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恒山羽
李兆堂解开腰间的“百宝袋”,从里面小心翼翼捏出一片,再撕开一半,递给他。
祁重之老泪纵横接过:“……谢了。”
清凉的滋味在嘴里散开,并没有缓解多少焦灼的躁意。烈日依旧孜孜不倦地往外冒着热气,要把地里所有水分都蒸干了才罢休。
李兆堂脚程稍慢,渐渐被落下了不短的距离,祁重之拉住赫戎,在路边捡了块树荫,坐着等他。
“歇会吧,我看先生累得够呛。”
李兆堂的白面皮晒得通红,昏昏沉沉挪到近前,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了旁边,有气无力唏嘘:“京城素有大火炉之称,果然名副其实。公子是龙山人氏,应该过惯了冬暖夏凉的好日子,是何时迁居京都的,可曾习惯吗?”
谈及龙山,那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夏有百花争艳,绿树成荫,晚来搬把小凳坐在家门前,脚边瓷盆里盛着冰镇的甜瓜果,一家人围坐一周,谈天说地,清凉山风一阵接着一阵地吹,暑热难觅,别提有多畅快。
要说十五岁之前,他还真没受过夏热的难为,就是冬天不太好熬,山里的风雪从不消停,他爹又抠门到家了,碳火只舍得给没出炉的兵器烧,自家儿子皮实,反正冻不坏,祁家老爹的原话是,年轻人别怕冷,围着山路疯跑几圈,自然就暖和了。
“不习惯,我是十五岁后迁居京城的,小时候一直很娇贵,来京城后,最受不了的就是夏暑,”亲人尚在的那会儿,他被奶奶宠坏了,稍微擦破点皮都要哭半天,为这,他娘老笑他没断奶。祁重之笑了笑,不介意把从前的丢脸事儿说出来,“我还晕车,所以没怎么出远门。从龙山到京城,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光道上就连病了好几天,吃了一箩筐的药,终于见好了一点儿,可落地还没过俩月,接着又中暑了。那一个夏天,我就没从床上爬起来过。”
他说得很随意,李兆堂并不知晓他家里的事情,只隐约听说,祁家夫妇英年早逝,独留一子,托付给了至交好友养。便只感慨:“想不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祁公子,也曾有弱不禁风的过去。”
祁重之神色平静:“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无所不能的。”
护在头顶的遮蔽消失之前,没人能真正清楚,外面的风雨究竟有多可怖。
他说到一半,声音控制着低了下去,因为发现赫戎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眉头紧蹙着,似乎很不安稳。
他前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好,甚至几天几夜不合眼,就为站在城外等祁重之出来。
但祁重之多少还是有点诧异,因为从未见过赫戎无知无觉睡过去的状态。在他记忆里,赫戎就算是休息,也都是竖着耳朵,睁着半只眼的。
如今能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该是他终于彻底敞开了心怀、渐渐尝试从过往中走出来了吧。
祁重之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将赫戎垂在鬓边的棕发撩到耳后。
“先生呢,”他轻声与李兆堂攀谈,“你出门做生意,背后有济世峰当靠山,不算白手起家,理应选择先在京都这样的大地界开设医馆,再向四周各小城陆续分号,可你怎么偏偏舍大求小,迟迟不往京城伸手呢?”
