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恒山羽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能隐约看清各式奢华的摆设。祁重之无声无息落地,掏出火折吹燃。
邹青随后跟着跳进来,落地就撞翻了一个凳子,寂静夜里,发出“咚”的重响。
“哎呦!”他还抱着被砸的脚,不闲事大地痛呼出声。
祁重之急声呵斥:“闭嘴!”
邹青眼泪都下来了:“没、没事,你别紧张,没人敢靠近这儿的,听见动静也不敢。”
祁重之警惕凝神,这么大的响动,竟然果真没惊来任何人。外头的巡逻弟子跟聋子一样,都刻意避开暖阁走。
想必又是李兆堂下的命令。
他拿高压政策来管制弟子,确实有一定的效用,但现下看来,也未过于死板了。
可见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也不是什么好事。
祁重之扫视一周:“密室在哪?”
邹青嘿嘿一笑:“不知道。”
祁重之:“什么?!”
他杀人的心都有了,救峰主之前,想先把邹青给剁了。
邹青无辜极了:“李兆堂也不能什么都让我知道啊。”
祁重之咬牙:“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只好自食其力,缓步踱在不大、但装潢复杂的居室内,把杯子椅子盘子都挪了个遍,没一处是能触发密室的机关。
时间紧迫,济世峰的人都起得早,到了后半夜,就会逐渐有弟子出来上早课,届时就算把人从密室里救了出来,也难带出去了。
风从窗外吹进,撩动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画上是一淡妆清雅的女子,手执灵芝仙草,脚踏莲花,宛若神妃仙子。
祁重之举近火折,发现画的落款居然是李兆堂。
他在墙下站了片刻,发现女子的脸上似乎沾了些灰尘,便抬起袖子,随手给她抹去。
……完好的墙壁突然“咔嚓”一声,从中一分为二,缓缓在他面前挪开。
邹青惊讶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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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还真被你找着了。”
祁重之亦是满脸诧异,茫然看了眼那幅看不出有何特别的画:“那是谁?”
邹青早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密道,闻言又倒退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那是前任圣女李善蓉,李兆堂他娘。”
祁重之点一点头,不再耽搁,与他一同入内。
密道深黑,两侧的墙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垒的,连火光在内都无端黯淡了三分。
两人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这说明密道很长,通往地下,他们还要走很远的一条路。
祁重之边小心照顾着周围,边问:“之前你说过,李兆堂亲手弑母,那他跟自己亲娘的感情应该很差,可却又画了她的画像藏在暖阁里,这是怎么回事?”
邹青无来由打了个寒噤,不自禁压低了声音:“你说错了,他跟圣女的母子关系不仅不差,还非常亲密。”
就因为亲密,当得知李善蓉死于李兆堂之手时,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李兆堂是李善蓉唯一的儿子,虽是被人抛弃所生的“孽种”,但毕竟是亲骨肉,自然爱护非常,并且觉得亏欠他良多,打小捧在手心里疼。
可李善蓉名声已毁,圣女二字不再代表了地位和荣耀,反而像是对她所作所为的讽刺。她丢了毒蛊,与外邦人私通,气坏了老峰主,差点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看在外孙的面子上,才勉强维系住了那点血缘情分,从此与她不再相见,同在一座山,却像两个陌路人。
老峰主的态度决定了一切,亲父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只会看热闹扯碎嘴的外人。
李善蓉活得屈辱,万幸还有李兆堂这一慰藉。母子俩相依为命,李善蓉更是倾囊相授,一颗心全扑在了儿子身上。
“那李殿又是怎么回事?”
