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恒山羽
祁重之得活着,他不要做棋子,他要做执子的那只手。
他站在张平森跟前,抬起手掌,漫不经心看着上头纵横的纹路:“都是义父教的好。闲话不多说,儿子就开门见山了《剑录》在不在你手里?”
那厢陷入久久的静默,祁重之等了一会儿,终是不耐眯起双目,眼前虚虚蜷着的手倏然成爪,一把扣住了张平森的脖颈。
张易一个箭步冲上来,祁重之蓦然转头,眼底迸出决然杀意:“滚。”
张易年近五十,曾当过土匪的人,被祁重之的眼神狠狠镇住,不敢再近前半步。
祁重之扭回头,居高临下看着张平森因窒息而渐渐涨红的脸:“义父,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们祁家,”他顿了顿,喉结艰难滚动,掐住张平森脖颈的手不自禁发起抖,“究竟有哪点对不起你?”
“究竟有哪点对不起你!”他赫然怒吼出声,眼眶烧得灼红,手底下力道狠狠加重,“你当年落魄,是我爹娘救你回家的!你曾发誓要好好报答他们,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吗?!”
滚烫的眼泪滑过下颌,滴在张平森苍老的脸上。祁重之缓一缓神,全身的血液潮水般从头顶哗然褪去,他面色有一瞬的苍白,慢慢松懈了手里劲道,但仍没有放手。
张平森眼神涣散,濒死张口,嘶哑道出:“不……在……”
《剑录》不在他手里。
祁重之紧紧盯着他,忽然扯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义父,其实你是被逼的,对吗?”
“你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你即便有觊觎《剑录》的念头,也想不出如此大胆缜密的计策。你背后还有其他人其他比你更需要《剑录》的人。是谁?是他胁迫你的,对不对?”
十多年前,张平森带着书筠北上来做生意,可京城重地,哪是那么容易打拼出头的。张平森不懂局势,得罪了达官贵人,被抄没家产,流放荆州,年仅三岁的书筠病重,张平森身无分文,求医无门,陷入最落魄的境地。
是祁家父母在路边遇到饥寒交迫的他们,心生恻隐,领他二人回了家,不仅给书筠请大夫看病,还愿意帮张平森找份谋生的活计。
祁家自有声望在,三教九流的人都肯给些薄面,张平森脑子聪明,经历一场大灾大难,懂了该如何圆滑处世,又凭借祁家的帮衬,很快在荆州打出了一片天地。他仍旧向往京城的繁华,打算再次回京碰碰运气,托祁父照顾书筠,便独自上京了。
还真叫他走了大运,两年以后,他从个无名无分的小小商贩,跻身财阀遍地的京城商会,成为其中一员,从此一步登天,生意越做越大。
他没有忘本,带了满满几车珍贵财宝,亲自回返荆州,跪在祁府门前,发誓要终尽此生来报答祁家夫妇的恩情,两家从此成为世交,关系非同寻常。
祁重之不相信,张平森会真的为了一本书,而断送掉两家十几年的生死情义。
可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例子还少吗?
张平森目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没有犹豫,紧接着否认了祁重之的质问。
“没…有…我背后没有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策划的。”
“你骗谁?”祁重之咬牙切齿,“你既说《剑录》不在你手里,难不成是把它卖了?你敢卖吗?谁又敢买?”
事到如今,他还在为背后的人遮瞒,若说没受威胁,怎么可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
祁家父母去世后,祁重之之所以一直没怀疑到张平森头上,就是因为他表面上没因此得到任何好处,生意、进账,一切照旧,没见他飞黄腾达,也没见他势力陡增,让人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可如果是威胁,他有什么可被威胁的?生意场上的黑帐吗?他如今是商会会长,半个京城的财运往来都是他说了算,谁能有力量揪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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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肋?
软肋。
祁重之眉心一跳,蓦地想到一个人。
要说张平森最大的软肋,那还真有一个。
张书筠。
第57章第五十五章
祁重之屏住呼吸:“是为了书筠,对吗?”
他手底下的身躯一震,张平森嘶哑着喉咙,喊出破了调的音:“张易!”