李兆堂先是一惊:“你怎么……”
祁重之坦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说暗话,我当初要盘算先生,自然得先摸清楚先生的底,所以你在市井间的事,我多少都略知一二。”
他这么坦诚,反而教李兆堂一时无话可说。再追究过往已经没意义了,只是如今他被人查了个透彻,却还半点不了解祁重之二人的故事,两厢不平衡的对比之下,未有点郁气。
“公子其实说错了一点,我虽有济世峰做靠山,却并不愿意借助出身的便宜,所以当真算半个白手起家。公子已经听说过我的身世,应当了解,我在峰主座前的地位并没有表面那么风光。”
他耷拉下眼皮,缓缓揉着手里的薄荷叶。
“济世峰隐世百年,外公派遣我下山,一则是为趁机让我历练,二则是为借我之手在民间再次传扬开济世峰的名号。我知道欲要打出盛名,天子脚下是最便捷有力的地方,但彼时我年纪尚轻,奠基不稳,医术不见得能独当一面,盲目追求光鲜亮丽的门面,容易弄巧成拙。”
他说:“我不想做绣花枕头,我要鱼和熊掌都兼得。”
从他嘴里说出这话,听着有些轻描淡写,但其中雄心可见一斑。
祁重之由衷佩服:“想不到先生早早便有如此心志,当之无愧人间圣手。”
李兆堂苦笑:“过誉了。”
所以他步步筹谋,先在北境等小地方开堂设业,再逐步往中原腹地进展。他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身世见不得光,济世峰几乎将他当羊来放,除了钱,什么都不给。人脉、物力、地皮,通通都要他亲自置办。
他耗近十年心血,才终于站在了搭往京城的桥梁上荣阳,是李兆堂踏向京都,实现少年壮志的最后一块垫脚石,只差一步,他就能一偿多年夙愿。
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祁重之。
他那一句“你骗得我好苦”,到底承载了多少悲愤,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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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之万死不能知其一。
三人间陷入了经久的沉寂,只余赫戎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顿了片刻,祁重之猛然皱眉:“不对劲。”
他匆匆转身去按赫戎的脉,指腹下脉搏跳动平稳,他才忽地想起切他的脉是切不出结果的。便直接上手去推:“赫戎?醒醒!”
一片死寂。
“先生,”祁重之心跳微乱,语气急促,“他怎么了?他手好凉。”
赫戎体温一向偏低,但刚刚还好的,泛着正常的温热,怎知树荫下盛了一会凉,皮肤就突然冰得像个死人?!
还叫不醒!
祁重之从没见过他这样,情理之下变得六神无主,慌不择路地去推搡拽扯他,被李兆堂急忙拦住:“别慌,我看看。”
赫戎被连着晃了几下,头颅无力垂搭下来,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几乎让人以为他……
这一会儿的功夫,祁重之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紧张盯着李兆堂的动作,看他小心扒开赫戎的眼皮,底下的瞳色呈现一种异样的灰棕,是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李兆堂神色凝重,祁重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能看出来是什么毛病吗?怎么这么突然……是副作用?会有大事吗?”
李兆堂犹疑不定:“应当是副作用,没办法诊脉,很难确定。但我的药性不至于烈到如此程度,这么大的反应,应该早有一些预兆,及时发现,不会出现类似昏厥的症状……”
祁重之攥牢了拳头,咬牙:“妈的,他肯定早有察觉,但憋着没说。”
嗦其他破事的时候,谁都没有他嘴碎,怎么一到关乎自己身体的正事上,就跟傻子一样一声不吭了呢?!
“他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祁重之烦闷透了,诸多情绪一股脑儿地压上来,眼眶通红,气得他想扇赫戎的巴掌,“这下怎么办?明知道自己难诊出病症,还不留心身体,非等黄花菜凉了才让别人知道你出了毛病,王八蛋!”
亏他还以为赫戎是睡着了,要不是无意间摸了他的手一把,恐怕到真出了大事,都不一定能发现。
“你别急,别急,容我再仔细看看。”李兆堂赶紧给他顺背,夏季本就是容易蹿火的季节,万一祁重之也来个气急攻心,荒郊野岭的,让他一个人怎么办?
他话刚说完,更让人惊悚的事发生了。
一线乌黑的血,顺着赫戎青紫的嘴角,蜿蜒淌流了下来。在两人呼吸凝滞的注视下,啪嗒落到地面,被沾染上血迹的草眨眼间萎靡枯黄,竟是死了。
祁重之颤着手要去给他擦拭,半途被李兆堂一把扣住腕子。
“别碰!有剧毒!”
第55章第五十三章
“剧毒?!”
两个字如晴天霹雳,祁重之瞳孔缩了缩,手石化一般卡在半空,脖子困难拧转,死死看向李兆堂。
“什么意思……他中的毒不是蛊虫吗?虫子怎么会让他流出毒血?”
蛊虫本身有毒,但并不会让赫戎变成毒物,虫子寄生在他的大脑里,每月是以他干净新鲜的血液为养料。如果赫戎自己身上的血也带毒,拿什么来养活蛊虫?