邹青说:“李兆堂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可峰内没有人愿意和个野种接触,不冷嘲热讽就不错了。久而久之,李兆堂养成了沉闷压抑的性子,圣女看了心疼,万般无奈之下,自请下山,从一户穷苦人家手中买下一个孩子,带回山中,取名李殿,为了关门弟子。”
没想到无心插柳,李殿是个学医的好苗子,且心思灵活,与谁都能打成一片。有他在李兆堂身边,李兆堂确实活络了不少,李善蓉看在眼里,十分欣慰,自然也会对李殿多一点关怀。
李殿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每次从李善蓉那里得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拿一份给李兆堂享用。李兆堂起先还很领情,后来不知为何,渐渐地就不再接受,且与李殿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心性也越发让身边人看不透了。
李善蓉的身体自生育后就一直没能养好,每月都要喝一种特制的补药,用的药材很昂贵。每次她派人去拿药,都要受药房一番奚落,慢慢的,她就不再去了,能熬就熬,不能熬就拿别的补药先代替。
“日子久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李兆堂亲自去求老峰主,替母亲求来了新的药材,此后每日都亲自为李善蓉熬药。这本是一段足够感人的佳话,可是……”
“可是打那以后,李善蓉喝的每碗药里,都掺了能致人死命的慢性毒.药。”
祁重之蓦地扭头,火光映亮他漆黑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这些……都是李兆堂亲口告诉你的?”
邹青茫然摇摇头:“对……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真的看不懂他,这个人太奇怪了。”
何止是奇怪,简直是诡异。
因为熬药的是自己儿子,那时李兆堂年仅十二,众人都觉得他没什么心眼,因此无人会对他设防。
可谁知李善蓉,就死在了自己平生最信赖的人手中。
她也是个苦命人,一生遭亲密之人三次抛弃,最后一次,连性命都丢了。
祁重之脊背发寒,脚步不由自主变得沉重。
“小心!”
邹青一声大喝,祁重之蓦地一凛,迅疾侧身,一支飞箭擦着他的脸颊刮了过去,蹭出道冒血的痕迹。
他胸膛起伏,冷汗滑过额头,未等呼吸平复,又是两支冷箭从前方洞壁上射来!
他倏然拔刀,左右斩开箭矢,厉声问:“你瞎碰哪儿了?!”
邹青吓得抱头蹲地:“冤枉,我没有啊!”
从背后呼呼灌来一阵凉风,祁重之心头剧震,猛然转身。
慢条斯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一身素雅的白衣,宛若如玉书生。
昏暗幽道内,他逐渐露出一张极具外邦风貌的脸,面对神色惊异的二人,不急不躁抬起双手,在身前轻轻抚掌:别来无恙啊,祁公子。”
第62章第六十章
李兆堂还没做什么,只是单枪匹马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就已经吓破了邹青的胆。
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和赫戎有一种难以道明的相似感。
邹青扑通跪倒在地,全没了刚才的机灵劲儿:“少主饶命!都是、都是祁重之逼我干的,您知道的,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啊!”
李兆堂耷拉下眼皮觑他,像觑一坨肉块:“我当然知道,外公待我一向掏心掏肺。”
“对对对,是”邹青一张脸笑得扭曲,忙不迭俯身磕头,咚咚声不过持续了几下,他猛地顿住,像一根忘了上油的弦,吱嘎吱嘎半直起身,不知为何,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如同死人。
祁重之提刀站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潜意识察觉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紧接着,李兆堂低低笑了:“还是外公了解我。”
他笑出一线森白的牙,由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偶然晃映过去,凹陷的眼窝毫无神采,是一只真正的索命鬼。
祁重之眉峰缓蹙,无来由脊背发凉,未等出声让邹青退后,邹青已凄厉大叫一声,踉跄返回身,瞪到极限的眼珠里血丝密布,挣扎着朝他跪爬过来。
他爬到一半,仅仅够到了祁重之的脚尖,李兆堂已飞身而至,将他从地上整个提起。
祁重之反应亦不慢,立刻吹熄火折,刀锋划出一道冷光,赫然向李兆堂砍去!
李兆堂身形诡谲,脚步几个腾挪,每次刀刃都险险擦着他的衣角过去,竟连他的毛都摸不到。
祁重之身无累赘,但李兆堂还拽扯着一个大男人,却丝毫没有行动受制的模样!
他以前究竟是如何伪装的?居然让人一点儿端倪都看不出来!
祁重之额头渐冒汗珠,气息略急,被李兆堂敏锐察觉:“哎呀,祁公子,再打下去,你的咳喘旧疾就要复发了吧?”
祁重之:“要打便打,少废话!”