背后风声陡然急促,祁重之迅速松开张平森的脖子,转身拍出一掌,与张易挥来的拳锋撞在一起。
两人俱是倒退半步,祁重之正欲再出手,忽觉腰间乍凉,条件反射往旁疾躲,看清身后坐着的张平森手持匕首,刃上缓缓滑下一线血迹。
锥心刺痛随后袭来,祁重之颤着指尖往腰侧一抹,沾染了满手温热鲜红。
“哈哈……你要杀我。”他怆然低笑。
好、好、太好了。
所谓铁石心肠,理当如此才是!
他胸膛闷堵,眼眶酸涩,呼吸前所未有的艰难,却笑得停不下来。
张易看准时机,拔刀再向他刺去!
祁重之笑出了眼泪,眼前一片挥之不去的朦胧。刀尖来得迅猛,离他咽喉转瞬只差毫厘,眨眼间便能取他性命。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旋风般后仰,柔韧腰身弯折到不可思议弧度。张易的招势不及,刀身整个从他上方凭空穿刺了过去,被祁重之自下狠狠扣住腕子,“咔嚓”脆响,扭断了骨头。
惨叫声骇人心扉,祁重之一刻不停,接住他脱手掉出的长刀,身形如魅,人已至他身后,锋利白光自他面前划过,滚烫血液霎时喷溅而出,泼了祁重之一头一脸。
张易捂着脖子踉跄倒退,睁大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最终轰然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太简单了。
他记得从前生病,张伯也曾连夜为他亲手熬药,因为嫌下人的手不利索。熬好后,再一点一点喂给他。
现在看来,是不是也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骗取他信任的虚情假意?
祁重之抹开脸上的血,缓缓转了个身。
“义父,轮到你了。”
他把刀尖抵到张平森的心口,审视着他的面色:“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背后指使你的人,到底是”
“小姐!!”
他话还没问完,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嗓凄厉尖叫。
祁重之猛地转头向外,张平森不顾凶器的挟持,豁然站了起来,嘴唇一阵止不住的哆嗦:“他来、他来索命了。”
济世峰巅云罩雾绕,开满奇花异草,着白衫的药师大夫们来来往往,浓郁药香弥漫鼻端,宛若蓬莱仙境。
赫戎睁眼所见,便是这幅情景。
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迟钝,脑袋里好像空了,好半天难以缓神。
他出于本能往前抬脚,一步踏下去,居然膝盖绵软,控制不住地往地面跌摔。从后及时搀来一手,将他用力一提,牢牢扣在了怀里。
“来,我带你走。”
那人的声音响在耳边,他茫然眯了眯眼睛,喃喃启唇:“祁……”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背后的人便一把捂住他的嘴,力道之大,直将他的头颅压迫得往后仰去。
他听到:“嘘……塔图里,你的身边,已经没有祁重之了。”
眼睛里映出青天白日,和高耸入云的峻秀山峰,嗅入鼻尖的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赫戎瞳孔涣散了一瞬,忽然倏地聚焦,一记肘击猛地向后捣去
却只像给那人挠了下痒。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给他的全是紧迫的危机感。尤其是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祁重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身体状况,让他焦虑异常。
扣在嘴上的手慢慢撤离,他目光一沉,狠狠咬了上去。
他咬得很重,牙齿在骨节上来回磋磨,浓重血腥味弥漫口腔,他像只发现重要之物被掠夺的野兽,恨不能把嘴里的指头齐根咬断。
被咬的人哼都没哼一声,他慢条斯理用另一只手捏开赫戎的两腮关节,迫使他张口,得以拿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接着,赫戎被揪着领子翻转过身,在看清对面的人是谁后,愕然瞪大了双眼。
“李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毫无预兆扇了过来,打得他头不由自主向旁歪侧,脸上留了道醒目的赤红血印。
李兆堂松开手,赫戎摇摇晃晃才能勉强站稳。他不紧不慢掏出怀里一方帕子,擦净手上的血迹,才往前半步,伸手怜惜抚上赫戎被打的侧脸:“我不喜欢你不听话。”
赫戎彻底被激怒了,成勾的鹰爪抓向李兆堂近在咫尺的脖颈,却看不清对方究竟是怎么闪躲的,眼前只余一缕残影,再看,人竟已掠到了三步开外!
