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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恒山羽
他点水涉江,像只未曾展翅的孤雁,俄而浪头猛然扑来,将他整个人掀进了水潮里,连扑腾一下都没有,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小伙子呼吸一紧,还没来得及感慨又多丢了一条人命,接着惊见白花花的浪潮里忽地凭空又掠起一个黑影!
江上仅漂着几根狂风刮下来的断枝落叶,也不知他究竟是靠什么着力,江水与他拼杀,好似是折了爪牙的猛兽,虽然凶狠异常,但就是伤不着他的筋骨。黑衣男人无数次被压按下了水面,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以为他再也上不来时,他都能神力附体般再次冒出头来,艰难、却义无反顾地往船翻的地方游去。
祁重之觉得自己快死了,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攫取殆尽,混着污泥的江水汩汩灌进口鼻,他如被缚住手脚的大石,沉甸甸地往下坠去。
四周围尽是被染红的血水,有他的,还有那个杀手的。
杀手已经沉下去了,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可谓自取灭亡,可手还牢牢攥着祁重之的脚腕,誓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外头的天阴暗至极,水底下透不进一丝光亮,雨珠还在噼里啪啦疯狂坠落,将江面搅弄得波澜频起。人在死不瞑目时迸发出的力量极其可怕,祁重之的脚踝几乎被拽脱了臼,整条腿灌了铅一样钝重,根本提不起半分劲道。
手中死死抓着娘亲铸造的长剑,繁复的花纹深深嵌进血肉里,细微的刺痛如一根钢针入脑,猛然激起祁重之片刻的清明,他的求生欲望空前强烈,自知在水下越用力挣扎,只会死得越快,可右脚已经失去知觉了,不可能借力帮他上潜,为今之计,要想活命,只能
他艰难抽出被层层包裹的断剑,将剑锋对准自己的右腿,隔着水流阻力,狠狠朝下砍去!
水里有血腥味,虽然被水冲淡了,但依旧很清晰。远远的,赫戎瞧见一颗随波起伏的脑袋,头顶上绑发髻的绳带正是祁重之的那根,他浑身一震,心里一时也难说清这种过分的紧张是从何而来,只顾得上一个猛子扎过去,奋力托起那人的身体,情急中握了把他的腕子,却发现脉搏已经没了跳动!
人死了?!
他蓦地破水而出,呼吸凝滞,从头到脚冰冷到了极致,多年前得见祁家父母尸体时的颤抖之状卷土重来,他僵硬着脖子低头
怀里的尸体双目紧闭,皮肤被水泡得惨白,胡须浓密,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刻在脸上。
救上来的不是祁重之!
他狠狠一怔,嘴角抽搐般半扯了一下,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总之是个很怪异的表情。接着,他好像才想起来要呼吸,后知后觉地大口大口粗喘起来。
岸上陆陆续续跳下来几个腰间系绳的官兵,吆喝着朝他这边游来搜救,他毫无留恋地抛开尸体,看也不看周围一眼,再次潜入水下。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还不是……又不是!
时间不停息的流逝,赫戎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雾沉沉的乌云覆压下来,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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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胸口炸疼。
看不见阳光看不见一丝阳光,可明明应该有阳光!
血腥味愈渐浓郁了,赫戎呛进一口水,嘴里立时充斥开淡淡腥甜,竟让他尝出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在泥沙混杂的江里竭力睁开眼睛,前方混沌不清的水里,正浮沉着两个人。
下面那个拉着上头那个的脚踝,再看上头那个,正是寻觅多时的祁重之!
他的伤口很深,握着断剑的手脱力漂在一旁,人已经昏死了过去。剑锋上还浸着新鲜的血,余下的全从他大腿上往外滋滋钻着,游丝般漫入江里。
赫戎的肺快炸开了,额头上脉络暴起,他伸手去夺祁重之的剑,一夺之下竟没抢下来!
他只得狠狠一捏祁重之的腕脉,迫使他松开手,将剑接过,闷头下潜到祁重之的脚腕处,猛地剁下了那个杀手的半条手臂。
杀手死无全尸地彻底下去喂了鱼虾,赫戎抬肩托起祁重之软绵绵的身子,将他千辛万苦地顶出了水面。
“哎!这儿救出来个人!”
“又出来一个!”
“快快快,来帮忙,兴许还活着!”