他吃的药有问题。
祁重之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但因为有前车之鉴,一时没敢妄加揣测,强行压下心里的疑虑,他期望能从李兆堂嘴里听到合理的答案。
李兆堂面色如常,皱起的眉宇间只带了正常的担忧,好像没听出祁重之的言外之意。
这平静的反应,让祁重之不安的心稍定,希望只是他自己在该死地多疑。
李兆堂掏出一方捐帕,小心拭去赫戎嘴角的血迹,随后拿到鼻尖轻嗅,表情有一瞬的愕然:“我觉得,这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蛊虫的血。”
他就这个大胆的猜测琢磨了好一会儿,祁重之就在旁边屏住呼吸等着。过了良久,他把帕子叠好,仔细揣进了袖中,迎上祁重之的视线,露出一丝安抚笑意:“是药起效了,蛊虫在慢慢消亡。”
赫戎与蛊虫已经是相辅相生的关系,蛊虫以他为寄,终年蚕食他身体内的髓,同时也是吊着他性命的续命蛊,不仅让他觉察不到内部正在朽坏,还兼并给予他卓然于人上的体质,将他变为一柄只有空壳,不需要思维的利刃。
“我要的解毒的办法,那如果蛊虫彻底消亡了,”看着赫戎萎靡不振的虚弱模样,祁重之艰难咽了口唾沫,“他还能继续活着吗?”
他此前从未想过,毒彻底解开的同时,很可能也会消解掉赫戎的命。
李兆堂明白他的顾虑,连忙道:“公子放心,蛊虫的利害李某早已研究明白。解毒旨在保住病人的性命,并非要盲目杀死蛊虫,而是先削减蛊虫的毒性,让它渐渐不再有能力每月攫取将军的脑中血,等到假以时日,它彻底被削化成了一条普通肉虫,届时再以济世峰引毒之法引出他脑中的蛊,喂他续命丹药,可保性命无虞。”
祁重之深深闭目,心一下子落回到了胸膛里,他抚上赫戎苍白的脸,摩挲着那道英武剑眉:“那他何时能醒?”
李兆堂却为难:“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祁重之蓦地射来凌厉视线,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李兆堂腿脚一软,惊讶看着他骤变的神情:“公子,你……”
他哆嗦着的声音后知后觉唤醒了祁重之,祁重之恍然一阵,匆匆垂下视线,笼在两人身周的冷冽气氛顿时消散无踪,他懊恼皱眉,攥紧赫戎冰凉的手:“对不住,我太紧张了。”
心惊肉跳的李兆堂忙使劲摇头,他有种错觉,刚刚祁重之给他的威压,跟他素日里见到的赫戎一模一样。
都说和谁相处久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像谁,当真如此。
他定了定心神,往外悄悄挪远了两步:“蛊虫的消亡对宿主必然有一定的损害,这是避不了的。我最初就说了,解毒.药会有副作用,只是不清楚具体会产生哪些反应。李某也是头回接治这样的病症,已经……已经尽力了。”
祁重之默然片刻,沉沉叹气:“我知道。抱歉,你才是大夫,我不应该凶你。”
“无妨无妨,”李兆堂扯出一个笑,“公子关心则乱,大多数家属都会如此,李某理解的。”
他太通情达理,反倒让祁重之更加愧疚。直觉前两天刚维系好的关系,转眼又被自己给破坏了。虽然他愿意将李兆堂当成朋友,可好像每当他打算掏心掏肺来对待他的时候,就总会有什么事来扰乱他的思绪。
是因为结交时日太短吗?还是因为,自打他认识了李兆堂以后,就一直在于心计,算计完这个再算计那个,连赫戎也没跑得了。到头来他谁也不敢相信,也没谁愿意相信他。
还好有赫戎这个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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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的笨蛋。
“劳烦先生再多心,”祁重之恳求,“我知道我太得寸进尺了,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先生。他现在这样,我很……很害怕。”
他真的不想再有身边重要的人出事了。再来一次,他保不齐会真的崩溃。
李兆堂愁眉苦脸:“李某的医术不到家,医病还好,但解毒还是半个门外汉。如果将军在身体不适的早作提醒,说不定我还有办法,可照现下情形看来,我也不敢下定论能百分百保他醒来。……如果我娘尚且健在,或者我外公如果肯出手,应当能确保万无一失救他性命。”
祁重之毫不犹豫:“那就带他去济世峰,请求峰主救治。”
李兆堂犹豫:“可我外公轻易不肯出手。”
“世上无难事。贵峰峰主不是曾与我祁家有段渊源吗?先生将这柄断剑带着,”祁重之说着,解下腰间两截断剑,交与李兆堂,“峰主应该认得祁家印记,我再亲笔写一封信,日后必定亲自前往济世峰,兑现之前与先生的承诺。”
听他言下之意,李兆堂一愣:“怎么,公子不跟我们一同回去?”