赫戎提气再攻,李兆堂像在与三岁小儿逗乐,双手闲闲负后,嘴角噙着一弯饶有兴味的笑意,在拳锋袭来的时候不躲不避,临要贴到衣角时,才不急不躁侧身一闪,让赫戎扑了个空。
接连几回都是如此。两人便在大庭广众下这般“嬉闹”,济世峰其余人都好像瞎子一般视而不见,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李兆堂玩够了,伸指在赫戎脑后一点,那厢便如软泥般瘫了下来,被他拦腰捞在臂弯,半拖半抱着朝一处大殿走去。
赫戎浑身动弹不得,手背青筋暴起,指尖狠戾抠进李兆堂的手臂,得来李兆堂居高临下、近乎阴郁的一瞥。
面前应当是济世峰的主殿,修得十分雅致,门前站着两名守卫弟子,见李兆堂来,皆躬身行礼:“少主!”
李兆堂:“我要求见外公,劳烦通传一声。”
小弟子道:“峰主吩咐,如果是少主前来,不必通报,可直接入内。请随我来”
李兆堂波澜不惊点点头,架着赫戎,跟着弟子进殿。
廊道很长,小弟子在旁领路,不时偷眼去瞧他怀里满脸暴躁的男人。
李兆堂察觉到了,眼风轻飘飘扫过去,小弟子顿时一个寒噤,老老实实缩回了脑袋。
老峰主端坐主位之上,年逾花甲,仍神奕奕。弟子与李兆堂先后行礼,老峰主抬一抬手,小弟子恭恭敬敬起身,慢慢退下。
殿内只剩他们三人时,未等峰主首肯,李兆堂已挟着赫戎,旁若无人站了起来。
他拾级而上,一步步踱向主位,脚步在空旷大殿里荡起回响。及至到了主座跟前,还没等他开口,老峰主突然间坐立不安,腾地起身,弓着腰退到了一旁,神色竟不复方才大气,反而在面对李兆堂时,徒生几分畏缩与惧怕。
李兆堂对此见怪不怪,将怀里赫戎递给他,后者忙不迭接过,小心翼翼架着赫戎。
卸下重担的李兆堂一撩下摆,坐上了峰主之位。
“外公,好久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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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还好吗?”
他轻描淡写的问候出口,老峰主却一阵哆嗦,干笑道:“还好、还好,全仰仗少主栽培。”
“是吗,”李兆堂微微一笑,眼珠沉沉转向他,“我的信里明明吩咐让你亲自前来,你倒是很好,偷龙换凤,派来了李殿。怎么,是怕自己会落得和李殿一个下场吗?”
老峰主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赫戎差点被连带着一同下跪,咬牙猛一推他,老峰主不察,被他从手里突兀挣了出去,接着骨碌碌滚下台阶,一头撞在了石柱上。
李兆堂“啧”了一声。
老峰主脸色惨白,顾不上去扶赫戎起来,拼命磕头求饶:“少主饶命,少主饶命啊!”
李兆堂:“够了。”
磕头声戛然而止。
“磕出来血印,明天还怎么见人,”李兆堂抬肘搭在扶手上,懒散歪斜过身,百无聊赖侧支着额角,“去,把他拉起来。”
老峰主得了命令,颤抖擦一把冷汗,忙不迭返下台阶,拖拽起赫戎。
“手轻一点!”
李兆堂勃然怒喝。
老峰主浑身哆嗦,匆匆环抱起赫戎,像捧着个稀世珍宝。
“呵……”一声嗤笑从怀中发出,他毛骨悚然低头,见赫戎抬起沾满鲜血的脸,死死盯向李兆堂,“卑鄙的懦夫。”
李兆堂不怒反笑,眼里霎时都迸出了光:“听听,他骂我呢。”
他享受地眯起眼,把赫戎的话翻来覆去嚼在齿间:“卑鄙的懦夫…卑鄙的懦夫,哈哈。”
老峰主作壁上观,如坠冰窟。
李兆堂笑了没一会儿,倏尔冷下脸色,令人措手不及。
“让他上来。”他命令。
老峰主垂着脑袋,拖抱着赫戎,把他一步步送到李兆堂身前。
李兆堂不辨喜怒:“松手。”
老峰主迅速松手,像扔个烫手山芋,赫戎没了支撑,轰然摔倒在地上。
李兆堂抬脚,重重踩上了他的后背。
“我喜欢驯服猛兽的过程,我的塔图里。”
“你到底……是谁?”