赫戎跟着浮出头,四面八方的官兵纷纷聚集而来,七手八脚去捞他怀里的祁重之,眼见就要摸到他的衣角,赫戎双目登时成了赤红,不知被触及到了哪个开关,突然怒声吼道:“滚!别碰他!”
几个官兵被他吼得心神剧颤,所有伸出去的手皆是一抖。赫戎面沉如水,半抱起毫无生气的祁重之,迅速向岸边游去。
祁重之脸色青紫地伏在他肩头,素来表情丰富的五官被死沉沉定在了原位,明明口鼻离赫戎的脖子不过分毫之距,却根本感受不到他呼出的气息。
赫戎把祁重之平放在岸上,撕下衣袍匆匆给他包扎伤口止血,又撬开他的牙关,清除出他嘴里的淤泥。他手底下的人皮肤湿冷,不见胸膛起伏,赫戎只懂得少许营救溺水之人的策略,当下重重按起他的胸口。
折腾到施救者冒出了汗,祁重之终于接连呛出了几口水,却仍是双目紧闭,吐过之后,头颅了无活气地往旁一歪,赫戎探手去摸他的颈项,也许是手指头还在颤抖的缘故,居然触不到一点儿搏动的迹象。
……死了吗?
又死了?和那对夫妻一样,和鸡鸭们一样,和任何人一样,只要一离开视线范围,就突然没有了。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没有了。
他刚从泥淖里挣扎着嗅到一丝空气,还没等这缕气息蔓延至四肢百骸,便转眼消散了,无影无踪。
既然不愿意留下,又为什么要来?
赫戎怔怔撑在祁重之上方,所有风吹雨打全被挡在了宽阔的后背之外,他拿手一遍遍去按身下人的胸口和脖颈,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他视线里忽然映入了什么,如死灰般的眼珠微微滑动,目光落到手腕上,那里绑着一圈被浸湿的五绳结。
端午佳节,腕系五绳,保一生祛病消灾,延年益寿。
对,还有这个。
他僵冷的十指抬起,几近撕扯着解下绳子,一把拉起祁重之能冻伤人的手,紧紧套到了他的腕上。
他盯住祁重之的双眼,希望他能消除灾难,奇迹般地醒来。
我是北疆的神使,他想,天神可以听见我的祈祷。
留下他,别把最后一片光芒也吞噬掉……
第34章第三十二章
是梦吗?
祁重之浮浮沉沉,浸在一方混沌天地里,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嗅不到气味。
但他的脚能触到实地,前方似乎有风,徐徐拂过面颊,他于是尝试着慢慢朝前走,手在不见五指的四周胡乱探索。
还真教他碰到了什么,像是一扇门,紧闭着,推不开。
有零零碎碎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祁重之贴到门上去听,声音就由远及近,突然坐实了。
是个老者:“小伙子,算了吧,我看他气儿都没了。”
“在水里泡了快半柱香,哪还有可能活命啊……”一个女人说。
“唉,节哀顺变吧。”又有人劝。
外头好像有人因为溺水而丧了性命,不知是亲属还是谁,一直守在旁边不肯离去。周围嘈嘈杂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情沉重,正当众人觉得一丝希望也没了时,一个年轻的声音突兀跃出来:“哎,我叔父是做大夫的,我听他说过,人要是没气了,只要有个活人再给他渡进阳气,兴许就有机会再活过来。”
又有声音附和:“对对对,前年小虎子掉水里,捞上来的时候也是没气儿了,他爹给他嘴对嘴渡进了几口.活气,真神了,接着就醒了!”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谈论。
“咦,真的吗?听着好玄呢!”
“好像是真的,我也听过这种办法!”
“管他真假,先死马当活马医呗!”
荣阳山多田茂,江河湖泊只此一条,百姓大都为耕夫农人,有少许擅凫水的船手,也很少在端午节庆外靠近这条深不见底的水域,在如何营救溺水之人这点上,大家伙都知之甚少。
祁重之啧啧摇头,暗骂笨蛋,早该用到这办法了,耽搁了这许久,地上躺着的那位救不救得回来还不一定呢。
他正腹诽着,听到外面混乱的吵闹静了一瞬,一个男人沉沉地问。
“怎么渡?”
声音虽然隔着一道门,但仿佛就是贴在他的耳朵边说的,音线熟稔极了,从耳根一下子通达到心尖上,震得他脊背蓦然一绷。
是赫戎!