狭小密道内,刀刃无数次重重刮蹭过坚硬墙壁,撞出刺耳铮鸣。他放弃再伤李兆堂,转而狠辣斩向邹青的肩膀,打算把他被李兆堂钳制着的胳膊整个剁下来。
总比没了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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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被李兆堂轻而易举看穿,他赞赏扬眉,不再一味躲避,掌风一扫,直冲祁重之的刀尖而去!
“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
临近刃口,眼见他的半个手掌就要被活活劈开,祁重之眼前一晃,看不清他到底如何动作的,那只手已不在原地,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斜插过来,捏住祁重之的腕骨,反向一折!
“唔…!”
长刀坠地,祁重之面色一白,捂着腕部急速后退,但见李兆堂从容手,指尖银光闪过,转眼没入邹青的心口!
他边往里扎着致命银针,边平静宽慰:“外公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心肺都掏出来,留在身边,好好保存下去。”
邹青大睁双眼,腮部抽搐,乌黑的血沿嘴角滴滴答答淌落,沾到李兆堂皓白的靴子上,被这位少主十分嫌弃地皱皱眉,随手将还没死透的“尸体”扔到了一旁。
李兆堂拍拍手心,问祁重之:“我帮他完成了心愿,我是不是仁心仁德?”
祁重之看着邹青仍在微微痉挛的躯体,想到李兆堂刚刚的许诺,胃里恶心非常,只想大吐特吐。
他目光阴沉:“真难为你能在我身边伪装那么久,一定很累吧?”
“言重啦,不难为,也不累,”李兆堂负起手来,说得云淡风轻,“祁公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很欣赏。同你相处,我觉得很愉快。”
愉快……他瞒了祁重之近半年,害他至此,就只是一句很愉快!
他见祁重之拳峰攥得死紧,那双眼睛阴郁十足的盯着他,不由微微弯唇:“我猜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比如张平森为什么会背叛祁家?”
祁重之瞳孔微缩,慢慢往前跨了一步。
对,就是这个样子,李兆堂不见的神采又从眼底一点点溢出,他太乐衷于看原本坚毅之人被现实崩溃的模样了,简直是世间最振奋人心的景色。
“你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张平森是受我威胁的。”
“……是你拿书筠的命来威胁义父的,是不是?”
李兆堂不慌不忙:“错了,我没有威胁过张平森,是他主动找到我,希望能用《剑录》,换他女儿活命的机会。”
“换句话说,”他续道,“他早就想拿你爹娘的命,来抵张书筠的命了。”
祁重之目眦欲裂:“住口!你胡说!!”
他暴怒挥刀,被李兆堂半途截住刀刃,以二指牢牢夹住,借以逼近祁重之半步,盯着他的脸说:“你还是太年轻了,来,让李大哥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薄情寡义。”
祁重之胸膛起伏,力抽刀,却被控制得牢固。
李兆堂:“说起来,也是你父亲太仁慈,一条随手救起的狼,居然能当成无害的狗来养。”
五年以前,张平森携重金辗转找到李兆堂,希望他能医治好张书筠的病。
张书筠根骨已坏,要想痊愈,不仅要靠治,还要靠数十年如一日的调养,非是件便宜功夫。李兆堂没有那份耐心给张书筠做专职的老妈子,随意开了两帖治标不治本的方子,打发了张平森。
张平森爱女心切,跪在神草堂门前苦求三日,不仅没打动李兆堂的心,反而把他吵得心烦,派人将他打了出去。
彼时的张书筠危在旦夕,张平森不肯轻易放弃,几个月后,他再次拜访李兆堂,这次带来的筹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剑录》。
“如今边境与北疆正起战乱,敢去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祁泽夫妇又凭什么会信你的鬼话,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找那什么天外飞石?”李兆堂懒洋洋靠着椅背,低头抿了口热茶。
张平森坐在他的下首:“祁氏与张家相交甚笃,我说的话,他们十之八九会信。何况祁泽爱剑成痴,天外陨石这样难得的铸剑奇材,他不会舍得错过。”
李兆堂放下茶盏,碰出一声轻响,震得张平森哆嗦了一下。他掀起眼皮,挥退屋里的侍从:“说说你的计划。”
张平森擦擦额角的汗,只觉从头顶上方射来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我只要跟祁泽说,天然陨石如今已所剩无几,只或许能在浦城购到几个,他夫妇二人必定会沉不住气,即刻动身。然而北疆军队的下一个伐城目标,正是浦城。”
上方传来一声低笑:“好一招借刀杀人。我记得,北疆军队的头目,似乎是个叫赫戎的男人?”
