锦盒,将盖一开:“这可是本店压箱底的宝贝,您看看,亮着呢!买回去做玉坠、镶宝剑、做挂饰,都合适!”
雕细琢成的翡翠桃叶,不足两拇指大,纹理脉线清晰可见,绿汪汪躺在一方红丝绢上,翠得清新怡人。
祁重之心中赞叹,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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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好物。
面上却把双眼一瞪,唾沫星子喷出老高,撸起袖子怪叫道:“爷要个头最大的宝玉!你拿这指甲盖一丁点儿的破烂东西来糊弄谁?!”
整个是一没见识的市井泼皮无赖。
掌柜的“哎呦”一声,心说这哪来的王八犊子啊,不识货到家了,忙把装翡翠的盒子起来,得被这厮磕碰坏了,扭头苦大仇深地朝伙计喊:“去,把院里那块大玉石搬来给他!”
祁重之这才消停了,横眉数目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不着痕迹攥起了发颤的左拳刚刚不留神扯到了肩头伤口,有点肉疼。
不多时,帘子被掀开,两个伙计吭哧吭哧搬出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咚”一下墩在祁重之跟前,把他唬了一跳。
“好家伙!”祁重之把伸展开的脚倏地缩回来,眯着眼睛打量起石头,“这是个什么东西?”
掌柜的往玉石顶上吐了口唾沫,拿袖子使劲一擦,勉强擦出几道粗糙花纹来:“这是上等的酒泉玉,个头够大,够天然了吧?”
祁重之皱眉细瞧,啧啧道:“是够大了,可它不够亮啊。”
掌柜的急眼了:“嘿,我说这位爷,您到底想挑个啥?”
祁重之朝赫戎示意:“你看他的面貌,中原的东西他能喜欢吗?有没有异域特色浓厚一点儿的?”
掌柜的不明白:“啥叫异域特色浓厚?”
祁重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起赫戎:“啊,就是颜色艳丽,个大块重,摸起来粗糙厚重,敲开来光滑细腻的。”
那是什么玩意儿?店家直接懵了:“您是要买个蚌啊?”
赫戎:“……”
祁重之“怒从心起”,咣当一敲桌子,气势汹汹道:“敢笑小爷不识货?!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你等着,等爷找着那种北疆奇石,非得买上一车,把你家的牌匾全给砸了!”
说罢,不待掌柜反应,一把拽起赫戎的手,大步流星跨门而去。留下被无缘无故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店家,终于是回过神来被人耍了,一时气得暴跳如雷,喘着粗气追出来,当街叉腰大喊:“我呸!哪来的乡巴佬,一个子儿都没有,还买北疆奇石,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那头街上红衣黑衣交错一闪,两个人影已飞快没入了人群。祁重之拉着赫戎,在缝隙里七弯八绕钻出老远,抽机会一看背后,见已把珠宝店主甩出了视线,方停下来弯腰歇息,兼之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偶尔当回混账,也别有一番滋味。”
等笑够了,才发觉还攥着人家的手。
“咳,”他触电般松开,尴尬轻咳。无意识轻握了握五指,隐约觉得掌心发湿,似乎是把汗也抹到了对方手上。便没敢抬头去看赫戎有何神色,摸着鼻尖说,“走吧,咱们去下一家。”
他闷头踱出了几步,恍然发现赫戎没跟来,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心里一急,忙转身去找,却见赫戎仍旧杵在原地,举着刚被祁重之牵过的手,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随后,他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竟将手凑到鼻前,深深嗅了一口。
继而声色平静地点评:“薄荷味。”
轰隆一声,祁重之从头到脚,臊成了一只半身不遂的熟虾。
“你……”祁重之结巴了,“你……”
他刚刚是被调戏了吗?
真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太新鲜了,新鲜得他想找个地缝,把赫戎的脑袋整个塞进去。可对方的神情又太正经,没有半点调侃的意思,让他窘迫之余,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歪了。
“你……”
在他憋出了第三个字后,赫戎终于挪开尊脚朝他走了过来。他好像清楚祁重之心里正在想什么,并不嫌事儿大地加以肯定道:“你想得不错。”
祁重之更惊悚了,六神无主地跟在他身边,气焰全都噎进了肚子里,成了个姹紫嫣红的小跟班。
赫戎又说,这次语气很坚决:“你应该早告诉我。”
……告、告诉他什么?
祁重之满脸茫然,心思急转:怎么,莫非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被他看出来了?
可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尽管说出来不大好意思,但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秘辛。
然而话又说回来,告诉他这个干什么?