赫戎被压制得牢固,躁动的怒火让他很想跳起来把李兆堂活活撕个粉碎。但诡异的是为什么李兆堂会知道他父亲给他取的乳名?
“我是谁呢?”李兆堂幽幽道,“傻弟弟,我是你的亲哥哥啊。”
第58章第五十六章
空气凝滞了许久。
昏迷醒来后,再次出现在赫戎面前的李兆堂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理应都不该再信。
可相似的眉眼解释不通,自己的乳名解释不通。
“你有什么证据?”赫戎在李兆堂的压制下艰难半支起身,语气凝重了起来。
“好弟弟,证据这种东西是最能作假的,”李兆堂噗嗤一乐,又是一脚,将试图爬起来的赫戎重新跺了回去。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时至如今,他这位亲兄弟的心智还是丝毫没有长进,好像仍然停留在刚从北疆出逃的那会儿,“你忘了吗,就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证据,你才会被祁钧视为他的灭门仇人。”
他突然提起此事,不得不令人起疑。赫戎一咬牙关,忽然满脸震怒,竭力拧过脖子看他:“祁家父母之死,原来是你!”
李兆堂双目微弯,笑眯眯道:“你终于看出来了,可惜太晚了。”
“你心爱的阿钧,已经是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他永远也听不到真相了。
张书筠倒在一地血泊中,胸口插着把匕首,已经没了气息。
丫鬟小厮扑通通跪了一地,个个面无血色。
“孩子…”张平森从祁重之背后跌跌撞撞跑上前,哆嗦着捧起书筠的脸,一丝血线滑过他纹路丛生的手,他的声音闷在喉咙里,仿佛被一块巨石堵住了,几经咕哝,只冒出声意味不明的音节。
她死得太突然了,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
殷红的血针扎似的刺进祁重之眼底,一口郁气闷在他胸前,他艰难弓起腰身,一阵头晕目眩的剧烈呛咳,咳至急处,又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他连日来水米少进,身体已大不如前,唯剩一点儿残缺不全的气神强撑着。
也快要崩塌了。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直觉。
他磨穿了后槽牙:“凶手…是谁。”
侍从间瞬时鸦雀无声,十几双视线不约而同惊惧看向他。祁重之缓缓皱眉,耳骨微动,忽然闪电般一侧身,一柄长剑从后刺来,险险擦过他的衣襟。
凶手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到了他背后。
那人一身夜行衣,严严实实蒙着头脸,只留出一双眼睛,看起来莫名的熟悉。
他一击不成,挽出凌厉剑花,再行攻来,直取祁重之心口!
祁重之提刀架挡,被来人的强横力道撞得虎口发麻,他双手攥牢了刀柄,自下而上狠劈过去!
黑衣人撤身而退,两把刀剑乒乒乓乓击在一起,碰出耀目的火光。
祁重之瞅准空子,怒喝一声,以身为盾,长剑“嗤”地扎穿他的肩胛骨,同时,他的刀刃已深深没入来人侧腹。
黑衣人捂住伤口,勉强站稳,震惊于他的狠辣:“和鬼帅朝夕相处,原来公子不仅仅学会了谈情说爱。”
这个声音祁重之赫然睁大了眼睛。
他忍着剧痛抬手,一把拽下黑衣人的面罩。
“王盛!!”
他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
本该早已消失于荣阳地牢的名字。
可如今却活生生出现在了这里,不复治病救人的医侍形象,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这说明了什么?
他神情一滞,取而代之是满目呆怔。
“你听命于谁?……李兆堂?”
王盛哈哈大笑,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前:“现在才知道,晚了!”