他怎么在外面?要给谁渡气?在救什么人?
接二连三的问题从脑海里不间断地冒出来,原本的平静消失无踪,无缘由的焦躁燎原火似的倏然窜遍全身,祁重之的目光忽地凝重起来,喉咙像是被一根绳子紧紧束缚住了,无论如何喘不过气。
他如同困兽,焦躁不安地拍打起门板,想用大声喊叫来引起门后那些人的注意,可拼命张大嘴,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好像要捏住鼻子,你先深吸一口气,再嘴对嘴地往他嘴里送!”门外有人如此解说,因为祁重之憋得头昏脑涨,只隐隐约约听了半拉。
窒息是最漫长的酷刑,他的脑袋快炸开了,痛苦来势凶猛,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头撞在门上,声响闷重,可门外的人毫无所觉,他握掌成拳,竭尽全力锤砸门缝,急得大汗淋漓。
力气行将用完,他腿软到站不住脚,没有预兆的,一股温热气流从外缓缓渡进,他匆匆忙战栗着扬首去接,如涸辙之鲋,贪婪汲取这来之不易的唯一生源。
“快看!动了、他动了!”
“嘿!奇事,真的动了,我也看见了!”
外面又起骚乱,幸有突如其来的清气加持,祁重之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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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使不完的力气,发了狠地侧过肩来砰砰撞门。本来严丝合缝的门板被他生生撞出了一线光亮,祁重之冲着那点儿亮色,声嘶力竭大喊
“咳…咳咳!”
他撕心裂肺呛出一口污水,还没等彻底转醒,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上半身被人拽得半坐起来,头颓靡靠在一个人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声清晰传进耳中,他微微一激灵,蜷起了冰冷的手指。
人群里的惊讶之言不绝于耳:“醒了醒了,他醒了!”
祁重之头疼欲裂,半睁开眼睛,记忆铺天盖地涌来,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遇刺、如何落水的,在那之后呢?他曾经尝试断腿自救,但只割下去一剑,因为力有不逮,连筋骨都没伤到,好像就失去意识了。
对了剑!他的断剑呢?
祁重之蹙紧眉峰,尚还涣散的眼睛里充斥着急切,他抬起酸痛的手,在腰间慌忙摸索。
从旁伸来一只手,将断剑放进了他怀里。
祁重之先是长松口气,像护着玩具生怕人抢的小孩子般抱紧了剑身,双肩卸力般垮了下去,继而猛一回神,怔怔仰起头。
赫戎低首,目光不似平常锐利,深处藏着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未等祁重之定睛细看,已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你……”祁重之不太确定地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你捞我上来的?”
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在场的除了他,其余不必看也都知道是些不中用的市井平民,遇见大风大浪不吓破胆就不错了,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可正因为救他要冒极大的风险,他才有点不敢确信。
只会杀人的赫戎,原来也会拼着一身胆气去救人吗?
难以置信之余,祁重之又莫名其妙地升起几分欣悦,他大难不死,自以为必有后福,刚刚醒来的所见,就是他的第一桩福报。他控制不住地扯起嘴角,看到赫戎唇上沾了几粒细沙,即便说起话来废死了老劲,也强撑着道:“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亲我。”
围观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赫戎觑他半晌,不否认,也不承认,忽然捞起他的腿弯,竟整个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还你当初救我的人情。”
在众目睽睽下,他就这么抱着祁重之,旁若无人地穿林而过,步伐如履平地。加之之前所言,让祁重之不由回想起当日在张家,亦是如此抱着他出来,可方才走到半道,就累得差点一骨碌滚到了地上,顿时有些颜面无存。
但赫戎的理由倒是无懈可击原来只是还人情。
“放屁,”祁重之却有气无力道,“还人情用拼老命吗?”