难不成他也
此等念头一冒出来,祁重之眼皮一跳,禁不住细细去回想,这一想可了不得了,简直觉得处处都是蛛丝马迹,甚至越到后来,越恍惚觉得赫戎是不是对他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他登时认为自己光芒万丈,魅力果然上至北疆大汉,下至中原小姐,无一不及、无一不喜,刚刚垮下去的肩忽而又扳直了回来,昂首挺胸地展开折扇,哗啦啦扑棱出一串小凉风。
他语气温柔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担心你被我吓到。”
赫戎深以为然:“如果你早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一把。”
帮?怎么帮,用什么帮?番邦人开放到如此程度了吗?祁重之的目光一下子深长起来,思绪更如脱缰野马一去不返了:“这个…不大好吧。”
赫戎说:“你既然帮我买药,我也不介意‘回礼’,你想要北疆的天外飞石,应该早说。”
祁重之:“……”
赫戎:“现在只有我知道陨石的形貌,有我的帮忙,你会省事很多。”
祁重之:“…………”
赫戎看他脸色突然发黑,不由皱眉:“你怎么了?”
祁重之两眼发直:“没怎么,就是不想活了。”
本以为人生中的桃花冒出了花骨朵儿,欢天喜地凑近一看,发现居然是他娘的爆米花,这狗找尾巴根似的急转弯谁能受得了?祁重之悲愤填膺地向前走去,感觉被欺骗了感情。
他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冲着下一家的店主高声嚷嚷,把人家好脾气的大爷惹得吹胡子瞪眼,拿笤帚打孙子一样将他打了出来。
接连几家皆是如此,当街还手太容易惹麻烦,两个人每每大摇大摆进去,再灰头土脸出来,赫戎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祁重之似乎并不意在寻找石头,而是像在借石头去宣扬某样消息。
然而不知为何,自从刚刚的谈话过后,赫戎再问他什么,他都一律跟聋了一样装听不见,时不时还万分不平地“哼”上两声,看起来似乎在闹脾气,可惜赫戎并不清楚他的脾气从哪而来,只觉得他大概是被各家店主打出了毛病。
祁重之抬步踏进新一家店面,伙计笑脸如花上前来迎,一见他的装束,反而愣了一下:“哎呦,您这是在哪摔着了吧?”
祁重之没好气呛声:“这你甭管,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爷要把他店里最贵最好的宝石都给买下来!”
伙计自然以为大生意来了,正要扭头去请人,余光瞥见他背后一人,两眼立刻放起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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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祁重之不顾,点头哈腰奔了过去:“这不是李先生吗!稀客稀客啊,您快请进,小的给您泡茶去还是洞庭碧螺春?”
“李先生”三字入耳,祁重之登时一惊,暗道不好,怕是要露馅儿。他眼珠转了转,稳住脸色慢慢转身,恰好与一身素纹锦袍的李兆堂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各自眼中皆带了诧异。
门口的李兆堂挥手打发了伙计,视线在祁重之和赫戎之间穿梭来回,犹在前者花里胡哨的衣服上停顿颇久,神色古怪,似乎在琢磨眼前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祁重之灵机一动,抢先拱手,面露惊喜道:“哎呀,李先生,上次酒楼一别,我还没来得及向你好好道谢呢!”
第28章第二十六章
祁重之一提起上回,李兆堂的面色霎时便由古怪转为了窘迫,客是他说要请的,到头来却因为贪酒,完全忘了有结账这回事儿,连自己是怎么一睁眼从酒楼到了郡公府宅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怪难为情的,显得他好像是个骗吃骗喝的王八蛋。
李兆堂尴尬低下头,手掏进了袖口,临摸到银票,正打算拿出来还给祁重之时,又觉得过了这么些天再来当街马后炮,未有些说不过去,活像人家是专门来跟你要钱似的。
他又把手拿了出来,略一犹豫的功夫,伙计已经将茶端上了桌面:“李先生,茶来喽瞧您,怎么还在外头站着呢?”
闻言,李兆堂心思一动,现是在何处?珠宝店门口啊!还用愁没处花钱吗?当下莞尔一笑,朝祁重之二人拱手:“巧见巧见,祁小哥说的哪里话,该道谢的应当是李某。”
伙计近前来迎他,他一面往里走,一面又问:“二位也是来赏玩珍宝的吗?可有看上的样件?”
李兆堂这一来,可算喧宾夺主地抢了祁重之的风头,熟人在前,总不能再扯着嗓子装大头蒜,只好敛锋芒地跟着入内:“我俩刚来,还没见着喜欢的呢。李先生是为哪样宝物而来?”
赫戎紧跟而上,靠着祁重之就坐,把李兆堂挤到了桌子对面。
祁重之的气还没消,立马把屁股往里挪,与赫戎隔开距离。
李兆堂没察觉二人的小动作,兀自惭愧道:“谈不上宝物。前些日子喝醉酒,在郡公府上闹了出笑话,不留神把发冠上的珠玉给磕碎了,今日是来挑一件新的镶上。”
说到郡公,祁重之面露好奇:“哦,就是那位与皇家有姻亲的荣阳郡公吗?”
李兆堂:“不错,郡公大人的亲妹妹,是今圣身边正得宠的贵妃娘娘。”
祁重之恍然大悟,继而又问:“原来如此,这层关系也算不浅,可为何只封了个郡公呢?”
此言一出,李兆堂倒吸凉气,忙压低嗓音,喝令他噤声:“小哥慎言!留神隔墙有耳,此等话怎能随口乱说?”