剑刃从他的肩头抽.拔.出来,他像片落叶,被拍落向后,摔坠在地,眼前沉沉一黑,呕出口腥甜鲜血。
他陷入短暂的失明,连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裹挟着杀意的冷冽风声紧随而至,他情急提刀,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猛地向上捅去
长刀洞穿一具身躯,滚烫鲜血滴落在脸上,祁重之却没有挨到想象中的疼痛。
耳目渐渐恢复清明,他瞪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张平森挡在他上方,一柄长剑从他胸前穿过,而自己的刀,正不偏不倚插在他的后背上。
祁重之浑身哆嗦,崩溃至极地嘶哑惨叫:“不!!!”
王盛拔剑而出,张平森的身体脱力下落,祁重之蓦地松开手,抱住他的身躯。
张平森大张着口,汩汩往外呛着血沫。
“孩子、咳…孩子,”他死死攥住祁重之的手,“义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娘……”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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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重之怔怔呢喃,“到底是为什么啊?”
可为什么对不住,张平森没机会再回答了。
他死了。
王盛唏嘘着,一手牢牢按住伤口,一口重新举起剑,对准了祁重之的脑袋:“好一出父慈子孝,看得我都要流眼泪了。咳……少主派我来送你一程,他说了,看在鬼帅的面子上,可以给你留说遗言的机会。咱们就别浪时间了,还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出来,我会替你带给鬼帅。”
看在鬼帅的面子上……
凭什么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李兆堂和赫戎,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世上,还有人能相信吗?
“我只有一个问题,”祁重之慢慢放下张平森的尸体,行尸走肉般站起身,“赫戎的病,会治好吗?”
王盛挑起眉头:“好,当然会好,我们少主视他为掌上宝,药都是亲自为他炼的,不光现在会好,将来还会更好。”
“……好,那就好。”
祁重之微微牵唇,笑容温柔极了。
“你没有其他遗言了?”
“没有了,动手吧。”
他深深阖目,仰头站在原地,袒露出脖颈要害。
一剑破空而来,离他咽喉只差分毫,他不躲不闪。
“当啷!”
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向丢了长剑,抽搐在地的王盛。
王盛的眼中映出祁重之平静过头的神色,他不敢置信缩紧瞳孔。
“刀上……有毒!”
“刀上没有毒,”祁重之说,他提起刀,走到王盛身边,抵在他心口,“淬了毒的,是我的手。”
早在他不惜伤及自身而捅伤王盛时,已将剧毒无声无息撒进了王盛的伤口。
可惜没时间再撒得多些,否则义父……
祁重之长吸口气,挥刀斩下了王盛的左臂。
凄厉哀叫声中,他哑着嗓子问:“所有的事情,都是李兆堂一手策划的,对吗?”
王盛脸色惨白,只顾着战栗。
祁重之又剁下了他的右臂。
“我爹娘是他杀的,《剑录》必然在他那里,那么他接近我们,究竟还为了什么?是因为赫戎吗?”
祁重之疲惫不堪,气若游丝:“你可以继续不说,我跟鬼帅学到的,不止有他杀人的招数。金纸糊佛面,你听说过吗?”
北疆蛮化之地,还施行奴隶制,没有人权的奴隶犯了错,便会沦为主子泄愤的玩物。北疆别的不行,但残酷刑法屡出不穷,所谓金纸糊佛面,便是将淋湿的纸一层层盖在犯人的脸上,水汽浸入人的口鼻,渐渐使人窒息而亡。
王盛喘着粗气,血快要流干了。
“说吗?”祁重之低声问。
王盛眼球痛苦翻白,口吐污血:“给我…给我解药,我说……”
他颓然一歪头,大睁双眼,死不瞑目。
祁重之猛地扔了兵器,转身跌跌撞撞跑远,扶住一棵大树,一阵昏天黑地,吐出了胆汁。
张家,没了。
祁家,还留他一个。
只是因为一本书。
只是因为一本书!
赫戎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周围是铁铸的墙壁,他是只被困笼中的兽,四肢已经可以动,但他没有动的欲.望。
他额头上被纱布包扎完好,也上了药,已经过去三天了,一点小磕伤,到现在都没有愈合。
他确定,他的身体失去了自愈的能力。
但毒性还在,就在昨天,他喝了满满一杯李兆堂从胳膊上亲自取下的血。
他当时被摁着脑袋强行灌了下去,那血的味道很浓郁,熏得他恶心。
李兆堂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是千真万确的,他信了,但还如在云雾里,像做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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