他早知赫戎并不是那等毫无人性的混球,只是自小被灌输的都是些不着调的歪理,导致他从抽条拔苗开始,就一路在往与人心相悖的方向生长,但若与他深处,便会惊奇地发现,他的根系还牢牢扎在原处,从不以杀人为乐,从不与战功为荣,脱去“鬼帅”这层外壳,他也只是个脾气不好、嘴上有点讨厌的普通人,血流出来,一样是纯粹的鲜红色。
可惜他自己似乎并不这样认为,他甚至没有努力活下去的欲望,对未来没有丝毫的规划因为他觉得没有未来,也并没想过去争取。好像只要安安生生活过剩下的一年半载,多看两眼从前没看过的东西,就别无他想了。
若问祁重之是如何发现的,大概是先从赫戎无悲无喜地接受了命不久矣的噩耗时,看出了端倪,又在后来拾房间,从他枕头底下发现了细细分成三份的小米,掐算之下,正好能喂个半年时,隐隐觉出了不对。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懒得去续的人,却成天惦记着鸡崽子的一天三顿,也是实在奇了。
“你最好闭嘴,”赫戎微皱眉头,“你的气息还不稳,随时有可能猝死,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会打晕你。”
祁重之:“……”
祁重之两眼一翻,咕咚栽在了赫戎胸口,在被打晕前,很识时务地装起了死。
实则也不是装的,他的四肢百骸当真很疼,心脏跳得时急时缓,呼出的气也带着颤,整张脸瞧不出一点儿血色,都自顾不暇了,还在脑子里想东想西,指望能撬开旁人的心门,难怪赫戎要如此严厉。
赫戎就近找了一家医馆,大夫为祁重之施针,喂了他几贴固心脉的方子,盯着他一滴不剩喝完了,赫戎方问大夫:“他可以说话吗?”
大夫一头雾水:“能啊,他又没伤着嘴。只要别伤神就成,说上几句,就让他赶紧歇着吧,脉还不稳呢。”
赫戎点一点头,大夫退出去开药方,祁重之终于解了封口令:“你有话要问我?”
赫戎语气凝重:“你不会无缘无故出去送死,这是你计策的一环吗?”
“对,”祁重之往上撑了撑身体,让自己半坐了起来,“晌午过后,我只要露面,应该就会有按捺不住的人有所行动了,只是我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赫戎敏锐捕捉到了重点:“为什么是晌午过后?”
祁重之:“因为每年的端午节,是宴请宾客的好日子,荣阳郡公不会放过这个拉拢济世峰的好机会,反之,李兆堂也很乐意接朝廷抛来的橄榄枝。既然是宴会,必然少不了饮酒作乐,只要喝了酒,李兆堂就必然会泄露出我身负泰阿的消息。”
赫戎不解:“我不懂,你怎么这么肯定,李兆堂喝醉了一定会说你的事。”
祁重之微微冷笑:“不是他一定会说,而是郡公一定会问。”
第35章第三十三章
那天搀扶喝醉的李兆堂从酒楼里出来时,祁重之曾与郡公府的管家有过一面之缘,临走时,管家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要拉拢李兆堂,必然要先把他调查得知根知底,查过之后,再见这幕,想必自然会奇怪,堂堂神草堂的总堂主,何时结交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地朋友,看起来还很相熟。
可翻遍江湖势力,却似乎查无此人。只在街巷百姓口中得知,年轻男子在数日前大闹医馆,李兆堂非但没将他赶走,反而在洽谈半日后,与他一见如故地成了好友,特地省出空闲来请他吃席,不可谓不怪。
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其他的原因,哪怕当闲话家常来套近乎,郡公十有八九会问上一嘴那个外地男子是谁?
本就喝飘了的李兆堂,有了这一嘴的加持,别说他祁重之是带着泰阿的祁家传人,恐怕连他天天跟个北疆男人同吃同睡不清不楚的事儿,都得在饭桌上抖落得人尽皆知。
“这么说,”赫戎道,“刺杀你的人,是郡公派来的。”
祁重之颤巍巍长舒口气,若有所思点点头:“基本可以确定,但他们在暗处,我不好揪住把柄,想要深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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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再等。等到他们沉不住气,由暗转明的时候,事情就好办多了。”
赫戎攥了把他的手,触感仍旧是冰凉的,便突然问:“你累吗?”
祁重之正在心里细细盘算着,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赫戎已经松开手起了身,拖着他的两条腿,不由分说把他身子往下拉平,大被子一蒙,从脚底板给他盖到了下巴颏。
“睡觉。”赫戎命令。
祁重之瞪大眼睛,觉得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三个爹。
“喂,你等等…”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侧身撑起胳膊,叫住要往外走的赫戎,“我给你的珠子呢?”