祁重之满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四顾一望,果然见刚刚还笑逐颜开的伙计一下子变得低眉顺目,很有眼力劲儿地自觉退到了门后。
祁重之更不解了,前倾过身子低声问:“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兆堂犹豫了一霎,见他两眼瞪得贼溜圆,实在好奇得紧,便无奈道:“罢了,你们是外地人,不在荣阳常住,知道了也无妨。祁小哥年纪轻,或许不知,您身后的爷应该听说过。”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互相都心知肚明是在演戏,还总称呼赫戎为“爷”,听着怪别扭的。
祁重之点明:“他姓赫。”
赫戎:“我不姓赫。”
“你爱姓什么姓什么,”祁重之头也没抬地一口呛了回去,对李兆堂,“先生继续说。”
李兆堂接口:“五年前,曾出过一桩轰动边境的大事,驻守边防小城的官员,在北疆大军压境时,不仅未出兵迎战,反而关闭城门,带领一众下属做了逃兵。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赫……赫兄来自北疆,必然也知晓一二吧?”
早在李兆堂话说一半时,赫戎便明白了他指的是哪件旧事火烧蒲城。
他当然清楚,再没人比他更清楚。
当年祁家夫妇遇害后,赫戎阵前诛杀副将的消息也一并传到了北疆都城,国君率先到过由左副将献上的财宝与信件,心思早被满箱铜臭气勾得找不着北,只恨不能亲自化身一把刀,屠尽中原城郭,把取之不竭的金银一子儿不落全揽于怀。
鬼帅的杀伐果决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待属下也不外如是,时常隔三差五就在营帐里闹出人命来,这本不是新鲜事,但怪就怪在,赫戎竟头一回在打仗前下了“按兵不动,静待时机”的命令,还一待就是近半个月。
要换了任何一个别的将领,面对中原强敌,隔岸观望上半年都不足为奇,但若放在赫戎身上,就太不寻常了。
他就像一把天生的杀戮兵器,战争于他而言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乏味,没有谁会在就寝前还特地琢磨今晚该用什么姿势躺下,他也从不会在攻城前给对方留足反应机会。
他的攻势从来都迅猛而暴烈,常常在敌方还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时,他就已经带兵把人家的房梁掀了。
这样一个只会闷头打仗,看起来十分“愣头青”的将领,本该是会让君主非常放心的存在。可如果突然有一天,这位远在边防、拥兵数千,还积威甚重的愣头青不再按套路出牌,从前桩桩件件的优点便一下子都成了忧患,国君的屁股自然就开始发烫,觉得要坐不稳底下的椅子了。
因此他连下急令,亲派督军前往,美其名曰堵上左副将的空缺,看似助阵,实为监视。
彼时赫戎将自己关在帅帐中,日夜只与一张老旧的破纸为伴。从不读书写字的他生平第一次握起炭笔,在昏暗的灯光下,铺开羊皮卷,照着纸上端正的墨迹,一笔一划往上刻印。
足足百八十遍,他才将这些从未见过的中原字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可还没来得及弄清纸张的内容,一道如山军令便不识时务地打下,他不得不重披战甲,重跨战马,于明月高悬,北风怒号时,兵临城下。
新副将打马上前:“将军,国君的意思,是要您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过三更了,我们何时开始攻城?”
赫戎抬首,城郭之上,漫天星子空莽莽撞入眼中,遥缀在东方的两颗尤为璀璨明亮,它们相偎相依,似是故人含笑,一别俗世万千扰,道不尽地久天长。
副将久未得到回应,小心翼翼问:“将军?”
将军仍目不转睛望着天际,在身旁督军三番两次的催促声中,忽然问道:“中原的习俗里,人死后,都会被怎样安葬?”
副将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仍旧依言答:“听闻有些地方施行土葬,有些地方施行火葬,各自有各自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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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戎听罢,微微摇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不,地下太黑了。”
副将听得云里雾里。
“不留活口?”
“是的,将军。”
“那就焚城吧。”
他听见赫戎如此说。
擂战鼓为哀号,率千军赴奠场,一城烈火,渡故人上归天去,逍遥余世,再无忧虑。
“赫兄?”李兆堂的声音传来,将赫戎从往事中拉回,他缓缓一闭目,再睁眼时,径直对上了祁重之的视线。
那张年轻的脸上波澜不惊,只一双眼睛深邃无底,此刻沉沉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赫戎目光不转,微微点头:“听说过。”
李兆堂的声音压了又压:“那位官员便是如今的荣阳郡公。今圣原本为此事大发雷霆,斩令都下了,可贵妃娘娘以死相挟,就降为了下狱,关了不到三个月,当年守城的另一主将突然跳出来认罪,称蒲城与溯城前后接壤,众所周知,蒲城只是一座边塞小城,往后的溯城更近中原腹地,北疆军队来势汹汹,他们是殊死顽抗,最终不敌,不得不弃车保帅,率领满城百姓堵死城门,以卫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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