祁重之摇摇头,抬目望向京兆方向:“不了,医治赫戎刻不容缓,可我还有没处理完的家事,会拖你们的后腿。”
顿了顿,他又道:“先生放心,有赫戎在你那,待我了结完私事,自会前去找你们。”
李兆堂:“公子说哪里话,祁氏千金一诺,李某信得过。”
“多谢,”祁重之一点头,“过会我去前面,那里有个小村镇,我给你们找辆马车,再找个认路的车夫,盘缠就先给先生带着,京城已经不远,留我几个干粮就成。”
三言两语间,他已将几人的去向干脆定下,不复先前连马都不愿去劫,非得下步慢慢走的犹豫。李兆堂无话可说,只得答应。
等诸事置办妥当,已经临近黄昏,空气依旧闷热,憋得人喘不过气,应该是下雨的前兆。
“照天儿来看,这场雨还小不了呢。小哥儿,等雨停了再走吧。”找来的车夫望着天色唏嘘。
祁重之不容置喙:“不,就现在启程。我付你三倍的价钱,务必日夜兼程,尽快带他们赶到济世峰。”
车夫想起车厢里半死不活的赫戎,看在钱的面子上,同意了。
祁重之掀开帘子,最后看了眼赫戎,跟李兆堂点了点头,落下车帘,退后两步,车夫甩起马鞭,马儿奔跑起来,载着他的念想,渐渐缩小在视野里。
他本来很想再去抱一抱赫戎,很想再多看他两眼,但怕越犹豫越会舍不得。
他只恨自己不通医理,面对昏厥的赫戎,除了束手无策的干着急,什么都做不到。
只望此去千里,他珍之重之。
一定能好起来。
送走一桩麻烦,祁重之转回头,该应对另一桩麻烦了。
张平森,不知道在义子离家出走后,他过得如何。是会真的日夜担忧、盼望儿子早日归家,还是无动于衷、认定他早晚会在外面被发狂的赫戎杀死?
“义、父,”昏暗空荡的坦途大道上,他孤零零站在道边,宽袍随风猎猎鼓起,嘴唇翕合,一字一顿道,“我回来了。”
回来索命。
漂泊大雨下得湍急,黑夜中不时划开刺目闪电,马车走得很艰难,马蹄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道路上,溅起的泥巴沾脏了车夫的裤腿。
雨声如雷,他不得不拔高嗓门朝车厢里喊:“公子,前面有间茶棚,咱去避会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沉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大,却很清晰地传进车夫耳朵:“可以。”
车夫得了赦令,松一口气,加快赶车速度,朝茶棚奔去。
小小茶棚四面漏风,店家早不知去向,三人并一辆马车躲在里头,十分逼仄。
车夫抹把满脸的雨水:“公子,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快死的病,”李兆堂将赫戎揽过来,钳起他消瘦的下巴,仔细审度他的脸,“这一路上,管好你的嘴,如非必要,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聒噪,听清楚了?”
车夫大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位白天还温文儒雅的先生,刚刚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话。
李兆堂的面目,在漆黑的夜间被衬得晦暗不明,天际偶然一道白光劈过,映亮他深邃的眉眼,恍惚中,竟与他怀中昏迷的男人有三分相似。
“塔图里,”噼噼啪啪的雨声里,车夫隐隐约约,听见他再次出声,以一种奇异的腔调,似乎在哼唱着一首歌,“塔图里,我亲爱的……远在他乡的……塔图里。”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下bug
第56章第五十四章
入夏后多雨,张家小姐难耐湿冷,不慎感染风寒,一拖再拖,总不见好转,终究咳成了痨病。十几岁正如兰的年纪,却瘦如细风,隐有飘然归去的架势。
张平森愁白了半边头发,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大夫都找遍了,可张小姐是从小底子不好,根基就没打稳,如今才开始调养,已然来不及了。
除非有天赐的灵丹妙药,否则只有两个字等死。
张小姐性情温婉,素来良善,然而好人从不长命。得知此事的人无不惋惜遗憾,张家从此笼罩在惨淡愁云里,仆役们来往做事,都轻声慢步、小心谨慎,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这日午间时分,书筠刚在侍女的服侍下喝过药,倚在榻上闭目养神。雨后初晴,屋外骄阳拨云露头,聒噪的蝉鸣声又起了。
正当静好,门却少有地被砰然撞开,梳双髻的小丫头毛毛躁躁闯进来,小脸儿跑得通红,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书筠睁开双眼,有气无力摇摇头,止住身旁侍女欲发作的口,轻轻笑道:“小叶儿,怎么了?慢慢说。”
小叶儿眼泛泪光,鼓着腮帮子,像酝着一股劲儿。
她继而带着哭腔喊,声音脆亮,是十足的欣喜:“钧哥哥……大少爷回来了!”