张平森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啊……没错,就是那个北疆的鬼帅。”
李兆堂点一点头,过了片刻,张平森才反应过来,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忙道:“浦城守城官员名叫孟凡林,是个贪财好色、胆小怕事之徒,很容易被买。北疆军队每逢征战,必要屠城,等我拿到《剑录》,给孟凡林献策,让他在北疆人攻城时提早关闭所有城门,再放火烧城,造成北疆来犯的假象,届时趁乱逃跑,可保他性命无忧。孟凡林在北疆鬼帅威压之下,必然心慌,为了身家性命着想,他会答应的。”
一场漫天大火,足以掩盖掉所有痕迹。却不想这场火最终是由赫戎的手来放的,倒是更省下他们许多麻烦。
李兆堂不放过祁重之眼里的任何情绪:“如何,这个故事好听吗?”
祁重之怔然松手,跌撞后退,面无血色。
李兆堂扔开手里夹着的刀,步步紧逼:“而我拿到《剑录》后,实则并没有彻底医好张书筠的病。她后来病情好转,只是哄骗人的假象罢了。”
也就是说,祁家父母的命,死得一文不值。
“张平森也不傻,没过几年就察觉出了不对,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早看穿。他来质问我……哈,他居然敢大着胆子来质问我,我说错了,你义父确实傻得可笑。”
李兆堂刻意把“义父”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在嘲笑祁重之的天真。
“那时恰逢赫戎出逃至中原,我查到大松山附近有他的踪迹,便告诉张平森,只要他能杀掉赫戎,砍下他的脑袋送到我面前,我就继续医治张书筠,直到她痊愈为止。”
“所以……”祁重之怆然摇头,“所以他告诉我,你的仇人在大松山,诱导我去试水。如果我能把赫戎抓回来,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我死了,那《剑录》的事就不会有人再去查,哪种结果,对你们都是好的。”
李兆堂颔首,语气里有赞许的味道:“不错。”
“你想杀了我吗?”他看着祁重之烧红的双眼,张开双臂,做了个迎接的姿势,“来,杀了我啊,替你爹娘报仇,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和他同归于尽。祁重之的脑子里倏然掠起这个想法,他咔嚓接回脱臼的右手,按到腰间的火折上,突然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想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他正要拔出火和硝石来,将这一片都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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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灰飞烟灭,他早就抱好了这种想法。却见李兆堂身形一顿,皱眉向脚下看去。
“快……走……!”
邹青竟还没没死!趁李兆堂不注意时,他用尽浑身力气,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冲祁重之艰难呼喊。
“走…!救、救老峰主……”
李兆堂眯起眼睛,想要拔腿,一时竟没能在这濒死之人的力道下成功□□。
他饶有兴味:“我改主意了,我要把你的心肺挖出来,都喂狗。”
话音一落,他重重踩上邹青的心口,鲜红血浆蓦地喷出一线,邹青垂死抽搐:“鬼帅…也在里……”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这次彻底见了阎王。祁重之醍醐灌顶般一震赫戎!
他解下特制的硝石,朝李兆堂的方位奋然扔去,火苗倏地窜起,他一刻不停,反身朝密道深处狂奔而去!
第63章第六十一章
密室里面别有洞天,与想象中的阴沉昏暗不同,长明灯点了五六盏,将不大的地方映得亮如白昼。
祁重之一眼看见整齐排列成了一竖列的铁笼子,笼子里盘踞着不需细猜,就知道必定不好惹的毒物。
他跑得气喘,来不及歇上片刻,脚步不停地沿着排排铁笼找过去,在中间的牢笼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赫戎。
他先是惊喜,可没等喜色漫上眼底,继而又袭来了铺天盖地的心悸。
因为赫戎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露在衣袖外的手指苍白至极,干涸的血迹从耳朵里蔓延出来,细细审视,他竟连胸膛的起伏都不见,像是已经……
祁重之身形虚晃,强稳住凌乱的心神,逼迫自己近前半步,脸贴到了铁栏杆上。
“赫戎……”他咽了口唾沫,微微提高声音,“赫戎!我来了!”