赫戎从袖口掏出来,询问地看向他。
祁重之放下了心,探头一瞧他身后,见没旁人在,就压低了声音嘱咐:“这玩意儿贵着呢,可千万别把它当医药付给大夫,我有钱。”
赫戎并不给垂死的病猫面子,冷硬地戳穿:“你没钱。”
祁重之“嘶”地一吸凉气,气得捶床:“我就知道,我要是不提醒你,你个败家东西指定得把血玉当弹珠交出去了!钱的事儿我自有办法,总之你不许动它。”
他因为生气,苍白的双颊浮起层薄红,倒有了几分喜人的血色,赫戎没再与他争,将珠子重新藏起来,转身出去了。
等门关上,祁重之眉头一皱,忍了许久的胸闷来势汹汹,他一阵心脏紧缩的气短,蓦地弓起身子,脸深深埋进被褥中,强行闷住声音,剧烈呛咳了出来。
毕竟刚经历了险些丧命的变故,哪有那么容易就调养好。
他头晕目眩摔回床面,遍体虚软地缩进被子,从手边扒拉过两截断剑,珍之重之地按在了心口。
“呼……”
“真遭罪啊……”
房里弥漫着药香,他刚喝过中药,莫大的疲倦渐渐袭来,他嘴里低低嘟囔着一段老掉牙的故事,权当是给自己唱的摇篮曲,不知不觉地,沉沉睡了过去。
屋外明月初上,赫戎在门口无声站了许久,直到听见里面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方静悄悄地离开。
老中医还没入睡,见到赫戎前来,忙将手里书卷放下,关切问:“那位小哥儿睡下了吗?”
赫戎颔首,在旁边坐下来:“他会死吗?”
老大夫摆一摆手,叹气说:“死倒不至于。但毕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小伙子好在身体强健,才算熬了过去,但溺水时间久了,即便救回来,今后也会留下些难以剔除的后遗症。”
赫戎眉峰轻蹙,不问后遗症都有哪些,只问:“他还能下力气铸剑吗?”
“铸剑?”大夫一愣,“哦,你是说打铁啊,那倒无妨。他闭气时间太长,伤到了脑子和肺,怕是会三五不时地闹个头疼,阴天下雨的时候,也多半要胸闷气促,咳嗽不止。除此之外,舞刀弄棍、撑船打铁,都没问题哎,不不,别再让他撑船了。”
赫戎一时缄默,大夫觑着他的异域面貌,好奇捋须:“看你和他也不像是兄弟,感情倒是挺深的,他是你什么人呐?”
“他是我……”赫戎答至一半便戛然而止,仓促间竟也被问卡了壳。
是啊,祁重之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仇人吗?当然不算,哪有豁出命去救仇敌的事情。那是朋友?他这辈子还没有过朋友,不清楚这两个字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他哑口无言地坐了片刻,在老大夫灼灼探视的目光下,腾地站起身,一声招呼都不打,大步流星地就走人了。
竟让老大夫看出了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竖日近午,祁重之在一室晨光中转醒,先把麻木的双腿在被窝里缓缓舒展开,再睁开了双眼。
胸口的憋闷已经减轻了许多,又是新的一天,该干活了,得夜长梦多。
房门被推开,赫戎与大夫一同进来,祁重之欲掀开被子下床,被大夫急忙拦住:“使不得!你腿上的伤还没好,起码得修养四五天呢。”
他却轻轻推开老大夫的手,在床边固执地坐起来:“不叨扰您了,我回家里养着就成。那个…我现下身上没带够银两,劳驾您吩咐个人随我一同去家中取,行吗?”
他的家远在龙山,这是又在扯谎呢。
但老大夫仍是差遣了个小药童,随他和赫戎二人上了路。
祁重之伏在赫戎宽厚的背上,指头上勾着系断剑的绳结,断剑的下端,随着赫戎的走动,一搭一搭敲在他的胸膛口。
“我打算去神草堂那里打个秋风。李兆堂那个酸书生,酒后失言,差点铸下大错,现在指不定怎么追悔莫及呢。我一露面,先去哭个惨,给他心里透个底,让他瞧瞧究竟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他铁定觉得兜不住颜面,只能好吃好喝地伺候我,惟恐我胡搅蛮缠,跟他秋后算账。”
说到这里,祁重之得意洋洋,将话锋一转:“好事成双。这不,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背我的一天。”
赫戎健步如飞,好似背上驼的大男人是片薄纸,可怜后头跟着的小药童,人小腿短,非得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直累得气喘吁吁,瘪嘴快哭了。祁重之扭头看了一眼,拍着赫戎的后脑勺提醒:“你慢点,人家孩子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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