一句话如一记提神续命的良药,书筠浑身微震,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侍女忙从旁将她扶住,脸上也带着笑容:“小姐天天念着少爷,想他想得饭都吃不下,这可好了,少爷总算回来了!”
“我去看、咳咳……”书筠强扯出一丝笑,“我去看看他。”
理应告知祁重之一声,让祁重之来探望她的,但她坚持要亲自去迎阔别近半载的钧哥哥。众侍者见她脸颊因高兴而浮上了血色,自是欣悦,纷纷不再阻拦,只盼祁重之能令她多开怀几分,对她的病情或许有益处。
她被仔细搀扶着,慢慢走向前院,行一段距离,便不得不停下来歇歇。她嘴唇发颤,可是心里快活极了,一想到能见到祁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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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什么病痛都忘了。
年轻男人就孤身伫立在院落正中,一身青灰长袍勾出挺拔身形,他像一幅寡淡的画,只短短半年,原本丰润的双颊微陷,棱角分明不少,昔日眉宇间的跳脱与朝气都已寻不到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那双从未见过的沉郁眼瞳,和难以形容的锋锐气质。
“那是钧哥哥吗?”书筠躲在廊柱后,眼眶含水,远远瞧着他,“他瘦了,瘦得我要不认识了,他在外必定吃了不少苦。”
祁重之似有所感,缓缓转头,辨不明情绪的眼睛看向虚弱的书筠,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接,他心中想:她瘦了,瘦得我要不认识了。
只一别数月,就物是人非了。
他情绪复杂地注视她片刻,赶在她抬步想走近时,立刻移开视线,像是要逃离洪水猛兽一般,大步流星离开了前院。
留书筠愕然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钧哥哥怎么了?”
彼时张平森已接到祁重之回返的消息,他坐在亮堂堂的屋里,屋门紧闭,张易陪站在旁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很压抑。
祁重之没有死,全须全脑地回来了,他曾去了荣阳,见过荣阳郡公,并行凶纵火,和北疆鬼帅一同成为了满城通缉的对象。
这是下人在外查到的消息。
“老爷,祁少爷求见”
下人通禀的话音刚落,祁重之已推门而入,他像进自己家门一样,旁若无人踱到桌前,当着两双眼睛的面举起茶壶,仰头灌了个底儿掉。
末了,他心满意足擦擦嘴,笑眯眯道:“赶路太急,口渴了。义父,张伯,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张平森摆了摆手,张易会意,朝祁重之施了一礼,便要退下。却被祁重之横抬一臂,拦在了身前。
祁重之诧异:“别走啊,一家人叙旧,怎么能少了张伯呢?”
他转向张平森:“对吧,义父?”
张平森早就知道,自己这位义子并非等闲之辈,小小年纪,从没有同龄人的贪玩幼稚,做任何事都有一套既定的规章计划,且从来不是口头空话,只要说了,便一定会做到,行事缜密得可怕。
这一点传自他的亲生父亲,只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比他父亲的心更添一分狠绝。从当日诱捕鬼帅上便能看出,为达目的,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敢拿出去博弈。
如果他父亲有他这份果决,恐怕今时今日,还能阖家欢乐的活着。
张平森摇首叹息:“好孩子,你长大了。”
祁重之放下手臂,张伯退至一旁。
“可长大的代价未太昂贵了,我差一点就没付起。”
“差一点,”张平森呵呵笑说,“说明你到底还是付得起。”
如果付不起,他就会被当成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把弄于他人之手,然后早早消失于人世,与他死于非命的一家人地府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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