我来救你了,你转头看看我。
……可那厢静得毫无声息。
彻骨的寒意瞬间钻入肺腑,祁重之手脚冰凉,蹲下身来,胳膊插进栏杆之间,颤抖去抓够赫戎的衣角。
他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急躁:“赫戎,赫戎,我来了,你醒一醒啊!”
“醒一醒啊!”他眦目大吼,“济世峰的牢房就那么好睡吗?给老子起来!”
“他没死,”李兆堂的声音自后幽幽响起,“不过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刚刚处理完硝石,款步向祁重之走来,浑身不见伤处,仅是衣角沾了些难洗的灰尘,让他觉得有失体面。
不过看着祁重之现下的模样,他的心情便又好了不少。
祁重之并未回头,他紧盯着赫戎,一双手攥得栏杆咯吱作响:“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提起这个,李兆堂的语气霎时变得轻快起来:“如你所愿啊,我取出了他脑子里的蛊虫,替他完成了必生心事。啧啧……你猜怎么着,拿出来的时候,虫子还是活蹦乱跳的呢,给他疼的呀,满地打滚,真是可怜。”
他故意将当时的凄惨场景三言两语描述出来,往祁重之脑子里扎钢钉似的,硬逼着已不堪重负的他听。
“你知道他临近崩溃、拿头去撞地面时,嘴里喊的都是谁吗?”
祁重之缓缓回头,眼眶灼红。
李兆堂慢慢咧开嘴:“他说,阿钧,带我走吧。”
可当初推他进火坑的人,却也是他口中时常念叨的阿钧。
祁重之蓦地捂住口唇,弓身一阵哆嗦,鲜血沿着指缝源源不断冒出来,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他连咳都咳不出了,肺部艰难抽搐,往里吸进针扎似的的空气,穿透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疼得痉挛。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机关算尽,心血燃竭,到头来害人又害己!
他竟是这般没用的废物……
李兆堂哈哈大笑。
笑到一半,突兀由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
“够了,停手吧。”
祁重之颤抖抬头,循声望去,在赫戎的隔壁,有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正朝这边观望着。
老者神态憔悴,浑身没生骨头似的歪坐着,仿若已活了一百八十岁,马上就要寿终正寝。
祁重之意识到,这是传言中的那位老峰主。
李兆堂目中含笑,踱近老峰主的笼门口,手掏进袖中,摸出一枚透明的瓶子。
瓶子里蜷缩着一条肥硕的肉虫,通体泛着恶心的油绿,表皮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李兆堂:“它是济世峰丢失了近三十年的毒蛊,外公,你看,我把它找回来了。虽然只剩其中一条,但没关系,凭我的毒术,完全可以天衣无缝地伪造出另一条。”
他的态度一时间变得有点像要跟长辈炫耀自己做了好事的孩子,可惜老峰主全然不领情。
李兆堂微微皱眉:“怎么了,外公,你不高兴吗?”
老峰主的声音很清晰:“别叫我外公,我没有你这样丧心病狂的外孙。”
这话出口时,李兆堂还纹丝不动举着瓶子,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霎。
片刻,他倏然一嗤,毫无预兆将瓶子向地上砸去,咔嚓轻响后,他的目中迸出愤怒的火光,抬脚狠狠踩中不停蠕动的蛊虫,靴子碾动,将其磨了个粉碎。
祁重之悄悄摸到铁锁前,拿一根铁丝撬开了锁链,他推门而入,跪在地上,抱起浑身冰冷的赫戎。
李兆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此居然毫无察觉。
“娘亲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他挪开沾了绿色汁液的脚,低声问。
老峰主眉毛抖动,半晌才道:“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你可曾把她当成你的亲娘过?”
“我当然把她当成我的亲娘!”李兆堂勃然变色。
“那为何要下毒杀她!”
“为何?”李兆堂捏紧栏杆,把脸凑到缝隙间,神色几近有些癫狂,“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清楚吗?……她根本就不想活着,人间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地狱,她每时每刻都活在难以自拔的痛苦里,我每天晚上都是听着她的哭声入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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